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感受到唇边温热的触感, 颜莳骤然瞪大了眼睛,她知道霍如深方才想说什么,但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亲上来。
她一时有些发懵, 连推开霍如深的动作都忘了。
等她反应过来, 面前的人还是没有要退来的意思,气息交缠间,颜莳觉得自己有些不清醒, 环在她腰间的手如同锁链一般将她禁锢在原地。
意识到自己推不开,颜莳微微张开嘴, 在霍如深呼吸渐重的时候咬了下去。
不多时,一股血腥味就在两人唇齿间弥漫开来。
霍如深终于松开了她, 只是他环着颜莳的手依旧放在那。
唇角的刺痛提醒着他方才发生了什么,他抿了抿刺痛的唇角,看了眼轻喘着气,怒视着他的颜莳,喉中溢出几分笑意。
“是殿下不想听, 朕才出此下策,好让殿下明白朕的意思。”
颜莳平复了一番心绪, 她松开一直抓着霍如深衣服的手,对着霍如深道:“放手。”
她语气平缓, 像是丝毫不在意方才发生的事, 不过从她不自觉握紧的手中能看出她并非像表现得那样平静。
而霍如深没看见这些,他不满意颜莳此刻的反应,圈着她腰的手臂缓缓收紧, 一时不肯就这样放开她, “殿下要走?”
霍如深说完后发觉周边似乎起了风,想到高台上风大, 她现在又身子不舒服,不等颜莳回话他便道:“既然殿下想回去,那便走吧。”
可惜他想说的话没说完,但也不急于一时,反正人在他身边又走不掉。
霍如深这样想着,圈在颜莳腰间的束缚渐松。
颜莳见状直接推开他的手,默不作声地顺着高台的石阶往下走,一眼也没看身后的霍如深。
周围只有不断的风声,颜莳指尖抵着手心,早知他会这样,今日她就不该出来。
本是来散心的,结果现在她觉得心里更堵了。
凉风一吹,颜莳冷静了不少,只是唇边温热的触感一直不散,就好像他们还在……
下一刻,身后人扯了一把她的手臂,颜莳这才发现她刚刚险些踩空。
霍如深微勾起唇角,仿佛还在渗血的伤口不存在,他附在颜莳耳边轻笑道:“殿下若是走不了路,朕能抱你回去。”
颜莳瞥了一眼他唇边的伤,要不是他突然发疯她也不至于会这样。
“不劳烦陛下了。”颜莳收敛了眸中的暗色,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和霍如深接触她还要小心这些。
~
不知为何,听月总觉得娘娘回来后心情似乎更烦躁了些,可能是因为日子特殊?
不过陛下倒是心情不错,听月抬眼时忽然瞥见他唇边的异样,马上由把头给低了下去,那个地方受伤,只能有一种可能吧,怪不得陛下不想有人跟着。
她走到颜莳跟前轻声问道:“娘娘,文太医方才过来了,又拿来了几张药膳单子,奴婢已经让小厨房去做了,现在要端上来吗?”
“端上来吧。”颜莳倒了杯清茶,刚放到唇边却又放下。
方才没注意,眼下才感觉到,她唇边有些微微刺痛,沾了热水刺痛感更甚。
霍如深坐到她对面,看了眼被她放下的茶盏,以为是茶水凉了,他使唤李公公去换一壶热茶来。
李公公掂着手里的茶壶,他看着听月姑娘刚沏好的茶水,有些疑惑这才多久?怎么会凉?
等回到景玉宫,颜莳发现在外面她还能当霍如深不存在,不去看他,但在寝殿内,总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她再怎么刻意忽略还是能感受到霍如深的存在,更别说现在人就坐在她对面。
好在听月动作不慢,没一会儿就把东西端了过来,虽然比苦药汤子好了不少,但这药膳大多没什么滋味。
颜莳是喝惯了,不过霍如深显然不喜欢这些寡淡的药膳。
哪怕知道对方的异样颜莳也没说话,她现在巴不得霍如深日后换个地方用膳。
听月顿觉殿内气氛不对,好在陛下没待多久便匆忙走了,似乎是前朝出了什么急事。
陛下走后,听月明显能感到娘娘松了口气,也许她最近的胆子当真大了些,在颜莳要歇下时小声问道:“娘娘不喜欢陛下在身边吗?”
这似乎和她以往的认知不同,身为后宫嫔妃,不都喜欢能时时见到陛下吗?
颜莳没答话,她将散下来的乌发拢到身后,问道:“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
“娘娘恕罪,奴婢一时多嘴。”听月跪到了地上,她方才就该把话过过脑子,而不是想都没想直接说出来,连娘娘之前说让她不要妄言非议的话都忘了。
颜莳没想跟听月计较这些,这景玉宫里也就听月能陪她说上两句话,颜莳可不想把她吓到跟这里其他宫人一样,看见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虽然听月容易口不择言,但好歹知晓这些话只能在她面前说。
“起来吧。”颜莳将手边的木梳递给她,“以后可记牢了?”
听月接过木梳连连点头道:“奴婢记牢了。”
她拿着木梳给颜莳通着头发,“李公公方才跟奴婢说,永安公主见到娘娘送过去的络子说很喜欢,要谢谢娘娘。”
听见永安的事,颜莳心里软了点,“其它的东西呢?”
她让人送去的不只又一条络子而已。
听月道:“李公公没细说,想来公主同样会喜欢。”
殿内的灯盏熄灭后,颜莳躺到床上丝毫没有睡意,她睁眼看着头顶的床幔出神。
她隐约能知晓霍如深那点心思,毕竟人总不能平白无故对别人好,总要有所图谋,而她已然孑然一身,颜莳实在想不到,除了她这个人,霍如深还有什么可图谋的。
只是她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被霍如深直接挑明又是另一回事。
他之前不是还想不明白吗,怎么忽然就开窍了?
颜莳翻身朝向床内,她想起方才听月问她的话,对于霍如深总出现在她面前,她算不上喜欢,也算不上讨厌。
她能把霍如深当不存在一般忽视,有时还能从他口中听见前朝的事,所以她不抗拒霍如深来景玉宫。
面对霍如深的心思,她下意识就是避开,因为在被他困着的皇城里,她甚至没有拒绝的权力。
颜莳叹了口气,她轻咬着下唇,唇边的刺痛感已经消失了。
她也许该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应付霍如深。
“殿下是有烦心事?”
就在这时,颜莳听到了霍如深的声音,她刚才想的出神,竟然没听见霍如深过来的声音。
心口跳动不安,颜莳缓缓坐起身,她看向床幔外的人道:“没事。”
那层轻薄的床幔什么都挡不住,霍如深指尖微挑,就能看到已经坐起身的颜莳。
没了床幔的阻拦,颜莳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抓着被子的手逐渐握紧,颜莳能确信他方才离开是去杀人了。
霍如深将床幔撩起,对上颜莳略带探究的目光解释道:“今日朕又让人查办了一家,安国公之孙,仗着家中权势竟然敢公然买卖官位,安国公连夜求见,说他只有这一个孙子,想让朕留他一命。”
他提及的安国公之孙,颜莳也知道,安国公在朝中的地位甚至比她外祖容国公要高,家里出过两朝皇后,极盛之时与之前的崔梁不遑多让,哪怕现在落没了,举荐几个小官也不是难事,他那孙子便是如此买卖的官位。
“陛下杀了他?”
“是他说如果自己孙子没了,他恐怕也要跟着去了,朕便送了他一程,让他们祖孙俩黄泉路上做个伴。”
他说得轻松,颜莳却已经能想到明日早朝会是何景象了。
可能是觉得身上被溅了血不干净,霍如深没再往前,只是站在原地道:“朕第一次对朝中老臣下手,安国公本能免除一死,朕也没想动他,可他偏要凑上来,仗着自己的资质,对着朕破口大骂,就连余先生也说朕有些冲动……”
他看着颜莳,迫切想知道一个答案:“殿下觉得,朕做错了吗?”
若说冲动,他自然是冲动了,颜莳知道他原本的打算,先动些伤不到朝中根本的官员,给其他人一个震慑,剩下的再慢慢清算。
那些老狐狸知道他不敢贸然动手,又担心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自然会夹着尾巴做人,就像现在的容家,除了试图在后宫作乱,前朝动都不敢动一下,朝中多得是容家之辈。
可霍如深当真杀了一个在他们眼中罪不至死的安国公,他们必然不会作罢。
她迎上霍如深的视线道:“陛下与其思考这些,不如想想明日该如何?”
“可朕只想知道在殿下眼里,朕做错了吗?”霍如深非要让她说个答案。
烛光跳动间,颜莳缓缓开口道:“我觉得陛下无错,但陛下要让别人相信你无错,而非我一人。”
安国公便干净无罪吗?不见得,能坐到他这个位置的,哪个手里没有些龌龊之事,真要计较起来可比他孙子的罪过更大,杀了便杀了,重要的是在别人眼里,这个人该不该杀。
听完颜莳的话,围绕在霍如深身边低沉的气氛消散了,他道:“殿下的意思是朕要赶在群臣给朕定‘罪名’之前,先把安国公的罪过给挖出来?”
颜莳摇头,“现在去‘挖’,太慢了。”
一个晚上,时间太过仓促,就算真能找到些什么,安国公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太麻烦了点。
周围的血腥气散得差不多了,颜莳借着烛光看见了溅到霍如深衣服上的血印。
“不如妄图弑君的罪名来得快。”
第 62 章
霍如深立刻就明白了颜莳的意思, 他将身上沾了血的衣袍脱下,喊了声守在外面的李公公道:“传太医来。”
看了眼他扔到地上的外袍,颜莳偏了偏头道:“偏殿有水。”
霍如深也有些受不了身上的血腥气, 转身去了偏殿。
等他离开后, 颜莳才从床上下来,看来今夜要折腾到很晚了。
她弯腰把地上的外袍捡起来递给听月道:“沏壶热茶来。”
颜莳披了身外裳坐到外殿的榻上,她刚坐下, 文良便火急火燎地跑来。
“娘娘。”文良端详了一下颜莳的面色,“可是娘娘身体有恙?”
今晚是他在太医院轮值, 听到李公公唤他便立刻赶了过来,可他看现在颜莳的面色也不像是身体有恙啊。
颜莳饮了口热茶暖身, 不紧不慢地道:“不是我。”
文良看颜莳从容的样子也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不是娘娘出事,那不就是陛下吗?
于是从偏殿出来的霍如深就对上了文良担心的目光,他招来了李公公吩咐道:“明日早朝作罢, 让他们有奏折直接送去武英殿,全权交由首辅做主。”
颜莳闻言稍愣, 她只是劝霍如深先给安国公定罪,可他连明日的早朝都一起罢了。
言罢霍如深又下了道旨:“安国公以下犯上, 犯下弑君大罪, 但朕感念其昔日功劳,祸不及家眷,后世子弟降爵承继。”
文良听完这些, 似乎明白了什么, 站在一旁不吭声,陛下唤他过来或许只是做给外人看的。
果不其然, 文良只在殿内稍站了片刻,就被霍如深打发去了小厨房,让他随意熬碗安神汤送过来。
“我还以为陛下会下令抄了国公府。”
霍如深坐到颜莳身边,身上带着点微凉的湿气,“等查出些别的再抄不迟,这才刚开始,不好逼得太急。”
南巡在即,他早有打算让那些人再老实些,不然等朝中只剩下余若一个首辅时,他可能会招架不住。
霍如深看出了颜莳脸上的倦色,温声道:“殿下可以先去休息。”
夜深了,可能是今日琐事太多,再加上在临月台发生的事,颜莳确实比往日多了几分困意。
她靠在软榻上道:“看在陛下今日‘受伤’的份上,今晚歇在内殿吧。”
“受伤”那两字语调重了些。
为了防止霍如深会错意,她让听月多拿了层衾被放在软榻上。
霍如深看着她道:“朕还以为殿下是知道了朕的心意想……”
他话没说完,颜莳就把手里的茶盏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声音不小。
倒是把一旁站着的听月给吓了一跳。
想到之前挨得那一下,霍如深觉得他还是不要逼得太紧比较好。
他看向一旁的听月道:“再拿几个暖炉过来。”
其实外殿并不冷,只是不如里面暖和,颜莳刚让换的软榻对她而言当个床绰绰有余。
文良熬好的那碗安神汤最后还是端到了颜莳面前,让她喝下了。
~
次日一早,颜莳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内殿的床上,她看着周围的床幔眨了眨眼,昨晚她不是在榻上睡着了吗?
