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在皇城被细雪掩盖那日, 颜莳私下派人将永安送出了皇城,临走时她在吴嬷嬷的包裹里又塞了些银钱,“皇陵那边会有人接应, 嬷嬷和永安先去那里待些时日。”
吴嬷嬷也许是猜到了什么, 这几日宫里的流言蜚语越来越严重,走到东宫外时,她不由抓住了颜莳的手道:“奴婢以后还能再见到殿下吗?”
颜莳没回答, 只是语气轻缓道:“嬷嬷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吴嬷嬷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忍不住红了眼眶, “奴婢记下了。”
颜莳站在东宫外看着吴嬷嬷离开,她不喜欢分别, 就没去见永安,东华门外她已经派了人等着,母妃不放心,又将身边的大姑姑给了永安。
不过让颜莳有些意外的是,母妃似乎并未将此事告诉容家, 也没和永安一并离开。
颜莳问过她原因,她只说如果她一并过去太过惹眼, 后宫少一个无足轻重的公主不会多引人注意。
颜莳踩着脚下的碎雪,准备再去一趟武英殿。
墙角的琉璃瓦被一层薄雪覆盖, 没了往日的光彩, 也许是被宫中流言所扰,这条道上连清扫积雪的宫人都不见了。
被积雪掩盖的青石路上,只有她一人。
颜莳走到半路, 耳边忽闻一阵钟声, 这是……丧钟。
她停下了脚步,周围寂静一片, 只有不断传来的钟声回荡在皇城的每个角落。
这么多天过去,父皇终究还是撑不住了。
她微微闭上眼睛,等到钟声结束,才缓缓睁开,她以为自己会伤心,可她却发现自己一滴泪也没有。
武英殿是去不了了,她该快些去永和宫了。
就在颜莳赶过来的时候,永和宫外已经扯上了白绫,处处都是跪地痛哭的宫人,他们哭的不是皇帝驾崩,是听见诸多流言后,在担心自己今后的命运。
容贵妃刚送走了永安,她也不知皇帝会去的那样突然,今日喂药的宫人进去查看,连余温都没了。
“你来了。”她拿着早已被水浸湿的帕子擦了擦眼角,“丧钟已敲,现在京城应该都知道陛下驾崩了,你打算怎么办?”
她跟皇帝之间没有多少夫妻情分,床上已经咽了气的人也不值得她哭一场。
“他倒是死的干净,留下一堆烂摊子。”
这句轻声的呢喃只要颜莳一人听清了,她冷眼看着一众宫人整理皇帝的遗体。
“永和宫的事就交给母妃了。”
父皇驾崩后,她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她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方才母妃说的话没错,父皇留给她的是个“烂摊子”,哪怕时间往前推一两年,她也会踌躇满志地坐上皇位。
昨日孟洄便已经带着禁军去迎战了,不日就有结果了。
暮色渐近,文武百官尽数入宫,皆着丧服,跪在永和宫外。
按照皇帝驾崩后的丧仪规制,百官要在外跪满三日,以安皇帝亡魂。
崔梁跪在最前列,看见身穿丧服的颜莳从里面出来,开口道:“殿下节哀,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前朝,三日后便是殿下登基之日。”
“钦天监已经择出吉时,三日后父皇灵柩入皇陵,孤等父皇入陵为安之后,再议登基一事。”
停灵不过三日,纵观先朝皇帝从未有过如此仓促的丧仪,不过先帝早有遗诏,他若有事,太子就是唯一继承人,崔梁自不会反驳。
“殿下孝心可感天地。”
~
余若接到皇帝驾崩的消息时,已是深夜,但这并不妨碍他心中涌上一阵热血,被逐出京那日,他长跪在永和宫外,乞求皇帝能见他一面,但凡皇帝肯派人去查,就能知道他从来没有贪污过一丝一厘。
彼时他只是一个不受宠皇子的少傅,更因不满朝中风气上奏变法,在朝中人人回避,谁又会来巴结他。
那日他没求来皇帝,只等来了对他冷嘲热讽的崔梁,他这才知道,被赶出京城,不过是因为陛下厌烦了他,所谓罪名更是随意安插的。
他如同一条丧家犬一样被拖出皇城,若非当时太子殿下寻来见他,恐怕他会被直接扔出京城。
他起身穿好外衣,趁着浓重的夜色走到一座营帐前,他朝里面轻喊了一声王爷,不多时,一个大夫打扮的人就出来出来请他进去。
此人正是随军的军医,但他面上已经灰白多日,像是受了极大惊吓的样子。
“余……余先生里面请,王爷说让您进去。”
余若走了进去,他侧头看了眼军医道:“这几日辛苦军医了,你回去歇一晚吧。”
那军医像是如释重负一般,一刻也不愿多待,“谢谢余先生。”
恭亲王当然已经死了,他现在僵硬的尸身正躺在里面,所以方才余若所喊的王爷不是别人,正是霍如深。
“王爷,京城传来消息,皇帝已经驾崩了。”
霍如深昨日才从江淮赶来,因为有这队人马在前方开路,他可谓是一路顺畅。
霍如深抬眼看向他,“余先生觉得,本王能赶在皇帝棺桲下葬前到皇城吗?”
余若保证道:“王爷放心,属下已经布置好了一切,那几万禁军根本不足为惧。”
说罢他看了眼被薄纱轻掩的地方,“只是委屈王爷暂时待在这里了。”
霍如深面色如常,“死人而已,有何可怕的,本王还未夸赞余先生想出的办法,余先生身上的伤可好了?”
余若垂眸道:“属下已经无恙。”
当日恭亲王遇刺,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他想不出别的主意,只能威胁军医将恭亲王已死的消息隐瞒,对外只称是重伤,昏迷不醒。
好在现在已到冬日,尸身稍加处理便不会有异味,但那军医倒是吓得不轻。
后来霍如深暗中进入营地,保险起见,余若只能先让王爷待在这里。
“夜深了,余先生回去歇息吧。”
余若点头应是,只是他出去时有些担心霍如深今晚能不能睡着。
余若走后,霍如深吹熄了两根蜡烛,只留下桌旁的一盏,营帐内瞬间昏暗起来。
霍如深没在意薄纱内掩盖的东西,他只是有些惋惜,听闻皇城初雪已落,他终究没能赶上。
周围没有额外的床铺,他只能撑着头在椅子上凑合一晚。
才刚闭上眼睛,身侧好像压到了什么东西,霍如深伸手将腰侧的玉佩解下。
昏暗的烛光下,隐隐能窥见玉佩剔透的玉色以及其上的刻字。
霍如深指尖在玉佩上轻轻划过,相信过不了几日他就能再见到这玉佩的主人了。
而这场赌局,结果早已注定,赢的人是他。
~
次日,颜莳睁着有些发酸的眼睛跪在皇帝灵前,不止朝臣,她也要足足跪上三日。
容贵妃像是终于想起颜莳身子吃不消,轻声说了句,“你下去歇会儿,本宫会对外说你身子骨弱,伤心过度,昏了过去。”
从昨日便未流一滴泪的颜莳这才站起身来,她道:“那就劳烦母妃了。”
只是她刚说完话,站起身时眼前就直接黑了下来,当真如同容贵妃所言一般昏了过去。
容贵妃惊觉不妙,吩咐身边的宫人道:“快去喊安太医过来。”
颜莳被手忙脚乱挪去偏殿,等着安太医来问诊。
容贵妃攥着手中的帕子不停地来回走动,颜莳身子是不好,但也从来没这般昏厥过。
眼下皇帝没了,她又送走了永安,这偌大的皇城里只有颜莳和她血脉相连,容贵妃像是一个幡然醒悟的母亲一样,着急起颜莳的身子。
安太医本就守在外面,听闻太子殿下骤然昏厥,急忙拿起药箱快步跑来。
“贵妃娘娘。”
他礼行到一半,就被容贵妃打断,“还行什么礼,赶紧去把脉。”
安太医手脚麻利地跪到颜莳床边,将手搭在她腕间问诊。
其实他心里大概已经有了答案,自殿下回京后他第一次去请平安脉的时候,他就惊觉殿下的脉象虚弱了许多。
他没告诉殿下,而是将此事告知了容贵妃以及老国公。
当年给殿下服用的密药便是出自他手,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得容家举荐,进宫当太医,但那药方他事先已经说清楚了,能让人阴阳失和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好的。
日积月累地喝下去,再好的身子都要被糟蹋坏了,此刻的殿下便是如此。
本来这状况应该会推几年再发生,但殿下似乎在江淮时操劳过度,生了场病,身体更加虚弱,若再用药,怕是不妙。
他告诉容贵妃和老国公提议殿下最好停数月的药,将身子养好再说,不过当时两人的态度都是让他继续备药,安太医也无法,只能一日接一日地往东宫端汤药。
最近殿下多忧心前朝之事,心力憔悴下,骤然昏厥,倒是情理之中。
安太医跪在地上,将原因一一说给容贵妃听。
偏殿内陷入片刻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容贵妃开口问道:“你有办法治吗?”
安太医也不敢断言,他其实没多大把握,殿下喝了十几年的药,伤了根本,最好的法子就是停了密药好好养着,但谁也不知要养多少年,什么时候才能大好。
“娘娘,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将殿下的药停了。”
容贵妃僵硬地点头,“停了吧,别让她喝了。”
安太医借口去熬药,拿着药箱出了偏殿。
容贵妃走到颜莳床边,看着床上面色憔悴的人,不禁红了眼眶,她也不知有多久没这样看过颜莳了。
当初怀她的时候,是她最开心的日子,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孩子,直到接生嬷嬷说她生下了一位公主,才情急之间做了荒唐事,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后悔。
当时第一碗汤药端来时,颜莳还小不肯喝,是她亲手灌下去的,为了容家她急昏了头,直到现在才明白当初的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没为皇帝流多少泪的容贵妃此刻却痛哭起来。
直到外面有宫人唤她,她才整理了一番仪容,走出偏殿。
待她走后,床上的颜莳缓缓睁开眼睛,从安太医过来开始,她就已经醒了,方才两人之间的话,颜莳一字不拉的全听见了。
第 42 章
偏殿外, 因为颜莳方才的动静,殿外的百官心绪更加杂乱,在场谁不知道京城外正发生着什么, 祸到临头, 都想给自己谋条出路。
可偏偏皇帝此刻驾崩,他们只能跪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崔梁身边的阁老低声道:“崔大人可有想过以后?”
他与崔梁共事多年, 不相信此人会什么准备都没有。
崔梁不动声色地答道:“慌什么,真到兵临城下的时候你也慌也来得及。”
“崔大人此言差矣, 真到那时可就什么都没了。”
听出其中的催促之意,崔梁依旧不肯多言, 他行事谨慎,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将自己的想法暴露。
见他如此,身旁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央求道:“崔大人到时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们这些没什么主意的,我们所求不多, 能活命就好。”
崔梁不想他再来烦自己,直言道:“放心好了, 不至于让你们去死。”
~
偏殿内,颜莳坐起身来, 她这几日确实有些不舒服, 只是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安太医写完药方再次走进来时,看见醒过来的颜莳微微一惊,“殿下感觉如何?”
颜莳装作不知地开口问道:“还没问安太医孤这是怎么了?”
安太医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只是疲于朝政, 劳心劳力, 一时精神不振才会如此,微臣已经让人去熬药了, 殿下日后需要静养。”
说到此处,他才提起秘药,“殿下最近也无需再喝那药了。”
颜莳轻应了一声,“孤知道了,安太医下去吧。”
殿外似乎又下起了雪,永和宫各处悬挂的白绫给这场雪加了几分凄凉的意味,她起身走到殿外,动作轻缓,没惊动跪在灵前的容贵妃。
“母妃,外祖最近可跟你说过什么?”
容贵妃身子一僵,侧头看向她,“你醒了?”
“容国公府那边已经很久没往宫里传话了。”容贵妃叹了口气,“因为你当日处置了容家一个小辈,你外祖气得连母妃的人都不肯见。”
“你若是想传话给你外祖,母妃现在就派人去。”
颜莳摇头,“不了,没什么好说的。”
她以为这时候容家会坐不住,没想到外祖竟丝毫动静都没。
她心里想着别的事,缓步走到原本跪着的地方。
正要动作,容贵妃就劝道:“你才刚醒,就别在这跪着了,这灵有什么好守的,你还是去偏殿歇着吧。”
颜莳瞥了眼她微红的眼角,想起方才她在偏殿的哭声,颜莳还是跪了下去,“安太医说了,儿臣身子无恙,母妃无需担心。”
如此,容贵妃只能抓着手中的帕子,满脸担忧地看着颜莳。
~
孟洄这次是立了军令状的,倘若击不退叛军,他也用不着回去了,身后就是京城,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他臂弯处绑了一节白布,陛下驾崩,颜朝如同随水飘摇的浮萍,下一刻就会被吞没。
余若自皇帝驾崩后就心情大好,哪怕前方战事僵持不下,他依旧有闲心沏了壶茶端到霍如深面前。
“王爷试试,虽然没有王府的茶叶金贵,但在行军路上也别有一番风味。”他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霍如深端起放在自己面前的茶盏直言道:“先生有事直说便好。”
倒不是他瞎想,而是余若哪怕被他收在身边重用,也不像是柳献和陈远那两人,更不会泡了茶水亲自端到他面前。
余若闻言也不再隐瞒,他道:“属下想求王爷一件事。”
霍如深抿了口略显苦涩的茶水静静听着。
“当初王爷曾说,等到大事将成,便把当时陷害属下之人全交由属下处理,属下想拿这个约定,求王爷饶过一人性命。”
说完余若便跪到了地上,这是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跪到霍如深面前。
“先生想让本王饶过太子殿下?”霍如深放下手里的茶盏,“先生的仇,不报了?”
