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秋风四起, 颜莳看着陈禀从江淮递来的折子,其上所言,江淮今年收成不错, 因为清河整改河道效果甚佳, 往年江河水上涨的情况也没发生。
因此,颜莳在早朝时特意褒奖了一番容凛,这也是数月来容家经过降爵后首次在朝堂上受到赏赐。
虽然微不可谈, 但也让容家人心里好受了不少。
早朝结束后,余若寻到了颜莳跟前, 他问:“娘娘,今年的中秋要在皇城设宴吗?”
“不了, 省下那点银两送去北疆吧。”颜莳记得那边跟京城不同,“我会让内务府多采购些棉衣,到时候一并送去。”
余若点头道:“听娘娘的。”
最近北疆那边只有一封捷报传来,朝中是安稳太平了,那是因为朝中诸多视线都在北疆, 就连他也免不了担忧。
“文太医说娘娘最近忧思过重,臣恳请娘娘保重身子, 切勿太过担忧。”
颜莳看着廊下的青石答道:“余大人放心好了,不过是些老毛病, 想来文太医又添油加醋多说了。”
她不过熬了两晚, 将各地呈上的折子翻看了一遍而已,本来没什么,可听月在文太医面前说漏了嘴, 文太医见自己劝不过就来余若跟前说道。
因为他近期发现颜莳竟然会将余若的话听进去些。
“文太医也是为了娘娘好。”
他从文良的话里大致能猜到以前的事, 颜莳是被药物灌坏了身子,所以现在才会偶尔气血不足, 操劳不得。
“我知道。”颜莳看向余若道,“今年中秋,余大人也不用守在武英殿了,回府陪陪家人吧。”
颜莳所说的家人就是余若唯一的侄儿。
“府里有的是人陪他,臣放心不下,若是出了什么事,臣也能帮娘娘分忧。”
见他如此,颜莳也就没在多说,今日事少,两人在廊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直到听月捧着一个小箱匣过来,她有些迟疑地看了眼颜莳身后的余若,余若了然,起身告退。
等人走后,听月才将手中的箱匣递到颜莳面前,她道:“娘娘,这是容家送来的,说是送给娘娘的中秋贺礼。”
“还是先前来拜见娘娘的女子送来的,她这次送完东西就走了,也没说要见娘娘。”
虽然还是没看见脸,但听月从身形上能看出还是那人。
颜莳瞥了眼她手中的箱匣,抬手将其打开,里面装着的东西她看着熟悉,她拿起其中一颗圆润的明珠,这些似乎是母妃当年带进皇城的嫁妆。
她也只粗略看了一眼便放了回去,“放进库房吧。”
听月合上箱匣正要离开,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又听见颜莳道:“待会我写份手谕,你送到容阳侯府就行。”
中秋团圆日,她就全了母妃这一次,让她见一面永安。
自上月的捷报后北疆便再无消息,不过有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或许来年的中秋会有人陪在她身旁。
今年从各地征收过来的赋税依旧会紧供着北疆,国库暂且还撑得住。
中秋临近,因为近日免了宵禁,京城中热闹了起来,颜莳派了些禁军在周边巡逻,避免有人趁乱闹事。
只是谁也没想到,圆月高悬之时,真有人趁着佳节热闹时起事。
颜莳得知消息时,还在武英殿听着文良的念叨,余若也在一旁,当得知成国公谋反时,在场众人都愣了片刻。
还是颜莳率先反应过来,让人赶紧去调动禁军。
成国公、安国公以及容国公都是前朝开国时册封的国公位,现如今,安国公被霍如深一剑斩于殿前,容国公被颜莳下旨降爵。
或许是因这些,才会让成国公坐不住,竟然起了谋反的念头。
余若见颜莳面色不佳,宽慰道:“娘娘勿慌乱,京城周边数万禁军,成国公不会得手的。”
在他看来,成国公此举不外乎自寻死路。
可颜莳却摇头,她道:“前朝之所以封其国公位,是因其祖上骁勇善战,实为开国重臣,朝堂之上为数不多的武将都与成国公有牵扯。”
余若面色也凝重了下来,“娘娘是担心……”
“我担心他不是为了谋反,而是早已叛国。”
不然他为何要自寻死路,除了扰乱内政,令百姓不安之外,颜莳想不到别的。
想到此处,颜莳翻出了那叠北疆将士的名册,果真在上面寻到了成国公府的人,她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成国公这时动手,难不成……
颜莳深呼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人抓到,不然她想再多都没用。
今夜,颜莳首次动用了霍如深留下来的兵符,所以禁军才会来得那么快,不然一层层诏令下去,等人过来天都亮了。
余若也是这时才知晓原来颜莳手中还有能号令禁军的兵符。
成国公的谋乱正如余若所言,是自寻死路,他带人到了皇城外,甚至都没怎么反抗就束手就擒。
他看向颜莳,眸中带着旁人看不懂的恨意,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高喊道:“新帝已逝,国之将亡。”
至于他的国,早就亡了,与其等着新帝哪日将箭矢对向成国公府,不如他拉着天下人去给颜朝陪葬。
颜莳没让人堵住他的嘴,而是抽出了身旁禁军的佩剑,握着发沉的剑柄走到成国公跟前。
“这天下和朝堂,何曾欠过你成国公的?你要拉着江山百姓一并陪葬?”
成国公被捆着押在地上,他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颜莳,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殿下还记得颜朝吗?殿下就甘愿颜朝就此覆灭?眼下臣将机会送到殿下眼前了,北国那边也可襄助殿下,殿下大可以光复颜氏,死臣一个无所谓的。”
颜莳闻言心里忽然想笑,当初颜氏风雨飘摇时,怎不见他有今日的魄力,她何尝没救过颜氏,她何尝不想颜朝能撑下去,可当时只有她一人,只有她撑到了最后。
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前朝往事都已过去,竟然有人跑到她面前说,你看这江山终于安稳了,你怎能把江山拱手让人,抢过来吧,天下百姓的安危算什么,不过是和北国勾结,与虎谋皮而已。
颜莳抬起手中的剑,抵在成国公胸口处,她已经不想知道成国公为何会断定她的身份,只是开口问道:“陛下究竟如何了?”
“自然是被暗杀……”成国公的话还没说完,抵在他胸口上的剑便刺了下来。
剧烈的痛感传来,胸口处鲜血直流,他没撑多久便晕死了过去。
颜莳松开手中的剑柄,只留了句:“别让他死了。”她刺得不深,死不了人,留着成国公还有别的用途。
余若一直在跟前看着,哪怕颜莳动手他也没阻止,毕竟成国公现在的罪过足以株连九族,哪怕真死在颜莳手上也没什么。
见颜莳要离开,他跟在颜莳身后道:“娘娘勿要多想,成国公方才之言定然有诈。”
或许是因为一夜未休息,颜莳心口跳的有些快,她道:“去成国公府,抄家,查查他与北国究竟在勾结什么。”
“余大人亲自去,有些信件不宜落到外人眼里。”颜莳格外叮嘱道,她怕成国公在来往信件中透漏她的身份,落在旁人眼中又是一大乱事。
余若应下,他还担心着另一件事,“成国公那番胡话,会不会已经传出去了?”