还是说文太医那碗安神汤太过管用,她被人挪了个地方也没醒。
她轻唤了声听月,可走到跟前的却是霍如深。
颜莳险些忘了今日他装伤不上早朝。
眼前的床幔被缓缓撩开,霍如深将他手上拿着的衣物递到颜莳面前,一看就是从听月手里夺来的。
颜莳顿了一下,接过他手里的衣物,不过她下床后便直接去了偏殿,听月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心道娘娘终于醒了,面对陛下时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还是在娘娘身边自在。
解开寝衣的衣带,颜莳站在屏风后换好了衣服,她看了眼身后的听月问道:“我昨晚不是睡在榻上吗?”
听月道:“娘娘刚睡下没多久就被陛下抱到了内殿的床上。”
颜莳闻言侧头道:“那他呢?”
“陛下还是睡在那软榻上。”听月捡起滑落到颜莳脚边的寝衣,余光瞥见她脚踝处的一抹亮色,暗道了声真好看。
与此同时,景玉宫外余若求见说有要事,按照规矩外臣不该出现在后宫,但霍如深没设寝殿,除了武英殿便是景玉宫,因此余若才会求到这来。
只不过霍如深第一次冷落了在世人面前他最信任的首辅。
李公公有些为难,他低声道:“大人何必来这一遭,陛下的心思大人又不是不知道,明日早朝那不还是照常吗?”
昨晚余若亲眼看着霍如深拔剑将安国公当场诛杀,他究竟有没有受伤余若再清楚不过。
他一夜未睡想好对策,可谁料一道圣旨直接定了安国公的罪,连同今日被罢免的早朝。
两道旨意下来,就算有人想要替安国公说话也不敢开口了,就连谏官也挑不出错纷纷闭上了嘴。
余若今日已经见到数封关切霍如深伤势的奏折了,而安国公一事仿若从未发生。
即便他明白安国公也不是什么好人,没被深究的罪责定然也不少,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霍如深行事冲动。
而且再如何早朝怎能说不上便不上,前朝皇帝原先也曾勤于政务,后来逐渐懈于早朝,才成了那等模样。
“公公可否再去回禀一声?”
“大人可别为难奴才了,陛下昨晚怎么状况大人又不是没看见。”
李公公满脸为难,要他说这安国公死的也不冤,求陛下没求成就开始胡言乱语,陛下没把国公府一并定罪已经是心善了。
余若见此,无可奈何,他冒着会被霍如深降罪的风险跪到了景玉宫外。
“大人这是何苦呢?”
李公公实在不明白余若为何非要惹陛下心烦,他甩了一把怀里的拂尘,转身去殿内回禀。
听完这些霍如深没什么表情,倒是颜莳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认为朕该见见他吗?”
颜莳只是淡淡说了句:“倘若陛下还想对老师委以重任,最好说清楚。”
她没为余若求情,是怕会适得其反。
“朕确实会继续重用他,但现在也是真的不想见他。”不管是做宣淮王还是做皇帝,他都不喜欢有人反驳他的处事,既然事情已经摆平,余若又何必非要在他面前多说一嘴。
霍如深眸色渐暗,他看向颜莳道:“朕还以为殿下会为其求情。”
“陛下觉得老师为何要来这一趟?”颜莳反问道。
“为了来指责朕昨日行事冲动,认为朕给安国公定的罪过太过草率,不是明君之举。”
颜莳听罢将手中刚翻开的书合上,她反驳道:“老师或许会这样觉得,但最主要的还是陛下因为此事延误了早朝,甚至直接推却罢了今日的早朝。”
“当初老师是眼睁睁看着父皇从勤勉朝政再到昏庸无能,他怕陛下也会如此,才会不惜惹怒陛下也要求见劝勉。”
霍如深闻言沉默了片刻,她确实没为余若求情,但她说完这些,霍如深觉得自己不见余若实在说不过去。
“让他进来吧。”霍如深起身去了外殿。
在余若进来后,不等他跪地拜见,霍如深便直接开口道:“朕心中有愧,是而方才才未见先生,先生勿要多想。”
余若听完忙道:“忽然求见陛下是臣之过,陛下……”
“朕知道先生想说什么,朕实在不该因为安国公一人之事而不悦罢朝,朕已静思己过,这就随先生去武英殿处理政务。”
他看向余若问道:“朝中可因安国公一事多有不满?”
余若听完方才的话,早已将进殿前心中所想抛到脑后,他答道:“并未,安国公死不足惜,陛下治罪有理,自然不会有异议。”
他细想了想道:“臣以为既然陛下动了安国公,不如接着查下去,以震慑众臣。”
“先生的主意甚好,那此事便交由先生了。”
……
颜莳坐在窗边,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拉听完了,等到那两人出了景玉宫,颜莳才轻勾起唇角,霍如深之前还说他会蛊惑人心,现在看来他蛊惑臣心的手段也不低。
听月这时拿了张单子递到颜莳跟前道:“娘娘,这是奴婢列好的单子,南巡要带的东西都在这上头,娘娘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说起南巡,没想到时间过得真快,眼看着除夕就要到了,看霍如深的意思应该是不设宫宴了,要不现在早该准备上了。
她低头仔细看了看单子上的东西,没看出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便还给听月道:“就先按这上面的准备,有什么不懂的你就去问李公公。”
听月应声道:“奴婢记得了。”
她将手中的单子收好,正要下去收拾东西,颜莳却喊住了她。
看了眼殿内有些沉闷的装饰,颜莳对着听月道:“去剪些梅花来。”
现在这个时候,梅花林里的梅花应该还没凋零。
听月问道:“娘娘还想做梅花糕吗?”
颜莳摇头道:“不全是,插些到瓶子里,看着也舒心。”
~
颜莳以为霍如深今日会忙到很晚,毕竟有老师在旁,他肯定要做出一番勤勉的样子,好让老师没理由多言,哪知天还未暗他便回来了。
颜莳看了眼换了身月白色常服的霍如深,倘若认不出他的身份,恐怕真有人会以为他是哪家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下一刻霍如深走到她跟前,将她手中的书抽走,不等颜莳说话,面前人便道:“殿下去换身轻便的衣服。”
“为何?”
“朕带殿下去看看这世间的烟火。”
第 63 章
理智告诉颜莳, 如果她跟着去,肯定又会出现些在临月台一般的突发状况,但霍如深说出的话确实很吸引人。
她甚少出宫, 唯一去过的江淮之前还是哀鸿遍地, 不见人间烟火只见人间苦难,她回来的早也没看见之后的江淮是什么模样。
为了目睹一番霍如深口中的世间烟火,颜莳让听月去找一件不太繁琐的衣裳, 结果听月还没答话,李公公便把已经准备好的衣裳端了上来。
颜莳瞥了眼一旁和霍如深身上一样的月白色, 她本以为今晚只是乘兴之举,现在看来倒像是蓄谋已久。
她没多说什么, 让听月拿着东西去偏殿换衣服,外出不好过于张扬,颜莳又加了一件不显眼的斗篷披在身上。
听月给颜莳整理好衣摆,看样子她这次还是要守在景玉宫里等娘娘回来。
~
暮色渐重,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街角, 因为临近除夕,原本的宵禁被暂时取消, 京城内的灯会逐渐热闹起来。
颜莳从马车上走下来,虽然天还未暗, 沿街的各种灯盏便亮了起来, 怪不得昨日在临月台的时候她能看见京城中亮起的诸多灯盏。
“主子,属下已经让人在周边盯着了,确保主子和夫人的安全。”
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颜莳朝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 果然是陈远,他现在似乎成了禁军统领。
“别让他们打扰到普通百姓。”霍如深吩咐完便走到颜莳身边, 轻声唤了句:“走吧夫人。”
颜莳不动声色地躲开霍如深要揽过来的手,大街上拉拉扯扯什么样子。
霍如深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他也不恼,就这样走在颜莳身侧,
倒是陈远看在眼里稍稍有些震惊,之前他就听柳献说陛下对贵妃娘娘如何如何,他只当是夸大其词,毕竟自从他到了宣淮王府,在陛下手下做事起,他就没见陛下去过后院,怎会突然对人上心。
在陈远眼中,这个贵妃和仍旧空悬的皇后之位都不过是陛下立在后宫的靶子,可今日见了才觉得或许柳献并未说谎,不过他方才看见了贵妃娘娘的面貌,为何会觉得有些熟悉,陈远摇了摇头,定是错觉。
他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如同寻常侍卫一般。
颜莳未见过这种热闹,沿街的摊贩让她一时看花了眼,见她步履不停,霍如深不顾她反对把人拉到了一个馄饨摊前。
陈远见状喊了声:“来两碗馄饨。”
摊贩见他们穿着不凡,看上去是哪家出来游逛的贵人,忙拿着帕子把桌椅多擦了几遍,把这些人伺候高兴了,一定少不了赏钱,可比他在这买一晚上馄饨赚得多。
“贵客稍等,马上就好。”
被迫坐到凳子上的颜莳抬头看了眼按着她肩头的霍如深道:“你为何……”
霍如深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道:“夫人着什么急,先吃点东西再逛,离回府还早。”
既然带她出来了,他就没着急回去,不过照颜莳刚才的速度,他们恐怕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回去。
看她不习惯周围的热闹,霍如深打算让她先适应适应,吃些东西。
言罢他坐到颜莳对面,等着摊贩把煮好的馄饨端来。
坐到这里,颜莳轻缓了口气,她打量起了周边游逛的行人,方才她确实步履匆忙了些,跟周边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颜莳出神之际,面前被放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霍如深用了几口便催着她尝尝看。
她垂眸看了眼面前平平无奇的馄饨试探着尝了尝,果真味道不错,虽不像宫里的餐□□致,但却别有一番风味,怪不得这处摊位会如此多人。
等一碗馄饨见底,颜莳也逐渐适应了周边的一切,她走到旁边卖木雕的摊位上挑选起来。
霍如深看了眼陈远让他付账,自己则走到颜莳身边看着她手里的小玩意。
“夫人喜欢这些?”
倒算不上喜欢,只是觉得这些东西样式有些奇特,她从未见过。
颜莳刚放下想付账,霍如深便拿了起来,丢给身后的陈远让他结账,颜莳掏银两的动作一顿,罢了,反正一两个木雕也要不了几个钱。
于是一条街走下来,陈远手里不仅揣着几包点心炒货还带着一盏亮着的琉璃花灯。
路上只要贵妃娘娘多看几眼或者拿起来端详过的东西,无论什么陛下都让他付账拿走。
好在他出来带的人多,买的也不过是些小玩意,把东西分了分,手上就剩下这些。
眼见两人就要走到放花灯的河边,陈远赶紧把东西全塞给了手下人,跟了上前,河边人多挤挤攘攘的,容易出事。
面前平静的河面上,被放满了祈愿的荷花灯,这些承载着人们心愿的荷花灯顺着水流缓缓往下,绘成了人间的银河。
见她看得入神,霍如深轻声在她耳边问道:“殿下想放一盏吗?”
这种话他问了一路,好像颜莳要什么都行,只是唯这一次,颜莳对着他的目光轻轻点头道:“我想放一盏灯。”
恰在这时,提着篮子卖荷花灯的老妇人便走到了他们跟前,嘴里说着吉祥话,又将篮子里的荷花灯递到两人跟前,“祝二位白头偕老、长长久久,二位要买盏荷花灯吗?”
许是她说的话讨了霍如深的欢心,霍如深没问价便放了几粒碎银子在那老妇人篮子里,伸手拿了盏荷花灯。
老妇人喜笑颜开地将沾了墨的笔和红字递上,言道:“多谢两位贵人。”
霍如深本想问颜莳要些什么,但他转念一想,也许他能猜到颜莳想许什么愿望。
他提笔在红字上写下了“山河永安”四个字,然后将笔还给了老妇人。
颜莳看清那张红字后没说别的,她只是问了句:“你平日批折子也写成这样?”