余若没说话,他自然是要报的,等到了皇城,他会亲自手刃仇人,到时王爷想如何降罪都行,但此刻他只想趁还不晚的时候,为他的学生寻一条活路,颜朝的罪孽不该他一人背负。
霍如深轻笑道:“先生这是打算让本王放了颜朝的继承人?”
余若头低的更沉了,“属下只求王爷放殿下一条生路。”
“先生起来吧,本王会考虑的。”
至于如何考虑,霍如深未说。
余若知道他不能再说下去了,王爷的脾性他摸不透,他也怕自己会适得其反。
余若下去后,霍如深看着自己面前已经放凉的茶水陷入了沉思。
如果不是今日余若提起,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要如何处置颜莳,杀了她?
他似乎并不想要她的性命,但她颜太子的身份又实在麻烦。
正想着,霍如深朝被薄纱遮盖的地方看去,恭亲王的尸体还躺在那里,还未到要公布他死讯的时候,所以在外人看来,恭亲王还活得好好的。
霍如深忽然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
皇帝下葬那日,大雪翻飞,颜莳身上丧服未褪,她站在金殿上,目送着棺桲离开。
其实今日,皇城早就乱了,就在今早,禁军败战的消息就传来了,到处都是想要趁机逃离皇城的宫人,颜莳没让人拦,有活路的话,离开这里再好不过了。
颜莳目送着皇帝的棺桲,像是在目送着颜朝的离开。
“崔大人不去谋出路吗?”
崔梁微微躬身道:“臣身为首辅,自然会与朝廷共进退。”
颜莳闻言轻笑了一声,也不知她相不相信崔梁的话,她转身望向身后的龙椅。
这天下到了该易主的时候了,但谁知道它等来的是位明君还是另一个“颜氏”。
在颜莳没注意的时候,崔梁悄悄退了下去。
他等到最后也没等来转机,他可不能就这样等着什么都不做,颜氏虽待他不薄,但大难领头了,他可顾不上往日。
趁乱起兵的藩王不只一个,他就守在皇城门口,谁第一个进来,他就投靠谁。
京城外,霍如深终于得以窥见皇城一角,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出现在面前,如此阵仗,必然是皇帝的棺桲。
余若看了眼身旁的霍如深,等他的示意,是要拦下来还是让路。
此刻他们所在的还是恭亲王的队伍,霍如深轻轻摇了摇头,一个棺桲而已,他就算拦下也没用处。
余若这才抬手喊道:“让行。”
纷飞的大雪与纸钱混合在一起,象征着曾鼎盛一时的朝代在此刻落下了帷幕。
霍如深朝送葬队伍里看了两眼,被未看见熟悉的身影,他又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皇帝的棺桲,太子不跟着一并去皇陵?
因为霍如深有事先吩咐,余若让手下将士收敛行径,不可吓到京城百姓。
皇城就在眼前了,霍如深抬眼看着紧闭的朱砂大门,等到这队人马进驻皇城,陈远便会带着另一队包围在皇城外。
还未等余若让人撞门,朱红色的宫门就从里面被打开,站在门口的人正是崔梁。
他已经等候多时了,可正当他抬眼想看看来人是哪位藩王时,视线直直对上了最前头的余若。
余若显然也看见了他,真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哪怕霍如深还在旁边看着,余若依旧抬手示意道:“崔大人这是自寻死路?来人啊,将首辅大人绑了。”
崔梁忽然开口喊道:“恭亲王都死了,余若你个乱臣贼子才是真的要谋朝篡位。”
可他喊的话根本没人在意,这些时日下来,他们已经习惯听从余若的命令了,哪怕恭亲王真的死了,站在这里的他们也无法回头了。
~
直到最后,颜莳将自己关在了东宫,昨日,母妃就已经回了容家,这皇城中人,逃的逃,走的走,唯有她一人,静等着属于她的结果。
像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如往常那般,颜莳手中拿着本还未看完的书,坐在暖炉旁轻轻翻动着手中的书页。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手中的书快要翻到尽头之时,暖阁的门被人悄然推开,颜莳视线从书上挪开,目光平静地看向来人。
“孤离开江淮有些日子了,老师身子可好?”
余若站在她面前,缓缓开口道:“一切都好。”
颜莳放下手中还剩一页未看的书籍,淡然开口,“老师可是来为孤送行的?”
余若有些僵硬地点头,王爷最终也未答应他,只是破例允许他亲自送颜莳上路。
他手指微颤地将一个玉瓶放到颜莳面前的小桌子上,“这药……不会让人感觉到痛苦。”
颜莳拿过玉瓶,打开之后,里面只有一颗黑漆漆的药丸,她沉默了片刻然后道:“老师能帮孤带句话给霍如深吗?”
“殿下请讲。”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颜莳隔着窗户看了眼外面飘扬的雪花道:“诚然,这个赌约是他赢了,但孤也没输,只是可惜留给孤的时间太短,请他别忘了赌注,孤希望这天下能迎来一位明君。”
话罢,颜莳将手中黑漆漆的药丸放进嘴里,熟悉的苦涩味道瞬间充盈口腔,余若并未骗她,这药果真不会让人痛苦。
在颜莳失了气息之后,余若缓缓跪到地上,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他终究还是亲自送走了自己最骄傲的学生。
良久,余若才从暖阁内出来,他看向一直站在外面的霍如深恳求道:“求王爷留殿下一具全尸吧。”
霍如深轻轻点了点头,“余先生节哀。”
他将两人在暖阁内的话全听了下来,等到余若失魂落魄地离开,霍如深才打开门走了进去。
冷冽刺骨的风雪被拦在了屋外,霍如深抬步走到颜莳跟前,他拿起桌上放的书,是本再普通不过的古籍。
霍如深翻看了两眼,没看出上面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他解下身上的大氅给颜莳盖上,弯腰将人抱了起来。
怀里的人轻的可怕,霍如深抱着她离开丝毫不费力气。
方才他交给余若的只是可压抑人气息的迷药,也就是说颜莳只是昏迷了过去,实则并无大碍。
外面的雪渐停了,霍如深望向周围,虽然他未能赶上初雪时的皇城,但眼下被掩盖在积雪下的皇城也有另一番美感。
被粗略收拾出来的景玉宫成了霍如深的临时住处,好在皇城还未安稳,他一路抱着颜莳过来也未引多少人注意。
他将人暂且放在内殿,当时府医将药给他的时候也没说药效有多久,他也不知颜莳什么时候会醒。
这夜,已经将皇城收入手下的霍如深,提笔写下了自己掌权后的第一封圣旨。
~
颜莳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短暂且迅速地过完了自己的一生,如同走马灯一般,所有东西都在她眼前一一呈现,直到她服下那颗药丸,没有痛苦的“死去”。
下一刻她猛然睁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围,她感觉的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一切都表示着她还没死。
周围的一切都陌生的可怕,但从周围的布置上能看出来,这里一定还是皇城,只是为何……她明明服下了老师送来的药,却还活着。
颜莳想下床去看看,但掀开被子的时候惊觉自己身上被换了身衣裳,准确的说是换了身衣裙。
还不等她多想,外面隐约传来了脚步声,她下意识想躲,可周围什么能遮挡的东西都没,她下床赤脚走在地上,不知为何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内殿的珠帘被掀开,霍如深有些意外地看着站在地上的颜莳,“殿下醒了?”
第 43 章
景玉宫内一时之间只剩下珠帘相撞的声音, 颜莳看向霍如深的方向有些发愣,下一刻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为何没杀了自己, 还有她身上被换上的衣裙, 霍如深是什么时候识破她身份的?
霍如深缓步走到她面前,轻笑道:“原来殿下也有害怕的时候?”
颜莳手指微微攥紧,她不是怕霍如深, 她只是还没搞清楚现在什么状况。
她身后没了退路,只能强作镇定道:“没想到王爷竟然留了孤一命, 真是让人意外。”
霍如深眸光注视着面前人,那颗药丸让她昏睡了整整两日, 骤然醒过来身子肯定虚弱。
但她身子都快站不稳了,还能故作正常地跟他对峙。
也不知她昏睡了多久,颜莳感觉自己有些腿脚发软,她迟迟等不来霍如深的回话,忍不住侧身抓住了一旁的床柱。
就在这时, 霍如深忽然上前,她下意识往其他地方去, 毕竟这间宫殿里对她对危险的东西莫过于霍如深了。
可是颜莳还不习惯身上过长的裙摆,险些摔倒, 霍如深见状轻扶了她一把。
颜莳直接将他扶着自己的手甩开, 见她不领情,霍如深也有些不悦,他看了眼不远处的铜镜, 太子殿下是不是还没见过自己现在的样子?
颜莳方才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因为从小到大容贵妃的叮嘱,除了吴嬷嬷之外, 她不会让任何人近身,霍如深接近时,她还来不及想就把人甩开了。
殿内气氛太过诡静,颜莳此刻只想离霍如深远远的,可她刚往前走两步,就被霍如深带到了一旁的铜镜前。
颜莳身体虚弱,哪怕霍如深力度不大,她还是争执不开。
铜镜前,霍如深将人按在了低矮的几凳上,他动作不重却有力,修长的手指转到颜莳下巴处,弯腰凑近她耳边,逼着颜莳去看铜镜里的自己。
颜莳这才看清了铜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身穿素色宫装的自己,太过突然的变化,让她有些抗拒地闭上眼睛,可霍如深偏不让她如愿,耳边传来那人略带阴沉又兴奋的声音:“没想到太子殿下还是这等妙人。”
颜莳费力偏头去看他,直言道:“你到底想如何?”
霍如深松开钳着她下巴的手,他明明没用多大的力道,却留下了些许红痕。
“殿下想知道你昏睡这两日发生了什么吗?”
颜莳不用细想也大概知道,无非是皇城已被他控在手下,颜氏早已成了过去,这些用不着霍如深来告诉她。
她从几凳上缓缓站了起来,“不想。”
她更想知道为何霍如深要用一枚假药留下她的性命。
霍如深闻言又道:“那殿下可想知道这两日容国公做了什么?”
此话一出,颜莳果然停下了动作,她转身看向他道:“他做了什么?”
“本王虽还没正式把持朝政,但朝中大臣已经等不及了。”说到此处,他语气微顿,“不过容国公却另辟蹊径,心思不在前朝,反而盯着后宫,迫不及待想将自己的孙女送进后宫。”
颜莳眉头微微皱起,外祖这是尝到了母妃身处后宫带给容家的甜头,也想把容云清送给霍如深当妃子。
“王爷和孤说这些做何?”颜莳已经“死了”,就算“活着”她也管不了容家的事。
“容国公日日来扰,本王实在烦不胜烦,但朝堂百废待兴,容国公好歹也是三朝元老,本王不好对他动手,也对他孙女不感兴趣。”
霍如深看着颜莳缓缓道:“本王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既能打发了容国公,也能阻止那位容姑娘进宫。”
颜莳察觉到霍如深的目光,心里忽然生出一个荒唐至极的想法,他不会是要……
“殿下说起来也算是容家人……”
颜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想都不要想。”
她疯了才会答应此人的恶趣味。
霍如深轻笑道:“殿下以为本王是在同你商量?”
“不过殿下可以放心,颜太子在所有人眼里都已经死了。”他朝颜莳身边走近了两步,声音有些低沉,“本王只是告诉容国公,本王在江淮有一钦慕的女子,但其身份不高,想让她改名换姓记在容国公府族谱上,以容家姑娘的身份进宫。”
颜莳耳边响起他微微含笑的语气,“殿下猜猜,容国公答应了吗?”
颜莳指尖发僵,外祖当然会答应,毕竟这是在他眼里,天大的“好事”。
“他答应了,可孤没答应,王爷若想折辱败者,大可将孤送进暗牢蹉跎。”
“本王早知道殿下不会同意,但殿下在这世上当真没有在意的人了?本王相信满朝文武就算全砍了殿下也不会心疼,毕竟里面没几个手脚干净的,但容家呢?容贵妃现在还在容家躲着,还有被本王暗中截下的宋景玉一行人。”
颜莳面色不改,直到霍如深说到,“还有殿下送去皇陵的永安公主。”
“王爷莫非忘了之前的赌约,老师没将孤的话带到吗?”
霍如深道:“本王先前可遵守了和殿下的赌约,没对无辜之人下手,但之后就不一定了,那些人能不能活,全看殿下的态度了。”
颜莳当真不明白,她不过是在江淮打压了几次霍如深的风头,此人就非要如此?