颜莳又怎会想不到,这些日京城热闹来往行客众多,他只要派人在几个茶馆里胡说一通,流言不过一日便能传遍周边。
可现在连她都没北疆那边的消息,只能等,她相信霍如深不会轻易出事,他说过自己会保重身子,她只能等着那边快些传信过来。
~
两月前,北疆
初次迎战北国,首战便胜了,霍如深让陈远往皇城发了捷报,陈远问他可还要加点什么,他拒绝了,只要颜莳看见捷报便能知道他安好,可惜两地相隔太远,等颜莳收到捷报也该一月后了。
他们刚说完,帐外便又传来了鼓声。
陈远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也不怪陛下不递信,这些时日北国的军队频频来扰,也不是为了打起来,就是为了熬他们的精神,哪怕刚打了败仗也没见他们消停,陛下连喘口气的功夫都难有,更别说伏案写信了。
“不如陛下别去了,臣去会会他们。”陈远看着霍如深眼下的乌青劝道。
霍如深也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他道:“你和另外几位将军替换着来,就守在外面等着,等他们真来犯再敲鼓。”
不然这鼓声不断,让人听着心慌。
此后一月,北国依旧如此,他们最近似乎都没进犯的心思,哪怕霍如深下令将营帐向前挪了十里他们也依旧没有动静,甚至如同畏惧一般退却二十里。
未免其中有诈,霍如深也没贸然出兵,只是如此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寒风渐起,再熬下去将士们也不好受。
“他们莫不是想求和?”陈远思索道。
“不会。”霍如深能断定北国那边绝对不是为了求和,若是要求和,这些时日就不会派兵来频繁骚扰,更是没见他们有派使臣过来。
就当霍如深思虑该如何时,他身边有了异动。
这日他正和诸位将领商讨该如何应对时,站在他身侧的人突然亮了刀,在场众人都预料不及,若不是霍如深察觉到了被匕首反射的冷光,恐怕此刻人已经不行了。
因为他及时侧身,那把冲着他心口来的匕首,最后扎在了他左臂上。
第 92 章
沾了血的匕首被抽出来, 陈远催促着军医动作快些。
“陛下,我们动作慢了一步,他之前已经服毒, 方才毒发身亡了。”
陈远咬了咬牙, 谁知道外敌未除,又出了内乱。
左臂上的伤口被收拾妥当,霍如深看了眼被丢到一旁的匕首, “去查。”
北疆这边都敢有人对他动手,京城那边应该也有牵连, 甚至和北国勾结。
他说这段日子为何北国动静小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陈远走后, 霍如深起身翻出了纸笔,如果此事还牵扯朝廷,他该给颜莳提个醒。
起异心的将领查起来不难,孟召生怕其余人牵扯其中,将所有东西都摆到陈远跟前。
“陛下那边可有事?”孟召小心问道。
陈远面色凝重地翻找着面前的名册, “孟大人想知道就自己去见陛下。”
孟召就是不敢过去才问陈远的,出了这事本来就是他监管不严所致, 可他也没想到曾经并肩作战的将领会将刀刃对向自己人。
孟召想了想还是往霍如深的营帐去,这事他肯定要给个交代。
“陛下, 今日之事是臣失职, 臣甘愿受罚。”
孟召一见到霍如深便直言请罪。
霍如深没看他,他在等着陈远先把事情查明,查清楚后他再论定罪之事。
孟召不安地跪在原地,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 他面对霍如深时多了不少畏惧。
身为臣子,最怕的就是君威落到自己身上。
好在陈远动作不慢, 不过半个时辰他就回来复命了,走进帐内,他先是看了眼跪在一旁的孟召,之后才将搜来的信件递到霍如深手中。
“陛下,臣让人去罪臣营帐搜寻了一番,只找到了他与成国公互通的信件,但上面并未记载要事,想必那些已经被他烧了。”
陈远看向孟召,“罪臣是从成国公府出来的,孟大人应该也知晓。”
孟召猛然点头道:“是,确如陈大人所言。”
这些他还是知道的。
霍如深这才将视线放到孟召身上,“起来吧。”
孟召撑着有些发麻的腿起身,下一刻又听霍如深道:“朕的情况孟大人先别急得向外透露,军中也不许多言。”
当时在场的诸位将领都能看到他伤在左臂并无生命危险,可北国那边却不知,他们敢联合内奸搞刺杀,那他将计就计好了。
霍如深给了陈远一个眼神,陈远立刻明了,他转身拉着孟召一并离开。
“孟大人可要看好手下的人,若是手下的人没捂好嘴乱说,陛下可真要生气了。”
孟召当夜就把手下将领唤到一起,让他们切记不可谈论陛下的伤情。
军医日日都候在营帐内,在外人眼里,霍如深伤情严重。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一封密函从北疆发回皇城。
~
成国公的事影响颇大,次日早朝时,便有朝臣出列询问成国公之言是否为真。
那些流言早已散布到各处,颜莳早有预料会有人问这些。
余若在她的示意下开口道:“成国公勾结北国,妄图扰乱朝政,此言不过是他们特意散播的流言,不可信。”
余若话罢,众臣面上的担忧少了些,但朝中这些时日都没北疆的消息,他们心里还是会多想。
颜莳见状起身道:“陛下若真出事,北疆早该乱了,如今诸位尚且能安然站在这里,便能知此言为虚。”
“成国公犯上谋乱,抄家落狱,不日问斩。”
“退朝。”颜莳说完这些就走出了金殿,将跪拜声抛在身后。
她本以为这番话大抵能安群臣的心,可没想到就连柳献都跑来问她有没有霍如深的消息。
柳献注意到颜莳的目光后道:“娘娘别误会,臣这几日也没收到陛下的消息,所以才会多问几句。”
他声音越说越轻,其实全然没有陛下的消息,娘娘应当是最担心的那个,他实在不该这时候过来问这些。
柳献随意寻了个理由告退,他决定再去看看,说不定明日就有陛下递来的消息了。
柳献走后,余若才道:“臣已经翻阅过从成国公府抄检出来的信件,其中确实有与北国的通信,娘娘要如何处置?”
颜莳也看了那些信,就是因为看过,她现在才心绪不佳,那信上明明白白写了新帝遭遇刺杀,生命垂危。
“先关着,别让他死了。”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成国公府关押了多少人?”