他的字迹,颜莳实在不敢恭维。
霍如深将红纸叠起来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解释道:“这里又没书案,字迹难免潦草。”
说完,霍如深将荷花灯放到颜莳手中,“殿下去放吧。”
此处是河道上游,因为总有人在此放荷花灯,还特意设了一道不高的围栏。
颜莳踏着湿润的地面,小心走到围栏边,弯腰将手中的荷花灯放了下去。
她伸手撩动了几下水面,原本静置的荷花灯便顺着水流缓缓移动。
~
因为街道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为了确保安全,霍如深带着颜莳上了一条早就准备好的船舶。
今日有不少花船卖艺,夜渐深,丝竹之声渐响。
这条船舶上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走进船舱颜莳便感到一阵热意,她将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
霍如深坐到桌边,倒了杯船家端来的茶水推到颜莳面前道:“南巡路上可能会走水路,殿下试试可会晕船。”
颜莳摇了摇头,“不会。”
她也曾泛舟游湖,自然不会晕这些。
陈远早就让人把那些买来的东西都放到了船上,一旁的桌子上被堆满了东西。
颜莳看到后属实吃了一惊,她要是没记错,她只要了那盏琉璃花灯和几个小木雕,剩下那些是哪来的?
像是看出来颜莳的疑惑,霍如深随手拿了包还温热的炒栗子,剥开后递到颜莳跟前道:“殿下试试。”
颜莳接过他手中的栗子,还是想不明白,“你把街上所有摊子都买了一遍?”
霍如深一脸坦然,“朕都说要带殿下看看这世间的烟火,但总不能真的只看看而已,还是要亲自试试。”
说话间,他又打开了几包点心,执意要让颜莳尝尝。
几块点心而已,颜莳不想在这上面跟他争执,借着手边的清茶,尝了几块点心,就是最常见不过的味道。
船外的丝竹声越来越远,周围安静了不少,颜莳刚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就听见霍如深开口道:“昨晚的事,殿下想清楚了吗?”
他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要着急,可他却迫不及待能从颜莳口中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
颜莳不接话,气氛就这样僵持着,这里是船上,外面就是河水,她就算想躲都躲不了。
霍如深指尖点了几下桌面,忽然笑了一声,“罢了,反正朕有的是时间和殿下耗。”
虽然他说得风轻云淡,但心里的急迫一点不少。
颜莳静静地望着船舶外飘来的荷花灯,她也不知霍如深还有多少耐心,但昨晚上才捅明的心思,今晚就来问她。
她甚至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如果说她受了那般心意,别说她,便是霍如深都不会信。
颜莳用余光看了眼抿着茶水下火的霍如深,随即收回视线,男女之情她也不懂,她只是没想明白自己有什么理由接受这份心意,单单因为此刻面前人对她的百般讨好?他们之前可都恨不得对方去死。
她微垂下眼帘,或许日后霍如深能给她这个理由。
~
“娘娘,这小木雕还挺好看的。”
听月将手里的木雕摆到了一旁的架子上,原本放在那里的玉瓶被拿了下来,旁边的格子里放着那盏做工精致的琉璃花灯。
她总觉得殿内摆设枯燥,现在好多了。
颜莳看了眼那边的架子道:“是挺好看的。”
她面前摆着昨日听月剪来的梅花,一阵阵梅香舒缓着颜莳的心神。
早朝罢,霍如深到景玉宫时面色不错,经过昨日,朝中那些大臣都老实了不少。
“殿下若喜欢梅花,朕让人在这窗外种些。”昨晚被变相拒绝一事,霍如深“丝毫”没放在心上,只是默不作声又把景玉宫的守卫多加了一层。
第 64 章
窗外本就种着些绿竹, 那怕冬日里也不曾枯黄,颜莳很喜欢那点绿意,自然不会想让霍如深把它们给挖了。
“不用, 你把梅花移来, 过几日也开败了,不如这些竹子养眼。”
霍如深闻言也没坚持,“祭天大典过后, 还要赐宴百官……”
他说到此处语气一顿,颜莳知晓他想说什么, 本以为南巡在即今年的宫宴不会办,没想到已经准备好了。
祭天大典过后, 皇帝要赐宴群臣,皇后也要会见京中命妇和诸多闺秀,倘若后宫未立皇后便由最高位妃嫔出面,就像之前这种宫宴都是由母妃出面。
“不过殿下身子不适,朕就下令今年免了命妇觐见。”让她现在撑着精神应付几个时辰外人, 霍如深怕她到时候会病上几天,南巡路上更难受。
颜莳听罢心里松了口气, 她可应付不来这些。
“不过既然殿下当日无事,便替朕清算一下南巡用度吧, 朕明日让人把东西送来。”
“好。”颜莳微微点头, 倒是方才的事,“陛下推却了命妇觐见,别忘了让宫内赐下赏赐给各家。”
如若她没记错, 宫宴结束, 宫中赏赐便到了那些命妇手中,今年总不能少。
“朕记得。”
他抬眼便能看见坐在对面的颜莳, 虽然没能从她嘴里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就如同他说的,他有的是时间跟颜莳耗下去,今年不行,那便明年。
颜莳似乎察觉到了对面有些灼热的视线,翻书的动作都缓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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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外面礼乐喧嚣,景玉宫却安静得很,颜莳合上已经整理好的南巡用度放在桌上,看了眼守在一旁的听月道:“把晚膳端上来吧。”
因为是除夕,今天的晚膳格外丰盛,听月端来了一小壶青梅酿道:“文太医说娘娘停了药,可以少用些酒水,只是陛下方才让人送来的。”
说着话,听月倒了一小杯青梅酿放到颜莳跟前。
和那日在酒楼闻到的味道一样,颜莳看向手边的青玉杯,忽然想到那日看到的酒楼牌匾,那熟悉的字迹又浮现在眼前,怪不得熟悉,简直跟霍如深的字迹如出一辙。
颜莳端起手边的青梅酿喝下,对着听月道:“今晚你早点去休息,不用在跟前伺候了。”
“娘娘身边没有重活,奴婢不累。”听月说的是真话,在颜莳身边她做过最重的活计便是将那些书搬来搬去,可比其他宫人轻松多了。
“不累也去歇着,还有外面守夜的宫人,告诉他们今晚都能早些回去。”
听月替外面的宫人谢了恩,“奴婢伺候完娘娘药浴便去歇着。”
“也好。”
用完晚膳,颜莳在偏殿听见了外面隐约传来的管弦乐声,霍如深那边应该还没结束,她靠在白玉阶上,任由听月在一旁给她梳洗着满头乌发。
“娘娘,咱们要什么时候离开皇城?”虽然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但听月总觉得心里有些慌乱,她从未办过这么大的差事。
“三日后。”
总不能明日就走,霍如深要放两日早朝看看有没有遗漏,这是他和老师商量过后的结果,颜莳也觉得这样稳妥些。
“娘娘身子才刚好些,万一路上再病了…扣群裙嘶二耳贰无酒以四七…”
听出了她话里的紧张,颜莳抬起沾了水的手轻拍了下听月的手臂以示安慰道:“别慌,不过是出去走一圈,更何况还有文太医跟着,不会有事的。”
她只是刚被管事姑姑教导几日便分到景玉宫当差的小宫婢,面对这种事难免手忙脚乱,颜莳倒没责怪她,与其给她一个办事一丝不苟、资历不低的宫人,她不如自己教出来一个安心的。
因此她才婉拒了霍如深要给她身边再换人的念头。
沐浴完后,她便打发了听月,让人去休息,站在景玉宫殿外,颜莳看向周边点起的灯盏,因为今夜特殊,这些灯要亮一晚上。
连同那日她带回来的琉璃花灯,也被听月挂了起来,今早挂上的,晚上便有内务府的人送来一堆琉璃样的灯盏,都以为她喜欢。
不过点上之后确实好看。
夜间很冷,她未站多久便回了殿内,只是她打发走了殿内伺候的宫人后,忘了一件事,那便是霍如深回来后,连偏殿放热水的事都没人去做了,只能李公公跑着去传热水。
颜莳闻见霍如深身上不轻的酒气,默默往一旁挪了几步。
李公公让人放好热水,他轻声对颜莳道:“娘娘多看着些陛下,今日在殿上陛下无奈多用了几盏酒,不过陛下已经喝过醒酒汤了,娘娘不用担心。”
颜莳又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霍如深,除了身上酒味有些重,她也没看出他有喝醉的样子,走路都稳稳当当的。
不过颜莳还是点头道:“我知道了。”
李公公走后,颜莳以为霍如深会直接去偏殿,谁料他还是坐在原处不动,倒真有些喝醉的样子。
“陛下该沐浴休息了。”颜莳提醒道。
而霍如深则睁着眼,黑沉的眸子看向她道:“殿下就不怕没人看着朕会出事?”
也许是知道他想干什么,颜莳不动声色反驳道:“沐浴能出什么事?”
偏殿的池子又不深,难不成他还能脚滑淹着?
可她不答应,霍如深就在那坐着,颇有些无赖的意思。
颜莳真想直接去睡,可也不能真把他放这,万一他是真醉了……
而且再不过去,偏殿的热水该凉了。
轻掐了一下指尖,颜莳站起身道:“我在殿外等着,陛下能去了吗?”
霍如深这才站起身跟在颜莳身后,在颜莳停下脚步的时候,他将身旁人拉近了偏殿内,叩上了殿门。
为了防止她身上染了酒气,霍如深将身上的外袍脱下,他将颜莳挣扎的手按在殿门上,压抑着心里陡然生出的暗欲。
声音有些沙哑地道:“殿下在殿内等着吧,殿外多冷。”
说完他便松开了禁锢着颜莳的手,颜莳刚将手放到门闩上,便又听见身后霍如深的声音。
“殿下可别忽然开门出去,不然朕会以为殿下想让朕今晚睡在内殿。”
颜莳放在门闩上的手顿时不动了,她现在还不想跟这人同床共枕。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身后的水声打消了她要转过身的念头,听着耳边淅淅沥沥的水声,颜莳身子微微发僵,她似乎只能站在原地,唯恐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霍如深看着一直背过身的颜莳,哪怕是从背影上,他也能看出颜莳现在不虞的心情。
因为他在低处的池子里,抬眼时似乎看见了颜莳脚踝上的一丝亮色,她穿着寝衣,衣摆不似平常一般拖曳到脚边,他才得以窥见这一丝亮色。
可惜离得远,若不是他亲手将东西戴上,恐怕也会以为自己看错了。
水雾渐重,那抹亮色也被遮掩起来,霍如深心里却并不可惜,总有一日他能看得清楚。
他没多待,洗掉身上一身酒气便起身拿过一旁的衣物换上。
颜莳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指尖掐着手心,方才有穿衣的动静,霍如深应该已经穿上衣物了。
如此想着,颜莳缓缓转过身,她略微发僵的身子移到半路,便感受到身后的湿气,是霍如深围了上来。
她正要去推,手下的触感却明显不是衣物的感觉,颜莳这才发觉他确实穿了衣服,但上身的衣带未系紧,胸口处袒露一片。
她慌忙收回手,像是碰到了烧热的铁块一般。
“既然陛下已经洗好了,我能走了吗?”
虽然面上没什么异样,但霍如深还是瞥见了她通红的耳垂,轻言道:“殿下自便。”
言罢,颜莳径直打开偏殿的殿门,握着有些发麻的掌心离开。
霍如深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他发现景玉宫里少些宫人也好,不仅自在还没人打扰。
等他回到主殿时,内殿的灯已经熄了,连往日颜莳点在床头的灯都被吹灭了,往里看一丝亮色也无。
霍如深这才系好衣带,躺到了一旁的软榻上,夜深了,确实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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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听月上前伺候时,她觉得娘娘昨夜好似没睡好觉,想来是昨夜守夜的宫人都不在,娘娘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
颜莳揉着眉心,没多说什么,出行在即,她让听月挑了几本书放进行装里。
霍如深拿着那本被他借走的书递到颜莳跟前道:“前些时日余先生想把这本书要走,朕没同意。”
因为昨夜的事,颜莳有些不敢抬眼看他,只是伸手接过那本兵书,她看了眼封面又递了回去,“陛下把这个拿给老师吧。”
老师想留着这本书,应当是想留个念想,反正她已经誊抄了一本,原本还给老师也好。
于是临行那日,这本书便由霍如深交到了余若手中。
“朕不在皇城这些时日,便有劳先生了。”
余若有些意外地接过他手中的兵书,郑重道:“陛下放心,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说话间,听月扶着颜莳走了过来,她看向余若说了声:“大人保重身子。”
说完,霍如深便让听月撤了手,他亲自扶着颜莳上了马车,众目睽睽之下,颜莳没拒绝。
余若听见耳边这声话,刚要道谢,说话人便登上了马车,他下意识抬眼看去,只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侧脸。
他骤然握紧了手里的兵书,直到李公公高喊了声:“启程!”
