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霍如深颇为满意地看着被包扎好的掌心, 他提醒了颜莳一句:“朕后日早朝结束后带殿下去行宫,殿下有什么要给永安公主的可以先准备好。”
颜莳缓了缓心神,其实她一直不明白, “陛下就真不怕我被人认出来?”
连容家人他都不避着。
“认出来了能怎样?”霍如深反问道。
哪怕他将颜莳拉到文武百官面前, 那些人也不敢往已故颜太子身上想,况且对外颜莳是容家女,表兄妹之间肖像很正常。
至于容家, 他们可不敢将过去隐瞒的东西说出来。
他起身走到颜莳身后,被包扎好的手轻轻挑起一缕她背后的发丝, “殿下若是真想匡复颜氏,与其寄希望于毫无用处的容家, 不如直接杀了朕来得更快些。”
颜莳抬头再次对上他略带戏谑的目光道:“陛下若当真昏庸无能,这法子也不是不能用。”
好在听月早就出去了,不然听见这些可能会惊得晚上觉都睡不好。
她看到陛下离开才端着几盘点心进去,方才娘娘早膳没动几口,用些点心也好。
“你知道景玉宫旁边的那处梅林吗?”
颜莳看向走进来的听月道。
听月将端着的点心放到颜莳面前, “奴婢知道,现在梅花还开着呢, 娘娘要去看看?”
她被管事姑姑带来的时候就注意到那里了。
“你去摘些梅花回来。”颜莳倒是想出去,可霍如深一边不在乎她显露于人前, 一边又不想她离开景玉宫半步。
“娘娘是想要花瓣做香囊吗?”她似乎从来没见过娘娘摆弄针线。
颜莳随手拿起一块点心, “做些糕点送人。”
她也是看见听月端着的点心才记起来,永安最爱母妃做的梅花糕了,看来今年她也只能送些梅花糕了。
“奴婢这就去。”
等到殿内无人时, 颜莳走到书案旁, 提笔写下了一张细小的字条,等上面笔墨干后, 卷了起来。
后日去行宫,她或许能找到机会传信。
文太医今日的话让她有些不安,北国对中原向来虎视眈眈,她想知道这些年容家跟他们究竟有没有来往。
文太医过后应该会将香料的事告诉霍如深,但要在京城查过去数年的消息,还真用不上他。
~
“舅父,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宣淮王本就有反叛之心,比之恭亲王,他才是最大的叛臣。”
容凛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在容国公府了,他还以为自己会被灭口,什么都来不及问,便来见容言川。
容言川今日才刚在金殿上亲眼目睹新帝将一人活活打死,那人早朝前还跟自己寒暄过两句话。
满脑子都是今早血腥至极的一幕,容言川就算真将容凛的话听进去,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对新帝不恭之言。
“事已至此,登基大典都已经过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
他看容凛不死心,接着道:“现下别说皇城,放眼京畿周边的那些兵马,你敢去朝堂上说一个不字?”
他轻拍了拍容凛的肩膀,颜氏倒了没有人比容家更不甘心,但事已至此,他们只能忍气吞声在新帝手下讨日子,“按你所言,陛下并未想要你的性命,也没罢了你的官,方才那番话别再说了,不然会给容家招来祸事。”
容凛很想有骨气地说一声谁想要霍如深施舍的官位,但看到容言川的眼神后便噤了声,他的官职不只属于他,更属于容家。
“等你养好了身子,就回朝中复命吧。”
容凛只得无奈点头。
~
午后,文良便带着他最引以为傲的一捆银针来了景玉宫。
行礼时他眼睛的瞅见霍如深手上包裹的细布,连忙道:“陛下可是受伤了,臣又新调制出一种金疮药,只要敷上去,小伤两日便可大好。”
说罢就要动手去拆,霍如深立刻将手背了过去。
“无碍,小伤而已,那药要真好用,你多配些送到陈远那。”
登基之后,柳献被他放到了户部,而陈远,霍如深直接让他领了禁军统领一职。
文良只好作罢,他看向坐在窗边的颜莳道:“娘娘可闻得了艾味?”
颜莳点头道:“可以。”
“那便再好不过了。”
文良从药箱里拿出已经用药浸泡后又晾干的艾条递给听月。
听月会意,将艾条点燃放到干净的炭盆里。
不到片刻功夫,景玉宫内便弥漫起艾叶的味道,还有一丝夹杂在其中的药味。
霍如深看着文良抽出一根根银针,忽然开口问道:“这些全都要扎进去?”
文良不喜欢有人质疑他的治病手法,娘娘都还没说话呢。
他没回霍如深,而是对着颜莳道:“娘娘不如躺到床上,睡一觉的功夫就结束了,臣扎针时也顺手。”
颜莳则看了眼显然没打算离开的霍如深,她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起身躺到了床上。
不知文良给她扎了什么穴位,她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霍如深坐到了床边,他盯着文良扎针的手没出声,等到银针尽数扎进颜莳手臂里,他才问道:“她现在身体如何?”
文良拿帕子擦着额头的细汗,正色道:“娘娘身子要靠后期调养,至于什么时候能大好,臣也没个准数。”
饶是他,也不但断言颜莳什么时候能好。
霍如深看着沉睡过去的颜莳,也明白文良的意思,她这病急不得。
趁着空闲,文良突然提醒道:“还有一事臣想提醒陛下。”
“说。”
“娘娘还在用药时,不宜侍寝。”他接手了颜莳的病便要负责下去,哪怕有些话会引起陛下不满,他该说的还要说。
霍如深神色未变,只是道了句:“朕知晓了。”
只是方才还睡得安稳的颜莳忽然微蹙起眉头,扎着针的手臂也开始发颤。
霍如深怕那些银针移位,还未等文良说话就将手握了上去。
“怎么回事?”
文良则丝毫不担心:“臣这针灸会有些疼,娘娘是正常反应,再过半个时辰便可起针了,有劳陛下按住娘娘的手别让银针移位?”
说罢,文良走到药箱旁,拿了些药粉一般的东西撒在正在燃烧的艾条上。
文良一句话,霍如深握着颜莳的手又紧了紧,他方才下意识将自己受伤的手放了上去。
颜莳疼得厉害,额间冷汗直出,她抓住了霍如深的手,只是意识不清醒,她也不知道自己抓住的是什么东西。
像是没感觉到掌心传来的刺痛一般,霍如深看向听月道:“拿个干净的帕子过来。”
听月闻言立刻去拿,她轻轻擦掉颜莳额间冒出的冷汗,余光忽然看见霍如深掌心处渗出的血,“陛下不如换只手……”
霍如深没动,别说他现在抽不出来,万一大力一点,颜莳手臂上的银针就会跟着动。
~
颜莳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觉得身上似乎轻快了许多,殿内依旧弥漫着艾叶和草药的味道,不过景玉宫里似乎就只剩她一人。
“娘娘醒了?”
听月手里端着一件崭新的衣裙走进内殿,没想到她出去一趟的功夫颜莳就醒了。
颜莳看向她手中的东西,有些疑问:“这是什么?”
“这是陛下让人准备的,说是后日要带着娘娘出宫,要奴婢为娘娘准备一身寻常点的衣物。”
“我睡了多久?”窗外的天色都有些发暗了。
“娘娘睡了快两个时辰,文太医说娘娘平日似乎睡不好觉,就没让奴婢打扰娘娘歇息。”
平时殿内多了个人,哪怕是在外殿她也睡不安稳。
那人为何非要留在景玉宫,她就不信外殿的软榻能有多舒服,他们俩没一个能睡好。
听月捧了一小盘梅花糕送到颜莳跟前道:“娘娘尝尝,小厨房刚做好没多久,娘娘要是觉得好,奴婢就让他们再做些,就是不知娘娘要送去给何人?”
颜莳垂眸看了眼盘子里的梅花糕,听月显然理解错她的意思了,不过她还是拿起一块放到嘴里。
甜糯的味道确实让人喜欢,“让他们把剩下的花瓣收好,我想亲自做。”
虽说君子远庖厨,她也从未靠近过厨房,但做些点心而已,有什么难的?能难过策论吗?
听月愣了一瞬道:“娘娘真要自己做啊。”
她看那些做点心的师傅弄得挺麻烦的。
一块梅花糕下肚,颜莳打算趁着时辰还不晚先去试试看。
听月一脸忧心地跟在她身后,她再怎么看自家娘娘都不像是下过厨房的,不过就是些糕点,应该也不难……不难吧。
半个时辰后,颜莳找到了比看懂霍如深心思更难的东西,她承认做个梅花糕确实要比做一篇策论难多了。
怪不得母妃也只在永安生辰的时候才会做一次梅花糕,原来这么麻烦。
小厨房的点心师傅小心翼翼地瞅了眼颜莳的面色,轻声道:“其实娘娘已经做得很好了,只要再稍微改一点点……”
说话间点心师傅将颜莳面前有些不成样子的点心重新捏了捏,随后顿了片刻:“蒸熟之后也许就好看了。”
颜莳拍掉了手上的面粉,“那就蒸熟后再端来。”
当听月将那盘梅花糕端上来的一刻,颜莳就彻底打消了要给永安亲自做梅花糕的念头,这盘东西放到永安面前,她肯定不会吃。
虽然看着不怎么样,但应该味道不错,颜莳轻轻掰了一块送进嘴里。
只能说尚能入口,她将剩下的梅花糕推远了些,看着糟心。
恰在这时,霍如深从外面走了进来,颜莳听见他的脚步声心里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将朝政全推到老师头上了,听母妃说当年父皇勤勉朝政时一连半月都没进过后宫。
颜莳正要说话,抬眼却看到霍如深受伤的那只手似乎又渗了血,包裹的细布上沾了不少血迹,她微微皱眉,他就不能再重新包一次,宫里没太医了吗?
霍如深坐到她对面,垂眸看了眼盘中有些辨不出形状的点心不禁问道:“小厨房的点心师傅平日就是这样糊弄主子的?”
他记得自己当时要的是御膳房里最好的点心师傅。
虽然知道自己做的不好,但乍一听霍如深的话,颜莳不知为何心里不舒服,眸色发深地看着他。
听月为了避免无辜的点心师傅受罚,她轻声解释了句:“回陛下,这是娘娘做的。”
说完她顿觉不妙,借口说要端晚膳,转身退出了内殿。
霍如深闻言沉默了片刻,他抬手拿了块被掰开的点心道:“君子远庖厨,没想到殿下还会做这些。”
颜莳瞥了一眼他手上的梅花糕,可远没到“会”的地步。
“陛下都能烧火熬茶了,我揉几个点心而已。”
颜莳说完便不再看他,等明天让小厨房做些梅花糕包上好了,至于永安的生辰礼,她再想想。
晚膳端上后,颜莳放下手里的书,可她抬头之际,原本放在对面的盘子,里面的梅花糕已经没了。
她有些诧异地看向霍如深,他全吃了?
“样子虽不好看,但味道尚可。”
“这怕是陛下吃过最难吃的点心了。”她又不是没尝。
霍如深却颇为认真地道:“朕是真觉得尚可。”
不知道颜莳信没信,她只是对着听月吩咐了句:“再拿些伤药来。”
听月同样注意到霍如深手上的伤,今日给娘娘起针后,文太医想帮陛下换药,但却被陛下拒绝了。
她拿着文太医新配出来的金疮药送了过来。
霍如深下一刻便自然而然的把手伸到了颜莳面前。
颜莳稍顿了顿,她是想让霍如深自己换药来着,实在不行听月也能给他换,不过颜莳最后还是拿起了桌上的金疮药,包都包了,也不差这一次了。
被血沾染的细布散开,颜莳撒药时忽然发现他掌心上多了些弯月一样的痕迹,她看着倒像是指印。
她脑海中突然忆起,针灸时她好像疼了一阵,随手抓住了什么东西,因为疼的难受,她抓握的力道也不小。
颜莳面色如常地把伤口包好,难怪他撒了一层金疮药的伤口上还会流那么多血。
第 52 章
听着车窗外的叫卖声, 颜莳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已经离开皇城了,只是如果出来的只要她一个,她会更自在些。
余光扫到一旁的霍如深, 那日用完晚膳, 此人就在武英殿待了两日,别的不说,她总算能睡两天好觉。
“京城里有一家专门做首饰的凌鸢阁, 我要去那里买点东西。”颜莳开口道。
“殿下想要什么,直接让人去买就行。”霍如深没拒绝, 只是没同意她亲自过去。
颜莳微微侧身,“陛下若实在不放心, 跟着一起去便是。”
如果他还不答应,她也只能……
“也好,朕陪着殿下去。”
颜莳默不作声将头转了回去,其实他倒也不必跟着自己。
车驾缓缓停在凌鸢阁门外,这里是京城最有名的首饰铺子, 门外围了不少人。
颜莳刚被听月扶着走下马车,就有招客的下人迎了上来。
他看了眼颜莳的穿着便笑着道:“夫人里边请, 最近店里上了不少新鲜样式,一定有夫人喜欢的。”
他一看就知道这是一笔大买卖。
身后, 霍如深从马车上下来, 他看见颜莳站在原地也开口问道:“夫人怎么不走?”