见颜莳不说话,霍如深开口道:“既然殿下不反驳了,那本王就当殿下答应了。”
他确实只是通知,毕竟圣旨都已经写好放那了,就差填上一个名字。
也许是出了急事,外殿有人求见,霍如深看了眼依旧沉默的颜莳,确定她不会有什么轻生的念头后才走了出去。
景玉宫外,催促之人是柳献,他正纳闷王爷去拿本文书为何要这么久,外面天寒地冻,他等的手脚冰凉。
霍如深出来后,没急着跟柳献离开,转而吩咐守在外殿的宫人,“端些清淡的吃食进去。”
叛军刚到时皇城是有些乱,眼下才刚恢复了往日的安稳,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换了位主子伺候,干的事和往日一样。
柳献面露不解,这景玉宫里还有别人?不对啊。
霍如深面对他的不解也不在意抬步就往外走。
不同与柳献的不解,景玉宫的宫人心知肚明,自从他们将景玉宫收拾干净后,新来的主子就不允许有人往内殿去,原因便是内殿里那位一直昏睡的姑娘。
不过在这皇宫里最要紧的就是嘴要严,哪怕真有什么,也不会乱说话。
~
霍如深走后,颜莳缓缓坐回了床上,也许是药效还有些残留的原因,她现在手脚发虚。
在内殿一时也看不出这里是哪座宫殿,她难道真的要被霍如深关在这里,还有他方才的话,颜莳越想越头疼。
就在这时,珠帘外又传来了脚步声,颜莳以为是霍如深去而复返,抬眼看过去,是位端着餐食的宫婢。
她偷偷看了颜莳一眼后,将手上的餐食端到了不远处的桌子上。
景玉宫本就荒废多年,一时找不来人手,这座宫殿的宫人大多是从做别的地方新调来的,她没见过多少皇宫里的贵人,也不是很清楚该怎么伺候这些贵人。
她见颜莳没有动作,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姑娘,可要奴婢喂您用膳?”
颜莳只是微微抬手,“扶孤……扶我过去。”
她还不至于到要人喂饭的地步。
她走到半路,忽然开口问道:“我身上的衣服,是谁换的?”
“姑娘的衣裳是奴婢去拿的,也是奴婢换的。”
闻言颜莳稍稍放心了些,还好不是她想的那样。
但那宫婢见颜莳还挺好说话的,又多说了两句,“当时姑娘只穿着里衣,奴婢也没多大的力气。”
颜莳再次陷入了沉默,虽然她清楚霍如深是不想让外人看出她的身份,但还是觉得浑身别扭。
桌上都是些清淡的餐食,颜莳抬手拢了拢落在肩头的乌发,她看向宫婢问道:“这里是哪座宫殿?”
“回姑娘的话,这里是景玉宫。”
景玉宫?
颜莳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没在意过皇宫里的众多宫殿,平时除了东宫和永和宫,印象最深的就是母妃的未央宫,这景玉宫倒是从来没听过。
她刚拿起勺子往嘴里送了碗粥,就听闻耳边一声轻呼。
颜莳目光疑惑地看过去,“怎么了?”
宫婢反应过来连忙应道,“姑娘的脖子上,有些印子。”
颜莳默默移开视线,想也知道是方才霍如深扼住她下巴时留下的。
想起那人,颜莳险些吃不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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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微深,景玉宫内只有些简单的摆件,其他的什么东西都没,颜莳只能坐在床上透过窗子去看外面的景色,那日的积雪还没消散,外面依旧白茫茫一片,她不过昏睡了两日,这天下便已换了个姓。
接过老师手中药丸的时候,她是真的已经准备好赴死了,可现在因为霍如深的缘故,她“活”了过来,在梦里那场走马灯让她发现,她其实一点也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东宫里。
转念一想,她甚至还要“谢谢”霍如深,亡国太子也敢留着。
景玉宫外,霍如深踏着夜色走进了内殿,颜莳没让人点灯,只有一盏有些昏沉的烛光放在床边。
借着这盏灯,霍如深看清了坐在床边没什么反应的颜莳,两人之间似乎没什么话好说的,殿内又是一阵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就当颜莳以为他该离开的时候,霍如深突然开口道:“殿下知道,作为皇妃该做什么吗?”
第 44 章
该做什么?
不知为何, 霍如深这句话让颜莳想起父皇生前打翻的那碗药。
母妃当了那么多年皇妃,临到头还是将一碗毒药端到了父皇面前。
她抬眼看向霍如深道:“王爷就不怕留孤在身边会出事?”
“殿下能做什么?”这句话像是在嘲笑颜莳此刻的无能无力一般。
霍如深走到颜莳身边,用放在床侧的烛台点亮了景玉宫内的几盏灯。
颜莳静静看着他动作, 殿内灯光大亮时, 她才注意到霍如深手中拿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霍如深将烛台放回原处,又把手中的圣旨递给颜莳道:“殿下给自己再取个名字吧。”
颜莳打开那张圣旨,如她所料, 是张封妃的旨意,只剩下名字未写, 颜莳视线扫到“贵妃”那两个字上后,把圣旨按在了床边道:“王爷当真要如此?”
她实在想不明白霍如深到底什么打算, 只是为了折辱她?他是觉得让自己成为皇妃会比杀了她更解气?
霍如深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因为已经放了太久,早就没了余温,他倒完之后就放在那里没动。
“殿下真的想随同先帝一起葬在皇陵?”
颜莳攥紧了圣旨一角,她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两日前她能平静地随着颜朝一并消逝,可当她醒过来后, 再听见霍如深方才问的话,她很清楚自己的答案。
她不想就这样死去, 更不想去给她无所作为的父皇陪葬。
霍如深耐心地等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活着的感觉有多好。
更何况颜莳是真的“死”了一次,她会更加珍惜自己活着的时候。
良久, 颜莳缓缓开口说了两个字, “容宁。”
霍如深问了一句:“可有何含义?”
颜莳摇头,并不想多说, “随意取的。”
“这里笔墨齐全,既然殿下想好了名字,就自己写上吧。”霍如深看了眼珠帘外的书案对颜莳说道,“不过两个字,哪怕字迹不同也无碍。”
颜莳拿着那张明黄色的圣旨赤脚朝珠帘外走去。
霍如深余光看见她踩在地上的脚,微微皱眉,他没吩咐,外面那些人就不知道拿双鞋子过来。
景玉宫内外殿都放了暖炉,颜莳赤脚走在上面也不觉得凉。
她将圣旨铺在书案上,砚台里还有些许残留的墨汁,无需再特意磨墨,颜莳拿起笔架上的狼毫,正要落笔时霍如深忽然走到了她身后。
接着便是一只微凉的手放到了她执笔的手上,转而握住。
颜莳指尖发紧,想将人推开,但却因力气敌不过而作罢。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霍如深握着她的手在圣旨上落笔,待一个容字写完,他问道:“哪个宁字?”
“安宁的‘宁’。”
最后一笔落成后,霍如深松开了手,颜莳也直接将人推开,她看着圣旨上的“容宁”两字有些出神,虽是她自己取的名字,却又格外陌生。
下一刻,书案上的圣旨就被霍如深收走,似乎是怕她反悔一般。
颜莳不想理会他,放下手中的狼毫往内殿去,她走的时候还不忘将殿内刚被点燃没多久的灯盏熄灭,赶人的意思显而易见。
这两日霍如深一直在外殿的软榻上凑合,颜莳熄了内殿的灯也不妨碍他。
只是躺在床上的颜莳听见外面的动静难以入眠,皇城是没其他宫殿了吗?外面那人为何还没离开。
她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次日醒来时,景玉宫里只剩下她一人,颜莳不禁松了口气。
昨日给她送餐食的宫婢一早拿了两身新的衣裙送来,还有两双鞋子。
颜莳看了眼放到床边的衣裳,虽然她还没亲自动手穿过,但应该不难,有宫人想帮她,颜莳直接拒绝了,她不习惯,宁愿自己摸索。
当颜莳好不容易整理好裙摆后,忍不住暗暗感叹了一句,确实有些麻烦,比写份策论更麻烦。
用过早膳后,颜莳抬步朝外殿走去,她从书架上随意抽了本书,余光便看到旁边的软榻,那上面堪堪能睡下一人。
颜莳翻书的动作微顿,难不成昨日夜里霍如深就睡在这?
这个念头只冒出了一瞬就被颜莳压了下去,她管霍如深作何,这皇城里宫殿多的是,会没他睡觉的地方?
她有这时间不如想想眼下的处境,在外人眼里,颜太子已经死了,难道她日后就只能待在这景玉宫里蹉跎后半生?
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虽然手里翻着书,但颜莳的心思明显没在手里的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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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良是原先宣淮王府里的府医,这次跟着霍如深一并来了皇城,他对谋反没兴趣,只是看上了太医院里的珍贵药材,那可是在江淮城寻不到的。
他这些日就泡在药材堆里,直到王爷说要他去给一人问诊。
他一问才知道王爷把他制的假死药给人吃了,让他过去看看那人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于是文良一早就掂着药箱过来,他还疑惑什么人能跟王爷住在一块,直到看见坐在椅子上翻书的颜莳。
文良一般记不住人脸,可颜莳他记得清清楚楚,他永远也忘不了被浪费的那碗药,每次想起都心疼得滴血。
颜莳听见动静后抬眼看过去,文良身边虽带着药箱,但她好像没见过这位太医。
文良还没习惯皇城里的规矩,见到颜莳后直接上前道:“姑娘,咱们又见面了,可惜当日你离开王府时太过匆忙,我熬的药你都没喝。”
文良语气里一阵惋惜,颜莳也从他话里明白此人原本是王府里的大夫,还有药……
她合上手中的书,“当日你替我把脉了?”
文良理所当然地点头,“那日姑娘淋雨后发热,王爷特意让我给姑娘把的脉。”
颜莳在心中暗道,难怪霍如深会识破她的身份,而且看眼前人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她原本的身份。
她将手伸了出去,“有劳了。”
文良拿了块帕子盖在颜莳手腕上,开始诊脉,这姑娘身子本就不好,那颗假死药对常人而言并无大碍,但对她来说可能会伤身子。
颜莳大致知道自己身子如何,但看见文良越皱越深的眉头后又忽然没底了。
文良现在的表情就好像她已经时日无多了一样。
良久后,文良收回了手,他一脸郑重地看向颜莳道:“姑娘可是服了能让人阴阳失衡的药物?”
先前在王府是,他只是匆匆摸了把脉象,因为当时颜莳正在发热,状况一目了然,本以为她只是乱用了些伤身的药材,却不想这么严重。
颜莳微微点头,“确实有。”
都这时候了她也无需瞒着了。
文良又问,“服了多久?”
颜莳想了想道:“应该是从记事时开始,少说也十几年了。”
“简直胡来!”文良气得捋了把胡子,“那药是能乱吃的?但凡再服用些时日你命就没来了。”
颜莳早就知晓,此刻倒没多意外,她看向文良问道:“还能治?”
文良又捋了把胡子,轻哼道:“换作别的大夫肯定治不好,但姑娘你命好遇见了我,虽然棘手但也能治。”
他如此肯定的说法让颜莳有些意外,当日安太医也不敢断言他能治好。
“不知大夫名讳?”
文良轻咳了一声道:“姑娘唤我文太医就好。”
等到王爷登基,他也是太医院里任职的太医了。
“那就辛苦文太医了。”
文良摆手道:“王爷的吩咐,有何辛苦的,待会儿我会将药送来,姑娘切记一定要喝。”
虽然太医院的药材众多,但浪费了他也一样心疼。
颜莳微微点头,“我记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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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国公府,老容国公去皇城走了一遭,回来时依旧面色不悦。
新帝即位就在眼前了,他还是没能将容云清送去后宫,还被迫认了个孙女。
容言川一直等在府门口,他面上焦急,住进皇城那位谁也不清楚他的脾性,但他这几日朝中大臣丝毫未动,似乎是个良善的。
可是即便如此,容言川也不想自己的女儿被送去皇宫,容贵妃此刻还在容国公府躲着,新帝怎么再接纳容家的女儿,而且云清不像他妹妹,他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容家出不了第二个容贵妃。
他劝不动父亲,只能期盼此事难成。
当容言川看到父亲愁容满面时,心里却放心了几分,他快步迎上前,“父亲,皇城那边怎么说?”
老国公看着自己不成气的儿子心中叹息,容言川若能有容贵妃一半的魄力,他也不至于非要将孙女塞进后宫来为容家谋出路。
“宣淮王说自己在江淮有一钦慕的女子,不日便要册立为妃,想将人记在容家族谱上,对外便称是你的女儿,我的嫡亲孙女。”
容言川彻底放心下来,他道:“父亲,这是好事啊,王爷虽不肯接受云清,但再怎么说咱们容家在后宫也算有人了。”
老国公连连摇头,“她非容家真正血脉,即便对外是容家的女儿也不会跟容家一条心。”
但他不敢再多说了,容家此刻已经如履薄冰,万一真惹恼了新帝,得不偿失,可惜啊,就差一点,容家便能再鼎盛百年。
那姑娘能记在容家的族谱上便也能记在别家的族谱上,虽非一条血脉,但这也好歹算是新帝给容家的一点恩典。
“去请族老来,开祠堂,将这名字记上。”
老国公将手中的字条塞到容言川手中,容言川打开一看,“容宁”两字映入眼帘,只是这名字与容家小辈的名字格格不入,不像“容云清”是从云字辈的孩子,打眼一看就像是额外塞进去的。
第 45 章
容言川拿着手中的字条去请容家族老, 谁曾想走到半路就被容贵妃堵住了。
她是在先帝驾崩第二日回的容家,在容家这些日子,她摘掉了头上的金簪玉扣, 换上了素衣, 在听见太子已逝的消息之后更是闭门不出,连饭都吃不下去。
容言川劝过她,只是无果, 短短几日便已憔悴到不行。
“阿莳真的已经死了?”