余若道:“包括奴仆在内,少说百人。”
这些人不能全都以叛国罪处置,又怕他们其中有北国的奸细在内,只能暂且关着。
颜莳摆手让余若先处理别的,这事暂且放放。
这其中唯一可让他们高兴的恐怕就是即便流言不断,但事关陛下,平常百姓也不敢过多议论。
午后,容阳侯求见,颜莳似乎能想到他为何这时过来,她顿觉头疼,不过最后颜莳还是见了他。
原先的容国公也就是现在的容阳侯,他见到颜莳时也没藏着掖着,见到殿内没旁人,便直言问道:“臣斗胆问娘娘一句,陛下当真无碍?”
颜莳面色冷了几分,语气平淡道:“陛下自然无碍,祖父就是为这事来的?”
“臣此次是为了娘娘,倘若陛下真出了事,娘娘该如何?”容阳侯喋喋不休,“陛下未留后嗣,娘娘也该为自己做好打算。”
他话罢,颜莳沉默了片刻后道:“祖父说完了?”
“娘娘意下如何?”
“祖父若觉得侯爵之位还是太高了,我还能再下封旨意,就按与成国公勾结的罪名好了。”
颜莳看向容阳侯略显浑浊的眼睛,见他没第一时间反驳而是躲闪就知晓了她心中的猜测恐怕是真的。
成国公为何能确信她的身份,想必跟他脱不了干系。
容阳侯反应过来立刻回道:“臣不过是说了几句醉话,没想到成国公竟然当真了。”
“祖父慌什么,我可还没说什么呢。”
知道自己是被诈了话,容阳侯也直接摊牌道:“臣也只是酒后说了几句胡话,娘娘可不能因这些就定臣的罪。”
“臣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娘娘,娘娘也是见过帝王薄情的,您的母妃贵妃娘娘便是例子,倒不如趁着陛下如今消息不明,一举……”
他话未落,颜莳就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下,她冷声道:“出去,别以为容家那点可怜的血缘能牵制我,别逼我对容家下狠手。”
从头到尾,他从来都没歇过心思,似乎一定要把容家的孩子推到皇位上才肯罢休。
容阳侯还想说什么,颜莳又道:“祖父若想容家和如今的成国公府一样被抄家落狱,大可以开口。”
他这才闭上了嘴,因为他知道颜莳不只是说说而已,她做得出来。
他只好起身告退,怎知还没离开皇城,一道犯上忤逆的手谕就下来了,让他居府思过三月。
容阳侯转身看了眼皇城,颜莳一点也不像容家的血脉,容家在她眼里丝毫不重要,或许是因为那些年容家对她的掌控,容阳侯觉得她早已彻底厌弃了容家,只是看在容贵妃和永安公主的份上没动手罢了。
罢了,她既然听不进去,那居府思过这三月,他倒要看看颜莳该如何处理京城内四起的流言蜚语。
为了让群臣安心,颜莳面上看不出一丝担忧,可近日关于北疆的事越来越多,连她都忍不住在想,霍如深是不是真出了事。
就在颜莳忍不住多想时,柳献那边终于收到了霍如深传来的密函。
他兴冲冲地把密函递到武英殿,“娘娘,陛下的消息。”
颜莳从他手中接过密函,外面什么都没写,直到拆开后她才看到让她安心的字迹。
柳献急着把密函递来,里面写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娘娘,陛下可有事?明日是否要将这些公布于朝堂?”也好让百官安心。
可颜莳看完密函后却摇了摇头,她看向柳献道:“今日柳大人过来是为了别的事,不管是我还是柳大人你,都不知道任何有关陛下的事。”
柳献愣了片刻,随后明白了颜莳的意思,他道:“那陛下如今?”
颜莳轻摇了摇头,柳献这才松了口气,只要人没事就好,至于陛下为何要瞒着,肯定是为了迷惑北国吧。
“臣知晓了,娘娘放心,哪怕是余大人问起,臣也不会多言。”
柳献离开武英殿时,又换成了那副低沉的样子。
他走后,颜莳再次翻看起了密函,上面让她小心成国公,其余的都不用管,他不想跟北国再僵持下去,这次要引他们大军压境,最好能一举攻克。
最后信上说他并无大碍,让颜莳放心,无论外面如何说,只不过是他为了诱敌而散布出去的假象。
只要颜莳接到密函后能再撑两月,两月后必有捷报。
颜莳看完这些,放心了不少,可是等她将密函收起时,忽然看见了纸张背后的血迹。
那是霍如深写密函时不小心沾染上去的血迹。
~
在颜莳收到密函的时候,远在北疆的霍如深也收到了从京城运来的各种军需以及棉服。
这段日子两军都未有动静,不过霍如深觉得变动就在这几天了,距离行刺之事以及过去许久,霍如深一直待在营帐内未出现,这几日他还让军中将领在手腕处带上了不怎么显眼的白布条。
就是为了引北国出兵,不能在拖了,寒风凌冽,他手下的将士断然没有北国人更适应这种天气,从以往的记载中也能看出,每到这个时候,但凡与之交战,北国取胜的几率更大。
霍如深看向挂在一旁的画像,这里的一切就快结束了。
第 93 章
夜里, 景玉宫外起了风,颜莳站在廊下看着悬挂在旁的花灯,直到听月拿着斗篷过来给她披上。
“娘娘, 外面风大, 咱们回去吧。”
最近外面在传些什么,连她一个身处皇城的宫婢都有所耳闻,也难怪娘娘这几日会魂不守舍。
“娘娘是不是又在想关于陛下的事?陛下吉人自有天相……”
颜莳将斗篷系好, 抬手让听月先消停些,她倒不是因为霍如深的事而出神, 虽然那信上的血迹确实让人心悸,但看他下笔有力, 就知道他应该无大碍。
只是朝中因为这件事多了些不安分的,甚至都有人想着她该收养哪家的孩子为后嗣了,既然他们闲到讨论这些,那她就给这些人找点事干好了。
次日,颜莳和余若商议好后, 年前的百官考绩和清查推到了近日。
颜莳没去压那些流言蜚语,但总要让那些人有些别的事干。
又要放任流言, 又要安稳朝堂,这样恐怕是最妥当的办法。
余若近来也被多番询问, 在临走时, 他忍不住问道:“娘娘也全无北疆那边的消息?”
颜莳闻言摇头道:“战场上瞬息万变,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听着她似乎宽慰自己的语气,余若也不再多问, 只是提议道:“关于朝中的流言, 娘娘可要制止一番?”
