像云予这般高不可攀,从他嘴里说出来,“标记”好似就等于冒犯,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段霖脑子里有无数根弦胡乱交缠,其中一根“啪”地断掉,他下意识澄清:“我没想……”
“我知道。”云予无意继续在这里和他僵持,“显然,你我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把东西给我。”
段霖没动。
云予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段霖,一名合格的所属是不会违抗主人命令的。”
闻言,段霖眼里闪过几缕微弱的迷茫,可接下来却摇着头一连后退几步,手里两盒烫手的针剂藏在身后。
油盐不进。
云予如是想到。
他愿意拿出来的为数不多的耐心已经消耗完毕,于是手沿着大衣插进口袋,摸到里头长期备着的一支针剂,捏紧了。
一条长腿刚向前迈出一步,段霖忽然抬起垂下的头,直视他。
云予手上倏地动作一松,注射器划入了口袋深处,或许是因为冷天手冻僵了,又或许是alpha的眼睛过于坚定。
那是alpha只在训练场上出现过的眼神——一种锁定目标的眼神。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这样明目张胆地看着,进而沦为一个alpha的目标。
“云予……别逼我。”段霖的声音有些嘶哑,让人觉得开口得艰难,“你知不知道你越这样,我越不敢把东西交给你。”
紧接着,段霖眼神里浮现出百般纠结,看上去对云予有诸多疑惑,却一件事也想不通。
语调低得有些委屈:“你能不能别再做伤害自己身体的事了?”
云予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赤手空拳。
他深吸一口气,试着平心静气地讲道理:“段霖,你会因为害怕受伤就不上战场了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段霖有些急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解释了:“反正……我受伤没关系,你不行。”
“为什么?”云予觉得好没道理,打定主意问到底,“你不要无理取闹,也不要多管闲事。”
“因为,因为我们是合法伴侣,对!我们结婚了!”段霖像是终于找到了阀门,开闸放水般宣泄情绪,“保护伴侣不受到伤害不是应该的吗?”
云予声音拔高了些:“你的营养是全部用来长个子了吗?还用我提醒你?动动脑子吧,这从头到尾就是场虚假的婚姻。”
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说重了,段霖似乎被训诫得有点失落,没再开口,却也没让步,只是攥着手里的抑制剂,像座看守怪物的护卫雕像。
交涉失败。
云予兀自暗叹一声,得出结论。
下一秒灵活地俯身向前,速度极快地冲到段霖身边,长臂一挥,眼见东西即将得手。电光火石间,段霖反应却比他还要快,退到墙边,将手里的东西高举过了头顶。
云予刚刚随口说的话似乎成了真,段霖好像又长高了,超过一米九的个子占下绝对优势。
惯性使然,云予收手不及时,径直将段霖壁咚在了墙边。
“……”
两人四目相对,一片死寂。
半晌,段霖最先按耐不住,极微幅地扭动了下身体,双颊红得滴血。
“云,云予,你的味道……”
一切发生得突然,云予没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其他,眼里只有段霖手上的抑制剂。
近在咫尺,机不可失。
他踮起脚,伸手向上去够,丝毫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严丝合缝。
被云予的气味包裹,段霖脑袋里突然一阵嗡鸣,身体僵硬得像一具尸体,脊背有电流走过一般。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抑制剂护在怀里,转身面向墙壁,遮挡住难言的部位,只露出一双血红的耳朵,耳尖颤了一下。
“你是不是……是不是要发情了?”
云予乍然被提醒,反应过来后瞬间和他拉开距离,把衣袖往上提了下。
系在小臂上的信息素检测仪比早晨时候更亮了一些,像蒙尘宝石上的灰尘正被一点一点扫掉,又像隐匿在洞穴里伺机而动的危险蛇目。
见他撤退,段霖才慢慢转过身,眼睛都有点红了,鼻尖一下又一下的耸动,像在汲取空气中的味道。
“你的信息素……”
云予面冷声冷,视线更是如寒箭:“拜你所赐。”
如果不是这傻狗中途蹦出来多管闲事截下了他的抑制剂,现在他已经在去“巢穴”的路上了,而不是在这里被一个alpha无礼地狂嗅着信息素。
即便是生气,云予也不会过分外露情绪,至多在心里骂两句。产生和表达情绪本身是一件很消耗精力的事,没必要,也不值得。
谁知对面那人还想说些什么,上赶着搅弄他的神经。
云予:“我劝你在把抑制剂还我之前先维持闭嘴的状态。”
“你的信息素,是薄荷味的。”段霖声音不稳,说完,他完全不给云予反应的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着脸跑了出去,像被谁欺负了一样。
“……”
哭了?
云予迟疑了一秒,也就是这一秒,他把段霖跟丢了,并意识到,段霖这傻狗带着他的强效抑制剂跑路了!