容言川听着这个她已经问过无数遍的问题,只是淡淡点头, 重复着之前的回答,“恭亲王作乱, 援军到时,殿下已经被害了。”
他看见容贵妃又开始哭了起来,其实容言川一开始是不同意她回来的,容贵妃身为先朝的贵妃,哪怕改朝换代, 新帝若不想落个刻薄的名声都会善待,在行宫养老不成问题。
可她一声不吭直接回了容国公府, 万一真被人弹劾,国公府私藏先皇妃嫔的罪名就躲不掉。
“殿下的棺桲不日就会送去皇陵, 娘娘还有永安公主, 一定要保重身子。”
毕竟是自己亲妹妹,他也不忍心说什么重话,只能再次规劝两句。
容贵妃这才想起自己另一个女儿, 可她现在身在国公府, 想要将永安接回来简直痴人说梦。
容言川没忘记老国公交给他的事,正要离开, 这时容贵妃又道:“兄长要把云清送去皇宫?”
容言川将老国公的话简单地转述给她,“我现在正要去请族老来,将那姑娘的名字记在容家族谱上。”
时间不早了,容言川不再多言,从容贵妃身侧离开。
容贵妃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兄长说的对,她还有永安,她想去求父亲把永安接到她身边。
可她刚走两步就撞上了容夫人,自她回国公府以来,容夫人对她便没有好脸色,如今见到了更是闭口不言躲着走,以往她还是贵妃,得宠至极的时候,容夫人对她可不像现在这样冷嘲热讽,避如蛇蝎。
容贵妃暗暗攥紧了手心,她为容家牺牲了所有,连女儿都搭进去一个,到头来他们却把自己当累赘。
~
颜莳送走了文良后重新拿起了搁置在一旁的书,余光却看见软榻上有一丝微光。
颜莳走过去将那一丝微光捡起来,发现竟然是她曾交给容凛的玉佩。
她将玉佩收了起来,只是这东西怎么会在霍如深手上?
颜莳忽然想到昨日霍如深威胁她时所说的话,他将宋景玉一行人拦在了半路,怪不得她一直没收到那一行人回京的消息。
外面的消息她丝毫不知,颜莳视线看向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宫婢身上,这人似乎是霍如深留下来盯着她的。
她朝那宫婢招了招手,等她走到自己跟前时开口问道:“王爷还有几日登基?”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话,宫婢答道:“回姑娘,三日后便是登基大典。”
颜莳微微点头,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唤奴婢听月就好。”
颜莳放缓了语气,“你一直都在景玉宫当差?”
听月摇头,“奴婢是从别的地方调来的,景玉宫荒废多年了,一直找不到人手。”
颜莳听完感慨了一句,“听闻叛军入城时,很多宫人都趁乱逃走了。”
听月顺着她的话道:“奴婢记得当时城门口挤满了要往外去的人,但其实也没跑出去多少。”
虽然她没说多少,但颜莳还是听出了几分羡慕,她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为何没走?”
听月闻言低下了头,“能出去的人都是在外面能活下去的,奴婢是被卖到皇城的,早就不知道家在何处了?”
颜莳便借着她的话说起了颜朝的无能,察觉到听月越来越没防备,她轻声道:“不知道王爷登基后会如何处置朝中那些无能的大臣。”
听月在景玉宫当差,或多或少也听见了什么风声,又有颜莳交谈甚欢,想都没想直接说道:“王爷好像没打算对那些大臣下手,现在外面都在说王爷仁善呢……”
听月话没说完,殿外就有了动静,似乎是霍如深回来了,她立刻闭上了嘴,忽然发觉自己方才的话有些不妥,不该和颜莳谈论朝堂之事。
颜莳费了些功夫才撬开的嘴又闭了回去,以后她想再从听月嘴里套话就麻烦了。
而走进来的霍如深似乎听见了些两人的对话,他抬手示意听月出去,转而对颜莳道:“殿下若关心朝中之事,与其去套话一个宫婢,不如亲自来问本王。”
颜莳只当他是在嘲讽自己,一言不发,拿着手边的书就去了内殿。
霍如深倒没在意她的态度,他忽然回来是为了找样东西,他看了眼软榻周边,并没看见自己落下的东西,方才颜莳就在这,想必是被她发现拿走了。
恰在这时,文良去而复返,他回去熬药时发现自己忘记问颜莳一些问题。
霍如深看见他出现在景玉宫后第一句话便是,“你现在才过来?”
文良摇头道:“属下已经为殿内的姑娘把过脉了,只是有些问题未问,这才匆匆折返。”
文良指了指内殿问道:“属下可否进去问那姑娘一个问题?”
霍如深点头,“进去吧。”
内殿里的颜莳也听见了声音,她不想搭理霍如深,但文良是来给她治病的,她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文良站在了离颜莳不远的地方,问了一个关乎他配药的问题,“姑娘可曾来过月信?”
颜莳微顿了一瞬,没想到文良会问这个问题,她点头道:“几年前有过,不到五次,后来就没了。”
那份记忆属实不好受,为了不被人察觉出异样,她只能待在东宫告病不出,不过她当时的状态也出不去门。
文良记下了,看来他需要加大些药量,随后他便直接告退,心里记挂着药方,忘记了一直站在旁边的霍如深。
这两人好像都忘记了景玉宫内还有第三个人。
被彻底忽略的第三人看着靠在床边翻书的颜莳,眸色微微发沉,“殿下可看见了软榻上的东西?”
颜莳没回答他,而是看着手里的书问道:“王爷准备拿江淮那队人做什么?”
虽然心知她大概率不会得到回复,但她还是放心不下,问出了口。
“本王可没对他们做什么,哪怕是宋大人,如今也好生生待在自己府邸里。”他只是嫌这些人碍事,才临时让陈远将所有人拦下。
颜莳这才看了他一眼,想着他也不至于会拿这些骗她,于是也将藏在袖子里的玉佩抽了出来,“王爷说的东西是这个?”
说完她将玉佩直接扔了过去。
一件死物而已,颜朝都没了,这玉佩一点价值都没,只是不知道霍如深拿这东西是要干什么。
霍如深接过颜莳扔来的玉佩,上面还带着些余温,他看着手上的玉佩,不禁问道:“殿下就不想知道这玉佩是从哪来的?”
颜莳闻言不紧不慢道:“王爷从容凛手中抢的?”
若真如此,她该担心担心容凛了。
颜莳许久未听见对方答话,她有些诧异,还真是抢来的?
所以刚刚他才只说了宋景玉无事,而避开了容凛。
她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想了想她还是提了一句,“容凛他……”
谁知霍如深只是留下两个字,“没死。”然后就拿着玉佩走了。
颜莳看着他的背影,道了句,“莫名其妙。”
她印象里容凛似乎没惹过他。
午膳时,听月将餐食送到她面前,只是这次面前人更谨慎了些,颜莳看她闭嘴不言的样子,也放弃了套话的念头。
她端起面前的鱼汤,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霍如深居然没动朝中那些人,不过想想也是,他还没登基,皇位都没坐稳,自然不能贸然动手。
唯一让颜莳觉得欣慰的,恐怕就是老师当年的变法,说不定有望实施。
当年老师立刻京城后,她曾偷偷将老师之前上书的奏折给藏了起来,如果留在内阁,早就被人当垃圾一样扔了。
颜莳忽然想回趟东宫,可她现在似乎连景玉宫都出不去。
她放下已经空的碗,转头看向听月道:“我能出去走走吗?”
听月明显一脸为难,“姑娘想要什么尽管吩咐奴婢就是,外面又下起雪了,天寒地冻的,对姑娘身子不好。”
颜莳不想为难她,便也不再多说,这时,文良熬好的药也送了过来,与颜莳之前喝过的药一样,都是浓重的苦味,不止苦,入嘴还有些发酸。
她忍着有些反胃的念头将药喝下,听月这时递上了一盘蜜饯,“姑娘快压压。”那药味她闻着就难受。
颜莳拿了颗蜜饯压下嘴里的苦味,也不知文良加了什么东西在里面,能如此难喝。
用过膳后颜莳又重新翻起了书。
听月收拾完桌上的残羹,忽然走到她身边道:“景玉宫不远有处梅林,现下梅花正开,姑娘不能出去,奴婢去折几枝梅花插到瓶子里,姑娘也能见见。”
颜莳兴致不大,但她也没拒绝,翻完手上的书,她再次走到外殿的书架旁。
她这次却看见了一本意料之外的书,是她那日在暖阁里翻看古籍。
颜莳抽出那本古籍,她可以确定,这本古籍只有一本残卷,还是她好不容易寻来的。
正当她有些疑惑之时,听月抱着一堆红梅回来了。
一大片惹眼的梅红就这样撞进颜莳眼中,仔细看去,那些梅花花瓣上还有未化的碎雪。
听月从别处找来一个白瓷瓶,将红梅尽数插进去,她没学过怎么摆弄这些东西,有些怕颜莳笑话。
她将自认为最漂亮的一面转给颜莳看,“姑娘你看,这些梅花真漂亮。”
颜莳微微点头,“确实好看。”
景玉宫内多了些许淡淡的梅香,驱散了方才的药味,她闻着倒觉得舒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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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颜莳没看到霍如深回景玉宫,她不禁松了口气,她就说皇城那么多宫殿,总有地方给他睡觉。
熄了内殿的灯后,颜莳躺在床上,淡淡的梅香伴着她入眠,临睡前她在想要不要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递给容家。
容贵妃在后宫多年,容家安插在后宫里的人远比她想象的多,她如果真要以颜莳的身份递消息出去,哪怕是霍如深也很难察觉。
颜莳看着头顶的床幔,轻叹一声,她就算告诉容家又能如何,京城全在霍如深的掌控中。
到时候容家还没有所动静就先被霍如深按死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京畿周边所有的兵马恐怕都被霍如深收入麾下了。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起码现在,颜莳还没想要复国的念头,倘若霍如深成了下一个先皇,那就说不定了。
夜深了,走进景玉宫的人也放轻了脚步,如他所料,内殿早已熄了灯,霍如深脚步顿了一瞬,抬步往里面去,他也闻到了殿内额外出现的香气,借着窗外的微微月色,他看清了桌上的梅花,也看清了已经安睡的颜莳。
霍如深放轻了动作走过去,他身上带着外面的凉意,引得颜莳睡梦中都不忘偏头去躲。
只是她这个毫无知觉的动作好似惹了霍如深不快,他将微凉的指尖在颜莳面上蹭了蹭。
却又后知后觉自己动作有多可笑,霍如深收回了手,转身回了外殿。
在他走后,床上的人也松开了紧握的手,颜莳睁开了眼睛,侧头看向外面。
她觉浅,有点动静都能被吵醒,方才霍如深过来时她听到了脚步声,碍于刚才的状况一直在装睡而已。
颜莳抬手按了按发凉的面颊,他过来只是为了做这些?
双更合一
最近霍如深似乎很忙, 颜莳听到他天未亮就离开的声音,等到人走后,颜莳才彻底放松闭上眼睛, 他若真喜欢景玉宫, 让她去住别的地方也好啊,自从昨夜被他吵醒,怎样都睡不安稳。
等她再醒过来时, 外面已经大亮,颜莳坐起身, 头脑有些发沉。
“娘娘醒了?”
忽然一句话让颜莳彻底清醒了,她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人, 有些疑惑地道:“昨日的人呢?”
她还挺喜欢听月的。
颜莳刚问完,旁边的宫婢就跪了下去,惶恐道:“娘娘恕罪,是奴婢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吗?”
倒不是因为这些,颜莳有些头疼。
见颜莳不说话, 那宫婢颤颤巍巍地道:“昨日伺候娘娘的人被调走了。”
颜莳忽然有些内疚,想是昨日霍如深听到了她们二人的对话才将人调走的。
“你可知她被调去何处了?”
宫婢回道:“应当是去了别的宫殿当差。”
颜莳这才安心, 调就调吧,昨天她问话时确实有些欠妥, 霍如深难免会更防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
颜莳问罢, 那宫婢身子都发颤起来,良久后她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娘娘……娘娘唤奴婢听月就好。”
颜莳下床的动作一顿,不得不说, 霍如深是懂得怎么气她的。
她甚至有些想笑, 他是觉得自己认不清人脸,只要名字不变就分不清昨天站在她身旁的人是谁?
颜莳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听月”道:“去给霍如深传个话, 我要见他。”
她想回东宫拿点东西,总不能一直等到晚上等霍如深回来。
说罢她就起身去洗漱,她知道这些人能将话传到霍如深那里。
果不其然,用过早膳,颜莳就如愿见到了人。
不等霍如深问,她便直言道:“我要回趟东宫。”
霍如深坐到她对面,桌上的红梅过了一夜也依旧如刚折下来那般夺目,他的视线从红梅转到颜莳身上,“回去做何?”