随后看向招客的下人道:“带路吧。”
对方也见过不少陪着自家夫人一起来买首饰的男子,所以对霍如深的出现并不惊讶,反倒更殷勤了几分, 一般这种都是出手大方还好骗的。
“这边走, 这边走。”
听月侧了侧身,将颜莳身边的位置让给了霍如深, 自己则跟在后面。
因为两人穿着不凡,直接就被引到了三楼。
颜莳大致扫了眼周围摆放的金钗头面,说实话她对这些不是很了解,来这里除了给永安买生辰礼外,还为了另一件事。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把你们掌柜找来。”
给他们带路的人有些迟疑,这面前已经是铺子里最好的货色了,如果这都看不上,他就算把掌柜的找来也没法啊。
见他不动,颜莳朝听月看了一眼,听月立刻明白过来,从袖子里抽出几张银票放到桌上。
“夫人稍等,小的这就去请掌柜过来。”
那银票数额不小,他可能把送上来的肥羊放走。
三楼此刻除了他们没别的客人了,霍如深站在颜莳身边问道:“殿下为何不拿宫里的首饰送给永安公主?”
他也没觉得面前的东西要比宫中工匠的手艺好。
颜莳只回了他两个字,“新鲜。”
父皇后宫的嫔妃也会从这里买些新鲜样式,她也不算是骗霍如深。
不多时,最里面的那扇门打开,一个打扮艳丽的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看见颜莳后明显僵了一下,随后收敛了些视线,笑着道:“不知这位夫人想要什么样的首饰?”
颜莳也有些没想到出来的竟是位姑娘,她顿了顿道:“可有好看些的镯子卖?”
“有的。”说话间她弯腰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古朴的木盒。
盒子被打开后,里面便是各种精雕细琢的镯子,确实比面前摆的这些要更上乘。
她拿着其中一枚玉镯想去拉颜莳的手,“夫人看看这个怎样?”
可还没碰到颜莳,手上的镯子就被人拿走了。
霍如深将镯子戴到了颜莳手上,打量了起来,“确实不错。”
颜莳看了眼他,将刚戴上的玉镯摘了下来,指了指旁边那枚玉色上乘,圈口略小些的镯子道:“就这个吧。”
凌鸢阁的掌柜接下颜莳还回来的玉镯,麻利地将她看上的镯子给包好。
“夫人是第一次来吧,这镯子就算您五百两好了。”
听月将银票递了过去,接过包好的镯子后便要跟着颜莳离开,可陛下却依旧站在原地。
听月看见陛下将方才娘娘推过去的玉镯买了下来,这是陛下买来送给娘娘的?可方才娘娘不是不喜欢吗?
“一千两。”
掌柜面上的笑不变,但要的价要比方才贵了一倍。
霍如深没多言,直接将一千两银票放到了桌上,随后离开。
等人都走后,方才领着两人进来的下人道:“掌柜您看,我说得没错吧,这是笔大生意。”方才的镯子贵了一倍也卖出去了。
掌柜垂眸看了眼被她藏在手心里的字条,语气有些飘忽:“确实……是笔大生意。”
~
重新回到马车上,颜莳握了握有些发僵的手。
当年父皇认命立她为太子时已经不管朝政了,除了打发她去武英殿外,还将在京中的暗线交给了她。
可颜莳却觉得这些暗线有点鸡肋,他们本是颜氏先祖留下来监控朝中诸多大臣的,所以只在京城才派得上用场。
她也有些把握不好那些人还会不会听话,毕竟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在给他们下命令,而现在也已经不是颜氏的天下了。
霍如深上车时,颜莳仍在出神,他坐到旁边抓住了颜莳的手,将方才买的玉镯戴了上去。
颜莳皱眉正要拒绝,便听面前人漫不经心地道:“殿下和凌鸢阁的掌柜认识?”
她刚想说不认识,霍如深就接着道:“朕以为殿下就算传信也会传给容家,但殿下似乎对前些日的容夫人并不热络,却格外相信一个首饰铺子的掌柜。”
“殿下以为朕当真是傻的?”
霍如深等着颜莳的回话,似乎她说错一句,方才的凌鸢阁便会不复存在。
颜莳神色未乱,她看了眼被霍如深握住的手腕道:“文太医没跟陛下说吗?”
霍如深指尖在玉镯上轻轻滑动了下,“殿下是指容家跟北国有私的事?”
这镯子的玉色虽不是最好的,但微微发青的玉色确实衬她,也衬她身上这件衣裳。
“陛下别以为你现在的皇位就坐得安稳,北疆那边的异族随时可能找机会举兵。”
她抽出被握住的手道:“孤查这些,可是为了帮陛下。”
霍如深却轻笑了一声:“殿下是为了帮朕稳坐皇位,还是为了帮容家洗清嫌疑?”
颜莳面色不改:“这并不冲突。”
她相信外祖会因为容家的前程不择手段,但她实在无法将叛国和容家联系到一起。
她既为了细查北国是否在京中设有眼线,也是为了想知道容家和北国究竟有没有牵扯。
“若是容家当真和北疆那边有勾结?”
“若真有,陛下依律处置就是。”
~
京郊行宫外,早已有宫人守在门外等着。
“奴婢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走下马车时,颜莳听见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是吴嬷嬷。
她让嬷嬷一直跟在永安身边,想来她现在也确实会在这里。
霍如深见颜莳一直不出声,开口说了句:“起来吧。”
吴嬷嬷站直了身子,却一点不敢抬头看面前的两人,“奴婢这就带路。”
她心里有些慌乱,不知新帝为何会忽然带着贵妃来行宫,公主最近一直心情不佳,哪怕她已经叮嘱过公主要小心说话,还是免不了担心。
也许是知道颜莳不知该怎么开口,霍如深问出了颜莳一直想问的话:“永安公主最近如何?”
吴嬷嬷脚步微顿,连忙回道:“殿下仰仗陛下和娘娘仁善,一切都好。”
皇陵毕竟不是能长待的地方,这行宫已经很好了,就连平日里殿下的食俸也未减少。
颜莳走到廊前,耳边已经能听见永安的声音了,她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霍如深侧头看向她,像是明白了她的意图,“不进去了?”
不知为何,颜莳微微摇头轻声说了句:“不了。”
只要永安能好好的,她也没必要非去见她,更何况她身边还跟着新帝,颜莳不想看见永安在目睹父兄遇难,国破之后还要对着新帝卑躬屈膝。
也不想让她看见当朝贵妃竟然和她的太子哥哥如此相似。
颜莳看向听月道:“你跟着嬷嬷将东西送进去就出来吧。”
听月捧着手中的东西点头,“奴婢知道了。”
似乎是因为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吴嬷嬷微微抬头往前看,最终只看到了颜莳离开的背影。
她有些昏沉的眸子微红,一定是因为她太念着太子殿下了,才会觉得方才的贵妃娘娘不管是声音还是走路的仪态都有些像殿下。
屋内,永安垂着头闷闷不乐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她不想见什么新帝,她只想见母妃。
可她看到吴嬷嬷身后除了跟着位宫婢,便再无旁人时,永安眼睛亮了亮,她看向吴嬷嬷问道:“他们不来了是吗?”
吴嬷嬷轻咳了一声,示意永安别乱说话,有些不安地看向听月道:“公主年岁还小,说话难免欠考虑,姑娘别见怪。”
听月听见了也当没听见,这种事情也不是她能掺和的,她今日才知晓娘娘要做梅花糕是为了送给这位前朝的永安公主,娘娘既然重视永安公主,她自然不会多嘴惹娘娘不快。
她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一旁的茶案上。
“奴婢既将东西送到,便先行告退了。”
吴嬷嬷将人送到了门口:“姑娘慢走。”
永安走到茶案旁,她打开那层餐盒,看到了里面放着的梅花糕。
“之前殿下生辰时,娘娘每次都会下厨做梅花糕,没想到今日贵妃娘娘也会送梅花糕过来。”
吴嬷嬷看向永安轻声道:“殿下不是最喜欢这些的吗?不如尝尝看。”
小姑娘拿了块梅花糕放进嘴里,边咽边嘟囔道:“一点都没有母妃做的好吃。”
她看向吴嬷嬷认真地说道:“是皇兄喜欢母妃做的梅花糕,但他不好意思说,我是为了皇兄能吃到,才会让母妃做的。”
第 53 章
日头高悬, 今日是冬日里少有的艳阳天,照在人身上多了几分暖意。
不知道永安会不会喜欢她挑的镯子,颜莳站在行宫外, 有些出神地想着, 还有那一盒梅花糕。
“等开春后,朕想南下巡查,殿下可愿一同前往?”
颜莳被这句话拉回了思绪, 她看向身旁的霍如深问道:“朝纲都未稳,陛下当真放心?”
霍如深道:“等开春后, 该杀的该贬的都已经处理完了,剩下那些掀不起什么风浪, 还有余先生在京中坐镇,朕很放心。”
见他这么放心老师,颜莳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南边陛下不应当最熟悉?当日陛下举兵,应该没少和沿途官员打交道。”
更别说眼前这人还是江淮一带的藩王。
“朕是为了救驾,事出紧急和他们打什么交道?”
霍如深解释道:“新政要推行不能只在朝廷, 也要扩到地方中去,南边相对富饶, 官绅更多,要推行起来阻碍重重, 只有朕亲自去他们才会将新政放在眼里。”
颜莳却道:“陛下不如说是为了搜刮当地富绅, 充盈国库。”
也许别人不知道,但颜莳可清楚,她接手朝政时国库里的东西早就被败的一干二净, 恐怕就连父皇的私库都没剩多少东西, 霍如深养的那些兵,自然也要不少花费。
她都不用细想便知眼下国库是什么状况。
“国库没钱, 朕也没办法,最近一连抄了几个贪官,国库还有余力,但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说到钱,各地赋税才是国库的重要支撑,颜莳提醒他道:“陛下可对比过西北一带和南方一带呈上来的赋税单子?”
闻言,霍如深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一声,“殿下也看过那几张东西?”
前朝定下的赋税不低,可单西北交上来的钱就比南边呈上来的多了一倍不止,简直离谱至极。
“朕猜那些没记在上面的银两,一小部分流到了前朝内阁手里,另一部分则被当地官绅昧下了。”
颜莳余光看见了出来的听月,轻言道:“所以陛下最好仔细查查,说不定南边还有一个‘宣淮王’。”
那些年江淮一带的赋税不就落到了他手中,保不齐再养出来一个犯上作乱的。
霍如深眸光一直看着颜莳,“殿下说得是,是该好好查查。”
~
听月出来后,颜莳便出言问道:“永安公主可好?”
“回娘娘的话,公主殿下只是有些心情不佳,但一切都好,奴婢临走时还看见殿下拆开了娘娘送去的梅花糕,想来是喜欢的。”听月一五一十地道,她没将公主那些话讲出来,只捡了好听的说。
颜莳松了口气,永安年岁还小,她也怕有人会拿永安的身份做文章,父皇其他几位公主早就出嫁,在京中的寥寥无几,永安待在这里反倒是最安全的。
“朕会让人再派些人手过来,殿下只管放心,也到用午膳的时候了,都说京城最大的酒楼别具特色,朕还没见识过,殿下可愿在那用膳?”