颜莳从书案后站起身,“余大人也说是流言了, 与其制止这些,不如让他们再紧张些。”
她将上次百官考绩中未合格的名册递到余若跟前道:“若此次他们再如此,便罢官吧。”
余若接过名册后正色道:“臣知晓了。”
因为此事,朝中不安定的气氛少了许多,只是私下里依旧会议论两句,不过这些私下里的事,颜莳就没再管了。
一日早朝后,颜莳照常每隔几日便在景玉宫歇一日,这次她刚踏进殿内,就又看见听月捧着东西等她。
颜莳先换下了身上的冕服,随后问道:“谁送来的?”
听月答道:“还是容国公府,依旧是那人送来的。”
闻言,颜莳看了眼她手中捧着的东西,似乎是母妃亲手做的帕子,上面的红梅倒是栩栩如生。
就连听月也忍不住夸了两句,说她的女红远比不上这帕子。
可颜莳只是看了一眼,连碰都未碰,她对着听月吩咐道:“连着之前她送来的那些东西,都送回容阳侯府。”
如同往常一般平淡无波的语气,听月一时不知颜莳是何情绪,但她还是按照颜莳的吩咐去办。
听月把库房里的东西翻出来,连带着这些帕子一并交给景玉宫的宫人,让她们送回容阳侯府。
或许是前段时间容阳侯惹了娘娘生气,娘娘才会把之前那些都给送回去,而且娘娘平日也不带帕子,这礼送的就没多用心,难怪娘娘会不喜欢。
听月走后,颜莳将微凉的指尖伸到暖炉旁,最近天凉,景玉宫内就添了暖炉。
从还是颜太子开始,她就厌倦了被容家掌控的命运,时至今日,她已经不想再跟容家有任何瓜葛,如果他们能安生下去最好。
也许她再见到母妃会是在永安出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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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阳侯府
容贵妃刚从皇城送完东西回来,才踏进府门就听见了容夫人的暗讽。
“都不是贵妃了,还想着往皇城凑,你以为自己还能当太后?”
容贵妃不久前才见过永安,自己另一个女儿也在朝中把持政事,做到了她这辈子都没做到的事,如今心情正好,她看向容夫人道:“本宫要论起来也是太妃,怎么没见嫂嫂行过礼。”
说罢她又提起了容夫人的伤心事,“看在嫂嫂娘家落罪的份上,咱们又是一家人,本宫便免了嫂嫂的礼。”
容夫人咬牙切齿道:“皇后入了容家的族谱,名义上和夏家也是有瓜葛的,可她竟然如此狠心,一分余地都不留。”
倘若坐到皇后位置上的人是自己亲生女儿,夏家何至于沦落到如此下场。
容贵妃听着她嘴里的话不悦,怎料她之后竟然旁若无人地咒骂起来。
容贵妃走到容夫人面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声清脆有力地巴掌就扇到了她面上。
“嫂嫂嘴巴放干净些。”
听见了自家夫人的叫喊声,容言川赶忙出现,他先是看见了容夫人面上的巴掌印,不免质问容贵妃一番,“你怎可动手打你嫂嫂?”
容贵妃动了动有些发疼的手道:“本宫打就打了,兄长可要管好嫂嫂这张嘴,私下非议皇后娘娘,挨一巴掌都是轻的。”
听到此处,容言川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看向容夫人轻叹了口气,沉默地带着人离开。
容贵妃出了口恶气,还没高兴多久,皇城内就有宫人上门,她看着被送回来的东西,心中一紧,问道:“这些都是皇后娘娘让送来的?”
那宫人不紧不慢道:“娘娘说皇城不缺这些东西,以后也别再送了。”
说罢,不等容贵妃再开口,她们就离开了。
只留容贵妃一人看着面前的东西出神,她本以为颜莳肯让她去见一面永安是肯原谅以前的事了,没想到竟是为了划清界限的。
~
景玉宫内,听月去不远的梅林里折了些嫩枝来,枝条上只有些细小的花苞,才刚冒头。
她将收拾好的嫩枝条搁到颜莳身旁,颜莳看了后问道:“还没开呢,急着把它折下来干什么?”
听月又把冒了花苞的嫩枝条往颜莳身边推了推,道:“娘娘你闻,还是有点花香在的。”
这些天她都看腻了菊花,皇城内的花匠也育不出来好看的花,好不容易等到梅花枝子冒了花苞,便迫不及待折下来让颜莳看看。
虽然她伺候颜莳时间不长,但在听月印象里,从初冬开始,萦绕在景玉宫内的就是源源不断的梅香。
也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觉得颜莳喜欢梅花,就连准备香包时,也特意绣上了红梅。
听了身旁人的话,颜莳似乎真闻到了阵阵梅香,虽然很淡,“放着吧。”
“娘娘喜欢就好,等到梅花开了,奴婢去摘些,让小厨房做好了梅花糕送来。”
提起梅花糕,听月忽然间想起当时颜莳亲自去小厨房做出来的那些糕点,最后好像都落到了陛下肚子里。
“娘娘今年也要送梅花糕去行宫吗?”听月问道。
颜莳点头,“送些过去吧。”
算起来她已经有一年都没见过永安了,原来经历了那么多事,竟然才一年吗?
不知为何,颜莳总觉得最近的日子过得格外慢。
她没发现自己将心中所想不知觉说了出来,听月闻言在颜莳身侧轻声道:“娘娘可能是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颜莳侧头看了听月一眼没说什么,也就她胆大敢跟自己说笑。
听月说完就跑到小厨房看着炉子上的药,最近颜莳手脚有些冰凉,文太医又开了些药。
她走后,颜莳放下手中的奏折,伸手点了点枝条上细小的花苞。
淡淡的梅香萦绕,她起身走到书案旁,霍如深离开时带走了她那么多的画卷,却没给她留下一张自己的。
照着记忆中那人的样貌,颜莳缓缓落笔,
她的丹青自然是没得说的,收笔时,颜莳看着手边的画出神,只是那张画好的画,被颜莳藏到了画缸里。
听月回来时只看见了书案上多了一幅红梅落雪图,“这画是娘娘画的吗?奴婢看着要比库房里那些名家大作好看。”
颜莳将汤药喝净,道了句:“别贫嘴。”
听月仔细端详着面前的画,她没贫嘴,是真觉得如此,“娘娘要把画挂在殿内吗?”
