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合离

    第71章

    贾母惶惶不安地等了一天,终于等来了整个案子的结果。

    和她预料中的一样,这个案子的确是牵扯颇多,也的确一出结果,就震惊了所有的知情人。

    王夫人和薛宝钗互相攀咬起来了。

    虽然这毒药是王夫人自己花钱去求取的,但事到如今,听说自己除了要担上一个谋害庶子主谋的罪名之外,还要被扣上一个与忠顺王勾结的罪名,王夫人立刻不干了。

    她或许不够精明,但也绝对不是傻子。

    忠顺王的案子,那是能随便牵扯进去的吗?

    当初甄家是何等富庶,何等富贵?一旦牵扯进忠顺王的案子,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贾家,尤其是荣国府这一支,如今还比不上当初的甄家呢,如果她再被牵扯进案子里,那岂不是要连累整个荣国府?

    别人还在其次,她的宝玉怎么能因为这种无妄之灾,而落得个流放的下场!

    因此,王夫人几乎是在被指认的第一时间,就将毒药的来历和盘托出。

    让皇上去治薛宝钗的罪名,总好过让皇上收拾了荣国府上下所有人吧!

    反正这么多年,她也没看薛宝钗再给家里帮多少忙,省亲花了家里几十万银子不说,隔三差五还得朝她打抽丰,而且她会有今天,都怪薛宝钗给的毒药药效不好,如果一开始就把贾环弄死了,哪还会有今天这事呢!

    所以,责任都是薛宝钗的,就让皇上跟宝钗算账去吧!

    而薛宝钗这边,就更是觉得王夫人可笑了。

    毒药是你自己主动来求的,现在事情发了,就想要我背锅?做什么梦呢!

    在御书房里,面对王夫人的指控,薛宝钗非常淡定地反驳了回去:

    “姨母怕不是胡涂了,当初我可不就是跟忠顺王勾结的么?若不是我弃暗投明,陛下也不会这么容易地抓到忠顺王的把柄,既然我和忠顺王之前是一伙的,我有他手里毒药的秘方,有什么奇怪的么!”

    “这秘方我虽然是有,却也只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谁知道什么时候,竟被姨母给摸了去了,姨母的手脚也真是干净得很,我居然不知道这东西什么时候丢的呢!”

    王夫人听到此处,知道薛宝钗这是在胡说八道,为的就是把嫌疑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你胡说,我从来没有去那儿偷过东西!”

    薛宝钗听了这话,险些没笑出声来,王夫人的心可真是宽,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她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以手掩唇,低下头轻声笑了起来:

    “我只当这方子只有我有,万没想到姨母手里也会有,可是我自己很清楚,不曾将方子外送给别人,既然如此,那么姨母手里的方子是怎么来的?”

    “看来,姨母到底还是与忠顺王有勾结啊!”

    王夫人怒道: “胡说八道,我何曾勾结过忠顺王,这方子分明就是你给我的!”

    薛宝钗幽幽道: “姨母有证据么?无凭无据诬告当朝贵妃,也是一桩大罪呢!”

    王夫人气得直发抖,怒道:

    “我自来不会撒谎,说是你给的,那就是你给的!”

    “当初,就是你母亲从宫里把这份药方交给我,让我照着配药,每天在贾环的饮食之中下一点,他就会慢慢地病死了!”

    薛宝钗笑了笑,看着王夫人歇斯底里的样子,心里越发觉得这个姨母只是个摆设了:

    “本宫还是那句话,姨母有什么证据吗?就算家母现在是平头百姓,,诬告百姓也是有罪过的,姨母可要三思啊!”

    王夫人一时气结,索性一手指天,怒道: “若我有半句假话,就让我死后下拔舌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薛宝钗神情淡定地看着王夫人,平静道:

    “姨母这话还是省省吧,赌咒发誓若是也能当做证据的话,诬告一个人不是太容易了吗?本宫虽然不敢说手眼通天,找两个能发得起毒誓的人还是能的,倘若我当真找人以发毒誓的方式告荣国府谋反,难道皇上还真能凭借这个,就治贵府的罪吗!”

    王夫人见状,一时间居然毫无应对之力,就像薛宝钗说的那样,她没有真凭实据能够证明自己手里的药方是薛宝钗自愿给的!

    皇上在上头瞧着,知道王夫人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了,顿时兴致索然。

    就王氏这等心机智谋,她还害什么人呢?人家不来害她,她就烧高香了!

    只是可惜,本来以为有机会能把薛宝钗光明正大地弄掉,现在看来只能暂时作罢了。

    最终,贾家接到了皇上的圣旨,王夫人以嫡母的身份谋害庶子,已绝母子恩情,她又牵扯进了忠顺王的案子,按理不应该留她一命,但念在她原是荣国府的媳妇,又是金陵王氏之后,便法外施恩,只令她与贾政合离,出家为尼赎罪。

    圣旨一下,荣国府顿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任凭王夫人如何喊冤,都没有人再搭理她,京中尼庵不多,皇上挑选一番之后,将王夫人直接押送到了水月庵里头剃度出家,等荣国府上下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王夫人的头发都已经没了。

    贾母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直接闭着眼睛昏了过去,等到醒来之时,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作孽,作孽啊!”

    “家门不幸,怎么就娶进了王氏这等蠢妇!”

    贾政此时亦只有叹气的份儿,才不过一天而已,他的头发竟就比昨日白了一半,而贾宝玉现在更是哭得起不来床。

    贾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色微冷:

    “去给王子腾大人送一份请帖,请他过府一趟。”

    荣国府这次丢人丢大了,连带着元春,探春和宝玉全都没脸,这一切固然是因为王夫人胡涂,但也跟薛宝钗脱不了干系。

    荣府被薛宝钗害成这样,还得好吃好喝地养着她母亲?

    贾母觉得自己不把薛姨妈毒死,就算是大度了!

    但无论如何,薛姨妈是不可能在荣国府再住下去的,贾母这次去请王子腾,就是想跟他商量一下,让他把薛姨妈接回去。

    这算是贾母对薛家最后的仁慈。

    如果王子腾不肯接人,那她就要把人赶出去了!

    请帖刚刚写完,还没等送出去,王子腾就登门拜访来了。

    贾母只当王子腾是来赔礼道歉的,也就请人进门了,谁知一见面才知道,王子腾居然是为了贾政续弦一事来的!

    按王子腾的想法,现在贾政已经合离,薛姨妈又守寡,恰好是孤男寡女,京中也有以亡妻妹妹续弦的风俗,他想直接让贾政娶了薛姨妈!

    饶是贾母自认见多识广,也被王子腾的想法镇住了,但看王子腾坦然的模样,似乎还觉得自己那是个好主意,她也只能忍住怒气,徐徐图之:

    “王大人不想断绝亲缘这件事,我心里也清楚,但咱们两家累世秦晋,倒也不必非要在一辈人之中,你前妹夫续弦一事我心里已有着落,就不必高攀姨太太了,贵妃娘娘的继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比起这个,我倒是另有一件事同王大人商议,我们府上如今兵荒马乱的,实在不成个体统,姨太太住在我们府上,也着实委屈了些,还请王大人择个良辰吉日,就把她领回去吧!”

    王子腾原也没真的打算将薛姨妈嫁给贾政,只是借此表明自己无意与贾家生分的想法,见贾母不同意,也就罢了:

    “原该如此。”

    薛姨妈那边,倒是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原来她是王夫人的妹妹,住在荣国府也算是情理之中,可是现在她的女儿已经将她的姐姐送进尼姑庵里出家了,一家子反目成仇,还谈什么亲戚呢?

    就算贾家容得下,薛姨妈自认也不敢住在这样的地方了,这两年她从王夫人手里也搜刮了不少银钱,况且娘家在京城也有房子,她倒也乐得回王家住去。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荣国府在京城里也已经成了笑柄了。

    贾母现在看贾环,就好像看见了惜春一般,虽然心里明知道对方才是对的,但就是怎么看怎么膈应,尤其是王夫人与贾政合离之后,赵姨娘来她眼面前晃悠的次数突然多了起来,让她老人家越发烦躁起来。

    怎么,荣国府现在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天子脚下五品官要续弦,挑不着一个良家女子不成,非要扶正自家的家生子妾侍!

    贾母忍无可忍,终于在一次晚膳时分,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她打算直接为贾政娶一位新的正妻。

    一语未竟,众人不由得纷纷扭过头去,瞧着桌子边伺候的赵姨娘,目光里满是复杂。

    赵姨娘见王夫人合离,贾政身边只剩下了她与周姨娘,周姨娘又是一个闷葫芦,锥子扎不出一声来的,况且身后又无子嗣,自然比不上她生了贾环和探春两个,因此这两日只当自己有了指望,白天黑夜地来贾母面前献殷勤,如今突然听了这话,好似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一时间竟是傻了!

    第72章死心

    第72章 死心

    第72章

    贾母却不管那么多,她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了。

    准确来说,在王夫人还没合离之前,贾母就已经有了打算,只不过那时是为贾政选好了一位良妾,只是还没去商议,现在却是刚好,可以聘对方为正妻了。

    这人选也不是别人,就是贾政的门生傅试的亲妹子傅秋芳。

    傅试与贾家来往一向密切,贾政也对其看顾有加,先前宝玉挨打的时候,他还曾派人前来探望过,算得上是贾家亲近的人了。

    那傅秋芳贾母也见过一两次,生得着实有些姿色,又识文断字的,也难怪傅试觉得奇货可居,盼着能与高门大户结亲,一直将她留到如今。

    只是,京中贵胄人家结亲,一向不是只看人品和才华的,你的妹子才貌双全,可人家高门大户的小姐也未见得就都是有才无貌,有貌无才,人家凭什么非得选你家姑娘?

    况且,京中一直有“娶妻娶贤,纳妾纳颜”的俗谚,选择正妻最要紧的还是家世与品行,若是实在喜好美色,纳几个美妾就是了。

    所以,傅试虽然一直希望妹子能嫁入名门,无奈他自己根基太浅,实在没人看得上傅家,因此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到如今,到现在傅秋芳已经二十五岁了,寻常人家的公子大都在十几岁的时候便开始议亲了,哪里会娶这么大的媳妇!

    贾母从前也一直觉得傅试胡涂,只不过各人自扫门前雪,她老太太也不至于去插手别人家的家事,但等出了王夫人这档子事儿,贾母回过头再想一想,好像回过味儿了。

    傅试这老小子,不会一开始就是打得这个主意吧?