他这才恍然惊醒领着众臣跪了下去。
车驾走远,余若久久不能回神,身旁有官员担心地问了他一句:“余大人这是怎么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余若只是轻摇着头,“无事。”
也许只是他睹物思旧人,竟将贵妃娘娘认成了他昔日的学生。
贵妃娘娘出身容家,能与殿下容貌相似应该正常,应该是正常的……
第 65 章
为了免去一路上沿途官员的接连相迎, 车驾没出京城多远便换了水路。
从京城到徽州,走水路也要更快些。
暖炉内的炭火烧得正盛,让人感觉不到外面的冷风, 为了颜莳的身体状况, 文良白日里便守在她身边,这让颜莳颇有些无奈。
而且她发现,她对行进中船舶感受良好, 这几日水路并未有不适,就连听月也只是难受了一日便精神起来。
反倒是霍如深, 这几日面色不佳,颜莳猜他可能是有些不舒服, 但为了不惊动手下人,强撑着没事,也未唤太医诊治。
那日出宫他让自己适应船舶,没想到到头来难受的人却是他。
颜莳看向一旁的听月对她使了个眼色,听月立刻会意, 放下手中的差事走到颜莳身边道:“娘娘有何吩咐?”
“你去看看那边熬汤的文太医,让他多熬一碗药, 就说你又有些不舒服,向他讨碗药。”颜莳轻声在听月耳边道。
听月虽不知她为何要如此, 但还是老老实实去找文太医讨药。
不多时, 听月便端了两碗汤药回来,其中一碗是颜莳今日要用的药膳,因为带来的厨师还没适应水路, 难以做事, 文良便自己动手熬了。
用完那碗汤,颜莳让听月把药温在暖炉上。
听月这才反应过了, 这碗药是娘娘替陛下讨的,她一边温着药,一边将方才文良给她的小药瓶交给颜莳道:“娘娘,文太医说这两日身子不适的人不少,随行太医便制了些药丸,比汤药方便,文太医给了奴婢一瓶说娘娘也能用。”
“放那吧。”说罢她看向听月身边的小盘子问道:“你一直在忙什么?”
从昨日开始听月便一直捣鼓那些东西。
听月闻言把小盘子里装着的布条和绣线拿给颜莳看。
“奴婢收拾了些晒干的梅花,想给娘娘做个香包。”等她们回去,景玉宫的梅花都落了,她闻着晒干的梅花香气不散,便想做个香包给颜莳佩上,能时时闻见梅香。
她说着话,将做了一半的香包给颜莳看。
颜莳没想到听月女红做的不错,那香包上绣了一半的梅花栩栩如生。
“奴婢还想着去找文太医拿些药草一并放进去,但文太医最近太忙了,都没空搭理奴婢。”
颜莳把东西还给听月,这倒不是文良的原因,因为改了水路,随行的一众人等有些适应不来,加上天寒,前日病倒了不少,太医院随行的几个太医连轴忙了两日才逐渐好起来。
文良虽守在她身边,但一直在琢磨方才拿给听月的药,自然没功夫再管其他。
两人说话间,房门被打开,霍如深带着外面的寒意回来。
听月很有眼力见的从一旁出去,陛下说了,只要是他和娘娘待在一起的时候便用不着她伺候,非要把她赶走。
她走得匆忙,装着香包的小盘子都忘了带出去,只好先去挑挑要装进香包里的梅花。
被放在桌上的香包就落到了霍如深眼里,他看了眼还未做完的香包挑眉问道:“这是殿下做的?”
颜莳刚拿起手边的药瓶准备给她,闻言手下动作微顿,赶在霍如深再说话前道:“听月做的,我可没那本事。”
说完她把手里的药瓶递给霍如深,“炉子上温着药,陛下喝了吧。”
霍如深接过她手中的药瓶道:“这是太医院新弄出来的药?”
他的确有些不舒服,但碍于这两日状况有些多,他没声张,以免人心不稳。
冒着热气的汤药被他一饮而尽,微微发白的面色缓解了不少。
他坐到颜莳身边,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晕眩。
“等到了徽州,朕会让那些反应过于严重的先回去。”
“严重的人多吗?”颜莳问道,她起身给霍如深腾地方,她觉得这人此刻应该睡一会儿。
可她还没站稳便被霍如深给拉了回来,微凉的指尖包裹着她的手指,霍如深没忘回答她的话:“不多,差不多都能适应过来,只有寥寥几个。”
颜莳抽回被他抓着的手反问道:“包括陛下?”
霍如深有意无意地看向一旁的床榻,“朕是没睡好。”
外人看着,他们二人自然是睡一间屋子,只是和在景玉宫一样,是分开睡的.
“既然如此,日后陛下睡床上好了。”颜莳语气平淡地说道,她还抬手给霍如深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那殿下睡哪?”霍如深接过她手里的茶盏,盯着她道。
“咱们换换。”
霍如深将热茶捂在手心里,他就知道会如此。
“那还是算了。”
他也没想到这些水路会让他不舒服,至于睡没睡好……
只要有颜莳在的地方,他便能睡好。
“殿下觉得朕是要提前通知徽州太守,还是直接过去?”
这次南巡,霍如深具体要去哪里并未说明。
见他没再动手动脚,颜莳还是坐了回去,“陛下怕自己会被拦在城外?”
似是想起了什么,霍如深嘴角带笑轻声道:“殿下放心,朕还不至于会被拦在城外进不去。”
坐镇徽州地界的是两广总督谢均,霍如深早将这人的生平查了个遍,说起来谢均和江淮谢家还有些瓜葛。
“谢均是江淮谢家的旁支,不过他与谢家人不同,单他一个走了科举路,如今年纪比陈禀都大了。”
江淮那四大世家闻名于世,但几乎不涉足朝堂,以洁身自好、不与世俗官场同流合污为处事准则,自誉文人清流。
只不过清高了将近百年,族中之人也逐渐往官场上走,柳献便是其中之一,身为柳家的继承人,毅然跟着霍如深起事,成了户部的官。
“无人支持能做到两广总督,确实有点本事。”
颜莳记得谢均的名讳,他似乎跟朝中大臣都不热络,父皇当初觉得他本分老实,又出身谢家,才加以重用。
想到此处,颜莳忽然道:“当年父皇曾赐婚,将皇后所出嫡公主嫁给了谢均之子。”
若非谈起谢均,她险些就忘了这位皇姐,因为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实在过于久远。
她成婚早,刚过及笄之年便被赐婚,随同夫家去了徽州,当时颜莳才记事没多久,皇后过世之时她曾回来过,如今也已过数年。
“朕同样查了这位宁康公主与驸马,只是……”
霍如深他看向身边的颜莳停住了话头。
“只是什么?”
颜莳有预感他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只是有消息称这位宁康公主动用朝中银两,私造园林,甚至收取地方官员的贿赂,朕想问问殿下,可知宁康公主脾性?”
颜莳听后微微皱眉,她回忆起数年前再见到这位皇姐时的情形,当时皇后去世,她连夜赶回皇城,在灵前守了几夜,消瘦得不成样子。
那时她还未被立为太子,只是身为宫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皇子”,册立太子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皇后生前无子,是她代为送葬,因为体弱,刚回皇城便病倒了,母妃忙着讨好父皇以求皇后之位无暇管她,是宁康在那两日照顾她。
思及此,颜莳有些沉默,她道:“我与她交涉不深。”
这是实话,但她又道:“可我觉得她不会做那些事。”
那年她病好后,宁康已经离开了,她是听吴嬷嬷说起,才知晓那几日照顾她的人是宁康,吴嬷嬷在后宫时候长,她口中的宁康丝毫没有嫡公主的跋扈,是个再温和不过的女子。
“那朕再让人细查一番。”
“你就不怕是我言语偏袒?”
“殿下可从未偏袒过谁。”末了,霍如深骤然加了句,“余先生除外。”
声音颇小,也不知颜莳听见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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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为了防止夜间出事,一连几日霍如深都让陈远多安排些人手来回巡逻,他们这艘船是最大的,被周边的船舶包围在中间。
一般水贼看见这阵仗肯定不敢上前,但也不排除会有不长眼的撞上,小心些总是好的。
出行路上,洗漱最是麻烦,颜莳趁着霍如深不在的时候让听月端来热水,她拿着帕子简单擦拭了下。
刚换好衣服,霍如深便回来了。
听月把东西收拾好端了下去,顺便把今日落在这里没做完的香包一并带走。
晚膳没用多少东西,霍如深拿起一旁的点心送进嘴里。
“陛下可要找文太医过来看看?”颜莳看他面色依旧不好,开口提议道。
霍如深端起清茶顺了顺嘴里的甜腻,他其实已经好多了,但听见颜莳方才的问话,他下意识没回答,只是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看他如此异样,颜莳起身走到他身边,拿起桌上的药瓶,倒了颗药递到霍如深跟前。
也许是察觉到了颜莳的动作,霍如深微微睁眼看着面前浑黑的药丸,他抬手不是去拿药丸,而是直接抓着颜莳的手,让她把药送到他嘴边。
颜莳拿着药的指尖发白,她就不该管他,病了也不老实。
指尖触碰到霍如深唇边,颜莳觉得自己手指有些发烫,就像那日在偏殿误触到不该碰的地方时感觉一样。
吃完药,霍如深的手依旧没放开,但力道不重,颜莳稍微挣扎便能甩开他。
看着面前人的面色,颜莳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她挣开霍如深的手往床边走去。
背过身去的颜莳,自然没看到身后人眸中越发浓郁的暗色,像是一张巨网,想要将她包裹其中。
不过没等霍如深多想,他就看见颜莳往床中间叠放了一张衾被,虽然她面上有些纠结,但还是对着他道:“今晚,你睡床上来。”
第 66 章
霍如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抬起略带错愕的眸子看着颜莳,虽然没想明白,但他还是走了过去。
颜莳指着床上叠放的衾被, 这条衾被像是一面无形的屏障挡在中间, 她直言道:“你睡在外面,不准越过中间的被子。”
她话音刚落,霍如深就坐到了床边, 看着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原本黑沉的眸子恢复了些神采。
看着他像是突然精神了一般,颜莳瞬间后悔自己把人招上了床, 不过她说都已经说了,说出去的话总要做到。
其实屋内的床哪怕中间多放了一条被子,再睡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水路不比陆路中间可以在驿站休息,不到地方船便不会停,颜莳也说不准霍如深这两日不舒服有没有没睡好的原因, 出行路上不比在皇城,分他一半床榻而已……
夜里, 颜莳本以为她会睡不着,因为她从未跟别人睡过一张床, 觉得有些别扭, 但出乎意料的,她睡得很好,身侧的人也老实的很, 没什么动静更未吵到她休息。
天亮时分, 颜莳侧过身,看见了依旧未醒的霍如深, 她似乎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他,眉眼紧闭,像是梦见了不好的事。
颜莳放轻了动作从床上起身,她不知霍如深在夜里盯着她看了几个时辰,方睡下没多久,也不知在她起身后,霍如深便睁开了带着血丝的眼睛。
他抬手将颜莳落在枕边的发丝捡起缠在指尖,随后放到了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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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月今早收拾床铺时发现原本该在榻上的衾被出现在了床上,她有些惊讶地看向颜莳问道:“娘娘,陛下昨晚在床上睡的吗?”
自从她到娘娘身边伺候起,她就没见过两位主子睡在一张床上,虽然不知是何原因,但听月知道,一定不会是陛下不愿,因为有次陛下还因这件事挨了娘娘一巴掌。
颜莳倒没多大反应,她只是轻“嗯”了一声,让听月去端些吃食过来,她有点饿了。
往后几日,或许是因为颜莳觉得霍如深睡觉挺老实,也没在床上乱来,对他天天在床上睡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不变的是两人中间隔着的衾被。
这日夜间,她再次看向霍如深眼下淡淡的乌青,如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乌青。
霍如深说自己没睡好才会不适应水路,她就分了一半床铺给他,但她怎么觉得他更睡不好了。
颜莳喊住了刚要离开的听月:“去把文太医唤来,就说我身子不舒服。”
听见颜莳身子有恙,听月忙去唤人,霍如深也抬眼看向她问道:“殿下哪里不舒服?”