颜莳看着已经晾干墨迹的画卷将它收起塞到了信封里。
听月看着她的动作,颇有点感慨,就算没收到北疆那边的消息,娘娘也没断过递去北疆的书信。
梅花绽放之日,听月早早摘下了干净的花瓣送到了小厨房,因为久等不到颜莳回来,她带着点心去了武英殿。
李公公守在殿外,见她过来后忙道:“等会你进去轻声些,娘娘似乎有些心烦。”
听月点头,示意她明白了,殿内不止颜莳一人,还有余若跟柳献,三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她将手边的点心放到颜莳身旁道:“娘娘,这是小厨房那边刚做好的梅花糕,娘娘尝尝。”
颜莳抬手按了按眉心,看了眼听月送来的点心道:“两位大人也尝尝看。”
余若和柳献都抛开方才的话不谈,接过了听月递来的糕点。
柳献还想行礼道谢,可看余若一副自然的样子,他便也没端着。
梅花糕还冒着热气,颜莳正要去拿,听月突然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娘,皇城落雪了,这是今年的初雪。”
她一路走过来,初雪下的皇城,当真是漂亮。
听月说话虽轻,但落到眼下寂静的武英殿内旁人也能听见,余若道:“今年皇城的初雪似乎早了些。”
柳献这时忽然有了些精神,他来到京城后虽也见过雪,但还未见过初雪是何模样,也许差别不大,可奈何就是新鲜。
“看起来柳大人想趁此景吟诗一首?”
余若的话让柳献轻咳了一声道:“臣这还没看见呢。”
颜莳推了推面前的奏折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两位大人早些回去。”
剩下的事明日早朝再议。
她披好斗篷走出武英殿时,发现那两人还站在殿外未走,似乎真要吟上几句,颜莳不是很懂为何一场初雪而已,能让他们如此激动。
她伸手碰到了空中发凉的雪,正要说话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北疆捷报!”
第 94 章
初雪落满皇城时颜莳终于见到了霍如深口中的捷报, 像是心头一直压着的石头被忽然卸下。
还未离开的余若跟柳献目光瞬间被递到颜莳手边的东西吸引,知晓北疆那边打了胜仗的喜悦盖过了见到初雪的兴奋。
颜莳缓缓打开手中的东西,上次的捷报是陈远所写, 而这次则是霍如深亲手写下的。
她看完后才彻底放下了心, 眼见余若他们着急,便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两位大人也看看吧。”
说罢她看向一身狼狈, 看上去疲惫不堪的送信人,让李公公带人下去休息。
那人走之前躬身道:“陛下临走前让属下转告娘娘, 此番胜仗后,他还要留在北疆收拾残局, 让娘娘不必担心。”
说罢他就没了力气,李公公见状忙扶着他,颜莳又让人去唤了太医。
这封捷报能那么快送回来,离不开他的功劳。
颜莳吩咐好这些后,余若才神情激动地道:“承蒙上天庇佑, 陛下无事便好。”
柳献也是一副放心的样子,他没忘记今日让他们三人都不悦的奏折道:“这下那些想要闹事的藩王也能安生了。”
他提及, 颜莳才想起那封折子,因为当初霍如深便是藩王上位, 在登基之后他未对京外其余藩王出手, 毕竟算起来也就剩两个异姓王,又与颜朝瓜葛不深。
可今日她却看到了这两位联名递上的折子,说是想将自家孩子送来皇城, 若是她喜欢大可以收到膝下。
想必这两位就是听见了京中的流言蜚语想要让她收养他们的孩子为后嗣, 从中挑选皇位继承人。
脸皮厚到让人叹为观止,颜莳道:“他们想送就送来, 送来就别想再回去了。”
送来京城当人质也不错。
余若轻笑道:“娘娘说的是,臣这就给他们回复。”
次日早朝时,那封被送到皇城的捷报便出现在群臣面前,得知北疆大胜,百官无不激动,同时又在心中庆幸自己并未听信流言生事。
“今年能过个好年了。”
余若感慨道。
去年这时天下不稳,百官凋零,今年北疆安定在望,朝中也多了不少他看好的官员。
“今年余大人不用再守在武英殿了,听闻大人的学生跟大人住在了一起?”
颜莳为余若高兴,他若是能再收几个学生,以后身边也热闹,不至于府门冷清。
“臣还是留下来帮着娘娘吧。”算算时间,陛下是赶不上在年前回来了。
说来余若还不忘跟颜莳提起另一件事,“娘娘之前提起要在各地设立学堂,无论男女都可踏进学堂,也无需交束脩,由朝堂出钱,臣先在江淮试了试,前日江淮总督回信说效果不错。”
“近来京城中多了些关于娘娘的话,不过都是夸赞娘娘的,臣便没让人阻止。”
在余若心里,颜莳当得起百姓夸赞,她掌政这段日子,北疆那边一批接一批的军需送去,国库却从未出现过亏空,就连他都自认做不到,战乱之中不管是朝堂还是江山百姓都未动荡不安。
要知道战乱忽起,一旦安排不当,将朝堂拖垮不过是时间问题。
颜莳只是微扯了下嘴角,她道:“多年前,曾有人告诉我,倘若我能有执掌朝政那天,这天下必定会变副模样。”
说话时,颜莳看着余若道:“我想让他看见,而他现在也看见了。”
虽然有些出入,但这并不妨碍。
余若闻言忆起多年前自己被赶出皇城那日,那番话便是他告诉颜莳的,如若颜莳没提起,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当年的心愿早已达成。
“看到了,他早就看到了。”
余若终究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颜莳看向廊外被细雪掩盖的琉璃瓦,除此之外,她从那人手中接过这么重要的担子,自然要把它担好。
或许等来年开春,她就能看见想见的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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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
将军府内,霍如深回来后来不及休息就翻起颜莳这段时间送来的书信,朝中一切都好,颜莳为他省了不少麻烦事,能让他在北疆时不惦念朝政。
上面甚少谈及琐事,霍如深只能从字里行间挑挑拣拣知晓她的近况。
直到最近的书信被打开,一副红梅落雪图引入眼帘,画上的红梅带着北疆少有的鲜艳颜色,眼下景玉宫外的红梅应该开得正盛,就是不知他回去时还会不会有。
霍如深拿过放置在一旁的香包,他没把这东西带到战场上,一旦沾染了血腥气就很难再去掉。
因为放置时间太长,他手中的香包早就没了气味。
恰在这时,陈远在外求见,霍如深收好手中的东西才让他进来。
“陛下,北疆那边派遣使臣过来,说是要和谈。”
霍如深直截了当道:“他们还有底气来和谈?去告诉他们,只要他们答应日后成为我朝的附庸,朕不会为难他们。”
这也是他此次迎战北国的目的,只要他们肯成为附庸,日后再派兵牵制,北国就再无威胁可言。
“臣看他们还带来了……”
“带什么来都没用。”
他花费了那么大精力,可不是为了来和谈的。
陈远明白了霍如深的态度,起身去回了那些人。
他扫了一眼所谓使臣,和上次去京城的那几人不同,而且站在他们中间被面纱遮盖的女子显然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这是打了败仗想着用和亲了事?不过他们怎么会以为陛下会因这些就轻易松口?
