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
最终黎婉未能起身下榻, 在榻上老老实实歇半天,连饭菜都是温寂言亲手喂进口中的。
二人待在房里闲来无事,她缠着温寂言揉揉腰,一会儿又让人捏捏腿, 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小面团子, 赖着人不罢休。
累归累,酸归酸, 那种飘飘欲仙的舒爽不是假的, 可惜温寂言顾及她是初次,非得等过几日才愿意再给她。
拿她当一碰就碎的花瓶儿呢。
她仰躺男人膝头,好奇问:“子鹤, 我是不是越来越娇惯了?”
“娇惯点好。”他伸手抚摸她的头发,眉宇间藏不住的缱绻温柔, “婉婉生来就是享受的主儿。”
黎婉想起前世那三年的佛寺苦修, 暗暗想, 她才不是天生富贵无忧的命呢,只是嫁给温寂言后, 让她短暂地拥有了一段惬意时光。
如同在梦中贪欢,他朝梦醒,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作泡影, 消失无踪。
望着温寂言疼惜的眼眸, 她的心微微颤抖。
“子鹤, 你会喜欢我多久?”她不禁问出口。
温寂言道:“一生一世。”
黎婉闻言有些难过,一生那么久那么长, 她连陪他半生都难以做到。
“皱什么眉头?”他伸手为她抚平微蹙的眉心, 重新道,“不光此生, 下一世、生生世世都喜欢你。”
“好不好,别不开心。”
若非温寂言低头一直看着,她早就开始偷偷摸摸掉眼泪了,她以为此生能够做到坦然面对生死,却原来还是会为一个人留恋人世间。
这么温柔的男人,是她的。
只要一想到他们终将分离,心就如同刀绞。
倘若她能活得久一点就好了,她的病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可以医好呢?她突然想到了柳扶风,柳扶风能使温寂言起死回生,那么是否能治她的病呢?
忽然很想去找他把把脉了,可是她怕柳扶风跟温寂言的关系太过密切,万一没法子治,反倒会让温寂言提前知晓她短命的事实。
此事还需好生斟酌。
“婉婉。”他突然将她的思绪拉回。
“怎么了?”她躺在人怀里侧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枕着。
温寂言牵起她的手,如月华般的目光深深凝视少女,嗓音清缓:“我还能等到你亲口承认心悦于我的那一日吗?”
黎婉怔愣,就在她手足无措之时,门外突然传来剧烈的敲门声。
“咚咚——!大人不好了,金雨山庄被轲萨国的士兵包围了!”
轲萨国的士兵?黎婉突然想起之前劫持她的贼人就是轲萨人,再加之圣上遇刺,桩桩件件,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她不敢相信,李明扈身为大乾丞相居然跟敌国勾结,简直罪不容诛!
“好,我马上出去。”温寂言声线平稳。
黎婉担忧不已:“圣上此番出巡未带兵马,倘若轲萨兵真的在墉州埋伏已久……”
“别怕。”温寂言替她取过毛绒绒狐裘披上,神情冷静沉着,“我带夫人出去看戏。”
……
二人来到山庄正殿前堂,宣嘉帝正背着手来回踱步,身旁的兵部尚书和御史中丞面上皆带急色,显然局势十分不妙。
众人养病这段时日,宣嘉帝早已派人快马加鞭回京都调兵前来,奈何消息如同石子砸进冰窟窿,连个水花都没见着。
如此只有一个解释,消息在回京途中被拦截。
众臣见温寂言赶来纷纷上前。
御史中丞道:“轲萨人潜入我大乾绝非易事,必定有人暗中相帮。”
“你们说……丞相是会不会是被轲萨人给擒住,才会……”兵部尚书始终不敢相信昔日同僚竟然出卖大乾。
“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这逆贼开脱!”
“先不论这个,如今该如何是好呀!”
御前侍卫金然与他的夫人一同把俪贵妃从后院带了出来,一见到宣嘉帝,俪贵妃顿时泪雨如下,大哭道:“陛下,臣妾冤枉!”
淑妃直接挡在宣嘉帝身前,冷眼看着她:“姐姐是否冤枉,就看你的好父亲李明扈是否来救你了。”
“臣妾父亲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勾结轲萨外贼谋害圣驾,还望陛下明鉴哪!”
“臣妾父亲对大乾江山绝无半点觊觎之心呀!”
温寂言将黎婉往怀中揽了揽,与俪贵妃隔开距离,冷然讽刺道:“贵妃娘娘好生聪慧,被关在后院与世隔绝,居然还能提前知晓金雨山庄被轲萨人围堵之事。”
“敢问娘娘是如何得知轲萨人在墉州的?”