颜莳看了眼霍如深没吭声。
直到文良过来给颜莳把了一脉,他缓缓道:“娘娘身子无碍,可能是今日受了凉才会有些不舒服,微臣去煮完姜汤端来,娘娘用过便可好了。”
今日颜莳实在闷得慌便在外面走动了片刻,文良是知晓的。
听完他的话颜莳没急着让他回去,而是说道:“唤文太医来是因为近日陛下总觉不适,文太医也给陛下把把脉吧,为了不让外人察觉,对外便说是我身子有恙。”
文太医闻言看向坐在一旁的霍如深,前些日陛下一直不愿他请平安脉,他也没看出陛下有何不适,但以防万一,他还是示意陛下将手伸来,让他把一脉。
察觉到身旁的视线,霍如深有些无奈地把手伸出去,他“不适”了几日,本想着能让颜莳多心疼他点,能再心软点便更好了,谁知还是瞒不过去。
他静静等着文良的诊断,但结果却出乎意料,文良神色凝重道:“陛下近日定然太过忧虑朝政才会辗转难眠,忧思过重必生心病,微臣这就去开一方安神汤来。”
说完他便起身告退,没料到自己当真“有病”的霍如深格外叮嘱他道:“文太医记得药是给贵妃开的。”
就快到徽州了他不想惊动低下的人。
文良走后,颜莳开口问道:“徽州的事当真棘手?还是说皇城出了事?”
“徽州的事还没定论,皇城无碍,余先生的本事殿下也是知道的。”霍如深给自己想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许是朕第一次放权离京,心里难免不惦记。”
“殿下当初离开皇城去江淮时,可会担心皇城的事?”
颜莳点头,她自然会担心,甚至梦里都是皇城的景象,这样一想她便能理解霍如深了。
过不久,熬好的安神汤和姜汤都被端了过来,霍如深喝下那碗安神汤后依旧坐在床边未动。
可能是文良的话起了作用,颜莳没把人赶走,还让霍如深留在了床上。
不过她要入睡时,霍如深抬手将她挽在发间的玉簪抽了出来。
被挽上去的乌发瞬间从肩头滑落,发尾拖到了床榻之上。
颜莳有些不解地侧头看向他,想问他为何要突然动手拔了她的簪子,谁料霍如深只是将手中的簪子放在一旁,而后道:“朕是不小心。”
颜莳看着他的目光明摆着不信,他究竟要怎样不小心才会直接把她发间的簪子给拔下来。
看在他身体不舒服的份上,颜莳没跟他计较,反正睡觉的时候散着头发也行,她只是觉得太长了整理起来有些麻烦。
见颜莳背过身不再理他,霍如深却轻勾起唇角,他走下床将屋内的灯盏熄灭,因为颜莳的习惯,床头留了一盏灯。
灯光不亮,却足够让霍如深看清她落到衾被上的发丝,霍如深轻轻勾住了一小截发尾,随后心情愉悦地闭上眼睛。
只是他没想到,文良开的安神汤效用会如此厉害,他本想在颜莳睡醒之前起来,可沉重的睡意压着他,让他直接睡到了天色大亮。
等他醒来时,床上已经只剩他一人,他下意识动了动指尖,没想到他竟然还勾着那一小节发尾,他猛然低头看去,看上去是被颜莳给截了下来。
“陛下不是喜欢吗?留着吧。”
霍如深握着那尾发丝侧头,颜莳正坐在一旁轻敲着手中的棋子看着他。
他忽然轻咳一声道:“朕也不知为何会……”
不过看颜莳的神色,她想必是不会信的。
颜莳确实不信,怪不得昨晚上他要拔了自己的发簪,不过几根头发,她就算截下来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他想要给他就是。
不过,颜莳将手中的棋子落下,她漫不经心地道:“陛下若还有下次,我可以让人再安排一间屋子住进去。”
她不喜欢霍如深暗戳戳地对她动手动脚,颜莳微垂下眸子,或许是因为她也在怕,如果她放任下去,霍如深会不会真对她做什么,她还不想……
霍如深将那缕发丝收好,似乎是知道自己惹了颜莳不高兴,默默坐到她对面,将她手边的黑色棋子拿了过来。
颜莳落子的动作微顿,任由他拿,眼下棋盘上本就是白子占据优势,霍如深偏拿了稍弱一成的黑子。
两人默不作声地开始对弈,霍如深接手过黑子后,棋盘上的局势逐渐变了个样,黑子甚至能将白子逼到近乎没有退路。
颜莳摩挲着指尖温润的棋子,深思熟虑后缓缓落下一子,为白子谋出了一条生路。
最后黑子节节败退,她赢了对弈。
虽觉有些怪异,但颜莳还是忍不住有些高兴。
两人颇有默契地将棋子分拣后开始下一局,直到颜莳反应过来,不管她如何落子,棋盘上的局势都和第一局大致相同,霍如深明显故意为之。
她将手中的白子扔到霍如深盛满黑子的棋盅里,直言道:“没意思。”
霍如深将棋盅内的白子捡了出来,他道:“是殿下棋艺高超,朕甘拜下风。”
他明明是想哄人来着,谁知颜莳似乎更生气了,霍如深想不明白,他将手中的白子落下,只这一子,便替颜莳赢了棋局。
本来气他拿棋局作弄自己,但看到他这一子落下,颜莳抬眼问他:“陛下是跟谁学的这些?”
她自认自己并非棋艺高超之人,这些东西也不过她打发时间的物件,但她好歹师从几位棋艺高超的老师,父皇在这方面从未亏待她,能寻来的老师都被送到了她面前。
哪怕她学习未深,也从没觉得霍如深能在棋盘上这样作弄她。
霍如深不言,只是问道:“殿下想学?”
“不想。”谁知他又会提什么要求,颜莳直接拒绝,只是目光仍然看着面前的棋局。
霍如深轻叹一声:“那便算了,再过几日便要到徽州了,殿下若想学,朕可以回宫后再教殿下。”
而后他将颜莳截下的那缕发尾拿了出来,上面绑着他从桌上寻来的红色丝线,是听月没用完落下的。
他正色道:“朕真没想到殿下会如此,殿下放心,朕说过的话都会记得,尤其是说给殿下的话,绝不会食言。”
他说话间,听月忽然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份冒着热气的鱼汤道:“娘娘,小厨房的师傅在江上网了几尾鱼,熬了鱼汤让奴婢给娘娘端来尝尝鲜。”
她说完骤然看见坐在一旁的霍如深,有些意外,一般这个时候陛下是不会在这的,今日怎么没走?
在听月出声时,霍如深便收起了他拿出来的那缕发尾,没让她看见。
因为有霍如深在,听月噤了声,她将手里的鱼汤放在一旁,刚要盛汤,霍如深便道:“下去吧。”
她都还没碰到勺子,听月不发一言退了出去。
她走后,霍如深走到鱼汤旁,拿起勺子盛了碗鱼汤递到颜莳跟前轻声问道:“殿下可否原谅朕的冒犯?”
第 67 章
颜莳接过霍如深端来的鱼汤没说什么, 但霍如深知道这件事暂时过去了。
……
往后几日,并未出现什么大事,到达徽州时, 两广总督谢均在岸上跪迎。
略微臃肿的身形险些让颜莳没认出来, 她记得之前谢均进京述职的时候还不是这副样子。
“谢大人请起。”
霍如深看了眼虽在冬日却满头大汗的谢均,他是因刚刚得知南巡要在徽州落脚匆忙赶来流的汗还是因为有所隐瞒怕他看出什么才着急?
头次见这位新帝,谢均听过从京城传来的消除, 也知晓原本宣淮王的事,但依旧拿捏不准这位新帝特意选在徽州的目的。
扶着颜莳上了车驾, 霍如深才收回手,他看向谢均道:“谢大人带路吧。”
因为事出匆忙, 谢均不敢将人带去总督府,徽州未设行宫,想来想去也只有那座刚建成的园林可以作为帝妃二人歇脚的地方。
谢均咬了咬牙,那园林刚收工,他还未来得及享受便要拱手让出。
坐在车驾内, 颜莳忽然问道:“陛下让人查的事,查出来了吗?”
“不急, 等到地方了再说。”
四周街道静悄悄,因着是恭迎圣驾, 沿街的摊贩铺子纷纷跪迎, 不敢惊扰圣驾。
谢均带路到了刚修建好的园林,可他还没走进去便被陈远给拦下了。
“谢大人止步,陛下和娘娘今日需要休息, 谢大人先回吧, 明日陛下会召见您的。”
虽然谢均官职上是比陈远高,但面对陈远他还是笑颜以对, 毕竟人家才真正是皇帝身边的亲信。
他压低了声音对陈远道:“陈大人可否透露一星半点,陛下此行主要为何?也好让我有个准备。”
陈远神色不变道:“我只负责陛下和娘娘的安全,其他的一概不知。”
见此,谢均也不好再问。
他看了眼刚建成不久的园林,不免有些肉疼。
打发走了谢均,陈远将园林内原本看守的人换成了带来的禁军守卫,按照霍如深的吩咐让他们轮次巡逻。
这里不是皇城,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再谨慎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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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月看着周围漂亮的亭台楼阁和石木造景下意识在颜莳耳边低声感叹道:“娘娘,这里比景玉宫还好看。”
周围如何颜莳都看在眼里,确如听月所说,虽不如皇城内的宫殿华贵大气,却不输精致。
但问题是谢均哪来的钱来建的这座园林,怕不是被他昧下的赋税银。
颜莳看向不远处和陈远吩咐琐事的霍如深,她能猜到的事,霍如深想必也能察觉出异样。
园林内的管事向颜莳介绍起她要住的地方,他恭敬地道:“娘娘,前面便是碧落斋,是这里最雅致宽敞的院落了。”
颜莳轻点了点头,她没着急让管事离开,而是问道:“这座园林可是谢大人让修建的?”
管事闻言面露难色,也许是碍于颜莳的身份才如实答道:“回娘娘,这里是宁康公主要求修建的。”
皇姐?颜莳愣了一瞬,抬手让管事离开。
管事方才的话在她耳边打转,无论是谁的命令,建造园林的银子都不干净,可若真是皇姐要求的,为何谢均会仓促之间直接将他们带到这里。
而且……谢均真的会听皇姐的话,甚至不惜动用朝堂的银子?
颜莳走进碧落斋,事情究竟如何,要看霍如深查没查出来了。
身上的斗篷被脱下,屋内早已点了炭火,正是最舒服的时候。
她看了看周边的摆设,有些文玩摆件便是皇城内都不常见。
霍如深过来时,颜莳正拿着一个瓷瓶端详,他走到颜莳身边轻声道:“殿下在想什么?”
颜莳收回神游的思绪,她将手里的瓷瓶放回原处,“陛下觉得这里有何异样吗?”
“朕又不瞎,这座园林就是最大的异样,倘若换成银两,足够江淮百姓吃上几十年。”
霍如深眸光放到颜莳刚刚拿起的瓷瓶上,随后道:“宁康公主的事朕大致知晓了。”
颜莳静静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时隔多年,不论其他,她也想知道这位皇姐的近况。
“如今的宁康公主住在南山的寺庙里,她在徽州的名声不好,欺压百姓,仗势敛财、收受贿赂都是徽州百姓对她的评价。”霍如深说话时一直注意着颜莳的神色,“徽州百姓皆道宁康公主是因为做多了亏心事才会想到寺庙吃斋念佛,给自己积德,她本人已经许久未出现在人前了。”
颜莳说不出是何滋味,她看着霍如深道:“查明了吗?”