颜莳没接话,直接上了马车,其实她也没去过,因为种种原因,她连皇城都没出过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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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楼,名字倒是个好名字,颜莳抬眼看着上方镶金的牌匾,她为何觉得这牌匾上的字迹有些眼熟。
她还没细看,便被身旁的人揽住了腰身,大庭广众之下她不想惹眼便没抗拒,只是目光发冷地看向霍如深,示意他松开。
但霍如深好似看不见一般,“夫人可别看呆了,用膳要紧。”
说着便揽着她往望春楼里进。
眼下正是午膳时分,酒楼内人声鼎沸,霍如深似乎早安排好了人订位置,他们刚进来就有人领着去了二楼的雅间。
到了雅间,颜莳就推开了霍如深揽着她的手。
颜莳不理他,霍如深也没生气,他自顾自坐到颜莳对面,端起桌上的酒壶斟了杯清酒推了过去。
一阵清冽的香气传来,颜莳垂眸看向手边的清酒,她以前没碰过这些,也许是因为方才的酒味太过吸引人,她端起面前不大的酒杯轻抿了一口。
等到饭菜端上来后,颜莳手边的酒杯就已经见底了。
霍如深看在眼里,把酒壶撤了下去,望春楼酿的酒是一绝,但她身子不好,哪怕果酒,一杯尝尝鲜就够了。
酒楼中间有一空地,此刻来了位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原本闲聊的客人便被吸引了目光。
雅间内虽看不见楼下,但也能听清说书先生的声音。
颜莳听着外面惊堂木的声音,忽然有了些兴趣,她侧耳去听。
直到堂前说书人开始讲起前朝皇帝,霍如深看着依旧饶有兴致的颜莳道:“殿下就不生气?”
颜莳反问道:“为何要生气,被骂的是他们,又不是我?”
他们昏庸无能时可曾想过会被后世唾骂?
她一个亡国太子,在世人面前实在渺小,相比他们,没多少人会记着。
可颜莳刚说完,就听见说书先生又拍了一把惊堂木。
“可叹,前朝式微之际出了位一心为民的太子殿下。”
她放下了手中的竹木筷,外面的说书先生竟然讲到了江淮的事。
颜莳复又看向霍如深道:“江淮那边……”
“江淮早就已经脱离了水患之祸,殿下在城墙上刻录帐薄的事也早就传到了京城,据朕所知,这已经不是望春楼第一次拿这场说书揽客了。”
霍如深说完,就听见对面雅间有人喊道:“说得好,赏!”
颜莳听着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容凛。
霍如深微微皱眉,他也没料到出来一趟还能撞见这人,他看了眼桌上已经用得差不多的饭菜道:“时间不早,该回去了。”
~
听月去寻了些吃食后就一直守在酒楼外等着,但她发现娘娘出来时有些不对劲,似乎是喝醉了。
不过不管是陛下还是娘娘似乎都没注意到,她有些担心地看着娘娘坐上马车,待会儿文太医来请脉,娘娘八成要被说了。
因为颜莳坐上马车后便靠在一旁不说话,霍如深也没在意,只不过当车驾缓缓停在皇城外时,身旁的人依旧没动静,他这才靠近了些。
发现她似乎睡了过去,霍如深想到望春楼里那杯酒,明明只是果酒,竟也能让她喝醉。
因为唤不醒人,霍如深只好将人抱下了马车。
他看向听月吩咐道:“让文太医熬碗醒酒汤送到景玉宫来。”
听月领命去了太医院,陛下也真是的,怎么能让娘娘喝酒。
霍如深直接将人抱回了景玉宫,这一路上怀里的人都没有要醒的意思,要知道往日他夜里回景玉宫,再轻的动静都能吵醒她。
他刚把人放到床上,文良就火急火燎地跑来,他手中没有霍如深要的醒酒汤,倒是一见到躺在床上的颜莳便开始责怪霍如深道:“陛下明知道娘娘还在用药,怎能把酒端到娘娘跟前。”
霍如深坐在床边,有些无奈的开口道:“只是一点青梅饮,连酒都算不上。”
文良反驳道:“能让人喝醉,那便就是酒。”
他搭脉诊了一番,好在无事。
“陛下切不可再让娘娘饮酒了。”
“朕知晓了。”
霍如深看向躺在床上的颜莳,他似乎从未见过如此毫无防备的她。
文良退下后,他伸手将颜莳额间的碎发给拨开,也许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偏要将颜莳困在身边,不愿意她出现在人前,更不想她与旁人有何瓜葛。
就像是在行宫的永安公主,如果他不安排好一切,她一定会日夜惦记着,恨不得天天往行宫跑。
他能看出颜莳眼里对外界的渴望,他也知道她放心不下朝政。
所以他从未在她面前避讳过朝政,也想带她南下散心。
霍如深握着颜莳的手,视线落到她腕间的玉镯上,只要能将她永远困在身边,这些都不过是小事而已。
~
当听月端着醒酒汤进来时,霍如深仍旧坐在颜莳身边,见到娘娘还睡着,她将汤药放到一旁暖炉上温着,一声不吭地守在旁边。
霍如深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终于放开了握着颜莳的手,他走到听月跟前吩咐道:“平日里除了文太医跟朕,景玉宫任何人过来都要事先告知朕。”
听月闻言点头应道:“奴婢知晓了。”
她方才回来时好像看到了景玉宫周围又加了些巡逻的禁军,这阵仗,就算有人想来也望而却步了吧。
霍如深离开后,殿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床上人浅浅的呼吸声。
听月看了眼还在熟睡的颜莳,不知娘娘什么时候才醒,也许她该去吩咐人准备些点心,万一娘娘起来要是饿了也能用些。
她初到皇宫就到了景玉宫当差,实在不知旁人是如何伺候主子的,但娘娘对她和善,从未为难过她,方才她去太医院时还碰上了原来的管事姑姑,因为娘娘的原因,姑姑都对她和颜悦色的,丝毫没有管教她们时的严厉。
听月出神之际,颜莳指尖忽然动了动,随后便轻咳了一声。
这动静立刻拉回了听月神游的心思,她轻声唤了句:“娘娘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颜莳缓缓坐起身,她不是在马车上吗?为何会睡在景玉宫的床上。
见她面色有些疑惑,听月解释道:“娘娘午膳时喝醉了,是陛下抱着娘娘回来的。”
颜莳闻言想起那杯清酒,正要抬手揉一揉发涨的脑袋时,手腕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她垂眸看了眼腕上残留的红痕,对着听月问道:“这也是他弄的?”
第 54 章
听月这才发现颜莳腕上的印子, 像是被人狠狠摩挲后留下的,方才只有陛下在殿内,而且敢这么干的也只能是陛下了吧。
她询问道:“娘娘可要擦点药?”
颜莳摇头, “不了。”只是看着有些泛红, 倒也不是多严重。
一直温着的解酒汤被听月端了过来,她将文太医的话转述给颜莳。
“娘娘先把醒酒汤喝了吧,文太医说娘娘是用药的缘故才会沾酒就醉, 不过好在没事。”
一碗醒酒汤下肚,颜莳有了些精神, 她依靠在床头,忽然想起今日午时在行宫外, 霍如深说想要开春时去南巡,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去。
算算时间,南巡结束正好能赶上恩科,说不定回来路上还能看见进京赶考的学子。
听月从来没见过颜莳现在这样慵懒的样子,她也不自觉放松了些, 轻声道:“娘娘,奴婢今日回来时发现景玉宫外又多了些巡守的禁军, 来咱们宫里送东西的小宫人都吓得路都走不直了。”
颜莳神色不变,想来是霍如深特意调来的, 怕是今日她离开景玉宫这段时间, 内外殿都被人给翻了一遍。
“你记下,十日后再去一趟凌鸢阁,去找那的掌柜拿点东西。”
十日的功夫, 足够他们查一遍了。
听月疑惑道:“娘娘要拿什么?”
娘娘今日就买了个镯子, 付过钱就走了,也没见娘娘和那掌柜多说什么话。
颜莳看了她一眼道:“她认得你的样子, 你只要说你来拿东西就好。”
“至于要出宫,你就直接去问你们陛下,他会让你出去的。”
反正她也没做别的,等听月把东西拿回来,霍如深直接拿走也行,她只要等到结果也能知道其中瓜葛。
“奴婢记下了。”
~
这日夜里,颜莳刚泡完药浴从偏殿出来,走到内殿时便停下了脚步,只因为她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霍如深。
一般这时候他都会老实待在外殿。
颜莳迎上霍如深的目光问道:“陛下可是有事?”
目光触及她腕上没摘下来的玉镯,霍如深心情不错,“殿下还没给朕一个答复。”
“陛下是说南巡?”颜莳走到窗边坐下,她倒了杯热茶,“只要陛下放心,我也想再回江淮看看。”
她等着霍如深出去。
可霍如深却像是打定主意要留下来,他坐到颜莳对面,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等到颜莳倒出来的茶都已经没了余温,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陛下这是把所有政务都堆到老师身上了?”
花了数个时辰在武英殿把奏折批完,连晚膳都没用上就来了景玉宫的霍如深道:“身为首辅,他职责所在。”
虽然颜莳不觉得老师是崔梁之辈,但沾染过偌大权柄后,谁也不能保证今后会不会变。
“陛下倒真不怕被人架空。”
霍如深看着她道:“殿下担心朕?”
颜莳微微皱眉:“陛下想多了,京城好不容易安稳,孤只是不想它再乱了。”
说罢,颜莳起身走到外殿,既然他非要待在这里不走,那她睡外面软榻好了。
听月见状在榻上多放了一层衾被,外殿不比内殿,暖炉烧着也有些冷,陛下能忍着,娘娘可身子弱。
霍如深看着颜莳的动作,默不作声地将她先前倒的茶给喝了下去。
颜莳人还没挨到软榻,就被霍如深给拦腰抱了起来。
“殿下何必给自己找罪受。”
怀里的人还没来得及抗拒,就被他放到了床上。
颜莳手下紧紧抓着衾被,明显的抗拒自然被霍如深看在眼里,他倒也没想干什么。
正要给她盖上被子,他手刚伸过去,下一刻,一个微红的巴掌印就出现在他脸侧。
这声动静,直接让听月吓软了腿跪在地上,她方才看到了什么,娘娘是直接扇了陛下一巴掌?
她低着头不敢乱看,一边恨不得什么也看不见的同时,又担心娘娘会出事。
霍如深微侧了侧头,他黑沉的眸子牢牢盯着面前的人,方才的手越过颜莳拉了条衾被给她盖上。
发现自己误会的颜莳不禁握了握方才直接不受控制的手,殿内气氛沉寂的可怕。
还没等她开口,霍如深便道:“也许早在朕出现在皇城,作为新帝出现在殿下面前时,殿下就该打这一巴掌解气了。”
颜莳紧攥着手心没有说话,可霍如深显然不想轻易放过她,他强迫着颜莳对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逼问道:“殿下解气了吗?若不解气,朕还有半边脸能打。”
他不待颜莳动作便要去拉她的手,直到瞥见她手腕上还没消散下去的红痕,才停下了动作。
“殿下好生歇息吧,朕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做强迫人的勾当。”
说完他便直接离开了景玉宫。
听月战战兢兢地从地上起来,在景玉宫当差确实是好差事,但要有个能不被吓破的胆子也是真是。
她走到床边,轻声唤了句:“娘娘,陛下他……”
颜莳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外面,“管他做何?”
听月闻言噤了声,她吹熄了殿内的灯盏,心里有些揣揣不安,娘娘方才打陛下那一巴掌真的没事吗?
她总听人说皇城里每天都会有人丧命,后宫里的娘娘也是如此,一旦失了陛下的喜爱,说不定下一刻便会被迁到冷宫。
听月心里想着,娘娘待她这样好,哪怕是跟着去冷宫她也愿意待在娘娘身边,只是娘娘还在用药,冷宫里还能不能叫来文太医?