“之前圣上遭人刺杀,刺客可不是轲萨人。”
俪贵妃顿时脸色煞白,半个字也说不出。
门外侍卫突然急忙来报:“启禀陛下,门外有人叫阵!”
“是何人?”宣嘉帝骤然严肃。
“是……是轲萨国的蒙角蒙扎。”
黎婉脸上露出不虞,这姓蒙的两兄弟还真是阴魂不散,上回被羞辱回国还不够,居然还勾结丞相,企图谋夺大乾江山。
只是她想不明白,昔日轲萨使臣来访之时丞相李明扈并不在京都,他们是如何联系上的?
她往温寂言身边靠了靠,对方以为她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害怕,便将她的手握紧。
得知来者何人,众官皆是有气节之人,绝不会当缩头乌龟,御史大夫率先道:“让老夫去会会他们。”语罢拂袖而去,兵部尚书紧随其后,匆匆而去。
宣嘉帝叹了口气:“走吧,朕倒要看看有多少人想要朕的命。”
金雨山庄门前。
蒙角一身戎装高坐马背,冲着门口大声嚷嚷:“皇帝老儿,今日我轲萨军已将你包围,速速俯首称臣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坐在一旁椅子上歇息的蒙扎抬起头,嗓音又细又哑:“兄长,早就让你带兵赶来墉州,你偏偏在路上磨叽,白白耽误半个月的工夫,否则咱们早就将他们擒了。”
“不是你说猎物要慢慢折磨死才好玩,你还是少说两句话吧。”
蒙扎一时语塞。
“再者说,谁知道那李明扈会不会坑咱们,万一兵带来了大乾皇帝没来,岂非白跑一趟。”
“尔等竖子休要猖狂!”御史中丞从门内出来,对着蒙氏两兄弟破口大骂,“老夫与你们拼了!”
蒙角打了个哈欠:“老家伙你谁啊,让殷明城出来。”
“怕不是正躲后院挖地道打算逃跑吧哈哈哈哈哈哈”蒙扎笑起来又尖又细。
他们兄弟二人正猖狂笑着,目光中突然看见一个恨之入骨的人出现——乾国太子太傅温寂言。
蒙角始终忘不了他败于温寂言长矛之下,还遭到被剃光头发的奇耻大辱。他曾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原本想等到生擒大乾皇帝后,再去京都报仇,万万没想到,温寂言居然也在墉州!
好啊,他一定要让温寂言尝尝被羞辱的滋味!
蒙角狼一般的目光死死盯住温寂言,黎婉皱了皱眉头。她了解蒙家这两兄弟都是报复心极重的人,若真是遭遇不测,恐怕温寂言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会第一个被拿来开刃。
她刚想劝温寂言小心为上,就听见身旁男人清润如水的声音:“蒙角世子别来无恙,怎么没戴我送的帽子,莫非是不喜欢?”
此言一出,蒙角两眼猩红,几乎要扑上来撕咬。
蒙扎则尖着嗓子道:“兄长何必动怒,反正他们已是瓮中之鳖,待会儿捉了他们,还不是任你处置?”
温寂言犹嫌不足,对着蒙扎关切道:“冬日天凉,蒙扎世子可是感染了风寒,声音如此沙哑,我有位挚友乃是有名的医师,可请他给他号号脉。”
“你!”蒙扎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黎婉禁不住一笑,那蒙扎如今已经与太监无异,连声音都变得尖细不已,怕是在轲萨想瞒都瞒不住。
“我看你是找死!”
金然擦了擦汗,小声道:“太傅大人,下官晓得你英明神武武功盖世,但是他们那么多人,咱们打不过呀……”
他的音调声若蚊蝇,温寂言没怎么听清,反倒是黎婉听得一清二楚,她小声回道:“金侍卫莫要担忧,我相信子鹤并非不沉稳之人,他敢挑衅对方就代表有办法对付他们。”
“子鹤就算不懂得保护自己,也懂得保护我,定然不会冲动行事的。”
金侍卫:“……”
这种危难关头就不必展现夫妻感情有多好了吧,显得他很像条狗。
蒙角持刀指道:“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我轲萨的将士已经把墉州占领,你们就是插翅也难逃,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尤其是你温寂言,就算你跪下求饶,我也不会放过你!”
“那便放马过来吧。”温寂言扬起唇角一笑,似乎毫不把人放在眼里。
蒙角一怒之下举起拳头道:“众将士听令,把他给我拿下,要活口!”