“朕对此事真假有所怀疑,但要贸然去寺庙打探,恐打草惊蛇,朕明日会见谢均,宁康公主那边……”
颜莳知晓他要说什么,只是淡淡开口道:“陛下放心我过去?万一皇姐周边还有颜氏旧部在,又忽然认出了我……”
霍如深却道:“朕相信殿下没那个打算,不然就像殿下所说的,拿一把匕首杀了朕来得更快些,殿下也知,朕对殿下从不设防。”
说完这些他又出去了,似乎是皇城那边传了消息过来。
看着他的背影离开,颜莳唤了声守在屋外的听月。
“娘娘有何吩咐?”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她总是见不到人。
听月如实回道:“是陛下说只要他在娘娘身边便不要奴婢伺候。”
言语间带着点委屈。
对这事颜莳只是微皱了下眉,随后她道:“听闻徽州南山的寺庙颇灵,我明日想去看看,你去问问这里的管事,让他去安排。”
罢了她又加了句,“只是去参拜一二,无需多大排场,不可惊扰普通百姓。”
“奴婢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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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如深将收到的信封对折收好,余若算着日子送出的信,能让霍如深刚到徽州就收到。
“京中一切安好,这下陛下可以放心了。”
霍如深道:“有余先生在,确实能安心。”
“你让人注意着这两日谢均的动向,既然要动手,便将那些毒株全拔出来。”
陈远领了命,也许是出了皇城,他们身上都少了份枷锁,陈远忽然开口道:“臣没想到不到半年,陛下变化竟如此大。”
毕竟是跟着自己从江淮出来的人,霍如深对陈远他们几个和其他大臣不同,陈远说话间,时光仿佛倒转回在宣淮王府时的日子。
陈远的意思,霍如深是知道的,因为半年前他还在宣淮王府和他们筹划,要用江淮受灾百姓为掩护去往京城,放任他们成为流民,完全不顾后果,而现在他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霍如深不言,说他变化过大,倒不如说他是被人给影响了。
时至今日,他仍能想起在江淮城墙上,颜莳对着他说的话,那场赌注,看似是他赢了,其实被制衡的一直是他。
依照约定,他不对无辜百姓动手,不做残暴无能的君主。
他在皇帝位置上做得越久越能明白当初颜莳为何要如此。
这些日子,霍如深一直想不明白,他是何时对颜莳如此上心的,现在他想明白了,就在那日城墙上,她一无所有仍敢面对他的时候,在她有预谋想唤醒下一任帝王良心的时候。
耳畔的风缓缓吹过,将霍如深的思绪吹了回来,他瞥了眼还站在一旁的陈远道:“赶紧去办事。”
陈远嘿嘿笑了两声,“臣这就去。”
事情交待完,霍如深回到碧落斋内,院内的灯是独为他亮的,他将叠好的信纸拿在手里,等颜莳看过再烧了不迟。
虽然她没说,但霍如深知道,担心京城的人不止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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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颜莳换了身素色的衣裳,既是为了拜佛便不能太过招摇。
她起身时霍如深已经不在碧落斋了,也许是去见了徽州的地方官员。
听月用几根素净的簪子给颜莳盘好发髻,她道:“娘娘想去求什么?”
娘娘贵为皇妃,出身也高,什么都不缺,看陛下的意思,只要娘娘想要,立后也不是不可能,她实在猜不出娘娘还想求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了。”颜莳随意打发道,她过去不是为了求神拜佛,而是有别的事要做。
“娘娘说得是。”听月若有所思地点头。
因为先前吩咐过,所以颜莳出了门便能看见已经备好的马车,管事上前邀功道:“都按娘娘的吩咐准备好了,保证让娘娘舒心,还不惊扰百姓。”
颜莳给了听月一个眼神,听月立刻会意,赏了管事些银钱,“有劳管事了。”
“能为娘娘办事,那是奴才的福气。”管事受宠若惊道,眼前这位可是陛下的专宠,就连大人都吩咐他小心伺候着,一定不能让她不开心。
马车缓缓听在山路上,再往上马车去不了,只能走过去,听月扶着颜莳下车,她道:“还好石阶不长。”
寺庙便在不远处,颜莳站在这里都能听见木鱼敲击的声音,她虽不信这些,但面对眼前庄重的寺庙,她心里还是带着敬畏的。
颜莳被寺中僧人领着跪拜佛像,僧人似乎知晓她的身份,言语中能听出他的谨慎。
跪在蒲团上,听月将点好的香递到她手上,颜莳缓缓闭上眼睛,她好像真的没什么好求的,不过她还是持着香做完了全程,没人知她求了什么。
颜莳睁开眼将香交给听月,让她插进佛像脚边的香坛里,看着面前庄严的佛像,颜莳一直觉得当人求助神佛之时,往往是最无能无力的时候。
她只希望自己永远都别有那种时候。
做完这些,她起身看向一旁的僧人道:“我听闻先朝的宁康公主便在这里暂住,这位师傅可否带我去拜会宁康公主?”
第 68 章
那僧人有些迟疑, 宁康公主在本寺的事人尽皆知,可还真没人来看过她,哪怕是驸马都没见过人影。
而且面前人是当朝贵妃, 为何要去见一个前朝公主?
僧人思量再三, 还是带着颜莳去了后山的禅房,禅院清净,除了来上香休息的香客, 几乎没人往这边来。
颜莳跟着僧人来到一处不大的院落,院外有人看守, 僧人向守卫说明了详情,不多时便有侍女从院内出来, 她对着颜莳行了一礼道:“奴婢见过贵妃娘娘,公主近来身子抱恙,不便见客,娘娘还是请回吧。”
“既然病了,寺庙内可有大夫?”颜莳不动声色地问道, 随后她看向听月,“去把文太医找来给公主把把脉。”
听月接了颜莳的吩咐刚走没两步就被那侍女唤住, “多谢娘娘关心,公主只是略感风寒, 怕把病气过给娘娘。”
“只是风寒而已, 过不了病气。”颜莳说罢便往院内走去,她身份特殊,不管是守卫还是侍女都不敢拦她。
站在门外, 颜莳轻敲了下房门, 没听见屋内有回应,她细想了片刻, 最后决定推门进去。
房门微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显眼的佛龛,以及背对着她跪着的宁康公主。
她似乎没发现门外的人,又或者发现了却不想理会。
颜莳抬步往屋内走,她听见了宁康的诵经声,只是声音太轻,听得不清楚,她寻了个位置坐下,等着宁康念完手中的经文。
在这期间,她打发了听月出去,房门被再次叩上,屋内只剩下她和宁康两人。
跪在地上的女子身形消瘦,面上是遮掩不住的憔悴以及诡异般的平静。
宁康颂完一遍往生经后才缓缓侧头看向她,颜莳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而宁康在看清她后,眼里多了些波澜和薄雾般的水色。
像是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宁康垂下了眼,起身坐到一旁,只是依旧沉默着不说话。
颜莳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听闻公主受了风寒。”
“无碍。”宁康并不愿多说,“贵妃娘娘来此是为了何事?”
见此,颜莳也直接问道:“公主为何会住在寺庙里?驸马和谢家便是如此怠慢公主的?”
宁康盯着颜莳的脸没着急回答她的话,“贵妃娘娘也出自容国公府?”
颜莳轻“嗯”了一声,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至于宁康要如何想,她就不知道了。
“怪不得贵妃与本殿的故人有些相似。”宁康收回视线,“如果贵妃来此是为了徽州城内的流言,本殿可以告诉贵妃,那些事与本殿无关。”
也许是因为过于相似的容貌,她看向颜莳的目光温和了许多,“只是没人相信本殿罢了,毕竟颜氏本就不配被人相信。”
她跟着谢家人来徽州后才逐渐发现谢均手下的污糟,也曾暗中向父皇递过信,只是什么回应都没。
谢均有心将所有事情都往她身上引,她也不能抓着城中百姓挨个解释。
颜氏在时,冲着她嫡公主的身份,谢家还会对她礼让三分,颜朝倒后她的身份尴尬,便直接来了寺庙,谢家的人不会追到这里来。
宁康说话时,颜莳却看到她动作间的僵硬,这份异常引起了颜莳的注意,她走到宁康身边,“公主能否让我看看你手边的经书。”
闻言,宁康不作他想,将手边的经书递了过去,上面只记载了些往生经,倒是不怕别人看。
她递东西时,手臂伸着,衣袖没遮住她手腕往上的乌青,颜莳一时没忍住,将宁康的衣袖往上撩了些,扎眼的青紫色伤痕便出现在眼前。
宁康匆忙收回手,面上带着些慌乱。
也许是那大片大片的青紫太过扎眼,颜莳愣了一瞬,她没直接挑明,而是问道:“公主既然‘病了’,身边可有药?”
“有,只是磕碰而已,多谢贵妃关心。”慌乱过后,宁康有些难堪,这些伤她不太想让别人看到。
颜莳不傻,那些伤,不可能是磕碰造成的,即便颜朝没了,霍如深也未针对已出嫁的公主,依旧保留她们的尊称。
没人敢对还保留封号的公主下手,想来也就只剩下谢家了,怪不得她会直接搬来寺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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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均废了不少心思将新帝先给糊弄住,他还没喘口气,就听见下人来报说贵妃娘娘去见了宁康公主。
“当真?”贵妃娘娘拜佛便拜佛,没事去见她干嘛?一个亡国的公主也不嫌见了晦气。
“当真!贵妃娘娘身边有护卫,便将咱们的人打发走了,还是寺庙里的僧人来府上报的信。”
谢均磨了磨后槽牙,昨日贵妃娘娘说要去南山寺庙拜佛,他总不能拦着人不让去,也没细想,谁知娘娘会去见宁康。
可随后,谢均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从一旁的墙缝里掏出一本帐来,为了不让宁康乱说话,他要赶在贵妃娘娘回来前,把这东西交给陛下。
正好借此机会,将事情全按在宁康头上,只要按死了她的罪,谢家便无事了。
至于其他人……眼见新帝就要拿他开刀了,他瞒不了多久,便也顾不上其他了。
比起一个前朝公主,谢均有自信陛下会更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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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莳离开后,宁康看着手里的往生经发了会儿呆,照顾她的侍女拿着伤药过来。
“殿下,今日的药该涂了。”
她将药放在桌上,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她们公主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先皇后病逝后,公主不受先帝重视,远在徽州想找个撑腰的人都没。
正因如此,谢家那些不是人的东西才敢欺负公主。
宁康没涂药,而是走到一旁,忍着身上的痛又抄了几遍往生经,侍女静静守在一旁,自从先帝驾崩,颜朝覆灭,公主便会抄这些,为谁写的不言而喻。
只是今日她烧掉这些往生经时,却发现少了一份,她没多想,可能是公主不小心记错了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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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所言非虚,宁康公主仗着身份在徽州收敛金银,甚至收受官员贿赂,在徽州本就是人尽皆知的事。”
颜莳脚刚踏进碧落斋,就听见了谢均的声音。
“谢大人既说是人尽皆知,为何在从未上奏朝堂禀明此事?”
谢均语气微顿,可当侧身看见贵妃娘娘后又放下心里,哪怕陛下再宠爱娘娘,也不可能放任后宫干涉朝政。
可谁知,陛下一句责怪没有,甚至顺着贵妃娘娘的话问道:“朕也想知道谢大人为何从未向朝堂上奏禀明此事?”
霍如深察觉到颜莳眉间透漏出的怒色,这可是甚少发生的事,因为谢均还在,他并未细问,伸手将颜莳拉到身边坐下。
“臣……宁康公主是前朝嫡公主,臣当初递过折子,只是没有人管。”
谢均言辞凿凿,这理由也确实容易让人相信,就算陛下想求证也难。
但他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人曾看过前朝几乎所有的奏折。
在谢均看不到的地方,颜莳向霍如深摇了摇头,示意她从未见过谢均口中的奏折。
霍如深心里有了成算,他道:“谢大人先回去吧,朕会让人细查的。”
走之前,谢均瞥了眼桌上的帐本,他做那些事,全都是用宁康的名义,甚至连一些官员都会以为他们的银子是真落到了宁康公主手里,陛下不管怎么查,谢家都能安然无恙。
霍如深将面前的热茶推到颜莳手边,“殿下喝杯茶消消气。”
她这是看见了什么会如此生气。
微凉的指尖被暖热,颜莳向霍如深描述了一番她在寺庙中见到的事,“谢家借着宁康的名义做了这些事,还对她动手,怪不得她会住到寺庙那种地方。”
到底是血脉相连,宁康也曾照顾过她,颜莳难免生气,光是手臂上就遍布伤痕,身上岂不是更多。
翻着账本,霍如深将里面夹杂的东西送到颜莳面前,“殿下看看这些。”
送到颜莳眼前的是些书信,上面是徽州以及周边地方官员行贿的证据,而开头便是“求告宁康公主”。
“朕相信殿下所言,但谢均准备充分,他自己摘得干净,凭这些足够给宁康公主定罪了。”
颜莳放下那些东西道:“他干净了,他儿子不一定干净,徽州城还有其他官员。”
她看着霍如深缓缓开口,“江淮谢家和他不会没有联系,陛下不妨查查看,如果是跟谢家联系,他总不会用宁康的名义。”
霍如深轻笑道:“看来殿下和朕想到一块去了。”
“不过这几日要委屈宁康公主了。”
谢均把东西送来,他不能放任不管,先将人收押,既能让他放松警惕,也能保护宁康公主不被人暗害。
为了不让颜莳担心,他道:“朕会让陈远亲自去,先将公主府清了,让宁康公主在里面待几日。”
“劳烦陛下了。”
“殿下无需跟朕客气。”
他安排这些是做给颜莳看的,不然根本用不着他费这些心思,霍如深不想颜莳在这种事情上总对他如此见外。
于是当晚,公主府内所有奴仆皆被收押,一直住在公主府的驸马也难逃一劫,被关到了衙门大牢。
宁康公主被陈远亲自带人送回了公主府,严严实实地看顾起来,除非有陛下的手谕,否则任何人都见不得。
谢均听见消息后一时没反应过来,明明他告发的是宁康公主,为何被收押的却是他儿子。
深夜,他不顾阻拦求到霍如深面前,而霍如深此刻正陪着颜莳下棋,他听到后只说了一句:“让谢大人回去等消息,朕会查明所有,不会冤了人。”
第 69 章
一局终了, 颜莳的思绪却不在棋局上。
“我能送些药过去吗?”