    京中贵胄子弟想选正妻,固然是先看家世品行,但倘若是续弦,家世这一条就并不重要了。

    譬如贾赦原配故去之后续娶的邢夫人,家里干脆就是普通人家,略有几个银子罢了,连当官的都没几个,贾政想要续娶,自然也不能比邢夫人身份高出太多去,不然妯娌之间不好相处。

    以傅秋芳的身份,做豪门世家的正妻,那是连脚后跟也及不上,可若是做续弦,就大差不差了。

    而且,傅秋芳的年龄也在这里,寻常人家丧偶的,多半都是成亲几年之后,年轻的也要二十好几,似贾政这般已经年介五旬的也不是没有。

    这样贵胄人家的当家爷们,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续弦,外人看着也不像,而似傅秋芳这二十五岁的年纪,可就是刚刚好了。

    贾母打定了主意之后,便通过人去联系了一下傅试,傅试虽然自己不能见贾母,却将自己的老娘派了来,贾母略问了两句,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傅试对于傅秋芳能嫁入贾家这件事,可是求之不得!

    虽然荣国府如今已经成了京城里的笑柄,但傅试心里门儿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荣国府就是再出几个这样的笑话,也照样比傅家能耐,倒不如说,他还真盼着荣国府出事儿,倘若不是荣国府出了事,似傅秋芳的身份,够得上给贾政做正妻吗?

    双方一拍即合,这事情就已经定下来了,别看贾政已经年介五旬,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躲不过去的,贾母压根就没打算跟他商量,只是选了一个大家都在场的日子,将这件事宣布了而已。

    但如此一来,赵姨娘在家里的地位就尴尬了许多。

    这些日子以来,颇有些会见风使舵的丫鬟婆子,见贾政身边只剩下这两个姨娘,便将宝压在了赵姨娘的身上,有事没事就过来奉承一会子,赵姨娘会生出扶正之心来,一半是自己心里有这样的念头,另一半也是因为这些婆子成日在耳边念叨这件事。

    只是没想到,贾母居然会做出这等选择来,赵姨娘顿时觉得天塌地陷,在贾政身边熬了这么多年,本以为总算能苦尽甘来,没想到头顶上眼瞧着又要来一座大山,搬也搬不走!

    当着众人的面,赵姨娘无论如何也不能甩脸子,但背着人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这日回房之后,赵姨娘找了个地方狠狠地大哭了一场,哭完便抱着贾环,咬牙切齿: “什么老太太老爷,这都是靠不住的,别管你平日里待他们如何,等真要给你一点子好处了,就丁是丁卯是卯的,没一个把你放在眼里!”

    “环哥儿,姨娘现在的指望只有你了!”

    “你可一定要好生念书,早一日中举做官,咱们娘俩就能早一日分家立府,从这荣国府搬出去!”

    贾环点一点头,他其实早就想带着赵姨娘搬出去了,只是一来姐姐探春还在家里,二来他也没有个正当的理由。

    但如今不同了,贾母正在给探春议亲,大概这半年里头就会出嫁,等探春出嫁之后,秋闱和来年的春闱也到时候了,倘若他命好,这一科能金榜题名,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带着赵姨娘分家立府了。

    到那个时候,他乐意跟谁来往就跟谁来往,谁也管不着!

    ……

    “你倒真是狠得下心来,现在整个京城里头,就属你坑贾家坑得最狠了。”

    皇宫之中,皇上看着在一旁喝茶的惜春,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这丫头看起来,可不像那么不在意亲人的人哪!

    惜春老神在在地抿了一口茶,笑道:

    “亲人也要分个远近亲疏,古人还说有‘期功强近之亲’呢,我倒是挺想照拂他们的,但是架不住人家自己要往火坑里跳,拦不住,那就算了。”

    “陛下想想,就比如说今日那位前二太太的行为,若不是我来出首,等她当真做下好事来,那是合离就能解决的吗!”

    “若是能给陛下帮得上忙倒也罢了,可惜这位二太太哪怕是撞倒了南墙,也只能坑了她自个儿,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些把事情挑明了。”

    “贾环虽然不是那等上得台面的人,但若是潜心科举,多少也是个正常人,有他在,荣国府一脉总还能留下一口气在,我把他保住,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皇上点点头,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纠结,自从甄家倒台之后,现如今京城里的勋爵人家大不如前了,他也不至于非要把人赶尽杀绝。

    荣国府被省亲拖垮,现如今家底儿也不过是京中富户的水平,还得靠大房小夫妻俩放印子钱为生。

    史家兄弟被他调离京城做官,远离了权力中心,看似是升官了,其实手里的实权不过四品,爵位已近摆设,两兄弟祖籍金陵,世居京城,骤然被他派到北边去,自然事事掣肘,也不足为虑。

    薛家更是名存实亡,剩下一个困居深宫的薛宝钗,收拾她只是一念之间而已。

    现如今唯一需要费点心思的,也就是王家而已了。

    王家跟京中各大家族也都有联络往来,在京中盘根错节,王子腾虽然是他得用的近臣,却也是在上皇的授意下提拔起来的。

    不过,王子腾为人谨慎勤勉,这些年多有功劳,皇上也不忍心为了他一点子不争气的亲戚,就连累到整个王家。

    事情现在,其实就是卡在这里了。

    倘若不动王家,那么其他几大家族依附于王子腾,早晚能缓过一口气来,一击不成,往后再想出手可就难了。

    现在的问题是,其他几大家族,皇上都处置得了,唯独王子腾这个老狐狸动不了。

    惜春笑了一笑: “陛下也不用太急,有人比您急得厉害,估计要不了多久,就有机会了。”

    皇上一挑眉,这是有情况啊: “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惜春笑道: “陛下大概还没听说,王氏合离之后,王子腾大人上了荣国府的门,竟想让薛姨妈给二老爷续弦呢。”

    皇上沉默了,他有点震惊。

    王子腾不像是这么没脑子的人啊。

    惜春自顾自地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似荣国府这等名声,王大人还不肯与他们撕掳开,那必然是别有所图。”

    “该说不说,王大人这一招以进为退还是有点效果的,听说老太太当时都想把薛姨妈赶出去了,结果王大人来了这么一手之后,老太太嘴里的话就成了二老爷配不上做贵妃的继父,倒成了荣国府高攀不起薛姨妈了。”

    “老太太又不会到处去宣扬王子腾想干这事儿,别人信不信还是一方面,荣国府现在可得罪不起王家,老太太但凡不顾忌王家,早就把薛姨妈赶出去了,现在薛宝钗指望不上这件事,他们比谁都清楚。”

    皇上笑了两声,眸光中划过深意。

    这三年里头,惜春说是跟荣国府不往来,听着这话,倒好像随时随地都能瞧见荣国府里的一举一动似的,连贾母跟王子腾说了什么都知道。

    据他估计,八成是用了什么符咒了。

    他还想再问两句,但上皇来了,张口就是一顿训:

    “惜春丫头怎么还在这儿,一点也不知道避嫌呢?外头都传说你快把皇宫的门坎儿踏平了,你还不收敛一点。”

    惜春见状,立刻恭恭敬敬地站起来请安,一面又笑道:

    “承命侯府又没有别的出息,只知道讨皇上的欢心,小女可不就得多在您二位跟前晃悠晃悠,免得您二位把我们府里给忘了。”

    第73章新欢

    第73章 新欢

    第73章

    上皇哼笑一声,心里倒也满意惜春的说辞。

    外头不知道的,只当是惜春乖巧嘴甜,才能得他和皇帝的喜欢,但知情的心里都清楚,他们其实为着的,是惜春手里那些神仙玩意儿。

    东西不多,但每一样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譬如那救命仙药,真是进了鬼门关都能给拽回来。

    当年派兵征讨茜香国时,他就见识过这药的厉害了,那时军中主帅身中数支毒箭,将养了半个月非但没见好,人都已经断了气儿了,恰好皇上的仙药送到边关,一剂药下去,别说是保命,连伤都当场治好了,原本只能躺着等死的主帅第二日就继续领兵进军,吓得茜香国还当是神仙相助,后期没怎么打就投降了。

    回京之时,主帅对皇上是感恩戴德,殊不知皇上自己心里也是捏了一把冷汗,他都不知道这药有这种功效!

    早知道当初不那么浪费好了,居然为了演戏骗上皇用了一支,造孽啊造孽。

    上皇在旁边捡了个地方坐下,又伸手指了指下首的位置,示意惜春也坐下:

    “今年的仙药,能准时送来不?”

    惜春点点头: “小女扶乩问过了,仙人说能,不早不晚,一定准时。”

    上皇点点头,他跟皇上在这方面的心思是一样的,命这东西谁也不嫌长。

    “仙人也一直没提起,那个邪神究竟是什么来历?”

    惜春又摇摇头,这也是她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整整三年,对方居然沉得住气,没有采取任何举动,也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比起这个,任务系统三年没给她发任务这件事,也让她颇为奇怪。

    但是惜春也曾经进行过系统自查,得到的答复是系统没有任何问题,她也只能忍着。

    可能是三年前赚积分赚得太狠了,系统在这儿找平衡呢。

    ……

    傅秋芳进门之后,贾母相看过,觉得也很满意,虽然家世不比王夫人,但对于此时的贾政来说,也就称得上是良配了。

    况且傅秋芳跟王夫人比也有不同之处,最起码她年纪轻,相貌出挑,又识文断字的,反倒比王夫人更适合贾政的心意。

    贾政年少时与王夫人结为夫妻,王夫人当年虽然也称得上一句美人胚子,无奈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贾政和她根本谈不到一起去。

    要说光是不识字也就罢了,教妻子习字也是闺房之乐,无奈王夫人不仅不识字,她还犟,一门心思认准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抵死不肯跟贾政学认字,把贾政怄得够呛。

    若非他据理力争,兼贾家家风如此,王夫人还想将这个原则贯彻到底,连元春都不叫识字的。

    虽然在贾政的要求下,元春还是念了书的,但选儿媳妇的时候,他实在拗不过王夫人,只能依着她的心思,选了只懂些女四书的李纨。

    贾政自己便深受与妻子没有共同语言之苦,却又拦不住妻子将儿子也推入这个深渊,果不其然,婚后贾珠宁可日日在书房苦读,也不愿意跟李纨相处,生生把自己读入了魔,大病一场,结了性命。

    而今看看贾家的模样,再看看王夫人的下场,贾政深深觉得,还不如当初不娶王氏女,又或者,他当初若是能再强势一些便好了。

    事到如今,说这个也晚了,虽然荣国府在京里的名声已经差得不能再差,但贾政倒是闹了个老来俏,反而比从前过得顺心多了。

    只是苦了贾宝玉,从王夫人合离到傅秋芳进门,统共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贾宝玉心里的滋味就甭提了。

    他眼睁睁看着父亲与母亲合离,母亲离去之后还不到一个月,父亲就与新人恩恩爱爱,这件事给了贾宝玉很大的刺激,原本他觉得夫妻之间原本就是如此,妻子去世之后,丈夫再娶乃是天经地义,只要不把旧人忘到脑后去就是了,但贾政的行为,和他心底里一个合格丈夫该做的,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这不就恰恰是“新人进了房,旧人丢过墙”吗?