“拿些东西。”至于什么东西,颜莳并不想告诉他。
霍如深也不想让步,“殿下想要什么,本王可以去拿。”
颜莳对上他的视线,语气冷淡地道:“你找不到。”
两人僵持了半响,最后是霍如深做了让步,“去可以,本王陪殿下一起去。”
颜莳迟疑了片刻点头道:“行。”
她要拿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说罢,颜莳起身就要走,只是她走到半路,就被厚厚的斗篷罩住了头,“人多显眼,殿下还是遮住些好。”
颜莳瞥了他一眼,将斗篷系好,不说别的,外面确实冷。
时隔几日,颜莳终于见到了外面的景象,虽然身后有人跟着,但也能稍微喘口气。
可能是皇城还没安稳,道路上的碎雪依旧没被清扫,她以前没来过景玉宫,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宫殿的名字,颜莳记得听月曾说景玉宫外有一处梅林,她之前好像也听母妃说过,可是皇宫里的梅花众多,看着外面白茫茫一片,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但颜莳不想问霍如深,在皇宫长大的她还能找不到回东宫的路?她朝着东宫的方向慢慢摸索就是。
而霍如深看着她走的路,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颜莳不知道自己走的路对不对,但没走多远就看见了听月口中的梅林。
不同于瓶中寥寥几枝,这里的梅花要更吸引人,白雪中的点点红梅,确实是一幅美景。
不过她却没欣赏的心情,因为她发现前面是几堵高墙,根本无路可走。
霍如深此刻走到她跟前道:“殿下忽然有了赏梅的兴致?”
颜莳当真动手折了枝梅花,“确实好看,有时候这些东西比人看着更顺眼。”
大不了原路折返,颜莳正要转身之际,手中的梅花枝子被人夺走扔到地上,霍如深接话道:“可惜了,殿下手中的梅花没法带着殿下回东宫。”
说罢他牵上了颜莳的手,带着她换了个方向。
颜莳发凉的指尖被人窝着,她觉得有些别扭,但想抽又抽不出来。
罢了,好歹有人带路了。
等颜莳看到自己熟悉的景象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找不到路了,好像也明白了景玉宫是什么地方。
母妃曾跟她提起过,前朝皇帝有一爱妻,但那女子却并不爱他,听说还是他抢来的臣妻,亡国之时,两人双双死在了景玉宫里,颜朝初建时,先祖嫌此处有忌讳,便让人封了这里,除了日常打扫的宫人,这里再也没住过人。
母妃跟她提及时只是浅浅说了两句,并未多言,所以她才不知那座宫殿是何名字。
其实皇城里的宫殿,大多都被血染过,颜莳倒觉得没什么,可能仅仅是因为这里死了一个亡国之君才会让先祖忌讳。
颜莳望向霍如深,也不知他知不知道这些。
既然已经到了自己认识的地方,趁着霍如深没注意,颜莳抽回了自己的手。
霍如深看了眼落空的手心,说了句,“殿下可真是用完就丢。”
颜莳驳了他一句,“是我让王爷陪同的?”
不是他自己非要跟?
之后两人便一路不言,颜莳再次踏进东宫时,恍然之间觉得自己像是又活了一世。
她不管身旁的霍如深,抬步朝暖阁去。
这里的东西似乎没被人动过,都还保持着原状,而她要拿的东西就在暖阁。
霍如深慢了她几步,走进暖阁时发现她正蹲在地上。
霍如深有些疑惑,走到她身侧才发现颜莳掀开了暖阁内的地板,里面赫然是堆满的奏折。
“殿下放东西的地方,真是令人惊讶。”怪不得她会说自己找不到。
颜莳没理他,自顾自将里面堆放的东西拿出来,这些都是她从武英殿内偷拿的。
除了老师当年的奏折,还有其他人的,当时武英殿内全靠崔梁一人之见,但凡与他政见不合的人都会被打压。
朝中虽然有几个肯站出来反驳他意见,但都难成气,一些有见地但被崔梁直接否定的奏折,就会被颜莳带回来。
虽然她也难做什么,但总比这些东西会被人当垃圾一样扔掉的好。
霍如深拿起其中一本奏折翻看起来,虽然上面用红字标了驳回,但其中的进言确实在理。
“殿下是因此才将这些东西藏在这里?”
颜莳轻“嗯”了一声,“这些官员大多因为和崔梁政见不合,被贬官或被罢免,虽然他们的提议也非十全十美,但也有能用的。”
被压在最下面的便是老师当年上奏给父皇的变法。
被父皇直接扔到殿外,破口大骂的变法。
初读时,颜莳便知这份东西不会被接受,任何一个皇帝看见上面的条例都会不情愿,因为老师当年性情太过刚直,变法也太过极端。
霍如深站直了身子,“殿下拿这些回去,是想给本王看?”
颜莳动作微顿,她确实有这个想法,但看或不看,那是霍如深的自由。
“我知道王爷不会放过朝中那些大臣,暂时不动他们只是害怕无人可用,这些被贬的官员也许能帮上些忙。”
霍如深连翻了几本奏折,确实如颜莳所说,虽算不上十全十美,但堪堪能用。
“余先生建议本王明年加开恩科,本王应了,这次的主考官就由余先生担任。”
颜莳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朝廷也是时候该多些新面孔了。
颜莳整理完这些奏折,又将地板盖好,她看了看书架上的古籍有些迟疑。
地上这些东西太多,要带回去就已经是累赘了,可那些她还没看完的书,颜莳也想拿回去几本。
霍如深见她站在原地未动,顺着她的视线过去,是书架上的一排古籍。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将地上的奏折全抱了起来。
“殿下若无其余要拿的就走吧。”
颜莳等他出去后,才将书架上的几本古籍抽出来,既然那些东西都有人拿了,正好她能再拿几本书回去。
回去的路上又飘起了雪花,最近皇城似乎天天都在下雪。
颜莳看着面前飘扬的雪花,她喊住了走在前面的霍如深,“王爷可让人注意今年的大雪?”
看霍如深的表情她就知道,所有人都在关注不久后的登基大典,眼前逐渐堆积的雪却看不见。
她走到霍如深身边语气平淡道:“京城之前可出过雪灾。”
哪怕是皇城脚下,繁华至极的京城,也藏着不少苦难,穷苦人家哪里都有。
颜莳记得那场雪灾险些让崔梁被降职,也只有京城的祸事,父皇才能知晓一二。
“本王记下了,等送殿下回去,就派人去注意着。”
颜莳本想说不用他送,反正她已经知道路了,但看见霍如深怀里那堆奏折……
还是等回去再说吧。
快到景玉宫时,两人撞见了来找霍如深的柳献和余若,颜莳下意识将斗篷往下压了压,侧身躲在霍如深身后。
柳献正要说话,视线却注意到一旁的颜莳,有些意外王爷身边怎么会跟着一个姑娘?
难道容国公真把孙女送来了?
老国公向王爷投诚想将孙女送到后宫一事,都快成朝中人尽皆知的事了,还有不少人在嘲讽容家痴心妄想,想再出一个容贵妃。
柳献还以为王爷不会同意,可看现在这样,王爷怕是乐意的很。
霍如深看了他们一眼,开口道:“在外面等着。”
不等两人回话,便带着颜莳进了景玉宫。
余若倒是没在意霍如深身侧的姑娘,他只是看见了王爷怀里那堆奏折,从哪来的?
颜莳回到景玉宫后,将书全放到桌上,“听月”走过来帮她解开身上的斗篷。
看到她有些发红的指尖道:“娘娘进内殿吧,那里暖和些。”
看见这个“听月”后,颜莳有些不知该怎么称呼对方,她说自己叫“听月”可原来的听月已经去了别处。
颜莳正要和霍如深说这事,方才还在她身旁的人却没了踪影,看来已经出去了。
她从桌上拿了本书,转身去了内殿,就在她转身之际,颜莳忽然觉得自己如果说了,原来的听月就更回不来了。
景玉宫外,霍如深将方才挑出来的奏折递给余若道:“本王去了一趟武英殿,在那里翻出了些先生以前的奏折。”
余若接过他手中的奏折,有些感慨,这些东西竟然没被崔梁丢弃。
他翻开那些奏折,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一心只想着变革,全然不顾自身,现在看看,其实上面的变法还有修改的必要。
“多谢王爷帮属下找回这些,上面的东西,容属下回去改过再交给王爷。”
余若转头就要走,都忘了要禀报的事。
霍如深喊住了他,“先生可有了解京城之前的雪灾?”
余若停下了脚步,“有所耳闻,王爷是怕最近多日大雪会重蹈覆辙?”
“先生派人注意着些。”
余若点头,“王爷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方才王爷身边的是?”等余若走后,柳献才忍不住开口询问。
霍如深看了他一眼随后道:“容家的女儿。”
柳献早有所料,他想到却是,“容家那边,王爷可是要宽待几分?”
霍如深迟疑了一瞬后道:“暂且不用。”
“皇陵的那位永安公主,你派人将她接回京城吧,别让容家的人知道,先送去京郊行宫。”
霍如深格外吩咐道:“让人好好伺候着,别伤了她。”
柳献一口应下,但他没忘记来找霍如深是为了何事,“王爷还记得被咱们关起来的容凛吗?现在该怎么处置?”
“等登基大典办完后,扔到容家门外。”
他没想要那人的性命,只是现在送回去,难免他会乱说话,等到所有事都尘埃落定后,再将人送走便是。
~
午膳时分,文良的汤药准时送到,只是今日霍如深留在了景玉宫陪她用膳,颜莳还以为他会离开。
文良站在一旁等颜莳将药喝下,再为她把了次脉象。
虽然时间尚短,但依稀能辨出些不同。
“这些药是加大剂量的,娘娘再喝几日便能换一剂方子。”
不知是不是霍如深的吩咐,他们都改了对颜莳的称呼。
颜莳微微点头,怪不得那些药苦得让人难受。
这时霍如深递来了块蜜饯,颜莳没接,她端起手边的甜羹喝了一口,同样是甜的。
“殿下想见永安公主吗?”
颜莳动作一顿,她当然想,本以为上次是生死永别,颜莳才没见永安最后一面,可现在她活着,永安也活着,她自然想见。
她看了眼霍如深,放下手中的甜羹,去接他递来的蜜饯,可对方依旧不松手。
颜莳咬了咬牙,向前微伏了伏身子,直接用嘴咬住了霍如深手中的蜜饯,霍如深这才松手。
颜莳咽下嘴里甜腻的味道,直言道:“我什么时候能见永安?”
霍如深拿起一旁的帕子将手上的糖霜擦掉,“再过几日,本王已经让人去接了,最近大雪不断,皇陵苦寒,想必殿下也不想永安公主继续待在那种地方,本王会让他们把永安公主送去京郊行宫,让人好生照看。”
颜莳知道他这是在告诉自己永安在他手上,只要她听话,永安也能活得好好的。
捣鼓药箱的文良根本没在意这边再说什么,他从药箱里抽出几张方子道:“娘娘这病既要用药治,也要日常养着,多用些药膳最好不过。”
霍如深点头,“这些好办,在景玉宫加个小厨房专门做这些便是。”
对于文良而言,他最喜欢听话的病人,“王爷说的是。”
他将药膳方子全掏了出来,无论是否繁琐都放到了霍如深面前,“王爷您看,这些都是属下苦心专研的药膳,绝对大补。”
颜莳听着两人的话暗道,明明是她的病,她倒插不进话了。
她喝完最后一点甜羹,放下碗筷,找了个清净的地方翻书。
~
外面如何颜莳不清楚,她和霍如深之间又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两日,除了他夜里会吵到她休息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反倒是景玉宫内伺候她的宫婢,一天换一个,名字不管她怎么问都是“听月”。
不知霍如深是怎么想的,颜莳倒也习惯了听月这个名字。
这日天放晴了些,颜莳坐在窗边翻书时,听到了祭祀的乐声。
虽然很轻,但她确定自己没听错,上次听见这些声音时,还是在她册封太子的时候。
算算日子,确实也到了霍如深登基的时候。
这些乐声让颜莳真正意识到,颜朝真的已经成过去了,而她也成了圣旨上所写的“容宁”,新朝的容贵妃。
颜莳合上了书,发呆似地望向窗外。
“娘娘在看什么?”