床边留下的那盏昏沉的烛光今日却有些晃眼,颜莳抬起手借着烛光看到掌心有些发红,她方才似乎用力不小。
视线下移,是今日霍如深非要给她戴上的镯子,微微发青的玉色,在昏沉的烛光下却鲜艳起来。
随着次日红日升起,听月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景玉宫内外伺候的下人依旧恭恭敬敬,文太医也照常来请脉,甚至内务局又送来了一堆稀奇摆件。
只是娘娘兴致不高,看都没看一眼就让她给放起来了。
而听月担心的源头却武英殿内枯坐了一宿,好在今日群臣休沐,无需早朝,只需命人将奏折送来便好。
柳献抱着怀里的东西来武英殿时,骤然看见霍如深有些憔悴的面色,不免担心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他话刚说完,余光就瞄见了霍如深脸侧的印子,随即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如果他没看错,那似乎是个巴掌印……
谁那么大胆子,敢在天子脸上动巴掌?
霍如深抬手按了按有些发酸的眉心道:“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
柳献忙将手上的东西放下,“臣回去查了这些年来各地缴纳上来的赋税,正如陛下所言,上面的文章可不少,错漏百出不说,明眼一看便知数额不对。”
他随意拿来一本帐,“整整两座城,竟然还没西北一个镇交上来的多。”
柳献说完迫不及待地看向霍如深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国库空虚,户部也拿不出银子,办事的时候简直是处处受限。
霍如深却道:“不急。”
“再过些时候,各地今年的赋税便会挨个运来京城,你一一对比着,看看他们是仍旧敷衍还是识时务,若还是如此,南巡之时再动手不迟,现在处置他们只会打草惊蛇,推出来几个不要紧的人顶罪,银子也难让他们吐出来。”
柳献点头,确实不能贸然动手。
说完这些,他又不经意般抬眼看了下霍如深道:“陛下要不找些东西遮遮,臣方才还见到余先生了,说不定马上就过来了。”
言下之意便是,现在还只有他一个人看见,再等会儿看见的人就多了。
霍如深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一巴掌力道不轻,印子会留到现在也难免。
他轻笑起来,柳献却听得毛骨悚然,这是被气得不行了吧。
如果不是状况不允许,霍如深还真想让余若好生看看他教出来的好学生干的事。
倒是丝毫不提明明是他的动作先吓到了对方。
武英殿内有他放置朝服和洗漱的地方,霍如深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妥,起身去收拾了一番。
柳献目光好奇地看在他的背影,他看了眼刚过来没几天李公公道:“公公可知出了何事?”
李公公只是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柳大人可别为难奴才了,在背后议论陛下这不是要奴才的命吗?”
先朝宦官与内阁勾结一事闹得天下皆知,为了保命,李公公自然不敢随意乱说有关陛下的事。
柳献顿觉无趣,要是陈远在此,还能跟他说两句,他眼珠子一转,换了个问法。
“公公既然不肯多说,那可否透露一声,陛下昨日夜里是去了景玉宫?”
李公公只是笑着看向他,仿佛依旧回答了他的问题。
柳献瞬间睁大了眼睛,又问道:“那景玉宫现在还好?”
事不关陛下,李公公才开口道:“贵妃娘娘自然一切都好。”
柳献恍若在梦中一般,他微微点头,“多谢公公了。”
看来陛下虽然对容家不是多待见,但对这位贵妃娘娘却格外在意,如此大不敬的事放在贵妃娘娘身上也无碍。
余若过来时,霍如深已经换了身常服,面上不细看也看不出异常了,他看向余若道:“先生可将恩科一事通知下去了?”
余若应道:“昨日便已命人昭告,相信不久便能传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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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时分,李公公独自端着份东西来了景玉宫,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到颜莳面前道:“娘娘万安,这是西北那边新奉上来的狐裘,陛下特意让奴才给娘娘送来。”
第 55 章
颜莳看了眼摆在面前的狐裘, 有些看不懂霍如深是想干什么。
昨晚的事还历历在目,她还等着霍如深今日会有何举动,没想到却等来了他让人送的狐裘。
李公公躬身站着, 他久等不到颜莳的回话, 便轻声道:“这狐裘刚到陛下跟前,陛下就让奴才给娘娘送来了。”
可他费劲说了一堆话,颜莳只是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碗里, 然后对着听月说了句:“这鱼味道不错。”
听月偷瞄了一眼干站着的李公公,拿起旁边的筷子开始挑鱼刺。
李公公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高的, 他察觉到颜莳不想多说,便默不作声退了下去。
他走后, 听月才小声道:“娘娘,奴婢看李公公的意思是想让您回个话,他好给陛下带去。”
颜莳将今日的汤药一饮而尽,闻言道:“没什么好说的。”
她对霍如深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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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霍如深虽没回景玉宫,但每日都会让李公公亲自送东西过来, 或是别处上贡的稀罕物件或是一两道御膳。
不过颜莳都只是寥寥看上两眼便让听月给拿了下去,那些吃食也全进了听月的肚子。
这一来一往可真为难了李公公, 冰天雪地里武英殿和景玉宫来回跑,连晚上都要守在武英殿。
霍如深宿在景玉宫时, 因为殿外本就有人值守, 他也能多喘口气,只要赶在拂晓之前到景玉宫外候着就行。
可这几天李公公的日子当真难过,陛下跟娘娘置气, 一直睡在武英殿旁边的侧殿内。
侧殿本就不是歇息的地方, 春夏日里还好,这大寒天, 多点几个暖炉也无用,他待在陛下身边伺候都觉得身上发冷,况且侧殿还小,哪有景玉宫舒服。
这日,李公公又捧着一斛东珠来了景玉宫,他这来来回回,娘娘一点软话都不肯说,就跟陛下耗着,他一时不知道这两人到底谁更倔些。
不过这次他没能进里,听月把他拦在了外面,“公公把东西给奴婢就好,娘娘刚歇下,没法见公公。”
李公公听罢将东西递了过去,他不等听月离开,便拿手中的拂尘点了点她,低声道:“姑娘平日里在娘娘身边伺候,也该劝着些娘娘,这……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
听月低头看着手里的东珠,轻声反驳道:“公公敢劝陛下吗?”
而且她看娘娘这几日也挺好的,今日午膳都多用了些。
李公公被她的话给堵了回去,贵妃娘娘身边的人他也不好多说,只能轻叹口气,迎着又飘起来的细雪往回走。
听月拿着东西,轻手轻脚打开殿内往里走,却发现颜莳正披着外衣坐在窗边翻书。
她连忙上前道:“娘娘可歇歇眼吧,仔细别看坏了眼睛。”
说话间她将手里拿着的东珠放到桌上,“这是李公公方才送来的,奴婢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珍珠呢。”
颜莳视线未移,依旧看着手中的书,直到听月有些为难的跟她讲:“娘娘,您前些时日说要奴婢出去一趟,去凌鸢阁拿东西,但奴婢要是现在去找陛下说要出宫,陛下会不会不答应?”
她也不想娘娘烦心,可出宫还是要陛下先点头。
颜莳这才看向她手边的东珠,这倒是有些麻烦。
她随手捻起一颗硕大的东珠,怕是再过几天,这边的库房都要堆满了。
“小厨房是不是煨着羊汤?”
听月点头,“娘娘要用吗?奴婢给您盛来。”
她站起身道:“拿个食盒盛起来,你跟着我去趟武英殿。”
为了听月能顺利出去一趟,她去一趟武英殿也没什么。
听月见她要出去,把之前李公公送来的狐裘拿了出来。
“外面落雪了,娘娘把这狐裘披上吧。”
不过听月有些担心,“娘娘,武英殿咱们能去吗?”
她听管事姑姑说武英殿都是后妃止步的。
颜莳却道:“能去。”
霍如深做出这番样子本意就是想让她过去。
正如颜莳所想,这次她离开景玉宫的时候没被外面的守卫拦下。
她看了眼景玉宫周边的禁军,听月跟她说霍如深多加了人手她还没多在意,眼下出来一看听月所描绘的都是轻的。
就这守卫,连只虫子都难飞进来。
因为雪下的不大,颜莳拒绝了他们抬来的轿辇,她也想随处走走。
~
武英殿内,李公公提着心走到霍如深面前回话,“陛下,奴才把东西送过去了,只是贵妃娘娘刚午歇睡下,奴才没见到人。”
霍如深没说话,但显然他心情不怎么好,殿内气氛有些低沉,余若坐在旁边将整理好的奏折送到霍如深面前。
他看了眼霍如深的面色劝道:“陛下再勤于朝政也该注意身子。”
柳献垂着眼,虽然陛下这几日住在武英殿确实勤勉,但依他看,陛下留在武英殿这些日子可不仅仅是因为朝政。
他忙完手中的事便直接退了出去,在里面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还是躲远些好。
谁知他刚走了两步便看见了缓缓过来的颜莳。
因为还飘着雪,他也没细看,直接躬身行礼道:“微臣见过贵妃娘娘。”
他都不用猜便知能到这边来的只有贵妃娘娘了。
颜莳倒是认出了柳献,她说了句:“免礼。”
在柳献还没站直身的时候她就越过面前人往武英殿内去。
门外的李公公看见她眼睛都亮了几分,没来得及去里面通传,就把人迎了进去。
霍如深听见殿外的动静还以为是柳献去而复返,便没在意。
直到他书案上的奏折被一只手移走,些些未化的碎雪落到了指尖。
霍如深按住了放在书案上的手,顺着腕上熟悉的玉镯果然看到了已经数日未见的人。
他本想开口说话,想到殿内还有余若,嘴边的“殿下”两个字被他咽了下去。
此刻余若也发现了殿内的颜莳,他不敢多看,垂下眼帘试探行礼道:“臣见过贵妃娘娘。”
颜莳闻言心中微动,她抽回被霍如深压着的手,看向余若道:“先生请起。”
随后她看了眼听月手中提着的食盒说:“天冷,先生也用碗羊汤吧。”
听月正在倒汤的手微顿,心道还好她带的多,不然陛下都没得喝了。
余若有些受宠若惊,他接过听月递来的汤谢恩道:“多谢娘娘。”
而霍如深听着两人的对话,第一次觉得首辅也没必要总是待在武英殿里,如果他没猜错这汤是带给他的吧。
而且还是他在武英殿等了数日才等来的,这就被余若给分去了一半。
霍如深看了眼颜莳,若非情况不允许,她恐怕是真想跟余若多说些话。
听月顶着他有些不悦的目光将剩下那碗羊汤端到霍如深面前。
霍如深垂眼看着面前还冒着热气的羊汤,忽然开口问道:“先生那座宅邸住的可舒服?”
余若忙道:“多谢陛下关心,臣一切都好,只是陛下御赐的宅邸太大,臣并无多少亲眷,因而空置了不少院落。”
一碗羊汤下肚,霍如深心中的不快被平息了些,他边说话边看着颜莳道:“先生如今身为首辅,担得起。”
他的目光像是在告诉颜莳,他并未亏待余若。
余若用完羊汤,像是察觉到殿内有些不对劲的气氛,直言道:“天色不早了,臣先告退了。”
霍如深应允道:“先生慢走。”
听月也在这时将空碗收回,提着食盒退了出去。
待到殿内只剩他们两人后,霍如深才开口问道:“殿下怎么有闲心往这边来?”
颜莳依旧站在原地,她没遮掩来意,直截了当地道:“过两天我会让听月再去一趟凌鸢阁,来向陛下要个出宫令牌。”
霍如深指尖轻点了几下手下的书案,“果然殿下只有有事要朕办的时候才会过来。”
颜莳面色平静道:“陛下若不同意,自己派人去也行,拿着那块玉佩,会有人把东西交给陛下。”
颜莳所说的便是之前被霍如深拿走的玉佩。
说完她就要走,但想起另一件事,颜莳顿下脚步,她侧身道:“陛下还是少往景玉宫送东西的好,又占地方又没用。”
她说的是实话,可霍如深听完却觉不悦,这句话说完,他便稍稍起身扯住了她的手。
等颜莳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坐到了霍如深面前的书案上,原本放在上面的奏折都散落到了地上。
霍如深站起身,一只手撑在书案上,另一只手紧攥着颜莳不放。
他略带阴沉的声音响在颜莳耳边,“殿下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您已经不是太子殿下了?”