    贾宝玉也曾劝过贾政,好歹去水月庵里瞧瞧王夫人,但贾政别说亲自去了,就连送个消息过去都不愿意。

    这件事过后,贾宝玉比从前沉默了许多,贾母虽然看在眼里,无奈这件事她实在帮不上忙,也只得罢了。

    眼看着就是二月底,林如海马上就要离京了,京城里也没有传出林家跟谁家议亲的消息,贾母见状,心里不由得又活跃了起来,她倒也没敢奢望,觉得贾宝玉能跟林黛玉定亲,只是不免又把心思放在了别人的身上。

    这日午膳之后,贾母特地把贾政叫了过来,絮絮地说着话:

    “可惜两个玉儿没缘分,明明是天定的姻缘,偏偏被人给阻了,我到现在仍是想不明白,四丫头这么做为的是什么呢?”

    贾母唉声叹气片刻之后,心思渐渐回转到现在,又看向了贾政:

    “你妹夫眼瞧着就离京了,说什么咱们也得赶在他走之前请他一顿才好,想来你妹夫也不是那等无情的人,咱们两家到底也是实在亲眷,难道还真的就撕破脸不成吗?”

    贾政心里也是这般想,虽然林如海这次入京述职,似乎没有什么大动静,但正因为如此,反而更引人注意。

    扬州盐政又不是什么世袭罔替的官职,难道还让林如海一坐就是一辈子不成吗?

    这一次他回京述职,多少人盯着他看,等着瞧他到底是升是迁,是平是调,谁知道林如海居然好像只是在京里头转了一圈,回来跟皇上叙叙旧一样,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了。

    若是外行人,八成要觉得林如海这两年干的也不过如此,但真正对官场有研究的人,心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在他还没跟王氏合离之前,也曾几次见过王子腾,那时王子腾就时不时跟他提起,林如海怕是要升了。

    盐铁历来为国之重政,林如海能在扬州盐政这个位置上坐满十年,足可以见皇上对他的信任和器重,这次回京述职,其实就是升迁的前兆了,至于为什么让他先离京再升迁,王子腾没有明说,贾政倒也没有细问。

    但,贾政不问,不代表他心里就不猜了。

    据贾政想来,皇上让林如海先行离京,自然为的是保护他了,如果林如海还在京城的时候,皇上就下旨给他升官,那必然会有许多人参他在京时的言行,试图把他拉下来,而等林如海离京之后再行升官,那些人就是想参也参不了,人都走了,你还让人家回来受你的弹劾不成吗?

    不管对不对,贾政反正是这么想的了。

    因为心里清楚林如海这次进京的分量,贾政自然是想跟他走得再近一些,再怎么说,他跟林如海也是实打实的亲戚,妻兄这层关系,林如海是赖不掉的。

    虽然他现在也已经看开,并不觉得自己能在仕途上有多大的建树,但朝中有人好做官又不是一句虚言,一个王子腾已经让朝廷受用不尽了,若是再有一个地位仿佛的林如海,那不得把荣国府美死啊?

    也正因如此,贾政其实是很乐意跟林如海交结的,前提是林如海还愿意跟他来往。

    贾母的提议,贾政是一万个愿意,但等贾母把后话说完,贾政笑不出来了。

    “母亲,当初咱们给宝玉提亲,林妹夫尚且不肯点头,何况如今是琊哥儿呢!”

    贾政觉得自己的眉毛都要愁得秃了:

    “哪怕林妹夫没有升迁,也是正经的扬州盐政,一方大吏,琊哥儿却不过是咱们贾家旁支的孩子,小门小户的,怎么好高攀人家,还请母亲三思啊!”

    贾母皱着眉头,瞪了贾政一眼: “你懂什么,我自然有我的道理,我会将琊哥儿养在身边,自然是因为他有宝玉没有的福气,你把我的信给林姑爷看,他自然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的。”

    说完,贾母让鸳鸯取出自己预先写好的信,给贾政送过去:

    “你一定要把这封信给林姑爷送过去,记住,挑一个周围没人的时候,而且一定要让林姑爷看完之后,就把信烧掉。”

    说完,贾母还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 “这是我写给林姑爷的信,你可不许偷看!”

    贾政心里头一千个为难,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揣着这封信满心发愁地去给林如海下帖子去了。

    接到请帖的林如海倒是真没打算拒绝,一方面是王夫人干的事情传开之后,林如海有些可怜自己这个妻兄,把从前的忌惮之心也略减了一二分,眼看着自己要离京了,不想在人前打贾政的脸,另一方面是贾政的请帖上只写了想要请林如海吃饭,也没写别的,林如海自然也不会往其他方面去想。

    于是,到了请帖上的日子,林如海欣然赴约,席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就是林如海总有一点想不通,这一顿饭吃得也算正常,双方从头到尾都没起什么冲突,说的全都是场面话,也没闹什么撕破脸的事,算是周全了林家和荣国府两家人的面子,按说对荣国府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好事了。

    可是为什么,贾政的表情从头到尾都好像便秘一样?

    第74章谋划

    第74章 谋划

    第74章

    等宴会散了之后,贾政独个儿回房,傅秋芳已经预先备下了漱口的茶水与洗脸的毛巾,服侍贾政一一收拾过了,夫妻两个床上说话儿。

    傅秋芳先开口: “看老爷今天同林妹夫谈得也还好,不见有什么冲突,莫非老太太说的那件事竟是成了?”

    贾政揽着傅秋芳,在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苦笑:

    “这也是咱们私下里说话,有些话我实在是不吐不快了,老太太着实是有些老糊涂了,又固执又不听劝,这样下去早晚是要吃亏的,宝玉想求娶林姑娘都不成,还想让琊哥儿求娶?哪有那么容易!”

    “实话说给你,老太太提的事儿,我根本就没敢说!”

    “别说是林妹夫马上就要升官了,就哪怕是他不升官,难道我还敢当着他的面说,我家有个父母早亡的孤儿,家里头也没有什么家产,只是老太太看他长得像宝玉,心里头很喜欢,所以就养在了身边,现在想让他跟你家女儿结亲?”

    “这样的话,我但凡敢说出去,结亲立马就要变成结仇了!”

    贾政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现在说与你,也是让你心里有个数,老太太若是问起,只说是林妹夫不同意就是了,让老太太自己一个人生闷气,总好过两头讨不自在。”

    “老太太再生气,也管不到林妹夫的头上,林妹夫若是生起气来,只怕咱们全家都要不得安生了,孰重孰轻,你要明白!”

    傅秋芳“嗯”一声,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现下连傅家都攀得上荣国府,还指望林家能看得上荣国府七拐八拐的孤儿吗?

    现在看起来,老太太对她还是和气的,等回头贾政回了之后,她再敲敲边鼓,帮着说两句,也就成了。

    至于那封信,贾政倒是听话地没有看,但他自然也没有拿给林如海看,只是烧了事,这在他看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

    事情果然如贾政所料,贾母知道林如海没有同意婚事之后,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摇摇头念了两声佛就罢了。

    贾政看着贾母的反应,心里其实是不太高兴的,老太太既然也不是那么在意这件婚事,那干脆就别起这样的念头不好吗?非要让他冒着险去说一次,倘若他真去说了,被林如海臭骂一顿,或者是在朝堂上使个绊子,难道老太太就能高兴了?

    这话他不敢说,但却在心里想了好几轮,越想越生气,只是碍着贾母是长辈,不好明言罢了。

    直到林如海离京,皇上也没有下旨给他升官或者是如何,倒是等林如海启程的时候,下了一道圣旨,让黛玉入宫做了四公主的伴读。

    圣旨一出,全京城无不侧目,四公主乃是皇后嫡出,今年恰好是十五岁,眼瞧着便要及笄,这会子让林家姑娘进宫伴读,可以说是明晃晃地往她脸上贴金了。

    皇上这么看得起林家,为什么不给林如海升官,倒先抬举他的女儿呢?

    个中就里,外人自然是迷惑不解,不过惜春倒是清楚得很。

    皇上早就想好要抬举林家了,只是事情太多不凑手,所以只能一样一样地干。

    要是按皇上的心思呢,自然是升官是第一位的,但对于林如海来说不是这样。

    对于林如海来说,目前黛玉的终身大事才是排在第一位的,其他的都可以往后靠,皇上虽然位高权重,也不能这么不近人情。

    因此,现在的情况,算是君臣之间商议之后的结果了。

    在京城万众瞩目之中,黛玉进宫做了四公主两个月的伴读之后,四公主便议定了婚事,嫁给了乐善郡王的嫡子。

    而按照惯例,公主出嫁之后,伴读女史就会被放还本家,而为了表彰这些女子对皇族公主的陪伴,女史出宫之后往往会被赏赐食邑封号。

    细算起来,这个先例还是惜春给元春开的,只不过元春当时是既有陪伴之功,又在宫里受了些委屈,因此才破格晋封为了县主,后来二公主和三公主的伴读,都是晋封为五品亭主,食邑一百户事。

    到了黛玉这里,皇上和皇后商议了一下,决定将黛玉的份位定为乡主,以示尊卑有别。

    圣旨一下,京里头更是称羡不已,从前没多少人愿意当的伴读女史,如今倒有许多人家挤破脑袋也要把女儿送进宫门了。

    正在全京城都对林家瞩目的时候,更令人称奇的消息从扬州传来。

    据说林如海在回扬州的路上就重病不起,到了扬州的时候,更是已经人事不知,但用了皇上下赐的仙药之后,立刻就转危为安了。

    消息传回京城,人人心里都有几分歆羡,自打平了茜香国之后,皇上手里有神仙赐下的仙药这件事,京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皇上手里有多少,都给过谁,这件事大家心里却是都没数的,现在突然知道林如海被皇上赐下了仙药,自然是震惊不已。

    倒是贾母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作孽啊!”