“在看以后。”颜莳收回视线,继续翻起了手中的书。
不同于颜莳的迷茫,此刻是容国公再度感受到了受人恭维的快乐。
因为霍如深的一张圣旨,后宫还真就多了位容贵妃,要知道当年容国公亲女进宫也是从低位妃嫔做起,一步步升上去的,而这位册立便是贵妃。
容国公也没想到落到容家头上的会是这样一张大馅饼。
新帝身为王爷时并无王妃,眼下后宫也只有贵妃一人,就算说后宫中只有容家能说得上话。
容国公听着周围人的恭维,心里思忖着,当然陛下说,贵妃是其钦慕之人。
登基初期为了平稳前朝和后宫,皇帝不能骤然就立中宫皇后,但等以后,加上容家的声望,皇后之位也不是不能想。
容国公心中越想越激动,只要那姑娘姓容,就算没有容家的血脉又如何,贵妃的名字在容家的族谱上就够了。
等回去之后,他该让儿媳多去后宫走动,去见见这位贵妃,带去容家的示好。
~
登基大典结束后,霍如深换了身常服,余若跪在他面前想劝他收回旨意,“陛下,首辅之位,臣当不得。”
余若一直没问霍如深会给他什么官职,他也不是很在乎,如今能再站在朝堂之上便已是他最盼望的事了,哪怕是个谏官他都乐意。
可没想到,霍如深直接把他抬到了首辅的位置上,他自认才学不敌崔梁,如果是当年,他必定会欣然接下圣旨。
可过了这些年,他早已知道收敛锋芒,眼下朝中不知多少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只因为他曾在前朝时得罪过他们,他若为首辅,必将是众矢之的。
刚接下户部侍郎一职的柳献忍不住劝道:“余先生谦虚了,先生可是先朝状元,才学不输朝中任何人,自然当得起首辅一职,况且陛下还答应先生要加开恩科,先生身为主考官,官职可不能低了。”
关于首辅一职,霍如深也有自己的想法,柳献所说的不错,更重要的是,余若孑然一身,只有一个侄儿,不管做任何事都能放开了手。
再有就是,朝中那些人因为前朝的事没几个愿意亲近余若,这才是他最重要的考量。
“朕旨意已下,先生回吧。”
余若这才收下圣旨,他站起身子道:“前些日陛下曾让臣注意京中大雪,臣派人去查了,确实有些百姓深受严寒困扰,京中商铺哄抬棉衣价格,众多百姓只能望而却步,京郊周边的情况还不知如何,臣已经让人再去查了。”
柳献感慨道:“京城繁华至此,竟然也会有穷苦百姓,看起来和江淮也差不多。”
余若道:“任何地方都会有轻易察觉不到的苦难。”
“那这件事就交给先生处理了。”
身为首辅,他确实该有一项政绩来让群臣信服。
~
这日夜里,景玉宫偏殿内的浴池被灌满了热水,颜莳看着面前的浴池道:“这真是药浴?”
今日文良又来把脉,还拿了一小罐熬制的药液交到宫人手上,说她可以试着泡些药浴了。
听月将手中的药液却倒进浴池内,“文太医吩咐的就是这些了,娘娘可要奴婢在旁服侍?”
颜莳摇头,“你出去吧,这里用不到你,等时间到了你再进来。”
她看着并未发生什么变化的热水,迟疑了片刻还是抬脚走了下去。
因为是要治病,颜莳没像往常那般穿着里衣,而是未着片缕。
也许是药液混合好了,她泡着的热水慢慢变成了碧色。
她也感到了些许不同,手脚变得格外热,身上也舒服了不少。
颜莳微微闭上眼睛,看来那位文太医还是有些本事的。
就在颜莳闭目养神之际,霍如深回到了景玉宫,他在内殿没见到人,询问守在殿外的宫人颜莳去了何处。
“娘娘在偏殿,文太医说娘娘需要泡一阵子药浴。”
第 47 章
殿外天寒地冻, 偏殿内却因缭绕的水雾多了些温暖。
颜莳不是没听见朝她走过来的脚步声,她本以为是听月,便也没在意, 可抬眼看过去时才发现走过来的是霍如深。
她又看了眼已经成碧色的药浴, 靠在白玉阶上继续闭目养神,反正他什么也看不见。
霍如深似乎有些意外颜莳的反应,走到她身边弯腰用手指触了一下颜莳身边的药浴, “水要凉了,殿下可以起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沉, 颜莳睁眼看过去,“让听月进来, 陛下可以出去了。”
但她身旁人非但未离开,还伸手将她头上固定发髻的簪子给拔了下来,簪子落到白玉阶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颜莳有些不耐地转过身,她拉住霍如深的手道:“陛下就不怕我在这池子里藏着把刀, 在你靠近的时候把它捅进去?”
还带着水渍的手摁到霍如深的胸膛处,颜莳能感觉到她手下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一下接一下。
霍如深只是抬手挑了些散落到她肩前的乌发,在她耳边别有深意道:“朕若死了, 还有殿下和一堆人陪葬, 倒也不亏。”
说罢他将手收了回来,站起身道:“殿下前些日提起的雪灾已经有眉目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朕在内殿等殿下。”
颜莳看着他走出偏殿, 才缓缓从浴池内走了出来。
听月匆匆进来时,她已经穿好了寝衣, 只剩下还在滴着水的乌发。
“娘娘怎么没唤奴婢一声?”听月慌忙拿起一旁帕子将颜莳的湿发包了起来,还没等头发绞干,颜莳就让她退下了。
不得不说,霍如深是知道怎么让她着急的。
她随手将头发用簪子挽起,抬步朝内殿去。
殿内暖炉旁,霍如深翻了翻颜莳今日看的书,也不知她是从哪寻来的古籍,这些残卷放到外面那些学子手中,可是备受追捧的东西。
颜莳看见后直接将他手中的古籍抽了出来,除了那些奏折外,这是她藏在东宫里,最宝贵的东西,要不是因为景玉宫没地方放,她才不会随意搁在桌子上。
霍如深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没想到她会对这些书反应如此大。
“雪灾一事,确实有百姓深受其扰,不过朕交给余先生去办了,身为首辅,他该有些政绩出来,才能让群臣信服。”
颜莳整理古籍的动作一顿,“陛下封了老师当首辅?”
虽然她有预料,但她依旧有些担心,新朝初建,他这是想推老师上位,成为众矢之的,好让自己置身事外。
“陛下可真是狠心,老师帮了你那么多,最后却要被你扔进‘狼窝’里。”
“殿下如果站在朕的位置,会做出同样的举措,而且殿下怎知余先生应付不来?”
颜莳自然相信老师的本事,这是他一直在等的机会,哪怕知道霍如深的用意也会接下首辅的差事。
不过她还是反驳道:“我可没陛下阴险。”
霍如深伸手解开了她还未干的头发,“殿下当日将玉佩交给容凛防着宋景玉的时候,也不遑多让。”
颜莳瞥了他一眼,将他手中的发丝抽了出来,“我只是防着他,可没打算要害他。”
说罢她又问了句,“陛下打算对容家动手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问起容家的事,霍如深依旧如实回了她,“看在殿下此刻姓容的份上,要动也是最后动他们。”
颜莳并未将今日容家递来拜帖的事告诉霍如深,帖子是由听月的手送进来的,哪怕她不说霍如深也会知道。
见颜莳没说话,霍如深接着道:“当日朕既然答应了殿下,便不会对无辜之人动手,殿下可以放心。”
这些话落到颜莳耳边信用已经降了不少了,永安还不是被他拿来当成威胁她的工具。
颜莳走到外殿的书架上,从里面抽了封奏折出来,明日就是正式的早朝了,之前她未能拿出来的东西,她想交给霍如深,好歹能还老师一个清白。
霍如深接过她递来的奏折,这也是前些天从东宫拿出来的?
“殿下是想让朕还余先生一个清白?”
他将奏折打开又合上,“可殿下要知道,朝中谁人不知余先生是朕的亲信,这份奏折即便问世,信的人也不多。”
颜莳却道:“朝中大臣不信,但天下学子会信,总不能他们日后的主考官是在前朝因贪污被罢免的罪人,陛下若不还老师一个清白,来日那些学子会联名上书到御前抗议。”
“陛下想试试被天下文人唾骂的滋味?”
霍如深倒是没想到这些,他应允余若要在来年加开恩科,让他做主考官,但暂且只是设想,风声还没放出去,经颜莳提醒,他才发现自己将这些事想得太简单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颜莳道:“倘若殿下能早掌权几年,这天下也落不到朕手中。”
颜莳没理他,当事已成定局的时候,再惋惜这些,根本毫无用处。
她走到内殿时忽然侧身望向霍如深道:“皇城中的宫殿众多,陛下何必非要睡在那软榻上。”
眼下之意,便是要赶他走。
可她却等来了霍如深不知何意的一句话,“朕乐意。”
~
登基大典结束后,柳献按照霍如深的意思趁夜将容凛打晕扔到了容国公府门口。
为了防止他冻死在外面,柳献还好心地让人给他换上了厚棉衣。
夜里换班的国公府下人发现了躺在外面面色发白的容凛,他举着灯里照了一下,立刻便认出此人是谁,赶紧把容凛给拖进了府里。
而在此刻,已经被放回去的宋景玉将手中的纸钱尽数扔到火盆里。
他本以为自己还能赶上见殿下最后一面,可直接被拦在了距离江淮不远的地方,直到前日才被送回宅邸。
今日宣淮王的登基大典他称病未去,但对方却给了他一封加官的圣旨,把他从工部员外郎,调到了兵部侍郎。
可宋景玉却高兴不起来,他是殿下的伴读,又曾在江淮顶撞过宣淮王,这份加官的圣旨在他手中烫手无比。
而且他从未和兵部的人有交集,也不熟悉兵部那边的办事流程,真不知等着他的是福还是祸。
火盆中的灰烬被风吹起,星星点点的火光映在宋景玉眼中,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如果他从江淮时就投向霍如深,此刻又该是怎样的?
~
次日,颜莳早早醒来,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此刻应该已经到了早朝时分。
候在床边的又是一个新来的宫婢,颜莳不用问便知她名字还是“听月”。
“娘娘醒了,天色还在,可要再睡会儿?”
后宫并无中宫主位,更无太后,颜莳不用向任何人请安,现在起来确实有些早。
颜莳摇头,“不用了。”
她坐起身来,就听见听月在一旁问道:“娘娘今日可要传容夫人觐见?”
颜莳有些诧异,霍如深竟然肯让她见外人,还是容家的人?就不怕有人会认出来她?
她本想拒绝,但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让她来吧。”
不过她似乎只在多年前宫宴上见过这位容夫人,面貌都记不太清了。
容家选在这时让她以“容宁母亲”的身份进宫来是为了拉拢她?
不知前朝发生了何事,今日霍如深倒是没在午膳时在她跟前碍眼。
午膳过后,颜莳刚喝完药,殿内药味都还未散,外面便有人传容夫人到了。
颜莳放下手中的书,看向殿外,一位身穿命妇冠服的妇人走了进来,她第一次来景玉宫觐见,确实该穿的隆重些。
“臣妇见过贵妃娘娘。”
容夫人顺在宫人的指引,跪在了颜莳面前,仿佛回到了当年入宫觐见前朝容贵妃的时候。
颜莳开口道:“起来吧,赐座。”
她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等着容夫人起来后先开口。
容夫人的目光看向坐在她面前的颜莳,忽然动作一顿,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人眉眼有些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像谁。
也许是察觉了自己盯着人的动作有些失礼,容夫人忙道:“娘娘仙姿,臣妇一时看呆了。”
颜莳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这也难怪,毕竟多年未见,她又换下了男装,认不出来也在理。
她只是静静坐着,容夫人便将来意托盘而出,她还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听月,压低了声音。
“娘娘能入容家族谱,是容家与娘娘之间的缘分,臣妇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娘娘若是不嫌弃,日后也可唤臣妇一声母亲,往后容家也将成为娘娘在前朝的助力。”
其实今日,容夫人是不想来的,她心里不想自己女儿进宫当妃子,但听闻圣旨上的“贵妃”,又开始眼红起来。
老国公还说面前的女子如果有了容家的助力,说不定中宫之位也能尽收囊中,如此她便更后悔了,早知道她就不该拦着父亲,倘若现在面前坐着的是容云清,那她之后可才真真是享福了。
容夫人之前看过当年容贵妃的做派,对着她卑躬屈膝过,所以才多年不曾进宫,哪怕宫宴上见到了也是躲着走。
可若是放到她自己女儿身上,便是再大的排场都不够。
容夫人自从进殿便闻到了殿中未散的药味,她接着说道:“娘娘可是身子抱恙?在这后宫没有信得过的太医可不行,太医院内有位安太医,是容家提拔上来的,医术精湛,可为娘娘所用。”
颜莳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听见殿外传来小太监的通传声:“陛下到!”
第 48 章
颜莳看了眼连朝服都未换就过来的霍如深, 心道,难道早朝现在才结束?
容夫人站直了身子,等到霍如深走近后行礼道:“臣妇见过陛下。”
“容夫人请起。”
也许是在外人面前, 霍如深坐到了颜莳身边轻声问了句:“可用过午膳了?”
颜莳接话道:“陛下刚下早朝?”
“朝中大臣为新政争论不休, 这才晚了些。”
余若将原先的变法拿回去修改后再次呈了上来,霍如深看过,是比原先更温和也更符合现在的朝廷。
于是在今日第一次早朝上, 霍如深先是将昨夜颜莳交给他的奏折呈于堂前,还了余若清白。
不管下面百官相不相信, 前朝首辅崔梁都会于三日后在午门外斩首示众。
前朝内阁的其他人霍如深也依照当时的约定,全数交由余若处置, 但余若还未动手。
再就是新政,再温和也与朝中多数官员的利益不符,难免又是一番争执。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让容夫人坐立难安,但她也看出了陛下对这位贵妃娘娘的宠爱不假,她想了想, 趁两人都没说话之际,插嘴道:“不知娘娘是因何才身子不适?”
颜莳果然偏头看向她, “偶感风寒而言。”
声音既不热络,也不至于会让她觉得冷淡, 容夫人笑着道:“臣妇娘家有一方子, 既能调养身子又能安神定气,不如等回去,臣妇让人将方子送进宫来, 娘娘试试。”
说起方子, 颜莳想起了安太医当年研制出的秘药,如今容家又要献药, 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颜莳微微点头,“那便有劳夫人了。”
“娘娘客气了,臣妇这就回去让人将药方送来,臣妇告退。”
容夫人走后,颜莳也从霍如深身边站了起来,只是她还没站直身子,就被霍如深一把拉了回去,颜莳一时不察,直接坐到了霍如深怀里。
“松开!”