略微灼热的气息扑到颜莳面上,她丝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孤当然知道,可那又如何?”
他当日既放过她的性命,所求为何他自己知晓吗?
素来清冷的面上多了些笑意,四目相对间,颜莳看着霍如深道:“陛下当时为何要放孤一条生路,陛下自己知道吗?”
霍如深没说话,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攥着她的力道也小了些。
颜莳察觉后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挣脱了他的束缚。
离开武英殿时,听月在一旁担心地问道:“娘娘可是和陛下起了冲突?”
她和李公公站在殿外都能听见殿内有东西落地的动静,听月心里担心,可这里是武英殿不是景玉宫,她也不敢乱闯进去。
颜莳看了眼面前飘落的细雪微微摇头,“无事。”
落了雪的皇城一片寂静,听月跟在颜莳身后缓缓走着,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娘娘有心事。
~
武英殿外,同样听见声响的李公公做了一番心里准备后才敢走进去,看方才娘娘出来时无事的样子,陛下应当也未动气,方才应该只是两人不小心碰掉了东西而已……
直到李公公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奏折,悬着的心吊的更高了。
娘娘啊,你好歹看看奴才,您和陛下起冲突不要紧,苦的可是要收拾残局的他。
李公公欲哭无泪,他小心越过地上散落的奏折走到霍如深面前,“陛下,娘娘刚走,您今晚上还宿在武英殿?”
一直在出神的霍如深忽然抬眼看他,李公公被盯得大气不敢多出,等着他说话。
谁料他忽然来了句:“你说,她能喜欢什么?”
李公公顿时反应过来这话里的“她”是谁,有些无措地接话道:“贵妃娘娘喜欢什么,奴才这么知道?”
知道这话霍如深肯定会不满意,他又多说了一句:“不如明日奴才去问问娘娘身边的宫人,娘娘想要什么,她们应该会知晓。”
“想要什么?”
霍如深只将这句话记下了。
天色渐昏时,颜莳便在用膳的桌子上看到了一同被送来的出宫令牌。
第 56 章
次日, 听月拿着令牌顺利出了宫,按照颜莳的吩咐来到了凌鸢阁。
她站在外面迟疑了一会儿,正在想要如何进去时, 忽然有人出来把她请了进去。
不到片刻, 听月便看到了当日的掌柜,只是那日打扮张扬的姑娘显然带了些憔悴,她来回打量起了自己, 像是在确认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将手里抱着的木盒子推到她面前, 然后说道:“麻烦姑娘,替我向贵妃娘娘问好。”
听月不敢耽搁, 拿过东西就走了,她走后,掌柜便陷入了沉思。
颜朝城破之日,她父亲便跟着旧主走了,将整个凌鸢阁留给了她, 处理完父亲的丧事,她本不愿再搅和进前朝之事里, 知道那日被人找上,一样的暗语, 一样的举动。
她以前见过太子殿下, 但她又一时不清楚贵妃娘娘是和殿下因为表兄妹的关系长得太过相像,还是……
如果只是容貌相似,那为何殿下会把这些透露给一个表妹, 如果不是, 那个结论让她不敢往下想。
为此她纠结了数日,但最后还是按着字条上的吩咐, 让人去查,只因她同样认出了那日的男子,宣淮王,如今的新帝。
她不像父亲那般愚忠,只想凌鸢阁里的一众老小能不被波及。
~
听月拿着木盒匆匆回了皇城,还未到景玉宫,又被李公公给截下了,他笑眯眯地看向听月道:“听月姑娘跟咱家走一趟吧,陛下有事想问问姑娘。”
听月有些不安地跟在李公公身后,陛下找她肯定是为了问有关娘娘的事。
她在心里细想了半天,这几日娘娘一直都在景玉宫,哪也没去,唯一不一样的便是她手里的木盒,可里面的东西娘娘都还没看……
听月心里想了一堆,直到听见陛下问出的话。
“贵妃平日里都喜欢什么?”
听月猛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答话道:“娘娘……娘娘平日里最喜欢翻一些古籍,最近娘娘还让奴婢去寻了块好墨,亲自抄录了几张。”
听月说这些霍如深是知道的,她从东宫抱回来那些他也见过。
不过古籍孤本这些可遇不可求,皇城内藏书不少,那些颜莳应当都看过了。
霍如深注意到听月手中的盒子,问道:“这便是你出去拿的东西。”
听月还没说话,李公公就示意她把盒子交给他,她也只能递过去。
霍如深没接李公公送到面前的盒子,只说了句:“去景玉宫。”
说完抬步就往景玉宫的方向走。
李公公忙跟上,看来陛下今晚有望从武英殿搬出去。
~
暖炉内燃烧的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因为听月不在,伺候在侧的是另一个宫人,她低头磨着墨,一句话也不敢跟颜莳多说。
听见殿外的动静时她磨墨的动作一顿,她看向颜莳轻声道:“娘娘,好像是陛下到了。”
颜莳落笔的手不停,像是没听见一般。
直到霍如深伸手按住了颜莳手中的狼毫,旁边磨墨的宫人已经退了下去,颜莳看了眼因为霍如深的动作而滴在宣纸上的墨点,终于抬头看向他。
“陛下有事?”
霍如深将听月拿回来的木盒子放到桌上道:“殿下让人查的东西,自己不想看看吗?”
颜莳松开握着笔的手,打开了放在旁边的木盒。
也许是因为时间太过遥远,能查的东西不多,里面没放多少东西。
颜莳拿起里面放的东西一一看过,盒子里还放了一个香包,那味道和容家送来的香料味道格外相似。
见她面色并无异样,霍如深才捡起她手边的纸张看起来。
倒是让他有些意外,容家并无差错,但那日进宫的容夫人母家却有些不太对劲。
容夫人姓夏,她兄长也在朝中为官,霍如深对他印象不多,只知道他在翰林院任职。
数年前,这位夏大人曾在青楼里救下一位被辗转卖到京城里的异族女子,因她漂泊无靠,夏大人就纳了她为妾。
如今那张卖身契就在霍如深手中,他看了眼上面落款的名字,对着颜莳道:“朕当真小看了殿下的本事,连这些东西也能拿到,怪不得当日殿下能拿出朝中贪污官员的名册。”
颜莳只是缓缓坐到了椅子上,“陛下觉得要如何处置?”
此事牵连到容家,又与北国有关,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异常,而且盒子里的香包就是从那异族女子身边弄来的。
唯一能让人稍稍放心的便是除了这些,京中并没有其他明显的异样。
霍如深将东西重新放回盒内,“殿下不如再见一面容夫人,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
颜莳看着他的动作直接道:“孤可没这本事。”
对于别的事她或许会耐着性子答应,但对虎视眈眈的北国,不管是微乎其微的巧合,还是早有预谋,她都宁愿手段直接些。
霍如深看出了她的态度,开口道:“朕之所以没跟余先生说有关北国的事就是担心他会跟殿下一样,宁可错杀但不会放过。”
颜莳却不觉得自己有错,哪怕事情出在容家,她一样是这个态度。
“殿下不愧是余先生教出来的,对于异族之事都太过强硬,余先生前不久甚至说要清查京中的异族百姓。”霍如深抽出桌上被墨滴染毁的宣纸,“殿下可有想过,那异族女子若突然在京中出事,北国那边会不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朕知殿下心中所想,北国觊觎中原早已是人尽皆知,但他们终究还没动手,我朝也不能妄动。”
他何尝不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人私下解决了,毕竟现在证据就摆在他们手上。
但那异族女子接近夏氏,再搭上容家,肯定有别的目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北疆那边军需尚不足,只能先将此事拖着。”
听完他的话,颜莳也缓了面色,她承认,对于北国的事,不管是老师还是她都偏激了点。
沉默了片刻,颜莳唤了声在殿外的听月。
“让人去容国公府传句话,就说当日容夫人送来的药方甚好,但随着送上的香料没了,我想再讨些,最好让容夫人亲自送来。”
见她妥协,霍如深微勾起唇角道:“剩下的事便有劳殿下了。”
颜莳却看向他手中的宣纸道:“既然如此,陛下便把方才我没抄完的书抄了吧。”
霍如深看着翻看还剩大半的古籍问道:“殿下为何要抄这些?”
他看书案上已经摞了不少纸张。
“这是孤本,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本了,久翻容易烂,重新抄录装订翻烂了也不可惜。”
之前她就想这样干了,可总是抽不出时间,现在不一样,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做这些。
颜莳从椅子上起身,给霍如深让地方。
面前的古籍是本兵书,霍如深记得她那些古籍中游记杂谈较多,没想到她却喜欢兵书。
颜莳坐到一旁,监工一般看着霍如深落笔。
“殿下为何会喜欢兵书这种只能纸上谈兵的东西。”
“谁规定能用在战场上的计策不能用到朝廷上,不能用在人身上?”
“朕有时真想向余先生讨教一二,他当初到底是如何教的殿下。”
颜莳没回话,她只是淡淡看着已经抄录好的纸张。
如何教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她知道,老师当年大概是把自己的一身学识倾囊相授,包括他当年的清高孤傲。
只是这么些年,那些孤傲和清高不管是老师还是她都磨平了些。
颜莳不作声,霍如深笔尖一提,有意无意地说道:“可惜朕当年寻不到这么好的老师。”
~
直到暮色渐深,霍如深才收了笔,他抄了几个时辰,也记了几个时辰,那本兵书见底,他才明白颜莳那句话的意思不假,这些兵法确实不止能用在战场上。
颜莳叠上最后一张笔墨风干的纸张,让宫人拿下去装订,虽然不是很满意霍如深的字迹,但看在他抄了那么多张的份上,她倒没多说什么。
可就在颜莳刚想把原本给收起来的时候,发现霍如深捧着那本书翻看得起劲。
“殿下可否将这本书借朕看几天。”
颜莳脸上第一次有种不乐意的表情,正因为她舍不得翻才会抄录。
不过她最终还是点了头。
霍如深颇为新鲜地盯着她微变的神情,以往不管他做什么,颜莳都冷冷清清的,没想到她对这本书倒如此在意。
天暗下来,霍如深晚膳是在景玉宫用的,便是入了夜他也没走,重新睡到了景玉宫外殿的软榻上。
李公公站在景玉宫外长舒了口气,他总要不用再跟着陛下在武英殿受苦了。
知道他又宿在了外殿,颜莳并没多大反应,只是不同于平日里总是被吵醒,这夜哪怕霍如深在她依旧睡了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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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亮,霍如深就拿着书案上的古籍轻声离开了景玉宫。
早朝结束后他换朝服时将书放到一旁,恰好被余若给看见了,他好奇地翻看了几页,越发熟悉,这似乎是当年他留给殿下的古籍。
不过怎么突然出现在武英殿,随后他又想到可能是宫人收拾东宫之物时将这些一并收了起来。
霍如深换好衣服出来就看见余若捧着那本古籍翻看起来,他面上还带着些怀念。
见他出来,余若忙拿着书道:“陛下可否让臣将此书带走?”
他不好说这是他当年送给殿下的,只能换了个说法:“这本书是当年臣落在皇城中的,没想到今日会再见到。”
他实在想拿回去当个念想。
第 57 章
武英殿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若是平常,一本书而已,霍如深自然不会犹豫, 余若拿走便是, 但这书是他刚从颜莳手边拿走的。
霍如深走到他身边问道:“先生是从哪淘来的这些书?”
他将手伸了过去,余若纵然舍不得也只能递过去。
余若回忆起来:“当年臣在京城中寻到了一间书铺,位置很隐蔽, 那店主时常远游,最爱淘些古书, 只是要价不低,所以去买的人很少, 臣当年的俸银多半送到了那间书铺。”
说来惭愧,当年他身为皇子少傅,俸银不算少,但却因喜爱古书,没攒下什么钱。
霍如深又问道:“先生可还记得那书铺在什么地方?”