    紧接着就叫来了贾政,让他去给贾宝玉议亲,顺带把贾琊的亲事也定下来。

    在林如海起死回生这个消息的冲击下,贾宝玉和贾琊定亲的消息就显得格外不引人注意了,不过不引人注意,也不代表没人注意到。

    最起码,赵姨娘是时时关注着这件事,并且将整件事经由贾环说给了惜春:

    “听说林姑爷没事之后,老太太就叫人给宝玉和琊哥儿议亲了,姨娘留神从傅夫人那里打听了一下,听说老太太给琊哥儿说的是王子腾大人的庶女,给宝玉说的就是史大姑娘,两边都已经同意了,年内就能成亲,听说是老太太想让琊哥儿考了秋闱再成亲。”

    承命侯府里,贾环将荣府里的消息,一条条事无巨细地掰开了讲给惜春,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壶灌了一气儿。

    惜春听到这里,轻笑了一声: “老太太还是忘不了她的傻想头。”

    在贾母看来,人生四大喜事之中,洞房花烛夜和金榜题名时就应该放在一处,才叫做有面子,足以引人称羡,所以不管是从前的贾宝玉,还是现在的贾琊,老太太都希望能在人中举之后再成亲。

    惜春略笑了一会儿,目光微微一顿,神色凝重起来。

    贾环这会儿已经喝完了茶,正打量着惜春的神色,见惜春正色,立刻下意识地开口:

    “四妹妹还有什么要知道的,我这就去打听。”

    惜春回过神来,摇摇头:

    “没事,眼瞧着就是秋闱了,你还是念书要紧,对了,这段时间里头,你想办法在荣国府里透露一声,就说我手里也可能有皇上赐下的仙药。”

    贾环听到此处,不由得怔住了。

    他倒不是怀疑,惜春手里有仙药这件事,毕竟惜春总进宫在京里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对于荣国府来说,知道了惜春手里有药,还不想方设法地弄到手里来吗?这对惜春来说,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吧?

    惜春只是笑了笑: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想办法告诉他们就是了,尤其是那位史大姑娘,别人谁不知道,她也得知道。”

    贾环点了点头,如果要贾家人尽皆知的话,那对他而言还是有点困难,毕竟惜春说的是透露而不是宣布,但如果只是让史湘云知道,那不算什么难事,毕竟史湘云现在就在荣国府里住着,只要让赵姨娘去聊两句就是了。

    因为史家兄弟一直在外做官,史湘云也就一直住在荣国府里头,她之前曾经想要进宫做伴读女史,还为这个跟贾母闹过一段时间的别扭,最后不知是如何商议的,贾母倒是回心转意,送她进宫去参选了,不过史湘云没有被选中,也就罢了。

    虽然史湘云是史侯府上的大小姐,不过荣国府上下几乎都知道,贾母属意她做贾宝玉的妻子。

    其实一开始贾母的心思也不是这样的,毕竟赐婚之事也是荣国府先搞出来的,只是人家林家不愿意,后来又出了宝玉贬为庶民这件事,也就没了指望了。

    按说宝玉已经身为庶民,配史湘云也是配不上的,但贾母琢磨了几年,到底琢磨出一点子门路来。

    史湘云的父亲虽然曾是史侯府的大老爷,但人已经故去了,又没有留下子嗣,爵位已经被弟弟继承走了,所以史湘云身上也没有爵位和官职,硬要往平民身份上靠,大概也不是不行。

    最重要的是,这事儿本就是民不举官不究的,只要史侯府没意见,那在这京城里就没人能给史湘云出头,凭史湘云一个人,想跟她老太太作对是万难,自然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贾母倒是不担心史侯兄弟俩的态度,这两兄弟但凡要是待见湘云,也不会把人扔在荣国府三年不管不顾,连点银子都不留。

    这个世上的女子就是如此,再怎么刚正,也是要父兄来撑腰的,在贾母看来,惜春能那么嚣张,只是因为贾敬和贾珍还在,倘若这两人不在了,惜春并不比史湘云强到哪里去。

    最起码,史湘云在荣国府住着的时候,还知道讨她这个老太太的欢心呢,哪像惜春,专门干这种吃饭砸锅的事儿!

    第75章秋扇

    第75章 秋扇

    第75章

    贾琊和贾宝玉定亲这件事,在整个京城里头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

    原因无他,因为黛玉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定亲的。

    用定亲似乎不太准确,确切来说,黛玉是接到了皇上的赐婚。

    在本朝,一个能接到两次赐婚的女子,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更别说这两次赐婚的人的身份还一个比一个高贵。

    跟黛玉定亲的对象,就是当朝国舅爷现封威毅侯的贺镇云嫡长子,皇后娘娘的亲外甥,羽林卫右将军贺秋鸿。

    虽然羽林卫右将军只是五品官职,但考虑到贺秋鸿的家世以及年龄,官职低一点也就不足为意了。

    圣旨一下,贾政心底脸上都有些火辣辣的,皇上赐婚,总不至于像荣国府一样,瞒着哄着地玩什么先斩后奏,肯定是先跟林如海通过气儿的,说不定早在林如海进京的时候,就已经知会过他了。

    若是他那日当真跟林如海提了贾林两家的婚事,估计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要成为京中的笑柄了。

    虽然这段时间以来,荣国府就没出什么露脸的事儿,但能少丢一次脸也是好的。

    这时候,林如海往京城运的嫁妆也到了。

    顿时,黛玉的嫁妆之丰,又成了京中的谈资。

    凡是见过林家往家里运嫁妆的人,回去之后没有不提起此事的,那说是的唾沫横飞:

    “打河沿上我就瞧见了,一溜十几只大船,都挂着林家的旗帜,看那船吃水的深度,估计每只船上的东西都轻省不了!这么多只船,别说是运真金白银,哪怕运的都是米面粮油,也得个万八千两才能买得起了!”

    京城林家,黛玉打天刚亮就开始清点父亲送来的东西,直到晚上掌灯时分才算清点完,觉得自己的头都发昏了。

    她往年只知道自家的家底儿丰厚,但并不清楚到底有多少银两,以黛玉的性子,也未曾把这些银钱放在心上,更从未因此夸耀过自己,是以从前在荣国府小住的时候,颇有些不长眼的下人把她当做了那等投亲靠友,无依无靠的亲戚,黛玉虽然有所耳闻,却也懒得理会。

    扬州林家也是列侯之家,祖辈持家有道,多少年也不曾出过败家的主子,累世积攒到现在,怎么可能一无所有?

    只不过黛玉先前是初来乍到,不好一开口便夸耀金钱,到后来觉得荣国府亦非纯良至善之地,亦不肯开口,怕被人算计去罢了。

    按她父亲信上所说,林家累世积攒下的财富,有一半都拿来给她做嫁妆了。

    对于银钱上的事,林如海看得很开,一来古人曾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银子这等东西又不是死的,只要持家有道,早晚还能积攒回来,他目下就黛玉这一个女儿,不给她还给谁呢?

    二来,林如海也必须得让人知道,林家的家底子本来就足够丰厚了。

    盐铁既是国之重政,亦是国家的肥缺,自林如海上任以来,他固然是兢兢业业,亦不屑于收受那些脏钱,但是在一些人眼里,他算是摊上了好位置,在这扬州盐政一职上发起横财来了。

    林家原本就是富庶之家,不然当初如何能娶得到荣国府的千金,又如何能维持得了林家父女俩不显山不漏水却很烧钱的爱好?

    但那些造谣生事的人话说得多了,林如海也觉得絮烦,二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万一将来有人生事,说林家的财产都是贪墨得来的,他也得有个准备。

    这次林如海派人送嫁妆进京,东西是自家的,护送的人却是京里的羽林卫。

    一来,这羽林卫就是林家未来姑爷任职的地方,派羽林卫参与这件事,也算是名正言顺;二来,林如海也是借这个机会告诉那些暗中造谣的人,林家有钱这件事,皇上知道得很,他也没有什么可瞒着皇上的,想要用这件事构陷他,或者是离间他与皇上,趁早可以省了。

    贾母在家里也听说了林家嫁妆之丰厚,不由得叹了又叹,又想起当年林家为了求娶贾敏,向荣国府下聘时的场景了。

    不过那个时候的荣国府也不是今日的模样,虽然荣国公已老,但家里的积蓄还在,贾赦虽不成器,但有父亲管束,倒也收敛得很,贾政是翰墨书生,将来亦有可期,宁国府那边贾敬刚中进士,还不是如今这一心向道的模样,因此,在给贾敏备嫁的时候,荣国府也是下了力气的,硬是让贾敏的嫁妆不比林家的聘礼简薄几分。

    只是,那时的辉煌转瞬即逝,这才不过十几年,日薄西山的荣国府就到了如今的境地了。

    贾母没再多纠结,只是遣人天天看着贾琊读书,一定要让他考出一个功名来,她已经提前给贾琊捐好了例监的身份,只等秋闱一到,便要将他送进科场里头去了。

    贾环这边,赵姨娘也是丝毫不敢放松,课业这边有先生看着,她便变着法儿的给贾环补身子,再加上傅秋芳要摆出个嫡母的样儿来,也三五不时地给贾环送些东西,一时之间,贾环在贾家居然也有点众星捧月的意思了。

    秋闱将近,荣国府围着贾环和贾琊团团转,也更显得贾宝玉形单影只了。

    这些日子以来,贾宝玉时常寻个地方就发呆,他先前一直觉得,唯有人之真情才是世间瑰宝,什么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烟云,最是俗不可耐的东西,但当失去了参与科举的资格之后,他才恍然发现,原来维系着他眼中真情的,正是他认为的俗不可耐的东西。

    从前那些人对他的好,多半倒是觉得他将来能在仕途上有所进益,剩下的人里,少半也是为了他的出身,真正欣赏他这个人的寥寥无几,而即便是跟他“志同道合”的人,这些年里也多半是各奔东西。

    身份尊贵的入了仕途,身份卑贱的沦落江湖。

    而贾宝玉自己,这三年以来,居然在荣国府里头有了世态炎凉之感。

    若是三年之前,在外人眼里,贾环怎么可能同他相提并论?

    倘若有人跟他说,三年之后,连老太太有时都会偏爱贾环超过你,他定会觉得对方是失心疯了,却不料这件事现在居然已经成了真。

    贾宝玉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但是他感觉,自己现在的心境,应该跟王夫人差不多。

    而且,倘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那一年的秋闱,他一定不会洋洋洒洒写出那篇自以为是人间至理的策问了。

    宝玉正在出神,忽然觉得肩后被人拍了一下,回头见是湘云,便问道:

    “你怎么在这儿,不去陪着老太太么?”

    史湘云脸上的笑容一僵,瞅了宝玉一眼,没有答话,只是在他身边坐下。

    这人也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现在去老太太身边做什么,听老太太夸林家多有钱吗?

    她就是因为不想听这个,所以才要出来透透气的!

    见湘云不说话,宝玉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叹气道:

    “眼瞧着就是秋闱,府里忙得团团转,我倒成了个闲人了!”