一时之间,他的身后出现无数身着轲萨甲胄的士兵,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武器,满目狰狞地朝他们嘶吼而来——
黎婉握紧温寂言的手,她没有躲闪,她相信温寂言会保护好她。
“嗖嗖嗖——”箭雨红光从四面八方涌现。
速度快得如同雷电幻影,犹如天幕绽放巨大的烟花,箭镞燃着熊熊烈火。
每支箭都格外精准,箭箭正中轲萨兵的咽喉,一击毙命,烈火焚身。
顷刻间,火光将冲锋陷阵的轲萨兵尽数吞噬。
望着熟悉的箭雨阵,宣嘉帝睁大双眼,几乎不敢置信念出:“温氏祖先留下的雷光疾雨阵……”
蒙角大惊:“是谁?!”
箭雨消散,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中年男人,他身穿银白盔甲,气势凛然,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与温寂言几乎一模一样。
他朝宣嘉帝单膝下跪:“末将温驰,护驾来迟!”
黎婉惊呆了,居然是温寂言的父亲……不对,如今也是她的父亲。
可是温驰大将军分明在边关呀,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墉州?她扭头看了眼镇定自若的温寂言,心下的猜测得到证实,难怪温寂言丝毫不慌还能挑衅对方,原来是亲爹来了……
温驰大将军扬声道:“蒙家小儿,你老子尚且敌不过我,你是想来试试我的刀有没有老?”
“不可能……不可能!你分明在边关,怎么可能出现在墉州!你一定是假的温驰!”蒙角已在崩溃边缘。
宣嘉帝长松一口气,也问出同样的问题:“爱卿辛苦了,只是你为何会带兵出现在墉州?”
温驰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不是陛下传口谕要臣早日来墉州救驾吗?”
宣嘉帝突然想起温寂言曾向他请罪,好呀,原来是假传的这道口谕。他挪开目光瞪温寂言一眼,温寂言回以微微一笑。
好一副无辜的模样!
论运筹帷幄谁比得过温寂言,连自家老子都给算计进去。宣嘉帝忍不住庆幸,幸好他当年允许温寂言在朝做文臣,不然这家伙若真成了将军手握大军,他以后觉都睡不安稳。
“你们轲萨藏在墉州的兵已经被我大乾军队擒获,蒙家小儿还不快快投降。”温驰大将军语气铿锵。
局势瞬间逆转。
蒙角蒙扎孤立无援,已是逃无可逃。
温驰大将军气势如虹一声令下,蒙角与蒙扎二兄弟就被扣押下来。
众官看得目瞪口呆,短短半个时辰由劣势再到反杀,御史大人都打算跟敌人同归于尽了,结果就这么赢了……?
金然连连感叹:“不愧是大将军,来的正是时候。”
在众人夸赞下,温驰谦逊道:“多亏陛下有先见之明,我等只是听命行事。”
原本只是想来墉州看祥瑞的宣嘉帝:“……”
偏偏此时温寂言悠悠恭维一句:“陛下英明。”
宣嘉帝稳住笑容,偷偷睨了他的好太傅一眼,结果瞧见人正若无其事给自家夫人暖手,神态怡然自得。
“咳,谈正事吧。”
……
经过一番审问,蒙角与蒙扎一问三不知,真的不知晓李明扈藏身何处,只晓得他还在墉州丹贵城内μ来得及撤离。
宣嘉帝立马命人封锁整座城池。
李明扈向来狡猾,纵然与轲萨人联手也不会轻易对其透露行踪,加之俪贵妃被擒已久亦不见人前来营救,由此可见,李明扈绝不会主动现身。
必须派人掘地三尺将他捉拿归案。
温驰大将军主动请命捉拿叛臣李明扈,承诺三日之内,必定带人面圣。
那日实在是混乱,捉完蒙氏两兄弟后温驰大将军便被圣上叫走,黎婉也未来得及跟她这位初次见面的公公打个招呼。
“随我一同去给父亲请安可好?”温寂言细致地替黎婉整理着装。
“我有点担心……”黎婉紧张道。
“担心何事?”他捧过她的脸颊,在眉心印下一吻,“父亲只是行军打仗时性子猛一些,素日里还是很好相处的。”
“你想想啊,从前你总是洁身自好,多少世家想跟你攀亲都攀不上,结果你冷不丁把我娶回家……连自家父亲都不晓得。”
“……我会不会被你爹,不对,被咱爹当成勾引你的小狐狸精呀。”
温寂言忍不住笑出声,往她小脑袋上戳了一下,逗她道:“谁说我家婉婉是小狐狸精,分明是只小懒猫。”
被这么一逗,她心里轻松不少,原地转了一圈道:“我这身好不好看,青色会不会素了些,长辈总是喜欢喜庆点的颜色,要不我换朱砂红那套襦裙吧。”
太傅大人连忙拉住她的手,忍俊不禁:“婉婉穿什么都好看。”
“见我爹那么讲究作甚,怎么不见你为我如此琢磨装扮?”
黎婉噘起嘴巴,半嗔半羞:“哪敢打扮给你看。”
“我的漂亮衣裳都被你扯坏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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