知晓她说的什么意思,霍如深没拦着,“朕让文太医送去公主府。”
看颜莳实在没什么兴致, 整个人都无精打采, 霍如深便捡着桌上的棋子催她去休息,只是他还没开口,便听见听月悄声说道:“文太医说这碧落斋后面还有一处汤泉, 说是对娘娘身子好,让娘娘去泡一泡解乏。”
颜莳确实有些倦, 便顺着听月的话去了汤泉。
两人走后,霍如深指尖在桌上轻敲了两下,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他起身出了碧落斋。
水雾缭绕间,颜莳忽然想起宁康看向她的目光,她不知道自己跟以前差别大不大,经过文太医药方的调理, 之前的密药对她的影响在逐渐削弱,不止身形变了, 就连面庞也有些细微的变化。
她正想着,听月给她端了碗甜汤过来。
“娘娘不要泡太久, 文太医说这汤泉泡久了容易胸闷。”
颜莳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肩膀, 看来她真是在皇城里待太久了,今日不过去了趟寺庙,居然会觉得累。
将手里的甜汤递给颜莳, 听月跪坐在汤泉边给她轻揉着肩。
也许是听月跟随行太医学来的手艺太过精湛, 又或许是颜莳真的有些困倦,她不觉得胸闷, 反倒舒服的想直接睡过去。
听月察觉到后赶忙提醒颜莳先从汤泉里出来,换好了衣服,她靠在榻上任由听月拿绸布给她绞着头发。
等听月再看过去时,果不其然,人已经睡下了。
她心道,好在这里比皇城暖和,要不然娘娘就这样睡下肯定要着凉。
听月将一旁的斗篷给颜莳盖上,有些发愁她要不要把人叫起来,这里离碧落斋不远,两步路而已,只是颜莳睡着她没法把人带回去。
在她迟疑之际,听月好像听见了其他人的脚步声,碧落斋有护卫守着,而且敢跑到娘娘沐浴之处的应该只有陛下一人了。
正如她所想,霍如深端着一碟新鲜的葡萄走了进来,看着像是刚洗好,上边还带着水珠,冬日里这种东西可是稀罕物。
今日有人送来,他本想让颜莳尝尝鲜,没想到人竟然睡了过去。
听月正要行礼的动作一顿,霍如深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她道:“拿回去。”
她看了眼在榻上的颜莳,端着那碟子葡萄离开。
霍如深走到颜莳跟前,弯腰将人抱了起来,盖在她身上的斗篷滑落,脚踝那抹亮色晃了霍如深的眼。
他看着怀里的人无声笑了笑,他就说自己总有机会能看到。
颜莳像是被惊醒一般攥住了霍如深的衣袖,她想睁眼,但奈何眼皮太沉,让她睁不开。
霍如深将人抱回了屋内,借着屋内亮堂的烛光,握上了颜莳系着链子的脚踝,指骨在上面轻磨了两下。
~
次日早间,颜莳看着坐在下面的一众官眷夫人有些头疼,今早谢夫人说要来请安,她没多想便应下了,随便还能套套话,但谁知跟在她身后的会有一群人。
其他的倒还好,不过是听些妇人之间的谈话,她随意应付几句便是。颜莳动了动有些微涨的脚踝,睡醒后她就发现自己系着链子的脚踝被人攥出了一道印子,她想都不用想便能知道是霍如深干的。
一边说着不会再乱来,可冒犯的事他一个也不落下。
“听闻昨晚公主府出事了,娘娘能否给咱们透露透露,也好让臣妇们有个准备。”
此话一出,屋内瞬间安静了几分,目光也都放到了坐在上首的颜莳身上,等着她开口。
说话人不知是谁,也许介绍过,但颜莳没注意,她看了那人一眼,侧身去拿茶盏时,又看见谢夫人迫切的目光,昨夜她儿子被关进了大牢,想必在座众人里,最着急的当属她了吧。
颜莳抿了一口热茶,故作为难地说了句:“后宫不得干政。”
只这一句便堵住了她们的话,只有谢夫人不信,昨晚她亲耳听见自己丈夫说陛下对贵妃娘娘态度宽容,哪怕言语涉及政事也没生气,与人谈事时也不避着贵妃娘娘,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陛下的打算。
谢夫人瞥了眼堆在一角的东西,那些全是她们带来的礼,就是想从贵妃娘娘口中问出些话来。
可没想到她收了礼却只字不提,这世上怎会有只收礼不办事的人。
众人离开后,谢夫人磨蹭到了最后,她不待颜莳离开便跪在她面前道:“娘娘心慈,救救臣妇的儿子吧。”
她说话间,眼里的泪就这样滚了下来,看起来真是可怜无比。
但颜莳只是迟疑了一瞬后道:“夫人说的是驸马?”
谢夫人眼睛亮了亮,忙道:“对,就是驸马,娘娘是再心善不过的人,求娘娘看在臣妇就这一个孩子的份上,在陛下面前替那孽种求求情。”
心善?她心善吗?
“谢夫人起来吧,陛下做事自然有陛下的打算,陛下昨日听闻宁康公主的事格外气愤,所以才连累了驸马,驸马身为宁康公主的枕边人,自然要被责问一番。”
颜莳话里带着安慰,可她看着谢夫人的目光却不带多少温度。
“就算要问话,也不至于将人关到大牢里啊。”
甚至还有不少人看守,她想送些东西过去都不成,眼下还在冬日里,牢房里没炭火,若是连被子都送不过去,她儿子不知要遭多少罪。
颜莳依旧无动于衷,“牢房也不是进去后就出不来了,谢夫人不用太过担心。”
她给听月使了个眼色,听月便走到谢夫人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夫人先回吧,娘娘说这些话也累了。”
谢夫人无法,只能暂时离开。
碧落斋内终于清净了,听月看着那堆东西问道:“娘娘,这些夫人送来的礼物要怎么办?送回去吗?”
“先收起来,将这两日送到碧落斋的东西都登记造册,放到屋内的桌上就行。”
霍如深见了会看的,她可没忘记这次南巡还有一个目的,东西再小也能充盈国库。
一直到午后,霍如深才回来,他按着昨日谢均递上来的帐,让陈远去抓人了。
今早那些官眷还在颜莳面前说笑,没准回去就见不到人了。
“这次动作实在不小,恐怕下个地方陛下就没这么容易下手了。”
徽州的风声定然会往外传只要那些人不傻都会将东西销毁一空,想抓就难了。
霍如深拿了颗放在桌上的葡萄,边剥皮边道:“只要他们贪下来的东西还在,就不难抓,像这座园林,谢均再怎么销毁罪证,也不会把园子给烧了。”
他将去了皮的葡萄放到颜莳面前的小碟子里,可颜莳只是看了一眼,并没动,她晃了晃自己被攥疼的脚问道:“陛下昨晚做了什么?”
霍如深目光看向她被衣摆遮住的脚踝,“留下印子了?”
用力明明不大,没想到还是留下痕迹了。
他眸色发暗,在路上的时候还说不会再乱来,没想到没过多久便被抓了现行。
即便知道自己不该,可他还是没忍住,“要不殿下再打一巴掌解气?”
如果一巴掌能换他再亲近她些,那可太值了。
颜莳收回看着他的视线,她拒绝这个提议,真打下去,霍如深以后肯定更加肆意。
“等清理了这些人,朕带着殿下好好逛逛徽州城。”
“陛下事忙,我自己就可以去。”
霍如深却道:“徽州城近日不怎么太平,朕不放心殿下一人出去。”
说白了,要出去可以,但必须他跟着,哪怕那日去南山寺内,她身边都跟着不少护卫。
颜莳没说话,她只是静静看着窗外,不得不说这园子建的真好,随意抬眼便是一景。
面前的小碟子被霍如深拿走,那颗剥好的葡萄最后还是他自己吃了。
微微发酸的汁水充斥着舌尖。
~
“娘娘,外面又有人来求见,奴婢看着面熟,似乎今早来过。”
她们来了颜莳也不会见,可无论听月怎么劝都不肯离开,她们铁了心一定要见到人不可。
“如果是来求情的人,用不着通报了,对外就说我受了寒,不便见她们。”
托病不见人这招确实管用,反正这些人也不可能闯进来。
“奴婢看她们挺可怜的。”听月喃喃道,寒风天里就在那跪着。
颜莳拿着手里的书轻敲了敲听月的头,“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她们要为之求情的人可一点都不可怜,想跪就跪吧,让人看着,实在不行这里也有太医,只要我不出去,她们过不了多久就离开了。”
这个时候她还真不便露面,不好让旁人觉得她能干涉霍如深的决定,不然以后有她烦的。
就像颜莳所说,园内的人迟迟不出来,跪在外面的人实在受不住便离开了,去找别的出路了。
听见那些人离开后,颜莳轻“嗯”了一声,她拿了颗葡萄送进嘴里,冬日里这东西确实新鲜,但味道也确实不怎么样。
她推给了一旁的听月,“你也尝尝。”
自知说错话的听月一直垂着头不敢再多言,看着颜莳推来的葡萄,她有些意外,她还从没吃过这些。
颜莳见她尝得开心,又拿了颗,可剥掉皮后又不想吃了,便把那颗剥好皮的葡萄送进了听月嘴里。
而这一幕恰好落到霍如深眼里,他刚抬步走进来便看见这些。
霍如深紧抿着唇角,有些他受不到的待遇,她身边的小宫女都能受到,最重要的是,那碟葡萄还是他端来的。
双更合一
也许是霍如深的目光太过惹眼, 听月无声地咽下嘴里的东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她害怕陛下看她不顺眼把她从娘娘身边调走。
颜莳撑着头视线看着手中的书,显然是不想理会霍如深, 左右他把该抓的、该审的人都收押了, 剩下的就用不着她帮忙了。
霍如深走到她身边,把她手里的书抽了出来,一定要强迫颜莳看着他。
像是早知道他这脾性, 颜莳并没多抗拒,她微微抬起下巴示意霍如深把手松开。
动不动就捏她下巴这毛病霍如深什么时候能改。
“陛下审完了?”
明知故问一般, 涉事的官员不少,这才过去几个时辰而已, 霍如深有再大的神通也不可能审问完。
“不是所有事都需要朕亲自动手。”对上颜莳催促他去办事的目光,霍如深心里的暗欲又不自觉溢出来,她就这么不想见到自己。
察觉到他神色中的异样,颜莳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抬手覆上霍如深的指尖, 见他不为所动,才最终放在他眼下的乌青上。
她似乎是第一次这样触碰他, 霍如深没阻止她的动作,但颜莳能明显感到他越来越紊乱的气息, 不过她也只是轻碰着他眼下的憔悴。
“既然陛下累了, 那就歇一日吧。”
~
徽州城内动荡起来,新帝执政后针对地方官员的第一把利刃插在了徽州,仅仅一日的功夫, 府衙的牢房险些不够用。
陈远抛下沾血的鞭子, 他看了眼面前被挂起来满身是血的人擦了擦溅到他脸上的血迹,暗道了声嘴真硬。
可再硬的嘴, 他也有本事撬开,跟在陛下身边那么久,他就没审不出的犯人。
陈远吐了口血沫子,换了个趁手的玩意接着和这些人耗。
已经被关了一晚上的谢驸马,本就战战兢兢浑身发颤,他挤在墙角听着外面刺耳的哀嚎,心里颤了又颤。
他们把自己抓过来,什么也不闻,什么也不管,甚至从昨晚到现在,都没人给他送饭,又冷又饿下他实在有些受不住了。
审问完犯人的陈远也没忘记这位附马爷,他抬手让手下把已经看不出人样的犯人拖到谢驸马那间牢房。
这种不经吓的,根本撑不过一个时辰。
因为牵扯甚广,外面那些还没被查到的官员已经开始紧闭府门,到了人人自保的时候。
城内的波涛涉及不到碧落斋,此刻掌握他们生死的人正安然睡在床上。
颜莳一句话,霍如深倒真打算今日歇息,不仅如此他还非要颜莳坐在床边陪着他。
所以当听月进来禀报说陈远有事求见时,她狠狠压低了声音。
“娘娘,是唤陛下起来还是?”