宋川已经在星舰上等候,在云予登上星舰时看见他的表情,把准备汇报的工作咽了回去。
毕竟工作什么时候都可以汇报,星球爆炸就什么都没了。
良久,终于等到了云予主动发声。
“宋川,弄一批a类抑制剂到实验室。”
宋川几乎秒懂,不禁惊声道:“您是要自己配高浓度的抑制剂?”
云予谨以沉默作出了肯定回答。
医院的后湖湖面上泛起微小涟漪,天鹅整齐划一地朝拱桥桥洞里划去,段霖抬手抹了一把滚烫的脸颊,感受到丝丝凉意才发觉天空中飘起了细雨。
可这于常人来说凉到刺骨的雨水,半点不能让段霖灼热的身体降下温来。
他持续地仰着头,任由雨水滴在他的睫毛上,又顺着颌线滑下去,微微晃动几次脑袋确定鼻血止住了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刚刚跑得快,如果当着云予的面流鼻血,那下半辈子都在他面前抬不起头了。
他实在没有想到,云予的信息素居然是……薄荷味的。
这难道就是老天爷对他满分男德a的究极考验?!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了钢铁般的意志力,然而刚刚云予靠近他的时候,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心跳加速,血管扩张,大脑缺氧,甚至……
如果,如果云予真的在发情期向他寻求帮助,那他,那他……
啪——!
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段霖的胡思乱想戛然而止,一切悸动也都烟消云散。
绝不能向本能低头。
他曾在云予面前身体力行所有说过的话,绝不能失信,段霖揉着脸颊想。
后湖旁种植了一大片水杉,入冬后叶子变红,红了落,到最后只剩一株株光杆。
段霖准备从后门绕出去,却在廊亭处迎面看见了一张五分熟悉,五分陌生的面孔。
熟悉是因为见过,陌生是因为他和上次见面长得不太一样。
“林奈?”
段霖试着叫了叫,那人回头的瞬间他惊得不轻。
“你怎么……?”段霖双手无措,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林奈摘下毛线帽,摸了摸稀疏的头发和皱纹密布的脸,笑得无奈:“怎么长成这样了?”
尽管体外特征提前衰老,但隐约还能看出他原本的样子。从风华正茂到形如枯槁,只隔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段霖站在他对侧,眉头紧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奈没说话,而是动手解开了病号服的两粒扣子,凛冽的空气一激,他一顿猛咳,看上去免疫力下降了不少。
林奈微微转过身,把领子拉开了一些,用手指了指弯曲脊柱上方的那截脖颈。
段霖看了一眼,脸色骤变,随即移开了视线,一秒都没有多加停留。
“你的腺体怎么了?”
omega的腺体正常来说是一块小小的凸起,是omega全身最脆弱的地方,可是林奈的后颈,只有一块萎缩的疤,像被注射器强行抽走了腔液。
林奈拢好衣服,依然笑得很温柔:“是诱导发情的后遗症,如果一直没有被alpha标记,腺体就会萎缩,并且所有器官极速衰老,直至死亡。”
段霖沉默了,他没有立场说些宽慰人的话。
因为当时拒绝标记林奈的就是他,但他并不后悔,无论重来多少次,他都不会标记除爱人以外的omega。
就在他不知道如何打破沉默时,林奈倒先开口安慰他。
他无所谓地摊手:“不用太在意,这也不全是坏事。”
段霖不解。
林奈戴正自己的鹅黄色线帽:“至少这样以后再也没有alpha打我的主意了。”
段霖抿了抿唇,一时竟不知道该为o还是为a感到悲哀。
一名omega居然为自己的腺体被破坏而感到庆幸。
林奈像一株屹立在山间的百合,摇摇欲坠,却又坚强地活着。
聊了一会儿,林奈要回病房了,段霖和他道别:“看到你还这么乐观就好了。”
林奈也开玩笑道:“你也挺乐观的,都有结婚了还允许自己的omega用强效抑制剂度过发情期。”
段霖拎紧手上的袋子:“你说这个?”
“嗯,不过你最好想清楚,这个是有几率引发生命危险的,能不用最好别用。”
“生命危险?”段霖脸色变得严肃,紧张地追问,“多大几率?”
林奈想了想,说:“很大。”
段霖差点支撑不住,身体的绝大多数重量都转移到廊亭的立柱上去:“你有临床数据吗?”
这部分涉及他的知识盲区,本想回去托人帮忙查证,没想到林奈居然有点研究。
段霖双眉拧起,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
林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被他感染得有点着急,连忙点点头,拿出手机翻看:“我的研究生师兄是专门做强效抑制剂研究的,我记得他有一篇论文里刊载了数据。”
“找到了,在这里,死亡率达35%。”
以现有的科技水平,药物致死率高于3%的都比较罕见了,35%简直超出常人认知。
林奈:“正因如此,所以才被列为医院的严管药物,已婚人士必须要配偶签字才可以申请。”
段霖和林奈匆匆道别后,把刚刚看到的数据直接截图发给了云予,并发出质问——
这是一点儿副作用??!╰(‵□′)╯
随即没有任何犹豫地把几盒强效抑制剂扔进了焚化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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