“陛下何时对这些感兴趣了?”余若有些疑惑, “那书铺在京城南角,只是臣许久未去了, 不知店家是否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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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日颜莳让人去容国公府传了话,刚过早膳, 容夫人便来求见, 她这次穿着平常了些,面对颜莳也刚热络了点,似是真把她当成了自家人。
“臣妇一听说娘娘想再些香料, 便赶紧给娘娘送来。”
颜莳看了眼她放在桌上的锦盒, 还没巴掌大,里面应该装不了多少东西。
“夫人的药方甚是好用, 不知是哪位大夫所开?”安太医如今还在太医院,应当不是他。
容夫人道:“算不得什么名医,是臣妇娘家养在府里的大夫,后来给国公爷诊过脉,国公爷觉得他医术高超,便调到了国公府里。”
可能是因为今日霍如深不在,容夫人的话多了些。
颜莳打开面前的锦盒,里面果然就只有一小堆香料,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气味。
“夫人不如把这香料的原料告知宫内的太医,以后便不麻烦夫人总是来送了。”
“娘娘恕罪,这原料臣妇也不知道。”她面带为难,“不过只要娘娘想要,臣妇送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颜莳指尖碰了碰茶盖未说话,容夫人见状道:“臣妇也从未问过这香料是怎么制的,要不娘娘等臣妇回去问问。”
“那便劳烦夫人了。”
容夫人嘴里应着,心里却暗道贵妃的脾性可真难伺候。
临走时颜莳让听月把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了容夫人,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而已。
容夫人看着眼前的东西,笑着谢恩,虽难伺候,但出手大方。
听月将人送出去之后,颜莳大致能捋出来前因后果了。
原来有问题的不止夏大人救回来的异族女子,还有夏府里的大夫。
她记得外祖之前确有过一场大病,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母妃还因此回了趟国公府。
也许夏家便是那时将大夫送到国公府的,而外祖也正是知道了这大夫的本事,才制出的药想来控制她。
但这中间有没有别的情况,颜莳暂且搞不清楚,不过看方才容夫人的神色,她应该并不知情。
“娘娘这是在烦心?”
听月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
颜莳收回了思绪,她随口说了句:“外殿的软榻是不是太小了点?”
说不定夏家是想借着国公府,把那大夫举荐到太医院,毕竟安太医就是这样来的太医院。
可谁料外祖因为大夫医术高超,将其留在了国公府,这些年也没什么动静。
她想得有些多,但具体该怎样,还是要看霍如深想怎么处置。
“娘娘是怕陛下睡得不舒服,想换张大点的软榻?”
颜莳骤然回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她没认同听月的话,但还是让人换了张大点的软榻,省得哪日霍如深睡得不舒服又要来内殿。
此时的霍如深正跟在余若身后去寻那间书铺,余若虽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但他也许久未来了,正好借此机会来淘几本书。
还好他们没扑空,书铺是开着门的,余若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店家,时隔数年,连他都到了能知天命的年岁。
那店家似乎有些诧异竟然还有人能寻到这家书铺,他都已经许久未开张了。
“两位里边请。”
霍如深打量起了四周,确实如余若所言,地方偏僻难找,他看向面前的几排书架,随着余若的视线找到了他想要的书。
余若正要动手翻看,就见听耳边霍如深的声音,“这些,我全要了。”
方才领他们进来的店家因多日不开张而苦着的脸瞬间眉开眼笑,他拿起角落里的算盘,开始噼里啪啦算起帐。
余若知道霍如深有钱,但依他对这店家的了解,陛下怕是要被坑骗。
果不其然,店家拿着算盘娓娓道来:“这些书可都是老朽从各地找来的孤本,但单本去买怎么也要二十两银子一本,这一排加起来有二三十本,大概要六百两银子,看着客人是第一次光顾的份上,老朽给客人一个优惠,四百两银子便可。”
现在的读书人更喜欢追捧当世的名人佳作,这些古籍已经没多少人喜欢了,而且质量良莠不齐,能一下子全卖出去可太好了。
余若皱起眉头,二十两银子,这也太贵了些,当年他在这里买过最贵的一本都只要五两银子。
他看向霍如深,想告诉他这价格太贵了些。
好在霍如深也不是傻的,他拿起一本已经落满灰尘的书随意抖搂了几下,先不提扬起的尘土,因为许久未养护,里面的书页都松散了。
余若指着书页上被虫蛀的痕迹道:“即便是古籍,里面的内容暂且不提,这书都毁成这样了,店家卖二十两是否太黑心了。”
那店家见此嘴硬道:“本就是古籍,老朽寻来时就已经如此了,实在不行再给你们便宜些,二百两!”
他前几年还每隔一段时间就拿出去晒晒,可老了根本不愿动弹,就一直摆在那。
余若看霍如深打算直接掏钱,忙按住了他的手,还是太贵。
这些年在江淮过惯了节俭日子,当上首辅后又遇到国库空虚,余若是一个铜板都不想浪费,所以适才连霍如深的身份都抛在一旁,将他手中的银票按下。
“看来店家是不想做这档子生意,这些书你留在卖给别人吧。”
余若作势就要走,那店家这才着急了起来,这些书虽为孤本,但一般来这的读书人大多家境不好,世家子也不往这偏僻地方来,好不容易等来了人买,他一咬牙,“一百五十两!”
余若不出声,霍如深则站在一旁看着,或许今日他该拉上颜莳一起,让她也见见一国首辅跟人讲价的样子。
“一百两!不能再低了,老朽也一把年纪了,做份买卖不容易。”
他试图拿年龄来讨同情。
霍如深也觉得这价格还行,想跟余若说就这样算了。
可余若则面不改色地说了个数:“八十两。”
对面的店家虽有些不乐意,但还是放下了算盘,“八十两便八十两。”
全卖出去也好过放在这里积灰。
霍如深唤来了外面的侍从,他还是留下了一百两银子,只不过让店家又挑了些近日在京城中卖的不错的书。
那店家自然笑脸相送,还让他们下次再来。
余若看着被抬走的书道:“陛下最近颇爱看书?”
霍如深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朕自然要看看民间流传甚广的书,先生不是说过,这些东西也能潜移默化的改变世人的想法吗?”
余若点头,“确实如此。”
他竟然忘了这些,好在陛下还记得,看来他也有必要让人盯着这些,毕竟古往今来最容易被煽动的便是学子。
因为心里揣着事,余若便也没再问霍如深有关古籍的事,回了皇城就直奔武英殿。
今日的奏折还没批,霍如深只能先让人把那些书送去景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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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这些书真的不是陛下从哪来捡来的吗?”
听月看着霍如深让人送来的那些古籍发问。
她先将旁边那堆看起来好一点的书抱到书案上,剩下那些还有浮灰,需要收拾收拾。
颜莳垂眸看过去,确实不知放了多久,也不知霍如深从什么地方寻来的。
她弯腰拿起其中一本,上面记载的似乎是些民间传说,她还从未见过,而且颇有趣味,不自觉便翻看起来。
听月刚将手中的书放好,转头就看见颜莳手中捧着本书页泛黄的古籍,忍不住道:“娘娘先放下,奴婢除了干净了您再看。”
她站在这里都能闻见霉味了,好歹拿外面晒晒去去味。
颜莳闻言将手中的书给放下,听月立刻递上拿过来湿帕子,“娘娘看看书案上这些,这些似乎是新的。”
说完她就使唤人把地上那堆古籍抱了出去,正好今日天气不错。
颜莳擦过手后,翻了翻书案上的书,抽出了一本封面上什么都没写的书,有些好奇的翻看。
不过只看了一眼,她动作有些慌乱地合上,颜莳闭上眼睛,一时不知该拿这本书怎么办。
听月将书收拾好后重新回到殿内,她看着颜莳有些泛红的耳朵,以为是殿内暖意不够,又往暖炉内加了几块炭。
只是她刚想把颜莳放在手边的书给摆好,颜莳就按在了那本书上,“这些就先放在着别动,你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颜莳将人打发走,本想将这书直接放暖炉里烧了,但又太过显眼,想了想先压在了最下面。
因为北疆那边有奏折递来,霍如深一直忙到了晚上,等他回景玉宫的时候,颜莳已经用过晚膳了。
霍如深坐在椅子上,让听月去看看小厨房还有什么吃的。
颜莳站在书架旁问道:“陛下最近似乎很忙,连晚膳都用不上?”
“北疆那边催军需,各地送来的赋税经户部清点后,一部分拨去了北疆。”他并未在颜莳跟前忌讳这些,甚至觉得颜莳有时能帮他出出主意。
说话时,霍如深随手拿起一本书,在颜莳来不及阻止的时候翻看了起来。
下一刻,霍如深面色有些怪异,他轻言道:“没想到,殿下居然会看这些。”
他手中正是颜莳翻开后不知该如何处理的一本春宫图。
第 58 章
颜莳没好气地道:“陛下不如再仔细看看这些书是哪来的?”
明明是他让人送来的, 反而倒打一耙她喜欢看。
霍如深看了眼手里被合上的书,想起他确实让店家多拿了些最近在京城卖得不错的书,没想到就被塞进了本春宫图册。
这上面的东西实在难以入眼, 霍如深直接将书放进暖炉里烧了。
两人说话时, 听月端来了几盘点心放到霍如深面前,包括最近颜莳颇为喜欢的甜羹。
似乎是因为那本有些突兀的图册的原因,两人都没再说话, 颜莳挑了本喜欢的书去了内殿,走到半路她想起还没将今日容夫人的事告诉霍如深。
她停下了脚步, “今日容夫人来了一趟,我让她把香料制备的法子说给太医院, 省得她次次送来,但午后国公府来人回话,说是制备太过麻烦,不想劳烦太医院。”
“而且那药方出自夏家送去国公府的大夫之手。”
“殿下的意思是他们打算在太医院里安插人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可以不用她多言。
霍如深没说要如何处置, 颜莳觉得他大抵还是不会动手。
珠帘相撞,颜莳进了内殿。
正如她所料, 在北疆没稳妥之前,霍如深确实不会动手。
面前的点心太过甜腻, 霍如深没用几口, 他喝了几口清茶,稍作洗漱后便要歇息,这时他才发现外殿的软榻换了。
内殿已经熄了灯, 霍如深看向走出来的听月道:“这软榻什么时候换的?”
听月如实答道:“娘娘说软榻太小, 怕陛下睡得不舒服,就让奴婢去换了一个。”
霍如深闻言竟然有种荒唐的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抬手让听月下去,站在软榻前想了半响。
他知道颜莳还没睡,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步往内殿走。
颜莳听见了脚步声,她坐起身来,借着床头的烛光看向来人。
因为霍如深之前说过不会强迫她,他总不会在这上面诓她,是以颜莳也没多想,以为他是有别的事要问她。
霍如深确实是有事要问她,他站在床边,垂眸看着被昏暗烛光笼罩的颜莳。
他缓缓开口道:“殿下还记得前几日在武英殿跟朕说的话吗?”
颜莳没想到他问的竟然是这些,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他。
“这是我问陛下的话吗?陛下想清楚了?”
“确实是殿下所问。”问他为何要留下一个亡国太子的性命,霍如深当时第一反应便是他想让自己的手下败将好好看看,看着他推翻颜朝登基称帝。
更想看看当日那个站在他面前运筹帷幄、清冷孤傲的颜太子在知道自己沦为后宫妃嫔后是何神情。
可后来他发现自己未在颜莳眼中看到过屈辱和不忿,有的只是坦然和平淡。
更重要的是,他当日在武英殿里忽然惊觉出不对来,为何他当时明明是想让颜莳不好过,眼下不好过的人却成了他。
不过他唯一清楚的事便是,他不可能放颜莳自由,他这辈子都要将人困在身边。
霍如深目光钉在她身上一动不动,“朕想听听殿下的想法。”
昏沉是烛光下,颜莳却将眼前人看得更加清楚了些,她唇边带了点浅浅的笑意,“我又怎会知道陛下的心思?”