    史湘云听到此处,心里更是无语,现下倒是知道发愁了,你早干什么去了?倘若三年前你能好好应试,还有这什么真琊假琊的事儿吗!

    这般想着,史湘云又忍不住想起,前两天跟赵姨娘闲聊时,听赵姨娘提起的宁国府的富贵。

    “若是你实在不中意仕途呢,也不是没有别的路子可以走,要我说,你索性学学宫里头那位薛妃的祖宗,经商去算了,你们家本是贵胄人家,比旁人多着些门路,若是你吃得了苦,也能同薛公一般挣一个皇商的名分,谁又能看轻你去呢!”

    贾宝玉诧异地看了史湘云一眼,他同史湘云也算一处长大,史湘云先前劝他的话虽然难听,却也都是劝他入仕途的,这两年出了事之后才不提了,怎么如今比先前说的话还胡涂起来:

    “云妹妹,你这是什么话,我虽然从前犯过胡涂,却是往年的旧黄历了,再者,就算我现在不入科举,也不能去经商啊,这怎么对得起祖宗。”

    史湘云银牙暗咬,在心底里暗暗地冷笑,你不能考科举,又不肯去经商,在家里混吃等死就叫对得起祖宗了?横竖人已经丢过了,还不如丢开脸面搏一搏,虽然不能加官进爵,若能为子孙留下受用不尽的银钱,也算是没白活了!

    想到这里,看了贾宝玉一眼,又隐约觉得有几分悲哀。

    她好歹也是侯府出身,只因为父母双亡,叔伯们就欺负她没人依靠,先前还只是在银钱上短缺一些,而如今因着贾母辈分高,又愿意使钱,他们就眼睛一闭当死,任由贾母安排她的终身,居然要让她嫁给贾宝玉,让她的子孙代代为平民,这还有天理吗!

    话虽如此,史湘云也知道自己已经没了指望了,先前她跟贾母商议入宫候选时便已谈妥,如果她成功入宫做了伴读,那和贾宝玉的婚事就不必再提,若是没能成功,就安心以平民之身嫁给贾宝玉,史湘云不是不知道贾母有使坏的可能,只是这也是她唯一能脱身的方法了。

    只是她也没想到,现在盯着伴读这个位置的比从前多出不知多少,皇上根本不愁选人,她还没真正入宫,第一轮采选就被刷下来了,她也只能认命。

    认命归认命,看看贾宝玉这个混吃等死的颓废态度,史湘云就觉得肝火上升。

    这个人就这么指望不上吗?!

    第76章欺君

    第76章 欺君

    第76章

    史湘云觉得,自己的命运还得掌握在自己手中。

    具体来说就是,她得亲自把贾宝玉劝动,不能让这个货真的就成天在这里颓废下去。

    家里没钱的苦,她是吃过的,这两年好不容易在贾家算是过了几天好日子,但现在疼她的也就是老太太,还多半是看在宝玉的面子上,若是以后老太太去了,二房这边,贾政必然让贾环当家,那她就又没好日子过了。

    看看赵姨娘吧,虽然是是个苦瓠子,好歹还有贾环这个指望。

    她有什么?指望扶不上墙的丈夫和世代为民的子嗣吗?

    史湘云想了想,耐着性子跟贾宝玉解释:

    “话不是这么说,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现在有老太太在,你还有几天好日子过,如今二老爷已经娶了新夫人,倘若新夫人又有了孩子,你在家里还能想现在一样自在吗?”

    还不等史湘云说完,贾宝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些话,本来他自己心里已经够难受了,被史湘云这样一说,更是觉得有些生无可恋,便看了她一眼。

    “是是是,我在仕途上没有指望,又不想去做生意,实在是没出息得狠了,史大姑娘很可以不必同我说话,没得脏了姑娘的眼睛耳朵,姑娘若是觉得对着我烦心,不如去同琊哥儿还有环儿说说话,这些仕途经济的话最对他们的心思了。”

    贾宝玉说完,直接起身走了,把愣住的史湘云扔在了原地。

    史湘云气得想掉眼泪,却又怕被下人看见要说嘴,只得作罢,只是在心里暗恨,若是有机会跟贾琊在一起,哪怕是贾环呢,她也不会选这样的贾宝玉啊!

    如此到了八月秋闱,贾母亲自把贾琊和贾环、贾兰送进了科场,回来斋戒三天,为孙子和重孙祈福。

    等到成绩出来,荣国府又一次引起了全京城的侧目,只不过这一次难得的是好消息。

    贾琊中了解元,贾环考取了第三名,贾兰第七。

    一时间,京城中人纷纷传言,荣国府这是吃亏吃多了,终于开始长记性了。

    虽然只是中了举人,但这些人里面最大的贾琊也就是十七岁,最小的贾兰还只有十三岁,在这样的年纪就能中举人,将来的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的。

    这段时间,荣国府在京城里头的名声都好了不少。

    大伙儿心里的想法都差不多,正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荣国府本来就是百年大族,族中子弟众多,自家嫡系子弟不成器又怎样?随便找出一个旁支子弟来,悉心培养几年,也是可以进学中举的,这个不行换下一个罢了,偌大的家族,难道还找不到出几个有出息的人吗?

    现在虽然只是举人,可是正所谓雏凤清于老凤声,谁又能保证这些子弟里头不会再出一个王子腾呢?

    贾母见状,心里自然更有打算。

    她老人家决定趁现在来一个双喜临门,让贾宝玉和贾琊同日成亲。

    贾母这样做,自然有自己的考虑,现在贾琊刚刚中举,正是青年才俊,贾宝玉却是无人问津,若不弄这么一场,贾琊成亲时自然是宾客盈门,贾宝玉成亲只怕是门可罗雀。

    而且,史湘云这些日子以来对贾宝玉态度也淡淡,科举前居然还给贾琊、贾环和贾兰送过几次东西,虽然是明面上的人情往来,但贾母还是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决定先把事情定下来。

    果然不出贾母所料,虽然贾宝玉和贾琊同一天成亲这件事,让京中有些闲话,但真等到了成亲这日,大伙儿还是选择上门贺喜。

    如果只是贾宝玉成亲,估计大家都是礼到人不到了。

    不过,让贾母不高兴的是,林家连人都没上门,是托宁国府那边把礼捎了过来,而宁国府居然也没有主子上门,派了焦大把礼送到也就罢了。

    贾母就想不明白了,若说从前惜春跟荣国府远了,是为着荣国府名声不好,那么现在荣国府已经正经开始从科举进身,又是正经的嫡系子弟成亲,怎么宁国府还是这么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这在京城中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现在京城里,颇有一些人家以惜春的交往马首是瞻的。

    惜春跟谁家的姑娘走得近些,他们就觉得这家人要鸡犬升天,惜春远着谁家,他们就觉得人家要遭殃。

    黛玉现在如此嚣张,敢顶着孝道这一顶大帽子远着她这个老太太,就跟惜春的态度有关。

    准确来说,是跟惜春背后的皇上的态度有关。

    林如海得皇上信任不是什么秘密,但这个秘密,惜春显然比别人知道得早。

    不然为什么林黛玉守孝的那几年,京城里头只有惜春跟她来往呢?

    也正因如此,林如海这次进京述职之后,就有不少人家随着惜春的态度,远了荣国府。

    这个,就让贾母很不痛快了。

    不过这次喜事,贾母还是满意的,那些从前跟着惜春远了荣国府的人家,这次都备了厚礼来,显然也有赔罪的意思。

    至于宁国府,人虽然没来,礼也比从前厚了几分,贾母虽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来,看在礼和喜事的面子上,也不打算找不自在。

    他们不来招惹荣国府,荣国府也不去招惹他们就算了。

    “惜春丫头,可真有你的,若是别人的事情也就罢了,贾宝玉成亲你都能坐得住凳子不去啊?”

    惜春进宫送药,挑的正好是贾宝玉成亲这天,上皇收了东西之后闲着没事,留惜春陪他下棋,虽然惜春也是个臭棋篓子,架不住上皇也是,两个人半斤对八两,倒是能玩到一起去。

    惜春捻了一颗棋子,也不管对不对,胡乱下了:

    “小女这不是有正经事要办吗?给陛下送药是大事,小女可不敢耽误。”

    上皇翻了个白眼,不想去就不想去,拿他老人家当什么借口?

    他老人家就不信了,神仙早不赐药晚不赐药,贾宝玉要成亲了,神仙就赐药了?哪儿有这么巧!

    不过,上皇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的:

    “此处没有外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先前你远着荣国府朕明白,无非是怕皇上清算世家,连累到你们府上,可是如今朕看荣国府吃了这么多亏,也消停了不少,现在已经把心思转移到科举上了,倘若他家往后真出了重臣权臣,你们府上如何自处啊?”

    惜春听到此处,不由得笑了两声:

    “陛下只管放心,是否该远着荣国府,小女心里有数。”

    上皇没有落子,惜春闲着也无聊,拿了两颗黑棋放在手心里,趁上皇思考的时候,忽然抬手落下一子,就在方才那颗子的旁边。

    “干什么,朕还没瞎呢!”

    上皇顿时吹胡子瞪眼,他老人家是在长考,又不是死了,惜春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欺君,这是拿他当死人哪!

    惜春嘿嘿一笑,伸手拿回一颗黑子来:

    “陛下耳聪目明,老当益壮,小女佩服。”

    上皇重重地哼了一声:“聒噪!”

    不过也没打算真计较,旋即在方才思考好的位置落下一子。

    但这一子落下,上皇顿时觉得不对劲,方才好不容易形成的长龙之势,不知何时在中心被惜春拦腰截断,成了困龙一条。

    不对呀?他老人家又不瞎,这么明显的一颗黑子都已经横在这里了,他刚才怎么会还继续去完成这条大龙呢?

    上皇又仔细看了看,差点没气死过去:

    “大胆!欺君!”

    ——惜春方才倒是收回了一颗黑棋,却不是后下的一颗,而是先前落下的一颗,她这是下错地方了,明目张胆地悔棋呢!

    惜春嘿嘿一笑,那一颗黑子挪到旁边去:

    “长得一模一样,位置也差不多,换了就换了,又有多少人能知道呢?”

    上皇瞪她一眼:“朕又不瞎,朕能知道!”

    惜春笑道:“眼前的自然知道,倘若是背后偷偷换的呢?”

    上皇皱皱眉,总觉得惜春这是话里有话啊。

    惜春悠然道:“陛下忘了吗?方才咱们还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呢。”

    上皇深吸一口气,豁然起身,棋也没心思下了,转身便走。

    走不出两步远,又转身折返回来:

    “往后离荣国府远点吧,这等混账家人,不要也罢!”