陈远把霍如深的话告知,为首之人连连点头,“这些都好说,但……”
他回头看了眼带来的女子,还没说完话,陈远就让人把门给关上了。
孟召一直在一旁看着,他见陈远丝毫不了留情面,忍不住开口道:“方才那女子似乎是北国郡主,北国有名的美人,陛下都不见见?”
看在一同上过战场的份上,陈远好心提醒他道:“孟大人最好别在陛下面前说这些,毕竟陛下心里只装得下皇后娘娘一个。”
跟在陛下身边那么久,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这点。
孟召若有所思地点头,应该是将陈远的话听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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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寒风凌冽,颜莳让景玉宫外守夜的宫人退下,只留了听月在殿内伺候。
“娘娘许久都没去大佛堂了。”听月撑着头跪坐在床榻边道。
按照往常,颜莳没隔半月就会去一趟大佛堂,之前的静善师太也被颜莳传唤过几次。
颜莳躺在床上道:“我已经没什么要求的了,自然不用再去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好在他能平安回来,既如此她也没其它要求的了。
听月有些惋惜地道:“可惜陛下没法赶在年前回来。”
景玉宫里冷了许久,还是陛下在时更热闹。
说起这个,颜莳忽然想起临近的年宴,不如直接换成赏赐送去各家好了,也让皇城清净一年。
听月见她久没合眼,轻声问道:“娘娘怎么还没睡?”
颜莳看着头顶的窗幔道:“你也去休息吧,这里不用守着了。”
听月摇头,“不行,文太医说了,娘娘身边不能离人,万一娘娘夜里发起热来,奴婢不在可不行。”
殿外守夜的人都没了,到时候颜莳想唤人都唤不来。
颜莳不以为意地道:“不过是一点风寒,哪有那么严重?”
昨日午后她在武英殿偏殿休息了会儿,没想到就染上了风寒。
文良来请过脉后不住念叨她,还让听月看好她,万一晚上发起热来,就把他准备好的药喂下去。
听月不肯走,颜莳无奈翻身,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她就意识昏沉睡了过去。
这夜,颜莳梦到了以前的事,当年她被初封太子,却没见母妃有多欣喜,为了能让母妃更高兴些,下着雪的日子里,她缠着教她骑术的老师练习她最不熟练的骑术。
想让母妃知道她什么都能做好,可后来她差点从马背上跌下,还因此高热了两日,险些没救回来。
梦里,颜莳似乎又感受到了那阵热意,身上的热意不断,却又从骨缝里渗出冷意,两股气息僵持下去,让她格外难受。
即便是在睡梦中都忍不住狠皱起眉头,她想逃离这场噩梦,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
她好像听见了听月的声音,手指轻轻动了动,只是那场无法脱身的噩梦依旧拉扯着她,她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有双手攥住了她的指尖。
微凉的指尖驱散了些热意,让她能好受些,后来那双手移到了她发烫的额间,带着熟悉的气息,把她从那场噩梦中拖出来。
第 95 章
深夜, 景玉宫内重新燃起了灯,听月看着忽然回来的霍如深愣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发现颜莳夜里发起热, 正准备去端药时, 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怕是谁都没想到陛下会在这时回来,听月将一直温在炉子上的药端了过去。
“陛下,文太医说若是娘娘夜里发热, 把他准备的药喂下去就好。”
霍如深腾出手接过听月递来的药,他本来想提前回来好给颜莳一个惊喜, 没想到却看到了她给自己的“惊吓”。
他将人半抱起来,隔着一层衣服, 他也能感受到颜莳身上的热意,临走前他好不容易让人把身子养好,没想到回来又看见她病于床榻。
因为颜莳还没清醒,喂不下去药,霍如深只能先把药喝下去, 再撬开颜莳的唇齿喂下去。
或许是喂到嘴边的药太过苦涩,颜莳轻哼出了声, 像是抗拒一般。
霍如深听见后,抱着她的手臂箍得更紧了些, 一碗药喂下, 颜莳身上的热意渐消。
听月刚去请了文良过来,文良看见殿内的霍如深没过多惊讶,因为方才听月就告诉了他, “陛下, 臣这就给娘娘请脉。”
也就是今晚他守在太医院里,如若不然恐怕陛下要派人去府里把他叫来。
文良拿着帕子搭在颜莳手腕上, 抬手放上去,片刻后他就有了答案。
他顶着霍如深的目光道:“娘娘只是风寒侵体,只要退了热就无大碍。”
即便如此,霍如深也没让文良离开,他先是起身去了偏殿,将一身的风沙尘土好好洗洗,等收拾好后,他要仔细问问这段时间颜莳究竟如何。
文良悬着心守在一旁,他偏头看向听月道:“姑娘也是知道的,我劝不动娘娘,待会若是陛下问责,姑娘可要替我求情。”
听月抿着嘴,若陛下真要问责,怎么看她身为贴身宫婢,都是最该罚的那个。
她偷偷看了眼还未醒的颜莳,只能等娘娘醒了之后为她求情了。
~
清晨,天还未亮时,颜莳缓缓睁开了眼,该是去早朝的时辰了。
她动了动身子,霍如深圈着她的手悄然收紧,颜莳这才察觉到身旁人。
她转了个方向,对上了霍如深正睁着眼看她的目光,颜莳抬手碰了碰面前人,呆愣良久后才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如深握上她的手放到唇边道:“昨夜。”
颜莳回忆起昨天晚上的那场噩梦,以及把她拖出噩梦的那双手,他是那时候回来的?
颜莳还想问什么,抬眼瞥见已然透过窗角的亮光,她若再不收拾就赶不上早朝了,但转念一想霍如深都回来了,那早朝……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霍如深圈着她的手缓缓上移道:“朕是偷偷回来的,大军现在离京城应当还有三日的路。”
颜莳坐起身来,“陛下就这样抛下军中将士回来了?”
“没抛下他们,就剩三日的路,朕只是快马加鞭先回来了而已,那边有陈远掩护,不会有人发现的。”
离京城没剩多远的路了,也无需他吩咐什么。
“所以陛下之后还要赶回去?”
霍如深点头,“确实如此。”路上他不露面,等军队入京,百官相迎时,他还是要出现在军前的。
“我怎么没接到消息?”她只知道北疆那边的谈判之事已了,甚至都不知道军队凯旋归来的消息。
霍如深轻笑道:“殿下这不就知道了?”
是他没让说,北疆那边驻军不变,虽然北国按照约定成为附庸,但他还有些不放心,等日后北国当真老实了,他再撤兵不迟。
本想着颜莳风寒微愈,不如今日早朝就交给余若好了,可颜莳坚持要去,霍如深劝不动,只能由着她。
打发了听月,霍如深亲自帮颜莳穿戴好冠冕,临了他俯身在颜莳唇角处轻轻啄吻了一下道:“殿下可别让外人看出朕在景玉宫里。”
颜莳伸手推开他,再耽搁下去,她真要晚了。
早朝时,颜莳听着殿内百官的上奏声,不由想到了还在景玉宫的人,结束后,她唤住了余若道:“三日后,大军凯旋入京,余大人让人准备一番吧。”
“臣怎么没收到消息?”