她确实不知道霍如深心里想得究竟是什么,若说他恨颜氏,更不爽她在江淮时给他添得堵,完全可以杀了她一了了之。
可眼下,她扫了眼逐渐被摆满的景玉宫和霍如深一直睡的外殿,虽然她不确定,甚至觉得那个答案有些荒谬,但似乎只有这一个解释。
殿内安静异常,烛光跳动间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霍如深忽然弯下腰靠近她,近到颜莳都能看清他眸中自己的样子,她身子紧绷起来,一时不知耳边是谁的心跳声。
“朕是不是从未夸赞过,殿下蛊惑人心的手段也甚高。”
颜莳感觉到面上温热的气息,她轻声回了句:“陛下谬赞了。”
~
清晨听月收拾景玉宫时忽然发现外殿软榻上放着的衾被还是原来的样子没被人动过,难道陛下昨日在内殿床上睡的?
她带着疑惑轻手轻脚地往里走,可殿内只有已经醒过来的颜莳一人,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的影子。
“娘娘,昨日陛下离开了吗?”
“嗯,走了。”颜莳从床上起身,昨晚霍如深问完话就出去了。
至于去了哪她也不知道。
听月拿着木梳给颜莳梳发,轻声道:“奴婢怎么觉得陛下这几日有些奇怪。”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颜莳逐渐习惯了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什么奇怪的?”
听月形容不出来,但就是很奇怪。
“奴婢总觉得陛下好像很想见娘娘,但又在下意识避着娘娘。”
她想了很久,才说了出来。
颜莳听言愣了一瞬,随后道:“你想多了,以后不可在私下非议。”
她发现听月最近胆大了不少。
“奴婢记下了。”听月用一根玉簪将颜莳的乌发挽了起来,“陛下说要带娘娘去南巡,奴婢现在要准备着吗?”
“离开春还早,慌什么。”
“不早了娘娘,这都腊月里了,说不定陛下那边已经在准备了。”
~
听月这话倒没说错,武英殿内,余若正根据柳献整理好的赋税单子和霍如深商讨南巡的具体路线。
可能是新帝登基地方官员把握不了皇帝的脾性,这次送来的赋税虽不见得齐全,但没以前那般敷衍。
“‘徽州’和‘渝州’”余若着重勾画了两处,“臣以为陛下此去若主为赋税,可以单选两处着重查起。”
“先生的意思是要杀鸡儆猴?”霍如深看着地图上被勾画出的两笔,如要如此,也不是不行。
“臣正是此意。”之前的赋税如此之高,各地官员上缴的数额必定远远不够。
余若借此又提及了各地赋税一时,“当年前朝将各地税收增添了不少,陛下可借此机会恢复以往的赋税,也能让百姓知晓,陛下并非前朝皇帝那般昏庸。”
“朕记下了。”此事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
“日到正午了,先生这几日太过劳累,朕准你回去歇息半日。”
余若虽不愿休息,武英殿里还堆着事,但他也知一直忙下去他会吃不消,是而谢恩道:“多想陛下。”
余若能走,一旁的柳献却被霍如深叫住了。
“陛下还有事要吩咐微臣?”
柳献本想跟在余若后面退下去,他连夜清点这些册子,实在累得不行。
他忍住想要打哈欠的冲动,听见霍如深问他:“你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吗?”
柳献有些发懵,他下意识接话道:“微臣只会无缘无故对喜欢的姑娘好。”
说完他就后悔了,真是脑子转不动了,他居然敢在陛下面前胡说一通。
可他还没说什么,就听见陛下忽然用有些释然的语气道:“原来如此。”
柳献顿时更懵了点,陛下在原来如此什么?
不过他没想明白,就被霍如深打发出去,柳献眨了眨有些干涩发疼的眼睛,他真要赶紧歇歇了。
一边走一边感叹陛下精力可真充沛,昨夜他也在武英殿看了一宿的折子,只在早朝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却一点也看不出憔悴。
李公公见诸位大人都走了才走到霍如深身边问道:“陛下是去景玉宫用午膳,还是在武英殿?”
霍如深刚从柳献的话里缓过劲,闻言将桌上的地图卷了起来,“去景玉宫。”
不过他还没踏出武英殿就骤然回头看向李公公道:“你觉得朕喜欢贵妃吗?”
李公公险些没注意撞上去,他赶紧停下步子,虽有些不解陛下的话,但他还是答道:“陛下自然是喜欢贵妃娘娘的。”
但凡是个眼不瞎的都能看得出来。
霍如深闻言指尖敲了敲手中的地图,没说话。
~
景玉宫里,文良照例来给颜莳请脉。
“娘娘最近睡得可好?”文良收回诊脉的手问道。
颜莳点头,“很好。”
她最近确实比以前要睡得安稳,文太医的药着实不错。
文良闻言心中有了计量,他又交代了几句便提着药箱离开。
走到景玉宫外正好撞见过来的霍如深,“陛下万安。”
霍如深看了眼他手中的药箱道:“她喝过药了?”
文良道:“药喝多了伤身,微臣今日给娘娘停了药,往后便多用些药膳,如果不见效果,再用药不迟。”
他这几日没回景玉宫,连她要换药的事都不知晓。
文良回完话便走了,而霍如深看着景玉宫的殿门心里却生了几分怯意。
柳献说的那些话在他耳边盘旋,喜欢?从来没人教过他什么是喜欢,他也从未得到过别人的喜欢,所以他更不知道该怎样去喜欢别人。
他想到了自己在景玉宫外设下的重重守卫,难道拦着人不让她从自己身边离开便是喜欢,还是说下意识将她喜欢的东西全都送到她面前便是喜欢?
就在霍如深沉思之际,他听见了颜莳的声音,“陛下站在殿外做何?”
第 59 章
颜莳唤了一声站在外面的霍如深, 可对方非但没应声还一直盯着她不动,就像是昨晚那般,但颜莳却觉得还是有些不同, 她竟然从霍如深的眼神里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眼看他不肯动, 颜莳脚步微退,他既然想在外面挨冻,那就随他好了。
只是她还没走两步, 就被突然走过来的霍如深扼住了手腕。
颜莳感觉到腕上的力度,她没争执, 而是随着那只手看向霍如深,等着对方说话。
可她久等不到霍如深的回话, 想要收回有些发凉的手。
“陛下不觉得外面有些冷吗?”
霍如深闻言总算松开了她的手腕,但颜莳还没松快多久,下一刻他的手又覆了上来,握着她有些发凉的指尖往殿内去。
听月方摆好午膳,只是她看这两位主子好像心思都不在午膳上。
霍如深看了眼听月道:“去收拾南巡要用的东西, 李公公会告诉你该带什么。”
颜莳看见了他另一只手上拿的地图,原本开春之后才要开始的南巡提前了吗?
“什么时候走?”
握着的手被松开, 霍如深将地图铺到一旁的书案上,他道:“过完除夕就该走了。”
颜莳看向他手边的地图, 觉得这日子挑得有些匆忙。
“朕本想等开春再走, 但余先生说要趁着登基不久,他们还来不及遮掩的时候去。”
地图上被勾出的“徽州”和“渝州”,以及最后的“江淮”, 看来是要走这条路。
她点了下江淮旁边的一个地方, 正要说话,抬眼却看见霍如深一直在盯着她看, 颜莳指尖蜷缩,他这是怎么了?
霍如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发现当他心思变了之后,似乎光是看着颜莳已经有些不够了。
扫了眼他又要伸来的手,颜莳将点在地图上的手收了回去,“陛下既要南巡,不如去往‘清安’查看一下河道。”
清安与江淮相接,地界河道密布,之前江淮水患如此严重,也有清安河道整治不良的影响。
霍如深分了些心思在面前的地图上,他身为宣淮王时,清安正好在他封地之外,他但凡插手就会被朝廷注意,颜莳的提议不错,清安境内的河道不止会威胁到江淮,还牵扯到其他地方,他确实该去看看。
“殿下说得是。”他拿笔在清安的位置上勾了一笔。
说罢他复又看向颜莳道:“因为国库能拿出来的银子不多,这次南巡一切从简。”
颜莳轻“嗯”了一声道:“本该如此。”
他若再挥霍点,都不用别人动手,这朝廷就撑不下去了。
商量完南巡的事后,颜莳陡然发现若是除夕过后就动身,算算日子也就在跟前了。
她心里想着南巡的事,完全没注意背后霍如深看着她的神色,或许看见了也会当作没看见。
被她落在身后的霍如深依旧站在原地,他觉得自己有些疯了,竟然会贪婪地注视着一个人的背影。
没错,是贪婪。
也许他以前就是这种目光,只不过他一直没发现而已。
他微眯起眼睛,只是腕上的玉镯还不够,远远不够。
~
听月已经问过殿外的李公公了,但她觉得还是和颜莳商量一番更为妥当,说实话,虽然她已经在颜莳身边伺候有些日子了,但她还是拿捏不准颜莳的意思,也不是没犯过错,只是颜莳从未难为过她而已。
听月进去时两人正在用膳,她站在一旁刚想夹些颜莳喜欢的鱼肉挑刺,余光却看见颜莳手边已经有一小碟已经挑过刺的鱼肉了。
难不成这是陛下弄的?
她只好转手盛了两碗羹汤摆在两人面前,虽然不管是娘娘还是陛下都不曾说话,但听月却觉得殿内的气氛和往常有所不同,她说不出来为何,只是觉得这两人似乎都有些别的心思,尤其是陛下。
午膳过后,霍如深并未待多久,毕竟武英殿内还有一堆事等着他,他就算想待在景玉宫也难。
在他走后,听月才问起颜莳南巡之时都需要带些什么东西。
“李公公没告诉你?”看李公公的样子是个稳妥了,听月听他的话,应该不会出错。
听月道:“告诉了,但奴婢想再问问娘娘。”
“你按他的话准备就是,等你都备全了,我看过才能知道还缺什么。”以往她出门都是吴嬷嬷给她收拾的东西,听月乍一问她也有些说不上来。
听月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是明白了。
说完这些,颜莳想在院子里走走,她出不去景玉宫,连想消食都没地方去。
可听月刚把狐裘拿出来,正要往颜莳身上披,却发现她面色有些不佳。
“娘娘可是身上难受?”听月有些紧张,她等不到颜莳回答就要去寻太医。
“回来。”颜莳唤了她一声。
用不着太医,熟悉的感觉让她明白,自己只是来了月信,前日文太医就提醒过她,就是没想到会这样快。
她紧抿着唇,为何她用了这些时日的药,还会疼得如此厉害。
听月似乎明白了过来,她扶着颜莳去了内殿,一番收拾下来,颜莳似乎更加难受了。
“娘娘,要不奴婢还是把文太医唤来吧。”
她倒了杯热茶刚想端过去,又想到娘娘这时候是不是不该喝茶,只好将茶杯放下。
看着听月六神无主的样子,颜莳倚在床上轻声道:“我又不是不行了,你让小厨房熬些文太医配好的茶水来。”
听月忙去办,走之前还不忘将手炉放到颜莳身边,“娘娘先暖暖身子。”
见她出去,颜莳缓缓闭上眼睛,她还是太子的时候便有过这种情况,当时安太医偷偷给她配了些药解痛,但之后只会疼得更厉害。
她反倒觉得现在还好。
听月唤她起来的时候颜莳才反应过来自己睡了过去,睁开眼她看见了文太医的身影。
“奴婢怕娘娘出事,还是把文太医唤来了。”听月将已经熬好的茶汤端到颜莳面前。
颜莳喝完茶汤后看向文太医道:“劳烦太医又跑一趟过来。”
文太医跪在床边道:“娘娘言重了,微臣在太医院也没别的差事,唯一的差事便是照顾娘娘的身子。”
说罢他开始把起颜莳的脉象,其实他心中早有成算,但未防差错还是诊一下为好。
良久后,文太医收回手,“娘娘并未大碍,但今天才刚停药,如非必要微臣不建议娘娘用药。”
言下之意便是让她忍忍。
颜莳轻点了点头,她看向听月道:“送文太医出去吧。”
刚才的茶汤喝完,颜莳舒服了不少,她靠在床上打起了络子。
听月有些好奇地问道:“娘娘是给陛下做的吗?”