颜莳看了眼床上的人,将被他牵扯住的衣角轻拽了出来,她放下手里的书去见了陈远。
门外的人身上还沾着血气,陈远垂着头等在门外,直到看见一截衣摆出现在眼前,面前人显然不是陛下。
“臣见过贵妃娘娘,还请贵妃娘娘通禀一声,臣有要事求见陛下。”
难不成陛下不在碧落斋?
颜莳闻到了些微血腥气,意识到他可能是从牢房赶来的,“陛下刚歇下,陈大人有事我可以转告。”
陈远迟疑了片刻后道:“被关起来的驸马受不住招供了,但他依旧死咬着宁康公主不放,迄今审到现在,没一个人招供谢均。”
甚至连他都开始怀疑宁康公主究竟有没有罪。
正因察觉到不对,他才匆匆赶到碧落斋,想问陛下接下来如何处理。
连他都撬不开的嘴,换作旁人更不可能。
“说不定谢均手里有他们更重要的东西。”颜莳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正当她要转身回去唤霍如深时,陈远忙道:“娘娘不用去唤陛下了,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急匆匆地来,又火急火燎地走,只留下一阵让人不太舒服的血腥气,颜莳让听月点了香在门外熏一熏。
等她回到屋内时,霍如深已经醒了过来,他问道:“是陈远来了?”
“他说审不出来东西,谢均藏得严实。”颜莳坐到他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
“殿下方才说了什么能把他打发走?”
“我只是提醒他,谢均可能拿着别的东西要挟,才让他们什么话都不肯说。”
能让谢均如此自信他不会被牵扯,无非是拿那些官员的家眷妻儿相挟。
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陈远收到颜莳的提醒后,把他关起来的那些人给救了出来。
夜色渐深,陈远托人禀了消息,他连晚膳都没用便一刻不停地去了府衙。
“他可真会找地方,将人都关押在寺庙禅院里。”
出事前颜莳还见过那些官眷夫人,谢均动作可真快。
“还是多亏了殿下,要不然可有的找。”霍如深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颜莳碗里。
颜莳看了眼碗里的鱼肉,她不过是那日去寺庙时看见谢府的下人和给她带路的僧人颇熟,这才提了一嘴,没想到真在那。
本以为这次能直接给他定罪,可没想到第二日,不知谁将谢均要被定罪的消息传了出去。
徽州城的百姓自发跪在那座园林外为谢均求情,谁都没想到为何会这样。
颜莳眉头紧锁,她竟忘了这个可能,霍如深让人打听消息时,城中百姓对宁康的“恶行”深恶痛绝,相反地,对于谢均,在他们眼中却是一心为民的好官。
当年他被调到徽州界内,身为两广总督也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到现在成了他的保命灵药。
现在的情景,定不定罪是一码事,杀不杀他又是另一码事。
即便证据确凿给谢均定了罪,短时间内也杀不得。
霍如深抬手将她眉间皱起的愁思抚下,“外面那些人已经被驱散了。”
“没伤到人。”不想颜莳太过担心,他又多添了一句。
“陛下打算怎么处置?”颜莳抬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霍如深。
如果她没猜错,霍如深本是想直接将其定罪诛杀的,就像是京城那些人一样。
“先收押,等着江淮那边的消息。”
他指尖挑起颜莳额边的一缕发丝道:“殿下之前在江淮做的事,也给朕提了个醒,既然不相信,那便让他们亲眼见见。”
谢均就这样和自己的儿子关在了一起,准确地说,是已经被吓疯的儿子。
他看着面前疯疯癫癫满嘴胡话的儿子痛哭不止,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妻儿老小,当初先帝把嫡公主嫁到他们家,又把他调任两广总督,他做梦都是笑着醒的。
可是天高皇帝远,他没忍住,实在没忍住,那些金银财宝堆砌起来,迷了他的眼,哪怕不是他的他也要弄来。
新帝登基,同僚都在尝试弥补亏空,他却不为所动,比他贪的人多了去,怎么就他倒霉撞到了新帝施政的刀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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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均跪在地上对着牢房的窗外重重磕了下去,他还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哪怕家财散尽,他也想活着。
~
一连几日,徽州城都笼罩在焦虑不安的氛围中,但好在并未出什么乱子。
这日霍如深带着颜莳出了门,他来南巡时便计划带着颜莳出来散心,总待在碧落斋里她也会闷。
街道上的摊铺逐渐恢复正常,但路上的行人不多,大概是因为前两日霍如深下令砍了两个涉事最深的,就像是在京城一样,先从最严重的杀起,谢均因为城中百姓的求告而暂时留了一命。
还有一直被关在公主府的宁康,因为谢均有意欺瞒,宁康身上的“罪名”看起来比谢均还要实。
霍如深轻勾了一下颜莳的手指,“殿下看起来比朕都烦心。”
回过神的颜莳侧头看向他,“事情没办完,自然会烦心。”
“事情早有定论,谢均就算不死也依旧有罪,殿下是在担心宁康公主?”
虽是问话,但霍如深却深信如此。
他们此刻正坐在一家酒楼里,面前是徽州城的特色菜式,却不见颜莳有什么胃口。
霍如深将竹筷递给颜莳道:“宁康公主最后要如何,也是朕说了算。”
没被颜莳接过去的竹筷放在碟子上,她的视线从竹筷落到霍如深身上,“所以陛下的意思是我有空瞎想不如讨好讨好你?”
霍如深微微挑眉,“朕可没这意思。”
不管他有没有这意思,颜莳都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笋干放到霍如深面前,看不出波澜的目光看着他道:“陛下身为皇帝做出的决定还是不被人左右最好。”
颜莳说的是实话,不过霍如深将那块笋干放进嘴里细细尝起来,然后道:“身为皇帝自然不能,但若是要帮心上人办事,那就不一样了。”
闻言,颜莳拿着竹筷的手轻颤了下,没再说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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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江淮那边终于有了消息,随着消息一起带来的还有这些年谢均送去谢家的银钱,满满几大箱子东西就这样被运进了徽州城,甚至在霍如深的示意下在城内绕了几圈。
城墙上,颜莳看着城内百姓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想必是在议论被运进城的几大箱金银,可能是在错愕昔日的父母官为何会成人人喊打的贪官。
“这便是陛下当日所说的‘提醒’?”
霍如深道:“显而易见,殿下的法子很管用。”
经过今日,想必城中百姓会对谢均换个态度,霍如深摩挲着挂在腰间的玉珏,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开口问道:“朕若想留谢均一命,殿下觉得如何?”
颜莳答道:“做决定的是陛下,无需问我。”
“若朕非要殿下评价一番呢?”他目光盯着颜莳,犹如那次杀了安国公之后,偏要颜莳一个回应。
“陛下要留下谢均,无非是因为之前徽州城百姓对他的爱戴,他也确实做过有利百姓的好事,杀了他固然简单,留着他还能彰显一番陛下的仁慈。”颜莳语气平缓地将霍如深心中所想说出。
前几日他不断在徽州城诛杀贪官,哪怕是为了城中百姓,但难免会有人认为他手段过硬,生性残暴,这时他若是饶了谢均一命,对他的名声是极好的。
颜莳不干涉他的决定,但她还是会把该说的话说出来:“功过相抵,陛下小心别人也拿这些说事,京城那些官员哪个没功劳?”
“殿下说的不错,倒是朕想简单了。”
不知为何,颜莳总觉得霍如深此刻看向她的目光像是做错了事一般,她忍了忍,可那视线看过显眼,她想忽略都不行。
最后她呢喃了一声,“不如抄家流放。”
霍如深应该是听见了这句呢喃,在颜莳身侧无声笑了笑。
他觉得颜莳的作用应当在朝堂,她比余先生更懂怎样“教”他去做个皇帝。
正是知道这些,霍如深才不担心她会干涉朝政,甚至有意无意把东西送到她跟前,因为眼前这位“太子殿下”私心很少,几乎没有,而他却想成为颜莳私心里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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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被抄家流放那日,颜莳向霍如深要了个手谕,她想去见见宁康。
霍如深答应了,亲自将人送到公主府,他没进去,不管颜莳想说什么,都由她。
因为谢均的罪名已定,宁康才得以恢复清白身,谢家被抄家流放,她因为前朝公主的身份得以留在公主府里。
只是如同囚禁一般,每年只能出去两次,这是霍如深下的令,因为宁康毕竟还是谢家人,徽州城百姓也不一定会接纳她,霍如深的意思是先让她在公主府关着,算是受了谢家的波及,过两年再撤了命令让她能自由行动。
颜莳再见到宁康时,她依旧跪在佛堂前,面容虔诚而平和。
这次宁康放下了手里的经书,看着颜莳问道:“娘娘过的可好?”
颜莳轻声道:“很好。”
某种意义上讲,她过的确实很好。
听见她的回答,宁康冲她笑了笑,一如记忆里那个温和待人的皇姐。
“根据律令,若夫家获罪,女子便恢复自由身,公主现在已经不再是人妇了。”
宁康坐到她对面,闻言面上多了些释然,“真好,我终于不用再跟那些人有瓜葛了。”
她换了个称呼,不再自称“本殿”,像是想和颜莳再亲近些。
颜莳将霍如深下的令告知了她,宁康接受的很快,她道:“以前在皇城的时候,也是不得外出,十几年都过来了,哪还在乎这一两年,公主府不小,对我来说足够了。”
她看着颜莳道:“贵妃娘娘不用为我担心,只要没了谢家人,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宁康看着手边抄写的往生经,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颜莳听:“颜氏倒了之后,我就已经在等死了,等着哪日圣旨就落到徽州了,也正是那之后,我开始跪在佛前,不知道要诵多久的经书才能抵上颜氏犯下的错,想让死去的人安息,也想赎罪。”
她抬眼看向颜莳,“其实活着的人要比已经死了的人更痛苦,贵妃娘娘说是吗?”
颜莳似乎是察觉到了宁康的暗示,但她并未多说其他,而是越过宁康看向她身后供奉的佛像,“公主说笑了,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做为已经“死过”一次的人,颜莳觉得还是活着快活些。
如若不出意外,这应该是她能见宁康的最后一面了,等徽州安定后,他们便要离开了。
听霍如深说,原本被谢均架空的徽州太守已经在接手官务了,好在他是个干净的,不然又要从别的地方调任。
“娘娘说的对,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宁康好像开心了许多,在送颜莳离开时,她将自己在寺庙内求的一串佛珠送于颜莳。
她也知道两人恐怕再无相见之日,站在门外目送着离开的马车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身旁侍女说天冷,扶着她回去。
“殿下,为何您最近抄的往生经都少了一份?”
已经不止一日了。
宁康缓缓摇头,“没少,那些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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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莳回去时,又看见了跪在外面求见的谢家兄妹,谢青她见过,跪在她身旁的兄长谢章她还是第一次见。
那日随着几箱金银一起来的还有谢家兄妹,他们执意要来请罪,说是不知道谢均送去谢家贴补的银两竟是贪污所得。
听了让人发笑,就算谢均官至两广总督,俸银不少,但他家在徽州,还只是谢家的旁支,再怎样帮扶谢家也不会将全数俸银送上,那些东西只要稍想想便知不对劲。
可谢家却隐而不发,只要没被拆穿,他们便当作不知道。
眼下家丑外露,便来请罪。
颜莳去公主府的时候还没见到这两人,他们每日都来在外面跪上两个时辰,只要霍如深不见他们,便不起身。
即便霍如深已经让人告诉他们此事尚不牵连江淮谢家,南巡最后才到江淮,这几个世家牵一发而动全身,没到江淮前,霍如深没打算对他们动手。
兄妹俩见到颜莳回来,冻得发僵的身子动了动,“见过贵妃娘娘。”
颜莳念着当初谢青曾在江淮有难时捐过药材,让听月拿了个厚点的斗篷披到谢青身上。
谢青声音哽咽了几分,“民女求娘娘垂怜,让陛下见一见我们吧。”
颜莳还没说话,身后便传来马蹄声,霍如深翻身下马,他走到颜莳身边问道:“怎么不进去?外面风大,可别染了风寒。”
至于跪在一旁的兄妹俩,他一个目光也没给,他已经暂时放过谢家了,还不知好歹,如若不是二人无罪,霍如深都想让陈远直接把人关进牢房里,让他们清醒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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