颜莳道:“大人现在就知道了。”
说罢她也没管余若是何神情,准备先回景玉宫,“我身子不适,余大人让人把今日的奏折送去景玉宫吧。”
余若闻言担心道:“娘娘又是?”
“风寒罢了。”颜莳轻咳一声,“日后余大人在武英殿当差时记得让宫人多点些炭火。”
冬日里确实有些冷。
余若应下,还想问什么,颜莳已然走远了。
景玉宫外,颜莳看见听月又捧了些梅花过来,她问起,听月只道是霍如深觉得殿内的梅花香气太淡,让她再折些来。
那些梅花被听月摆到了景玉宫各处,颜莳看着这些有点无奈,“陛下倒不如直接让人调些香料来。”
骤然放那么多梅花,她看着有些不习惯。
听月放完东西就赶紧往外走,她可没忘记当初陛下说的话,现在她还是出去的好。
霍如深在颜莳离开后才休息了片刻,如今恢复了精神,他走到颜莳身边,将她头上沉重的冠冕摘下。
看着铜镜内的颜莳,他轻声附在颜莳耳边道:“香料可调不出殿下身上的味道。”
他离开数月,实在有些怀念。
颜莳对上镜中霍如深的眼睛,“白日里,你……”
她话音未落,衣带就落到了霍如深手中,不等她再说什么,那身华贵的衣袍就翩然落地。
颜莳还念着待会余若会把奏折送来,她推拒着霍如深的手,想要侧头时,却被他直接吻住了唇角。
颜莳只能闭上眼睛,因为一旦她睁开眼,镜中就是她被霍如深把控在镜前的场景。
不多时,听月站在珠帘外唤了声,“娘娘,余大人将奏折送来了,说有事要和您商议。”
霍如深这才松开颜莳,颜莳还病着,他没想多做什么,只是太过想念,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低头靠在颜莳肩头道:“余先生有何事来找殿下?”
颜莳微喘着气,“官员晋升。”
余若之前跟她提过,想趁着年宴之际,提拔几个官员。
她缓了片刻,缓缓站起身来,地上散落的衣袍她没关,颜莳走到屏风后换了身衣服,没看霍如深一眼,抬步朝外去。
霍如深弯腰捡起地上的华服,翻看了下,还好,没蹭上什么东西。
景玉宫外,余若久等不到人,正要再问问听月,颜莳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余大人是为了官员晋升一事来的?”
她的声音依旧冷清平淡,丝毫看不出方才经历了什么。
余若道:“正是如此,臣昨日交给娘娘的名册,娘娘觉得可有不妥?”
“并无不妥。”颜莳仔细看过,余若提拔的确实是可用之人,“就按余大人呈上的名册来办。”
余若离开前道:“再过三日,陛下就该回来了,正好赶上年宴,这次年宴臣定然好好办。”
颜莳转身的动作微顿,确实该大办一番,还要论功行赏。
她想跟霍如深商议此事,但想起他方才的举动,颜莳朝殿内去的脚步顿下,转头坐在了外殿的榻上。
听月见状问道:“娘娘怎么不进去?”
颜莳还未说话,霍如深就从里面走了出来,抬手让听月离开。
他坐到了颜莳身边,熟悉的气息压近,颜莳听他问道:“过去数月,殿下可想过朕?”
颜莳没回话,只是轻蹙起眉头,她送去的那些信件难不成都是假的?
霍如深没等来颜莳的回答,他自问自答道:“殿下不说,朕也知道殿下的心思。”
景玉宫内安静下来,似乎只剩下他们二人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颜莳打算跟他商议一番年宴的事,可这时忽然听见霍如深在她身侧道:“朕如今被殿下藏在景玉宫里,倒真像是偷情。”
第 96 章
偷情?
颜莳对上霍如深的眼睛, 他可真是什么都敢说,虽然方才确实很像他说的那般。
颜莳微垂下眸子,转而看向书案上堆积的奏折道:“我帮你处理了数月的朝政了, 既然你回来了, 那些就交给你了。”
省得文良日日在她跟前念叨她不顾身子,她一直绷着的心神也能歇歇。
霍如深伸手拦住了准备离开的颜莳,美曰其名, 自己的字迹余若一定能能看出来,让颜莳替他批。
“殿下按照朕说的写就好, 不用费神。”
说罢他拉着颜莳去了对面,让她坐在椅子上, 自己则站在她旁边翻看起面前的奏折。
虽然许久没看这些,不过颜莳送去的那些信里也跟他讲了朝政上的事,他能知道个大概。
“果然,朕没想错,殿下一定能处理好这些。”霍如深边翻奏折边说, 他能在北疆毫无顾虑,离不开颜莳在京中的掌控。
“快到年宴了, 陛下到时可要论功行赏?”
颜莳接过他手里的奏折,按照他的意思批红, 和他提起了年宴的事。
“朕已经有打算了, 等年宴时,自会论功行赏。”
说起这个,霍如深提起了一个颜莳也熟悉的人, “这次战功, 也有宋景玉的一份,他做的弓弩在战场上起了大作用。”
颜莳动作微顿, 看来宋景玉确实寻到了他的前程。
霍如深问道:“殿下觉得,朕该给他什么赏赐?”
“陛下不是已经打算好了吗?”
颜莳把他手里的奏折抽出来,不知道他为何早有打算还来问她。
“朕是想着宋景玉毕竟还是殿下的伴读,十多年的情谊总归不同。”
“有何不同?”
她看向霍如深反问道。
霍如深的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换了一句道:“殿下不想为他讨些赏?”
“他为自己赚来的前程,不会想要我插手的,更何况,我什么时候因为旁人向陛下求过赏?”
她总算是听出来了霍如深话里的吃味,怪不得他会忽然提起宋景玉,怕是憋心里许久了。
“殿下倒是清楚他的秉性。”霍如深意味深长道。
颜莳放下手里的朱笔,“陛下还是去休息吧,这些我来改。”
她看霍如深是没休息好,才会忽然提起这些。
霍如深不走,他就算休息也要颜莳待在身边,但这些奏折总不能就这样放着。
见他终于不再乱说,颜莳才没再赶他离开。
霍如深翻看奏折的指尖发白,他自然不会落了宋景玉的赏,只是有些嫉妒,凭什么他能以伴读的身份陪着颜莳那么多年,若是换作他……
想到这里,霍如深嗤笑了一声,他那时还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暗牢里,哪有这些如果。
颜莳察觉他情绪有些不对,起身站了起来,她唤了声在殿外候着的听月道:“把这些送去武英殿,就跟余大人说我身子不适,让他有事明日再议。”
左右她也病着,这些就先交给老师好了。
霍如深没什么异议,他看着听月把东西搬走,想跟颜莳说什么,可颜莳已经转身去了内殿。
他抬步跟上去,语气有些僵硬,“朕以后不……”
他话还没说完,颜莳停下了脚步转身道:“陛下临走那日,让文太医在我药里加了安神汤?”