颜莳抬手抵在他胸口处冷声道。
霍如深钳着她的力道不松,他不顾怀中人的抵制,抬眼看向一旁的听月道:“端些吃的进来。”
听月自刚才就匆匆低下了头,闻言便立刻离开。
殿内无人之后,霍如深才垂眸看向面带恼怒的颜莳,他还从未在这人身上见过如此神情,当日面对余若递上来的“死药”她尚且能泰然处之。
他不过随手将人拉进了怀里,却看到了点出乎意料的新鲜。
“殿下不想知道今日早朝发生了什么?”
颜莳看了眼他拉着不放的手,“陛下松手照样能说。”
“殿下待会陪朕用膳,朕就松手。”霍如深也没想真惹恼她,见她点头便将手松开了。
颜莳立刻站了起来,正要说话时,听月等一众宫人端着餐食进来,一个个低着头,唯恐看到些什么。
霍如深起身走了过去,坐到桌前,抬眼看向颜莳,无声示意她坐过来。
既然答应了,颜莳也没拒绝,坐到他旁边的凳子上。
等到一众宫人退下,霍如深才将藏在袖子中的奏折抽出来放到颜莳面前。
颜莳翻开奏折,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就连上面书写的种种条例,她也觉得熟悉,“这是老师改过的变法?”
今日的早朝如果是在吵这些,那也难怪会现在才结束。
霍如深点头,“朕觉得可行,余先生改过之后比原来的温和了许多,可就单单这第一条,就让朝臣争论得不可开交。”
他抬手盛了碗鱼汤放到颜莳面前,询问道:“殿下以为该如何?”
颜莳逐字逐句看了一遍,确实如霍如深所说,温和了不少,也少了老师当年的傲气。
她将奏折合起,放到桌上,对他移过来的鱼汤视而不见,语气冷淡道:“先不说别的,陛下为何以为我会帮你,昨日的奏折是为了老师,不是为了陛下你。”
“殿下放不下前朝,朕这是在给殿下机会,况且,殿下想要见永安公主,也要朕空暇了之后才能带殿下去,若新政在朝廷百官之间都实施不下去,恐怕最近一两月,朕都没空暇的时间。”
霍如深说完后似乎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颜莳一定会答应的,就算不为了见永安公主,也会为了余若的新政,更为了她放不下的朝堂。
听了一上午群臣激愤地争论,他是真有些饿了,一边用膳一边等颜莳的回复。
“百官考绩,老师是如何说的?”
霍如深动作微顿,“余先生的意思是每一个季度进行一次,将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趁着恩科之际,置换掉一部分。”
“顺便置换掉与陛下意见相悖的?”
“殿下何必挖苦,每个皇帝都不想看见违背自己意愿的官员在跟前碍眼。”
话是这么说没错,谁让朝堂本就是皇帝的一言堂呢。
“文武百官之间也有区分,只是六部之中,百官任职便各有不同,哪怕也考绩,也不能依照同一标准。”
“殿下说的在理,只是划分标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正因如此,今日早朝才会吵得厉害,新政一定要实施,百官拦不住,但考核标准却又难两全,太难会让众臣不满,太过简单又会让新政成为鸡肋。
颜莳坦言道:“陛下有没有想过,让六部自己来制定各部的考核标准,将每日官员点卯,当差,外出查办等一一记录在册,等到每一季度到时,根据册子便能一目了然。”
霍如深却道:“倘若其中有人造假又该如何?”
颜莳闻言对上霍如深的视线道:“那就要看陛下的威言如何了?身为皇帝若不能让朝中百官敬畏甚至害怕,那陛下这个皇帝当得可真失败。”
颜莳说话间指尖点在余若写出来的第二条,“严惩贪污”上。
据她所知,前朝朝中尸位素餐的官员不在少数,在其位而不谋其事。
每天只要去六部点个卯,就能领一大笔俸银,谁会愿意有百官考绩这种东西的出现,如果能拿点钱将考绩搪塞过去再好不过。
下面人会不会严办,就要看霍如深要如何针对那些贪污纳脏的官员了。
霍如深将手中的湿帕放下,“前朝的官员,朕要查起来,似乎有些难办。”
颜莳察觉到他看过来的视线,忽然反应过来,也许这才是霍如深的真正目的。
老师当年为了新政一事费尽心血,怎会没有对策,霍如深今日并不是真想让她提什么意见,而是想要她手里,关于前朝官员贪污受贿的名册。
颜莳回看过去,“陛下怎会觉得我手里会有他们贪污的把柄?”
“听闻殿下从江淮回京后,曾与内阁商讨过要清查六部,殿下若无万全之法,怎会贸然行事,可惜被人走漏了风声,又无帮手,才就此搁下,只能收押了几个太过张狂的下狱。”
颜莳问道:“你们审崔梁审出来的?”
霍如深没说话,算是默认。
颜莳沉默了片刻后道:“给你可以,但三日后,我要见永安。”
那些人本就该受罚,她办不到的事,或许霍如深能帮她办到,又有老师在一旁看着,她也放心。
“当然可以,只是朕有些意外,连崔梁都没法办到的事,为何殿下就能查出来?”她当真只是被困在皇宫里的无助太子?
“陛下慢慢想,东西在东宫暖阁里,我当日移开的地板旁边一格。”
颜莳站起身,又坐回了窗边,似乎不在意霍如深打量她的目光。
她手上是另一本古籍,颜莳翻书的动作有些微顿,过了今天,霍如深会不会为了看看她还藏着些什么把她的东宫给拆了?
拆就拆吧,反正皇城现在是他的了,东宫里面除了些藏书外,也没别的东西了。
~
早朝过后,外面日头已过了正午,余若不在意避着他走的众多官员,独自一人走着。
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老师。”
余若停下了步子,这世上除了颜莳,能再换他老师的只有当时身为皇子伴读的宋景玉。
他转身看去,果真是宋景玉在身后。
对方对着他行了一个弟子礼,“许久不见,可惜在江淮没能见到老师一面。”
余若闻言有些出神,看着眼前的宋景玉却想起了颜莳,方才还情绪高昂的他瞬间低沉下来。
“是许久未见了。”
宋景玉道:“老师午后还要去武英殿,不如趁此机会,让学生请老师用顿饭?”
余若摇头,“不了,你刚调任,一定事务繁忙,改日再叙吧。”
说完余若便走了。
宋景玉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攥紧了手心,他承认自己有些着急,但殿下没了,振兴宋家的希望还压在他肩上,他需要在新朝再找一份助力,只希望余若能看在往日师生情面上帮他一把。
~
回到国公府的容夫人刚换下身上的衣服,就被唤到了堂前,她匆匆赶到时发现容贵妃也在。
比起今日看到的那个容贵妃,容夫人不免轻看了她几眼,出言道:“小妹还在丧期,没事就别出来走动了,冲撞了旁人就不好了。”
容贵妃闻言掐紧了手中的帕子,她怎么敢?
就在她要出声时,坐在上位的老国公轻咳了一声,他没责怪容夫人言语不当,而是解释了一句,“是我让她来的。”
容夫人这才作罢,她直到老国公此刻着急知道后宫那位贵妃的事,正要说话。
可下一刻她就扭头看向一旁的容贵妃,有些惊讶,她在景玉宫时便觉得那位贵妃娘娘眉眼间有些眼熟,她一时没想起来像谁,现在看了,倒有些像一旁的容贵妃。
第 49 章
不过容夫人只是额外看了眼便收回视线, 这世间肖像之人那么多,也许只是巧合,她也没多想, 将今日所见尽数描绘了一遍。
“儿媳所见便是这些, 依儿媳之见,陛下对这位贵妃娘娘的喜爱不是假的,儿媳还听皇城内的宫人说, 陛下一直宿在景玉宫,连自己的寝殿都没定。”
老国公闻言思忖了片刻, 而容贵妃却不以为意,这世上有几个专情的皇帝, 当年先帝专宠她时不也是要什么给什么,可后来依旧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她对容家的提议什么态度?”老国公问道。
容夫人如实答道:“陛下在场,娘娘也没多说什么,但儿媳说要献药方进宫,娘娘应允了, 想必是愿意接受容家的示好。”
老国公却依旧难安心,容家在新朝助力实在太少, 新帝看着他三朝元老的份上还未对容家做什么,但若他没了, 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实难将容家撑下去。
“既然如此, 你稍后便让人将药方送去。”
“儿媳这就安排人去。”
容夫人走后,老国公看向容贵妃问道:“你觉得那位贵妃娘娘可能用?”
“不论她是否能永远得皇帝的喜爱。”容贵妃垂下眸子,手中的帕子被她扯得不成样子, “父亲觉得一个跟容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 凭什么会帮着容家说话?”
老国公叹了口气,他也是没法子才会如此。
“我知道你在国公府里不痛快, 可总比被新帝送去行宫孤老一生要好,父亲总有老的一天,日后你还要在兄嫂手下过日子,她平日要是说你些什么,无需跟她争执。”
容贵妃岂能不懂,但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永安公主被新帝的人接走了,现在似乎在京郊行宫。”
老国公看了眼紧张起来的容贵妃道:“你先别担心,新帝再怎样也不至于对一个半大孩子下手,应该是怕有颜氏旧部拿公主做谋划,陛下把公主安排在行宫还是较为稳妥的做法,公主也不用在皇陵受苦了。”
“父亲已经派人去看过了,行宫的下人对公主挺好的,你也别太过忧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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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容家的药方送了过来,不止药方,里面还带着些香料。
颜莳看不懂药方,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这时候文太医应该还在皇城。
她唤了声守在一旁的听月道:“你去一趟太医院,将文太医请来。”
听月闻言忽然担心道:“娘娘可是身子不舒服?”
按照以往的惯例,她只在景玉宫当一天的差,娘娘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出事。
颜莳摇头,“你只管去请就是。”
听月不敢耽搁,连忙去请人。
颜莳闻了闻容家送来的香料,如果当真是调养身子的东西,为何当年母妃的寝殿内从未点过这种香料。
文良骤闻景玉宫有人来唤,还以为是颜莳出了什么事,抛下手中的活计就往景玉宫赶。
“娘娘可是身子有恙?”他气息不稳地问道。
颜莳道:“文太医先喘口气,我唤你来不过是想问问刚得来的方子,有人说这方子调养身子绝佳,太医看看可不可用?”
文良这时有些生气,他最讨厌不按他叮嘱治病的病人了,用过他的药还想用其他人的,只会被他骂一顿,就算皇帝来了也不行。
但他看在颜莳之前用药还算听话的份上,他绷紧了面色道:“娘娘拿来让臣看看。”
他倒要看看什么药能比他开的方子更高明。
颜莳将手中的方子递过去,文良拿来粗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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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了一眼,可之后眼睛就钉在了那药方上。
见状颜莳也不打扰他,只是静静等着。
文良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就连霍如深走进殿内,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霍如深坐到颜莳对面,看了眼文良道:“文太医这是?”
颜莳将手中的香料扔给了他,说了句:“容家送来的东西。”
不等霍如深说话,文太医似乎闻到了些许香料的气味,他看向霍如深道:“陛下可否将这香料给臣?”
霍如深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文良只是靠近闻了闻便立刻道:“臣想明白了。”
他将手中的药方放到两人中间,指着上面的一味药材道:“这药方乍一看什么错漏都没,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高明,就连臣也自愧不如。”
“但问题就出在这一味药上,只要稍加催化便极易让人上瘾,如果臣未猜错,问题就出在这香料上,只是这一时之间没法查看香料里都有什么,容臣回去细察一番。”
说完,他也不等面前两人问话,直接拿着东西提着药箱就走了。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颜莳一声:“娘娘别忘了今日的药浴。”
文良走后,殿内安静了片刻。
颜莳看向对面的霍如深道:“陛下今日不忙?”
天都没暗呢就回来了。
霍如深给自己倒了杯茶,闻言道:“还要多谢殿下收集好的名册,省了不少的事。”
颜莳忽然想问他有没有把东宫给拆了,但看见霍如深喝完手边的茶后微微皱了皱眉头,她才反应过来那茶壶里是什么东西。
一阵甜腻在嘴里散开,霍如深抬眼看向颜莳道:“这是什么茶?”
颜莳摇头道:“不算是茶,文太医给的食疗方子,小厨房刚熬好送过来。”
她还没喝,就被此人一下倒干净了。
霍如深也没想到如此,那巴掌大的茶壶里就没多少东西,眼下就剩点底了。
他看向守在一旁的听月道:“小厨房还有吗?”