    惜春点点头,却又笑道:

    “话是这么说,但二老爷那边的贾环是个老实孩子,他本是庶出,平日里也不招老太太待见,我冷眼瞧着,他倒不像家里旁的孩子那样无法无天,先前在寒学念书,一应费用我都给他免掉了,他也是个知道感恩的,平日里荣国府有些什么事,都知道来说一声,倒是拎得清的。”

    “小女知道,以荣国府的行径来看,抄家灭族也不为过,但小女斗胆说一句,陛下即便是要清算,也没有必要真的赶尽杀绝,贾家祖上着实是阔过的,两位陛下还是留点情面,免得寒了忠良之心。”

    贾环,贾环,上皇心里将这个人名翻覆两个来回,点了点头。

    “行,朕知道了。”

    第77章面圣

    第77章 面圣

    大婚第二日,贾母看着眼前来敬茶的史湘云,以及王家庶女王熙萱,满意地点了点头。

    目光落在一旁的贾宝玉和贾琊身上,自然更是满意。

    其实按她老人家的想法,这两人再迟一些成亲也是使得的,不过一来王子腾有些着急,二来她老人家也怕迟则生变,三来也实在是不舍得这个双喜临门的彩头,倘若贾琊明年春闱没考中呢?

    贾母接了两位孙媳妇的茶,又都给了见面礼,说几句让小夫妻互相扶持的话,也就罢了。

    史湘云和小王氏一一给家里人敬过茶,正要告退,忽然听见外头有小厮喘吁吁地来禀告:

    “启禀老太太,老爷,太太,各位主子们,不得了!夏太监来咱们家传旨,说是上皇要见琊大爷,环三爷和兰小爷呢!”

    一语毕,满屋子都慌乱了起来,贾母到底是老成之人,定了定神:

    “别慌!这也未见得是坏事,或许是上皇陛下也听说了咱们家的事儿,想见见旧臣子弟呢!”

    说完,她的目光落在贾宝玉身上,微一犹豫,还是看向贾琊:

    “既然如此,琊哥儿你就领着他们进宫去一趟吧。”

    ……

    皇宫里头,上皇看着下头跪着的几个人,又看向皇上:

    “朕听说这个贾琊,跟贾宝玉长得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果真如此否?”

    皇上也有些犹豫,他三年前倒是见过贾宝玉一面,可问题是,他那时候在气头上,也没仔细看那小子的模样,现在看着虽然相似,但也不能确认。

    想了一会儿之后,皇上把目光转移到贾环的身上:

    “你就是贾环吧?贾宝玉是你的亲哥哥,像与不像,你来说说。”

    贾环恭恭敬敬地一拱手: “回二位陛下的话,像,真是像极了,若不是陛下圣旨宣召是的琊哥儿,臣只当是宝二哥站在身边呢。”

    贾琊也笑着回话: “启禀陛下,臣进京第一次见到宝玉的时候,也着实吓了一跳,还当是照镜子呢。”

    上皇和皇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里看到了深思。

    皇上的目光再次落到贾琊身上,忽然开口:

    “没记错的话,你就是今科的解元?”

    贾琊恭恭敬敬地低头拱手。

    “回陛下的话,正是。”

    皇上点点头,朝夏太监抬了抬手: “朕听人说起,你那篇中举的文章写得十分不错,朕想亲自瞧瞧,正巧你人在这里,索性一事不烦二主,你就写给朕瞧瞧吧!”

    一句话说完,贾琊顿时变了脸色,支吾了半天才开口:

    “启禀陛下,臣……臣当日应试的时候,身体不太舒服,那文章也是浑浑噩噩所作,臣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了,陛下要看,请容臣回去想想自己写了什么,再呈给陛下吧。”

    皇上见状,顿时笑了两声:

    “朕不过是临时起意,既然你一时间想不起来,那就算了。”

    一面说,一面又跟上皇交换了个眼色。

    上皇则是去看了眼贾环,见他脸上有一副高深莫测的笑意,心里更是有了谱。

    “行了,都下去吧。”

    贾琊进宫一次,原本以为能讨到一点好处,没想到上皇跟皇上是这样的态度,顿时歇了心思。

    罢了,现在能有科举入仕的机会,已经比从前强很多了,若是用他原来的身份,只怕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贾琊等人刚到家,上皇和皇上的赏赐便到了,叔侄三人都是一套文房四宝,还有白银百两,赏赐送到,一家人都来围着看。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一手拉过贾琊,一手拉过贾兰:

    “你们两个这次进宫,见着皇上了,有什么感觉?”

    贾琊摸了摸胸口:

    “皇上和上皇两位陛下果然是威严无比。”

    他光是看着就觉得有些胆突了。

    尤其是听上皇说话的时候,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总觉得这两位主子好像是知道了些什么似的。

    贾母面色不改,点点头: “你们还小呢,这都是正常的,等将来中了进士,金殿对策的时候,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能以举人之身见到皇上和上皇的,天底下没有几个,但是进士就不一样了,进士是要参加殿试的,肯定会见到皇上。

    贾母又问了贾琊和贾兰几个见皇上的问题,贾琊一一答了。

    贾兰没什么话说,从头到尾皇上都没问起他,他感觉皇上和上皇好像压根就没看他。

    不过,贾兰心里有数,贾母现在这么重视他们三个,就是因为皇上重视他们三个。

    如果被贾母知道,皇上其实并没怎么看得上他,那么贾母的态度也会随之变化的。

    于是,贾兰就没话也得找出些话来说。

    见贾母一门心思地对着贾琊说话,连贾宝玉都冷落在了一旁,贾兰心中警铃大作。

    “对了,今日皇上问起琊叔叔中举的那篇文章,琊叔说自己忘了来着。”

    贾兰说完,不动声色地垂下眸眼去。

    这也算在皇上面前丢人了吧。

    等了半天不见贾母有反应,贾兰有些奇怪地抬眸,发现贾母的脸色难看得什么似的。

    倒也不至于吧?

    虽然贾琊没有想起来他中举的那篇文章,但皇上不是也没有怪罪吗,还送了赏赐给他们。

    他只是想让贾母别对贾琊那么上心,倒也不是希望贾母因为这件小事惶惶不可终日。

    贾母闭了闭眼,心情一时间有些沉重。

    皇上会不会发现什么呢?

    按说是不会的,皇上跟贾琊又不熟悉。

    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早点动手吧。

    贾母闭了闭眼,在心底里狠了狠心: “行了,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

    秋闱过后眼瞧着便入了冬,林黛玉的婚事也渐渐提上了议程。

    虽然林如海还远在扬州,但有些礼节他缺席也行——前提是林家这边有女性长辈在。

    贾母一直在等这件事,林黛玉在京城里并没有别的亲戚,想要找女性长辈,只能找到她这个老太太头上来。

    现在京城里面,差不多也都知道贾家几位小爷被宣召入宫的事儿了,荣国府的声望又比从前回升许多。

    按贾母的想法,亲戚之间就算有仇,过了三年多也该淡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林家与贾家化干戈为玉帛,这样,林家在京城里头也有了照应,贾家子弟往后的路也好走了。

    但眼睁睁瞧着日子一天天接近,还不见林黛玉登门,贾母有些坐不住了。

    她有意无意地跟王熙凤提起:

    “你林妹妹好事将近了,你也该去她府上看看,她在京里也没个正经的亲眷,这些事儿咱们不帮持着,还有谁能帮她呢?”

    王熙凤这时候正陪着贾母打牌,桌子上除了她还有史湘云和小王氏,见贾母提起这件事,王熙凤脸上的笑一僵,一旁的史湘云笑了笑:

    “老太太怕是还不知道,林姐姐认了南安太妃做干亲,这些事儿有老太妃帮她操持着,出不了岔子的。”

    贾母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眯起眼睛来:

    “不应该啊,南安太妃不像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

    明知道林黛玉是她的外孙女,居然还上赶着认干亲,这不是不把荣国府放在眼里吗!

    史湘云看着贾母难看的神色,似笑非笑地低下了头,拨弄起面前的铜钱来。

    普天之下,也只有贾母才会觉得,林黛玉会走投无路,求到她头上来。

    外头都传说,林如海就要升江南节度使了,节度使嫁女儿,嫁的还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这样的亲事,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帮忙都帮不上,就老太太自己死心眼子,还等着人家来求呢。

    不过,老太太既然胡涂,史湘云也乐得看戏。

    贾母见一桌子的人都沉默,心里也不太痛快: “既然林丫头那儿有人照应,咱们很可以不必去凑这个热闹,先前我还预备下了一些添妆的东西来着,既然她用不着,送与你们就是了。”

    便叫鸳鸯把东西拿出来,平均分成了四份,三份给桌子上的三人分了: “那一份给二太太吧,她也是新媳妇,虽然辈分高,也不比你们多些什么,想来大太太也不会挑理的。”

    王熙凤和小王氏都谢了赏,史湘云也跟着道了谢,目光在那些东西上一走一过,心里大致有了数。

    都是些有年头的金首饰,看着体面,也就一千多两金子罢了。

    听着是不少,架不住别人给的更多,据说宁国府那边尤氏和惜春已经敲定了要过去,添妆单子上足有万两黄金,老太太要是知道了这个,估计更要气死了。

    不过史湘云心里有数,这等虚热闹,八成是拿着皇上家的银钱做面子,皇上和皇后乃是夫妻一体,总不能真自家给自家人添妆,但皇上跟林如海这边还有君臣之份,想随点礼也正常。

    贾母心里不痛快极了,眼瞧见湘云在一旁的笑模样,越发觉得有些刺眼:

    “宝玉这两天身子也不大好,横竖我也乏了,你回去看看他吧。”

    史湘云见状也不多留,带着金银首饰回房去了。

    第78章求人

    第78章 求人

    史湘云实在是恨贾母那张嘴。

    原本只是随口一提的话,谁知道自从贾母催她回去看看贾宝玉之后,就好像一语成谶一样,贾宝玉的病是一天重似一天了。

    先前原本还能走动的,大夫也说是普通风寒,谁知道开了药吃,却是十天半个月的不见效,这病非但没见好,反而是越来越重了。

    进了冬月,宝玉越发连床都下不得,人也发昏起来。

    史湘云自己也急得上火,头晕目眩的,傅秋芳怕是这病传染,赶忙请大夫来瞧,却是有了身孕了。

    她既有了身孕,自然不好成天在病人跟前待着,贾母便另调拨了人去贾宝玉跟前伺候着。

    原本贾宝玉房里的丫鬟不少,但自从他不入仕途之后,他身边那些丫鬟,贾母是调走的调走,放出去的放出去,到他成亲之前,身边只有两个三个月前刚调过来的丫鬟,也委实不太会伺候人。

    贾母把自己身边的鹦哥儿和琥珀调了过去,史湘云便专心养着了。

    但虽然如此,贾宝玉的病也没见好,眼瞧着便是腊月,贾府里头有不少人都感慨,宝玉怕是过不去这个年了。

    还有些细心的人,瞧瞧贾家如今的模样,心里犯了嘀咕。

    宝玉自小长到十六岁,虽然也生过病,却从没像现在这样病得这么重过,怎么史湘云一嫁过来,就生了这样的大病?