霍如深语气一顿,他就知道颜莳会跟他提起这些,这事确实是他理亏。
他解释道:“朕只是怕看见殿下相送,会忍不住做些伤害殿下的事。”
“比如呢?”
颜莳很好奇他会做什么“伤害”她的事。
霍如深眸色微黯,“比如把殿下一并带走。
他当初真的想过,若是割舍不下,就把人一起带走,但最终还是没舍得颜莳跟在他身边受苦。
周围寂静了片刻,就在霍如深觉得心头跳动不安时,才听见颜莳道:“若是没有战乱,我还挺想去北疆看看的,陛下下次能带我一起去。”
她朝霍如深走了一步,“那天晚上,我本来想告诉陛下一些事情,没想到因为安神汤的缘故,没能说出口。”
“殿下想说什么?”霍如深望着颜莳的眼里带了些期待,他知道颜莳对人冷淡,能把人困在身边就已经很满足了,况且颜莳还接下了皇后之位,除此之外他再没奢望其它。
“我想说,以往多年,我读过无数圣贤书,却从未有人教过我什么是情爱,我只是觉得,换作任何人,我都不会想对待陛下那样对他们。”
颜莳话落,霍如深便上前把人抱在了怀里,足够了,这些话对他来说已然足够了。
~
武英殿里,余若看着面前被送回来的奏折面露担心,以往颜莳哪怕身子不舒服也会撑着把这些看完,可现在奏折都被送回来了,她应该是病得厉害了。
余若把心里的想法说给柳献,他想去问问文良,让柳献先守在武英殿里。
柳献听罢忙拦住了要往外走的余若,“余大人先别担心,景玉宫那里还有文太医守着呢,娘娘不会出事,大人放心好了。”
可余若心里依旧担心,非要问过才能心安,柳献只好说:“娘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政事,余大人把这些处理好了,娘娘也能少些担心,腾出时间来养病,况且若真有什么事,文太医肯定会过来报的。”
余若这才被劝下来,柳献心里松了口气,景玉宫里可不只有文太医守着,还有陛下在那守着,若不是有他遮掩,陛下怎能进来皇城而不被余若察觉。
也正因此,柳献才不觉得颜莳会有事,只是劝余若安心,不要过去打扰。
他在心里轻叹道,为了陛下能好好跟娘娘相处,他可费了不少功夫。
~
午膳过后,颜莳坐在床边催着霍如深赶紧闭眼休息,三四日的路他不到一天就赶回来了,方才她才从听月嘴里得知这人昨晚也没怎么休息,她后半夜才退热,而她睡醒时霍如深已经睁着眼,怕不是只有她去早朝那会儿,他才休息了片刻。
霍如深握着颜莳的手,或许是因为太过高兴,他睡不下,“殿下还病着,也该好好休息。”
颜莳拿着书卷抵着他伸过来的手,怕是他嘴里的“休息”能把她折腾到天黑。
“我在这陛下若休息不好,我可以先去外殿。”
霍如深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朕这就睡。”
说罢他就闭上了眼睛,颜莳也将视线重新放到了手里的书卷上,虽然被他扣着一只手翻书时有些麻烦。
殿内梅香肆意,混着香炉内的清淡药味,让人格外心安。
数月的征战和奔波确实让人疲惫霍如深闭上眼睛后没多久就睡着了,只有在颜莳身边,他才能放下心里的防备,不再戒备着外人。
等他再醒来时,景玉宫里已经点上了灯,颜莳看着他的动静收回了手,被他一直扣着的指尖有些发麻。
霍如深从床上坐起身,他看向颜莳问道:“什么时候了?”
“刚入夜。”颜莳看了眼手边的汤,“陛下醒的正是时候,小厨房那边熬好的汤,陛下喝了吧。”
是她让文良弄的补药,霍如深也闻到了一股药味,但他并未多问,当着颜莳的面把汤喝完。
“殿下什么时候喜欢佛经的?”
霍如深看了眼颜莳手中的书,他记得颜莳之前的藏书里是没这些东西的,是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新添的?
“修身养性。”颜莳把佛经递到霍如深面前,“挺有用的,陛下可以看看。”
霍如深对这些没兴趣,他也是这时才发现颜莳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串佛珠,他知道当初宁康公主曾给她过一串佛珠,但她当时只说自己不信神佛,便把佛珠给收了起来。
他盯着那串佛珠看了片刻,好像跟宁康公主送给她的佛珠不同。
颜莳见他看得入神,将手收了回去,“该用晚膳了。”
他若不醒,她都想着让听月先把晚膳摆上,再唤他起来。
因为颜莳起身离开,霍如深便把那串佛珠抛在了脑后。
晚膳后,颜莳不过是去见了一面余若,回来便发现床边摆了一排信封,全是她当时送去北疆的信件,一定是霍如深摆的。
他独自回来还能把这些带上,颜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殿下认不出自己写的信了?”
颜莳自然认得出,但她总觉得霍如深拿出这些东西不是为了什么正经事,因为这些信件上实在没什么好谈论的。
她默不作声将这些推了推,“该休息了,陛下还是把这些收起来吧。”
霍如深却抽出了其中一封书信递到颜莳眼前,“朕在北疆收到这些信件时一直在想,若是哪天能听殿下亲自读出来就好了。”
颜莳垂眸看着面前的信,他又不是没看,为何还非要她再读一遍。
可盯着霍如深的视线,想起他当日临走时的决绝,颜莳还是接过信件,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读了起来。
霍如深坐到她身边,安静地听她读完手中的信,随后拿出了那张红梅落雪图,他一直没明白其中的意思,难道颜莳只是为了让他看看皇城中的红梅?
颜莳看着他手里的图道:“随手之作而已,是听月把它装错了地方。”
霍如深下意识觉得颜莳没说真话,可他又挑不出毛病,只能靠她更近些,轻声道:“殿下风寒还难受吗?”
文太医一副药灌下去,什么样的风寒都没了,颜莳想点头,可看见霍如深含着暗欲的目光没说话,但也没再阻止他伸过来的手。
那天晚上,颜莳还是将霍如深抽出来的书信给读了一遍,断断续续,声音暗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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