听月摇头,“就只有这些。”
颜莳站起身来,正好她该去泡药浴没理由打发霍如深离开,“陛下也说了多亏我收集好的名册,既然如此,陛下再去给我熬一碗茶过来应该也不是难事。”
霍如深自认理亏,不过是吩咐小厨房再熬碗茶水而已,他答道:“不难,殿下等着便是。”
可他起身时,颜莳便侧身往他胸口处点了点,用只有两人之间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记着,孤要陛下亲自熬的茶。”
气息交缠间,霍如深似乎闻到了颜莳身上犹如草药一般清淡的气息。
话罢,颜莳收回手,带着听月去了偏殿,那点气息也随着她离开而消散。
只留下霍如深一人站在原地,有些微微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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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内,颜莳望着眼前碧色的药浴,发起了呆,祖父想再为容家找个靠山,好让容家再屹立不倒百年。
如果那药方真如文太医所言,他们是想用能让人上瘾的香料控制她,好让她日后听话。
颜莳微微闭上眼睛,不愧是她外祖,做事还是一如既往的狠辣。
温热的药浴包裹着身体,颜莳往下沉了些,直到听月察觉后惊呼,她才重新靠回了白玉阶上。
被水浸湿的头发随意披散在周围,颜莳轻声道:“我没事。”
听月却被惊到了,“娘娘吓死奴婢了。”
她手中拿着象牙梳,跪坐在白玉阶旁,为颜莳轻理起湿发。
颜莳自从第一个听月被调走后就没再多问过话,反正现在霍如深不在这,她开口问道:“你是从何处调来的?”
听月闻言拿着象牙梳的手微顿,她想起管事姑姑的话,第一个伺候娘娘的宫人就因为多嘴引得陛下不快,才会被怪罪。
之后每一个送到景玉宫的宫人,管事姑姑都会格外叮嘱不要多话,特别是和贵妃娘娘。
可现在贵妃娘娘问的问题也不是多要紧的事,万一她不回答惹了娘娘不快,同样逃不过被怪罪的命。
她想了想后轻声答道:“奴婢是新进宫的宫人,还从未伺候过别的贵人。”
闻言颜莳心下有了别的思量,“宫中人手不够了?”
听月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随口说了声:“奴婢听闻很多以前的宫人都被放出了宫。”
霍如深只是打算像朝堂一样把后宫的宫人也大换一遍。
“可惜了,我还挺喜欢你在跟前伺候的,明日怕是又要换了。”颜莳语气中略带惋惜。
听月也有些伤心,本以为刚进宫的她能来贵妃娘娘跟前伺候是天大的运气,可听了管事姑姑的话才知道她只能在景玉宫一天,过了子时便又有下一个人来替她。
她也想留在景玉宫,娘娘得宠不说,还一点架子都没,要是去了别处,还不知道等着她的会是什么脾性的主子。
“奴婢也想跟在娘娘身边,可是管事姑姑说了,奴婢只能留一天,子时就要离开,说是怕奴婢等人说错话,陛下会不高兴。”
他不高兴,所以就一天给她换一个贴身伺候的宫人。
颜莳眸色有些发沉,她看向听月道:“时间够了吗?”
听月看向一旁记时的沙漏道:“够了,娘娘要起来吗?”
文太医说多泡会儿也没坏处,她看水温还好就没提醒。
“去把寝衣拿来。”
听月帮她擦干净了身上的水渍,等她换好寝衣后,又拿着绸布上前为她擦拭着湿发。
“娘娘真是奴婢见过最好看的人。”虽然知道不合规矩,但听月还是忍不住轻叹道。
颜莳眸中有了些笑意,“看来管事姑姑教的不错,嘴挺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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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颜莳重新回道内殿,看见坐在一旁的霍如深后,方才那点笑意尽数消散。
等她坐下后,霍如深便将已经倒好放凉的茶汤往她那边推了推。
颜莳鼻尖闻到了一丝烟火味,她垂眸看向面前清澈的茶汤问道:“这真是陛下亲自熬的?”
霍如深忽然抬手扼住了颜莳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指尖在她唇边轻轻蹭了蹭,声音有些发沉地道:“殿下的吩咐,朕可不敢不做。”
第 50 章
景玉宫内跳动的烛光映在颜莳眸中, 扼住她下巴的手开始慢慢发紧,颜莳看向面前人道:“是我逼着陛下去的?”
霍如深闻言回道:“自然没有,是朕自己乐意。”
可他放在颜莳下巴上的手依旧没松, 甚至有些想要往下的趋势。
颜莳抬手覆在霍如深已经移到她脖颈的手上, 微凉的指尖嵌进缝隙中,想将他扒开。
霍如深却忽然看向桌上的茶汤开口道:“殿下再不喝,就要凉了。”
颜莳扒不开他的手, 闻言只能端起桌上仅剩余温的茶汤一饮而尽。
感受到掌心下的起伏和溢出的茶汤,霍如深忽然松开了手, 不过他骤然松开引得颜莳被呛得轻咳出声。
霍如深站起身,将方才握着颜莳脖子的手放到身后, “殿下早些休息。”
被呛到眼角有些微红的颜莳,抬眼看着转身离开的霍如深,她能想明白最难理解的策论,也想不明白方才霍如深究竟想干什么。
听月等到霍如深离开才敢走进去看。
“娘娘怎么了?”她看见颜莳轻拍着胸口,忙过去问道。
颜莳已经缓过来了, 她看向一旁的听月,开口道:“你想留在景玉宫吗?”
听月闻言立刻跪到颜莳跟前道:“奴婢愿意留下来伺候娘娘。”
她来皇宫就是为了出人头地的, 要是能当上景玉宫的管事宫女,让她做什么都行。
颜莳垂眼看向她, 倒是个机灵的, “你今晚就待在内殿,谁唤都不用出去。”
听月点了点头,“奴婢伺候娘娘歇息。”
颜莳看了眼外殿, “他走了?”
“陛下刚刚离开了。”听月放轻了声音, “奴婢看陛下离开的方向,似乎是去了武英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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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发浓重, 但武英殿内烛火通明,霍如深到时,看见了还未离开的余若。
他藏在背后的手握了握,似乎觉得上面还残留着颜莳的气息。
余若目不斜视地看着手中的奏折,没发现霍如深已经走到了跟前。
“新政还未推行,先生可不能这时累坏了身子。”
余若猛然抬头,起身行礼道:“陛下怎么这时过来了?”
霍如深没答话,他坐到一旁道:“先生也觉得现在太晚了?”
“陛下见笑了,臣一时忘了时间。”
新政是他一手策划的,看在霍如深那么相信他的份上,他恨不得日日待在武英殿内,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
“夜深了,先生今晚歇在皇城内吧。”
“臣多谢陛下体谅。”
余若手边就是霍如深今日拿来的名册,“没想到崔梁竟然将朝中贪污的官员都记得如此清楚。”
霍如深看了眼拿份名册,为了不让余若认出颜莳的字迹,他又誊抄了一遍,以至于余若会以为这是逼供崔梁得来的。
“只是。”余若有些迟疑,“这上面的人数众多,陛下明日打算全部问责?”
“先生认为?”
“臣以为可以先问责几个牵连甚广的,只有其他人,等恩科结束再贬官罢免不迟。”
余若怕霍如深会冲动行事,轻言劝道:“新朝尚不稳定,陛下应三思而后行。”
霍如深明白他的意思,起身走到书案前,拿起朱红的御笔在名册上勾了几个人名,落笔之间便决定了这些人的生死。
“正好,让他们去给崔大人做个伴,还有前朝那群阉党,一并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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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莳不知道昨夜霍如深有没有回来,这次她醒过来时,看见了她昨日说要留下的听月。
“可有人让你离开?”
听月将手中润湿的帕子递上前道:“方才管事姑姑来过,奴婢说是娘娘让奴婢留下的,陛下去早朝时听见了奴婢和姑姑的对话,就让管事姑姑离开了,让奴婢以后待在娘娘身边伺候。”
“他昨晚回来了?”颜莳接过听月手中的帕子,她怎么没听见动静?
“陛下子时回的,依旧睡在外殿的软榻上。”
听月只待了一天,她不明白为何陛下要睡在外殿,也许是因为回来的太晚,怕惊扰到娘娘?
而且她发现娘娘问起陛下时也不会用什么尊称,丝毫不怕陛下生气。
此时,颜莳看向窗外开口道:“快到腊月了。”
“娘娘记错了,还有大半月呢。”
颜莳没说什么,她没记错,腊月里便是永安的生辰了,以往这时,她就该让人去准备永安的生辰礼了。
可惜今年她没什么可送的了。
颜莳出神之际,听月轻声道:“文太医方才就在殿外等着了,娘娘现在可要见?”
换下身上的寝衣后,颜莳道:“让他进来吧。”
文良研究了一夜那张药方,天一亮就顶着眼下的乌青守在景玉宫外求见。
听月唤他进来后,他礼都忘了行,快步走到颜莳跟前道:“娘娘,臣终于搞明白了。”
“说来听听。”颜莳也想知道这香料究竟有何名堂。
文良从药箱中抽出包裹妥善的香料道:“臣昨日便觉得这香气有些熟悉,回去细想后才记起,臣少时曾去往北国求药……”
忽听“北国”两字,颜莳神色凝重了些,中原人将北疆外的异族统称为“北国”,文太医的意思,是说这香料出自北国,难不成容家竟与北疆外的异族扯上了联系?
“北国境内有一种少见的奇花,最适合做药引,再配上药方里的几位药,娘娘一旦用上,不出两月,便会对这香料上瘾。”
颜莳指尖在面前的茶盏上摩挲了几下,前几年北国确实派使臣来过京城,难不成容家是那时候和他们勾搭上的,又或者只是寻了那种奇花,并未有过多纠葛。
“文太医真是精通药理,倘若换成其他太医,怕是难看出来。”
文良面色振奋地捋了捋胡须道:“那当然,臣的医术敢论第二,满天下也找不出第一。”
要不是前几年四处跑累了才在宣淮王府寻了个差事,他还来不了皇宫当太医。
不过即便医术如他一般高超,他也依旧遇到过一桩始终想不明白的病。
“什么病?”
文良方才呢喃的声音被颜莳听了个正着。
见她感兴趣,文良压低了声音道:“其实跟陛下有关,七恶峮四而二2物玖以嘶七看肉文距今应该快三年了,陛下当时生了场重病,臣把过脉象,根本无可治之法,但不知为何,陛下后来慢慢好了……”
文良话未说完,殿外就传来动静,似乎是霍如深回来了,颜莳看了眼窗外,日头才刚出来没多久,早朝就结束了?
看见霍如深后,文良将嘴里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他缓缓跪在地上道:“臣再为娘娘把上一脉。”
颜莳将手伸了过去,当霍如深走到她身边时,她闻到了一丝并不浓郁的血腥味。
“陛下在朝堂杀人了?”
文良听后给颜莳把脉的手一哆嗦,随后立刻低下了头。
霍如深随手拿起一旁的湿帕子,颜莳这才看清他指间刺眼的血色。
“有人要死谏,朕只是随了他们的愿。”
怪不得今日下朝甚早。
颜莳微微皱眉道:“陛下可知历来皇帝都不会对谏臣下手的。”
帕子被扔到铜盆种,盆中清水瞬间被染上了血色,听月见状忙端了下去。
“朕杀了几个谏臣还能遗臭万年?”霍如深倒是不在意,“况且死的也不是谏官,而是想为崔梁求情的臣子,更是殿下昨日名册上所写的贪官。”
文良知道接下来的话已经不适合他听了,他匆匆留了句:“娘娘身子比之前好了不少,娘娘若不怕疼,臣午后可为娘娘试试针灸。”
颜莳点头,让他午后再过来。
文良走后,听月才让人将已经温了许久的早膳摆了上来。
颜莳将凳子移远了些,她可没有闻着血腥气吃饭的癖好。
前些日子还有人夸他任善,今日过后,怕是该有人说他残暴了。
霍如深看了眼她的动作,“殿下怕什么,这是朕的血。”
他以为颜莳的举动是因为害怕,他今日确实杀了个不长眼的大臣,但血确是从他手心里流出来的。
他伸手拦住了打算自刎谢罪的大臣,却让人当廷打死了他,既了了他要以死谢罪的心愿,还能震慑一众官员。
颜莳没回他,他的血她就不嫌弃了?
可谁知霍如深下一刻便盛了碗汤放到颜莳跟前,虽然没沾上血,但颜莳还是不想喝。
“方才文太医在,陛下怎么没让他包扎?”
“朕忘了。”霍如深随意道,好像他确实忘了这件事。
随后霍如深将受过伤的手往颜莳跟前递了递,沉声道;“不如殿下来。”
颜莳看了眼他手心绽开的伤口,瞬间没了胃口。
而霍如深就这样放着,有一种她不同意就僵着的意味。
颜莳放下手中的玉箸,妥协一样看向听月道:“去拿些伤药来。”
听见她的话后,霍如深才收回了手,也不管掌心中又渗出的鲜血,只等着颜莳给他包扎。
听月也不知从哪寻来的药,不过片刻功夫就回来了,她让人撤下了未动几筷子的早膳,把伤药放在了颜莳面前。
颜莳看向面前的伤药,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金疮药,她以前也给自己包扎过伤口。
刚打开药瓶,颜莳就看见霍如深再次伸过来的手,她顺势将细白的药粉洒在霍如深伤口处,动作虽不轻柔但也能看出她的谨慎。
伤口包扎好后,她抬头之际便对上了霍如深看向她的目光,颜莳看不懂其中是何神色,也许是因为那目光太过惹眼,颜莳有些仓促地将手边的药往霍如深面前推了推。
“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断了手脚,连包扎这种小事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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