这配色看着也不像啊,又是粉又是黄的。
而且她还以为娘娘还是会看书,没想到却做起了络子。
“不是给他的。”
她身上难受,看不进去书,打个络子又不费神,她临走前想再给永安送些东西,正好把这络子一起送去。
“没想到娘娘还会做这些。”听月从未见她做过女红。
其实颜莳只是见吴嬷嬷做过,记下了而已,她也只会这一样,其他的就算了。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颜莳午后多用了些点心和茶汤,此刻根本不饿,她手中的长命络做了一半便觉得眼酸,身上也乏得厉害。
等听月再进来时,颜莳已经睡下了,她不由放轻了脚步,将她做到一半的络子和丝线都收起来放到不远处的桌上。
和往常一样只留下床头的灯盏,剩下的全熄了。
做完这一切,确定自己没吵到颜莳休息,听月才放心走出了内殿。
昨晚陛下就没歇在景玉宫,不知今晚会不会回来。
听月正想着,殿外便有了动静,她连忙走到殿外,赶在霍如深进殿之前道:“陛下,娘娘已经歇下了,陛下要不……”
她话没说完,霍如深便问道:“她身子不舒服?”
不然天才刚暗,她不会现在就睡下。
“娘娘身子确实不舒服,不过文太医来看过了,说娘娘无碍。”
依譁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正在组织语言时,下一刻便听见陛下吩咐道:“去把文良叫来。”
于是文良今日第三次来了景玉宫,还好这里离太医院不算太远,不然这差事可真难办。
他看了眼一旁的听月便知道这姑娘没说清楚,也好,反正他明日还要把娘娘的身体状况说给陛下听,现在说了省得明日再跑一趟。
文良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说给霍如深,“娘娘身子无碍,只是之前用药过度才造成现在的样子,因为今日才停药,如非必要微臣不建议娘娘用药止疼。”
殿外的人散去,霍如深轻抬脚步往内殿走去,听月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锦盒,就是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珠帘微晃,发出轻响,床上的人轻皱了下眉头,不知是因为难受还是被这声细微的动静吵到了。
霍如深走到床边坐下,他拿了旁边的帕子擦去颜莳额间的细汗,看来是难受的厉害,睡得也不安稳。
他动作罕见地轻缓起来,手里的盒子被他打开,里面放着一条他让人打造的链子,如同藤蔓一般相互缠绕盘旋。
本来是想在她清醒时交给她的,霍如深看向面前紧闭双眼的人,睡了也好,这东西她清醒时是绝对不会戴的。
颜莳脚边的被子被掀开,脚腕处出现一道凉意,不过很快便消散了,仿佛错觉一般。
灯光昏沉,霍如深忽然有些惋惜,他只能匆匆将东西戴上,却看不清是何景象。
第 60 章
许是好好休息了一番, 颜莳醒来后舒坦了不少。
听月见她醒了,忙把温在暖炉上的汤端到她跟前,“娘娘喝点汤暖暖身子。”
窗外已然大亮, 颜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了那么久, 她起身想下床,掀开衾被后,脚踝处的一抹亮色立刻吸引了她的视线。
是一条很细的金色链子, 像是藤蔓一般的样式,缠在她脚踝处。
她都不用细想便知给她戴上着这东西的人是谁。
颜莳闭了闭眼, 伸手就要把它摘下来,可她寻了半天也没看到能摘下的接口。
听月看她想直接把那链子扯断不由轻呼道:“娘娘小心手。”
谁知看似柔软易断的金色链条却将颜莳指尖勒出了几道红痕。
罢了, 颜莳将手中的东西松开,脚上而已,眼不见心不烦。
“娘娘不喜欢吗?奴婢看着挺好看的。”听月在一旁道。
她不是说谎,那抹金色搭在娘娘踝骨处,有种说不出来的美感。
颜莳没说话, 起身去洗漱,脚踝处的亮色被掩盖在衣下, 这不是好看不好看的事。
她只是觉得霍如深对她的控制似乎越来越深了,原本还只是殿外那些守卫, 以及她身边伺候的宫人, 可现在……
颜莳垂头看了眼已经被衣摆遮住的链子,也许只是她想多了。
冬日里唯有喝些热汤能让人身上暖和,颜莳放下手中的空碗, 可能是汤里加了药材的原因, 她总觉得嘴里有一股药味。
她看向听月道:“小厨房还有点心吗?”她想压一压嘴里的药味。
“有的,奴婢去拿。”
只是这一走, 端着点心回来的人却成了霍如深,他身上朝服未褪,应当是刚下早朝。
颜莳想着先把昨天没做完的络子给打完,明日就让人送去行宫,她刚拿起手边的丝线,还没缠两下,就看见面前被人放了盘点心。
“殿下在做什么?”
颜莳手中动作一顿,下一开口她手中的丝线就被夺走。
昨夜霍如深就看见了这个做了一半的络子,虽然烛光昏沉,但他还是能看清这络子的大概样子,一看就知这是颜莳打算送去给永安公主的。
不过颜莳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主动道:“陛下若是喜欢,我再做一条。”
霍如深这才将手里的东西还给她,随后问道:“殿下这是有事所求?”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心情似乎不错,他大概能猜到颜莳所为何事,她应该是想往行宫送些东西。
果不其然,颜莳道:“我想给永安送些东西。”
“明日殿下把东西交给李公公就好。”霍如深看着颜莳手中不断缠绕的丝线,跟她讲起了最近行宫的事,“容家前几日说想去行宫见永安公主,不过被朕回拒了。”
颜莳闻言轻“嗯”了一声,应该是母妃想见永安了,可按永安现在的状况,容家的人她见的越少越好,母妃不会害她,但保不齐容家会对她做什么。
“行宫那边的护卫不会少,即便殿下不在京城也依旧可以安心。”
知道他是想让她安心,颜莳罕见地道了声谢。
霍如深轻挑了下眉头,“殿下就只是说声谢谢?”
颜莳不语,她嘴边的药味不散,拿了块点心送进嘴里,霍如深就这样看着她也不说话。
直到嘴里的点心咽下,颜莳才缓缓开口道:“陛下昨晚做了什么?”
霍如深听罢目光扫了眼颜莳被衣摆遮住的脚踝,语气有些不稳,“殿下不喜欢?”
颜莳将手里没吃完的点心放下,反问道:“陛下觉得我该喜欢?”
“殿下若觉得样式不好看,朕再让人换。”
颜莳算是明白了,反正不管怎么换,那条链子一定要戴在她脚踝上。
手中的络子逐渐成型,眼下她还有事相求,一条链子而已……戴就戴了。
她看了眼手腕上的玉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颜莳将打好的长命络放到一旁,忽然起身离开,霍如深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景玉宫的库房里,颜莳记得自己把从东宫里拿出来的物件也放到了这里,听月跟在两人身后问道:“娘娘要找什么?不如告诉奴婢,奴婢记得东西都在哪放。”
颜莳侧身道:“我要寻块玉珏。”
“娘娘是要这个吗?”听月从最里面的架子上拿下来一个锦盒。
她之所以能记得清楚,是因为之前李公公一下子让人送来了一堆东西,哪怕当时娘娘还在跟陛下置气,娘娘看见这些东西却不像之前那样让她随意放起来,而是仔细翻看了好久,包括她手中的这块玉珏。
颜莳接过她手中的锦盒,确实是她要找的东西。
看着她手里的东西,霍如深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直到颜莳将那块玉珏推到他面前,上面是她打好的络子,和给永安公主的不同,霍如深看不出是何寓意,他只是微微抬眼看着颜莳道:“这是殿下给朕的?”
“陛下不是说只是一句谢谢不够吗?”虽然只是一块玉珏而已,但她实在想不出该给他什么东西了。
霍如深拿起面前的玉珏,只觉得触感格外的熟悉,他问道:“这块玉珏和殿下先前的玉佩是出自同一块玉?”
颜莳轻点了下头,“是一块,是做完玉佩剩下的料子做的,母妃当时说这玉珏要留给……”
说到此处,颜莳噤了声,她好好地提这个做什么。
“留给将来的太子妃?”
霍如深眼中带着些笑意,低声将颜莳剩下的话给补全。
颜莳余光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听月,心道她应该听不见,随后她便看向霍如深道:“陛下若不想要还给我便是。”
霍如深确实将玉珏给了她,不过却不是不想要,而是,“劳烦殿下帮朕系上。”
手中的玉珏触手生温,是最好不过的玉料了,可此刻的颜莳却觉得它有些烫手。
她走到霍如深身边,指尖轻轻勾住他腰间的带子,颜莳动作轻缓,只是两人靠得太近,她都能感觉到霍如深身上的气息,系个玉珏费不了多大的功夫,可颜莳指尖微微有些发颤。
霍如深看见后,唇边的笑意加深,他伸手覆上颜莳的手指,帮了她一把。
等玉珏系好后,颜莳将手指撤回,动作干脆却带着些慌乱。
“殿下想去外面走走吗?”霍如深突然道。
颜莳自然想,她都快记不得在这座宫殿内待了多久了,之前她觉得皇城是束缚,但比起景玉宫这一块地方,在皇城里走走都能让她松快不少。
虽然外面天色渐暗,但颜莳依旧不愿舍弃这次机会。
听月知道他们要出去,正要跟着,可霍如深一个眼神让她不敢再往前靠,李公公也轻拉了下她的衣袖,让她好生待着,听月要还是看不明白就可以从景玉宫调走了,陛下这是想跟娘娘独处,
可惜冬日里皇城没什么好看的,已经许久都未下雪了,青石路上被打扫的干净,半块残雪都未见。
颜莳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似乎将身边人给遗忘了,霍如深侧头看向颜莳有些出神的状况,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拉到他身上来。
“前些时日朝中还会因新政争执不休,多有官员不服余先生首辅的官职认为他德不配位。”
霍如深察觉到颜莳缓缓移过来的目光接着道:“自余先生独自处理了京城雪灾一时,这种声音便小了很多,外面还有人赞他未雨绸缪,神机妙算。”
可世人怎知,这些都是颜莳先提出来的,没有她的提醒,他们都会疏忽此事,京城又会多一场灾祸。
“殿下可曾想过,如果颜氏未倒,你接手下的江山会是怎样的?”
颜莳闻言愣了一瞬,她脚步微顿,语气平静地道:“没发生过的事,细想只会让人苦恼。”
世人都会在心中无限美化那个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她自认自己不会比任何人差,但上天却给了她一个飘摇如浮萍,随时可以覆灭的朝代。
她没能救回那个朝代,便也不再多想从未发生的事。
不过,颜莳看向霍如深道:“倘若孤能早出生二十年,别说一个宣淮王,就算再来两个,都没可能打到皇城来。”
霍如深目光注视着面前人,看着她面上隐隐透漏出来的淡淡傲气,心道她确实说的没错,霍如深承认颜莳之所以输给她,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时间不够。
“那朕倒要感谢上天,让殿下晚出生了几年,朕才有能有今日。”
两人转转悠悠,最终来到了皇城中的一处高台,颜莳记得这里,这里是高祖皇帝让人修建来赏月的高台,名字也简单,便是“临月台”。
可惜今晚没有月亮,天边只有寥寥星光,站在高台之上,颜莳甚至能看见京城中的万千灯火,如若家国太平,国泰民安,那个飘摇的朝代,没了便没了吧。
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看了眼霍如深,正要说她想回去了,可当她侧头看过去时才发现身旁人的视线一直都在她身上。
颜莳轻眨了两下眼睛,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想要说话,只是霍如深提前开口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殿下还记得那日问过朕的话吗?”
周边气氛有些不对,颜莳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自然记得。”
高台之上亮起了烛光,让霍如深足以看清眼前人的神色,他道:“殿下曾说让朕自己去想,朕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颜莳似乎能听见灯花炸裂的声音,其实那个答案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只是她忽然有些抗拒从霍如深嘴里听见那个答案。
也许是看出了颜莳的异常,霍如深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既然她不想听,那他换种方式好了。
似乎是想起了托词,颜莳正要说话,霍如深却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不等她回神,一股温热但不容她抗拒的气息就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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