    别是这位宝二奶奶克夫吧?

    却也有人提出异议,看宝玉如今的模样,跟从前的珠大爷不是一样一样吗?娶了亲,媳妇有了身子,一病就病死了,说不准就是贾家二房命薄呢。

    说着说着,连贾环也带上了,他两个哥哥都成亲就死,不知他能不能活到娶亲后?

    这话听多了,把贾环恶心得够呛,反正也快到来年春闱了,贾环跟贾政禀告之后,干脆自个儿在外头赁了个房子居住,问就是方便深夜读书。

    傅秋芳本是新媳妇,自然不会让人说自己虐待庶子,况且贾环大成这样,早晚也是要成亲分出去的,眼见着就剩一年半载的了,她自然也不会跟他过不去,略略关心了几句,见贾环心意已决,她也就爽快地拿了银子。

    贾环算是脱离了苦海,可史湘云并没有,饶是哪个女人也不会希望自己新婚的丈夫才不过三个月就命丧黄泉的,更不必说自己肚子里还有他的骨肉了。

    李纨是个省事的,况且当初贾家情况还好的时候,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都格外照顾她,到现在贾家这几个媳妇里头,她手里的银子也得算是多的,但自己就不一样了。

    史家原就没给她嫁妆,老太太给的聘礼又到不了她手里,成亲之后虽然长辈给了些东西,算起来也没多到哪里去,林林总总不到三百两金子,给贾宝玉看病补身子还赔出去一半,老太太现在也不像从前那样帮衬宝玉了,一门心思围着贾琊转圈。

    照这样下去,若是贾宝玉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在贾家还未见得有李纨过得舒坦!

    史湘云急得想撞墙。

    见史湘云急成这个样子,周围的人自然也是跟着着急的。

    翠缕也是打小就跟在史湘云身边的人了,见自家二奶奶急成这个样子,趁周围没人的时候,低声跟史湘云咬耳朵。

    “奶奶忘了赵姨娘先前来说的话吗?”

    史湘云皱起眉头来,翠缕这个时候提赵姨娘做什么?

    自从知道她要嫁宝玉,赵姨娘闲着没事就会来她这儿坐一坐,时间多了,湘云自己也记不清赵姨娘到底都说过哪些话了。

    翠缕轻咳一声: “奶奶,奴婢记着赵姨娘有一回提起,宁国府里那位四姑娘,是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湘云想了想,点头: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

    惜春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她也是知道的,但翠缕提惜春做什么?

    翠缕又低声道: “赵姨娘那时候说,环三爷跟她提起,外头的人都说,四姑娘在皇上面前那么有脸,说不定皇上给过她救命的仙药呢!”

    救命的仙药!

    史湘云的心砰砰直跳,那仙药可当真是能救命的东西!

    征讨茜香国的事她也听说过,一剂药下去,原本断了气的人下一瞬就生龙活虎地跳起来了,那么多人亲眼所见,是不会作假的。

    如果能拿到药,宝玉是不是有救了?

    虽然从前不想嫁给宝玉,但现在毕竟木已成舟,而且不知为何,史湘云总觉得宝玉成亲之后,似乎成熟稳重了许多,居然还主动说起过以后想要去外面做些买卖谋生的话。

    如果宝玉一直没有指望,那还真是死就死了,但他好不容易要改邪归正,史湘云也不希望自己刚出嫁就做寡妇。

    想到宝玉的性命,史湘云咬了咬牙。

    “套车——不,你去外头雇一辆马车,咱们偷偷的去,不叫别人知道!”

    史湘云知道,贾母恐怕是不想听说,她去求惜春这件事的。

    但,事关宝玉的性命,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就当是她不孝顺吧,可是宝玉的命,她是必须要救的!

    ……

    听说史湘云来了,惜春微微一笑: “请进来吧。”

    她就知道,这事儿贾环是能办明白的。

    “宝二奶奶居然上门了,稀客啊,快坐吧。”

    史湘云扶着翠缕的手,和惜春面对面地坐下。

    她今日穿着件藕荷色的出风毛小袄,衬着素绮的裙子,长发绾成了如意髻,带着贾母送的两支金簪,虽然也是贵妇人的打扮,但在惜春面前就完全不够看了。

    惜春今日还是一席翠衣,袖口领口都镶着貂毛,半张粉妆玉琢的小脸都埋在绒毛里头,耳畔的翡翠镶金灯笼坠子也横在雪白的貂毛上,越发显得惹眼了。

    她翠色的袄子下摆处露着杏黄色的裙子,这料子一看便是上用的,若非是御赐之物,谁敢穿便是僭越的罪过,按大不敬论罪,是要杀头的。

    寻常人家若是得了御赐的黄料子,恨不得做成缠头带在头上,叫人知道自家有御赐的殊荣。

    但惜春非但做了裙子,而且还是穿在里头的裙子,若不仔细看,甚至注意不到这裙子的存在,就知道她根本不把这料子放在心上。

    谁知道人家家里还有多少!

    史湘云捏起了帕子,心里明白,宁国府跟荣国府现在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了。

    三年前皇上宣旨的时候就提起过,因为贾敬做了皇上的替身,所以虽然封是的侯,一应吃穿用度却可以遵亲王的制,这也就是为什么贾敬的承命侯府是直接用忠顺王府改的了。

    而且,这大冷的天,惜春在家里的亭子里接待她,这亭子里也不曾燃炭火,又四面透风,史湘云却丝毫不觉得寒冷。

    看看亭子周围,连积雪都没有,便知这亭子比外头暖和得多了。

    这样的亭子,翻遍了荣国府也未见得有一个。

    惜春见史湘云的目光不住地打量亭子,微微一笑,也没有藏着:

    “府里后山有一处温泉,我从地底下把泉水引了过来,这亭子四边都是中空的,泉水从里头过一遍,又在地底下流过,自然也就暖和了。”

    其实当然不止这么简单,但有些东西就不用跟史湘云解释得那么清楚了。

    史湘云然地笑笑,旋即就为自己的表现低了头,惜春这般轻易地就看穿了她的想法,倒显得她好像没见过什么世面似的了。

    惜春见史湘云低头不语,又笑了笑:

    “宝二奶奶大老远来我们府上一趟,总不是为了问这亭子的事儿吧?”

    一语提醒了史湘云,想到宝玉的性命,史湘云虽然觉得难以启齿,但还是开了口:

    “四姑娘,我知道你们府上同荣国府并不亲近,但现在病的是你的二哥哥,他总没有得罪过你,我想求求你,能不能救救你哥哥!”

    史湘云说完,情急之下想给惜春跪下,却被惜春抓住了手臂:

    “宝二奶奶轻易不是低头的人,肯为二哥哥求到我面前来,想来也是因为情况真的着急了,实话说与您,我倒真是有法子救他一命,不过二奶奶自己可要考虑清楚,你真的希望二哥哥活下去么?”

    听惜春这么说,史湘云还当她想试试自己的真心,立刻继续说道:

    “我,我是他的妻子,自然是希望他活下去的,况且我现在已经有了身子,他若是没了,撇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呢!”

    史湘云还想再继续解释下去,但惜春抬手拦住了她,微笑:

    “宝二奶奶,您的心思我自然明白,您身为妻子,肯定是希望自己的丈夫活下去的,但有件事我还是得提醒您一声,贾宝玉如今已经是一步废棋了,你真的想让他活着?”

    史湘云脸色微变: “四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惜春能说出这话来,也未免太绝情吧!

    贾宝玉可是她二哥!

    惜春微微一笑,裹在貂毛里的小脸玉雪可爱:

    “宝二奶奶知不知道,先前皇上召见琊哥儿的时候,让他把自己中举的文章默写出来,琊哥儿说自己忘了。”

    “堂堂一个解元,记性能有多差,居然能把自己做来中举的文章给忘了?”

    史湘云脸色陡然煞白:

    “你,你是说——”

    第79章合理

    第79章 合理

    惜春还是那副淡定的模样,微微地带点笑意。

    “这件事,皇上心里已经有数了,荣国府的心思,我不说你也已经知道,这欺君之罪的确是该死,不过该死的到底是谁呢?”

    史湘云的眸光闪了闪,眼底划过一丝异色。

    “二爷现在,的确是个废人了。”

    惜春点点头,微笑: “皇上宅心仁厚,的确不愿意见死不救,但皇上也希望,活下来的不是废人贾宝玉,而是能够感念救命之恩的贾琊,二奶奶明白吗?”

    史湘云低下了头,有些痛苦:

    “可是我——我才成亲几个月——”

    惜春轻咳一声:

    “宝二奶奶,有些事是不能两全的,比起您守着亡夫,看人家金榜题名,还不如为自己搏一搏,最起码,您难受的时候,不能让那些诚心摘果子的人好受啊。”

    史湘云忽然一怔,惜春这显然是话里有话。

    “你的意思是,这事儿是有人故意——”

    惜春微笑: “二奶奶想想,宝二哥是什么时候病起来的?”

    “是不是,琊哥儿进宫,却没能默写出文章之后?”

    “这么算起来,宝二哥的性命,也算是被他自己给害了,他这是自作孽不可活——虽然这罪孽,也是别人强加在他头上的。”

    “其实仔细想想,二奶奶的命,也是别人给你安排好的,旁人眼里,宝二哥活着终究是个祸害不是?”

    史湘云深吸一口气,指甲在汉白玉的桌子上用力一划,两根染得艳红的指甲顿时齐根而断!

    好一个慈悲的老太太!

    史湘云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

    “可是,这事儿我不知道能不能成——”

    惜春站起身来,悠然道: “成不成在二奶奶您,您若是不动手,谁又能帮得了您呢?”

    “我这里有两份药,一份是救命的针剂,在身上随便找个地方推进去就行,另一份是当初薛妃娘娘拿来害环三爷的药,已经调配好了,无色无味,入水速溶,这一份药的分量,足够让一个人暴毙,而且让外人看起来像是久病而亡,如果当初王夫人不是想要看起来自然一些,环三爷可是活不到今儿。”

    “两份药,我都放在这里了,用与不用,二奶奶自己斟酌去。”

    “不过我有几句话要说明白,第一,药我给您了,却没逼着您用,您想拿着这个去告发我,说我挑唆您杀人,那可是做不到。”

    “第二,这药金贵得很,外头人脑子打出狗脑子都弄不到一份,我能给您一剂,已经是您祖上积了十八辈子的德行了,您若是不想一劳永逸,就趁早别用,就算这次救回来了,将来早晚也是个死,还不如把药省下来,说不定将来能拿来换全家平安也未可知。”

    “第三,您往后也别满世界宣扬这药是从我这儿拿来的,今儿出了这个门,您没见着我,我也没看见您,药的事儿您就当没听说过就成,外头传的都是胡说八道的瞎话,当不得数的。”

    史湘云看着桌子上的两份药,觉得自己的心都突突起来:

    “可是,如果被人瞧出来了——”

    惜春淡淡道: “对于二老爷来说,琊哥儿是个陌生人,认不出来才正常,贾环和赵姨娘都是我的人,他们会配合你的,珠大嫂子是个省事的,更不会理会外面这些人世沧桑,至于老太太,你不会觉得,到了现在,你还要顾忌老太太的感受吧?”

    “病的是宝二哥,死的也是宝二哥,你怕什么呢?”

    史湘云仍是有些犹豫: “可,可是老太太那边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如果她要朝我下手,那——”

    惜春笑了笑: “二奶奶还真是一个稳当人,把什么都考虑到了。”

    “这个,你也不用担心,有琊哥儿在呢,还能委屈了你?”

    “如果你担心老太太对你下手,我也有一个法宝,专治那种犟种老太太的。”

    “如果老太太难为你,你就记住一句话,跟她谈谈琊哥儿的身份,如果你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琊哥儿的真正身份就捂不住了,老太太要是有本事,可以试试从你到环哥儿再到琊哥儿,一路杀到我身上来。”

    “她最好是能把我们一窝端了,否则只要我们里头还活着一个人,琊哥儿的身份就瞒不住,老太太要是愿意拿全家给我们陪葬,我们也乐意奉陪。”

    惜春说完,笑了笑: “有些事,宝二奶奶还是不知道比较安全,老太太若是难为你,你就这么跟老太太说就行了。”

    史湘云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对于她来说,现在只要能让自己的丈夫活下去就行,其他的什么,她都顾不上了。

    ……

    回到贾家之后,史湘云只说自己出去给宝玉祈福了,现在宝玉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家里人但凡有闲工夫的都围着他转了,也没人有心思去查湘云是不是真的去祈福了。

    史湘云安顿完了之后,把房里的人都遣了出去,又让翠缕去叫贾琊:

    “宝二爷说要见琊哥儿,而且只见琊哥儿一人,别人都不见,好像是有什么事要说,你快去叫他吧。”

    翠缕应了一声是,转身出门去了。

    史湘云定了定神,趁着四下无人,在茶水里将惜春给的毒药送了进去。

    听说贾宝玉要见他,贾琊来得很快: “二奶奶,宝二爷有什么话要说?”

    湘云低低地叹了口气,往床上看了一眼: “琊哥儿,你先坐。”

    等贾琊坐下,湘云又递上茶水,一面拿手帕子擦了擦眼泪:

    “宝二爷怕是不行了,他不让我叫别人,只说是想要见你,我就叫你过来了。”

    贾琊听到此处,脸色不由得变了变,隐隐有些发白,但还是坐住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

    湘云说完,便冷眼瞧着他的一举一动,见贾琊如此这般,顿时冷笑一声。

    从前她一心盼着贾宝玉能够往仕途经济上走,成亲之后见贾宝玉稳重了许多,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去想,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贾宝玉?

    但如今用心留意之后,才发现惜春所言不虚。

    贾琊的一举一动,和她印象里的贾宝玉如出一辙。

    反而是床上躺着的贾宝玉,和她印象里的贾琊颇为相似。

    史湘云冷笑一声,有些心冷。

    好一个老太太,为了宝玉的前途,硬生生把她给坑了。

    她还配不上个贾宝玉吗?

    她是侯府嫡女,配贾宝玉这个世代为民的废人还能配不上?

    她配他十个来回带拐弯的!

    贾母这招偷天换日倒是玩得妙,可惜就忘了一件事。

    她史湘云,也是姓史的。

    这种烂招,史家的老太君用得出来,史家的姑奶奶还不想接呢!

    贾琊这会儿已经喝完了茶,正想要说些什么搭话,忽然觉得自己心口有些发闷。

    他心里一时间有些慌乱,暗想着自己不会是因为知道马上要看到死人,所以心里觉得有些堵得慌吧?

    其实按道理来说,贾宝玉要死了,他也不应该是除了史湘云之外,唯一一个陪在床边的人啊!

    贾琊如梦初醒,好似找到了脱身之策一般站起身来:

    “宝二爷若是真不行了,眼面前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呢?老太太要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还不定哭得什么样呢,再说还有二老爷,我这就去叫他们……”

    他才说到此处,忽然胸口一痛,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做不到,只能痛苦地在地上蜷缩起身体,用眼神向史湘云求救。

    然而,史湘云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他,甚至脸上还带了点笑意。

    她走过去,轻轻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贾琊的脸,温声道:

    “都说宝二爷已经不行了,你不老老实实地去死,还想干什么?”

    “宝玉,你这些日子一定得意得很了吧?先前我劝你对仕途经济上心,你是怎么说的?一转眼,自己为了个举人功名,连爹妈都不要了,你可真是个大孝子,看着我把人家当成你伺候,是不是背地里笑得亲妈都不认识了?”

    “只是可惜,这么大的泼天富贵,往后你自己可享不着了,毕竟外人的眼里,病的是宝二爷,死的也是宝二爷,很合理是不是?”

    “琊哥儿的光明仕途,你也体验了几个月,瘾也该过够了,现在时辰已到,你该上你的黄泉路了!”

    ……

    后面的话,贾宝玉并没有听清楚。

    因为他已经没命听了。

    史湘云情绪有些激动,手抖得止都止不住,先是试了试他的鼻息,又探了探他的脉搏,确认人已经死透了之后,这才将针剂掏出来,给贾琊扎上。

    前脚将针剂全都注射进去,后脚就见原本有出气没进气的贾琊从床上跳了起来:

    “我,我这是怎么了?”

    见史湘云在他身边,贾琊一时间有些茫然,但这并不妨碍他进入角色: “湘云,我……”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史湘云把眼泪一抹:

    “琊哥儿,你来帮我一把,宝玉死在地上了,我一个人抬不动他!”

    贾琊被这话唬得魂飞魄散,一时间说话都忘了,湘云见状,急急忙忙地推了他一把:

    “快呀,若再迟了些,宝玉凉透了,你就难换他的衣裳了!”

    “琊哥儿,这是你唯一能夺回身份的机会了,你这般无动于衷,难道是想等人来了,把你我都抓起来不成吗!”

    贾琊如梦初醒,看了看地上的宝玉,把心一横。

    “我来帮你!”

    第80章婚事

    第80章 婚事

    宝玉死了。

    史湘云穿着孝服,在灵堂上哭得昏天黑地,恨不得死过去,旁人看得都揪心。

    宝二奶奶可怜哪!才嫁过来几个月,就死了丈夫成了寡妇,若不是肚子里还有遗腹子,真就是可怜得没治了。

    一旁,贾家上下有关系的人都按远近亲疏穿上了孝服,一群人在灵堂里哭得哀哀切切。

    外人面前,贾母哭得更是撕心裂肺,口口声声心肝肉,看着好像恨不得跟着宝玉一起去了一样。

    史湘云执帕子擦眼泪的手一顿,瞄了贾母一眼,很看不上贾母这份猫哭耗子的表现,干打雷不下去,不走心的号丧号得都难听。

    她实在是不想听人给她的“丈夫”号丧,也是明仗着自己有身子,直接两眼一翻,昏过去完事。

    等宝玉的头七过了,年关也近在眼前,庄子上来送年礼,贾琊在外面给各房置办一些礼物,抽空送了进来。

    自从宝玉死了之后,贾琊立刻也学着贾环一样,跟贾政说了要搬出去备考,贾政刚经历丧子之痛,根本无心理会贾琊到底去哪,随便拿了笔银子给他,就答应了。

    不过,贾琊并没有把小王氏带在身边,他还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整件事。

    对于小王氏而言,死是的贾宝玉,跟贾琊毫无关系,但贾琊自己心里明白,他并不能完全成为小王氏心里的那个“贾琊”了。

    而对于史湘云,贾琊的心情就更加复杂。

    他对自己的这个妻子——或者该说是前妻——并不讨厌,于情,她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于理,她救了他的性命,无论是怎么想,他都不应该抛下她。

    可现在的问题是,贾宝玉一死,史湘云已经成了事实上的寡妇,他总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搞什么“兄终弟及”,纳了自己弟弟的遗孀吧!

    先不说贾母会怎么想,王子腾只怕都会活剥了他的皮!

    想到王子腾,贾琊就忍不住头痛。

    王子腾究竟知不知道,贾母要将他和贾宝玉调换身份的事儿呢?

    他自己自然是知道的,但王子腾若是不知道,他就成了害死王子腾女婿的帮凶;王子腾若是知道,那就说明王子腾跟老太太是一伙儿的,这两个人都是一心想让宝玉好,若是知道死的真是贾宝玉,只怕也容不下他。

    现在唯一让贾琊感到有一丝安慰的,就是贾环来见了他,跟他说了惜春的事。

    贾琊这才知道,别说是他跟贾宝玉互换的事了,惜春连他的真实身份都知道——这很有可能说明,其实皇上也已经知道了。

    听说了这件事的贾琊,顿时对皇族和惜春起了一丝敬畏之心。

    他可压根就没见过惜春啊。

    贾母也不可能把这件事跟别人说的,原因很简单,甄家为了求贾母收下他,给贾母送了好几箱金银珠宝,算起来也得有几万两银子,无论是他这个人,还是贾母手里的东西,只要被人知道了,就得是抄家灭族之祸!

    他当初会答应贾母的计划,原因也在于此,他是不可能去朝廷做官的,毕竟甄家上下都是被朝廷处置的,他跟朝廷其实有灭族之仇,但贾琊这个身份毕竟是清白之身,不考科举都浪费了——家里可还有一个压根没资格考的呢。

    贾琊——或者说是甄宝玉——当初跟贾母商量的时候就已经定好了,他只要认真读书,能给贾宝玉考下一个功名就行,当然考不下也可以,只要他做出努力读书的样子就行。

    因为这样,调换身份之后的贾宝玉,就可以安心地用他贾琊的身份去考科举了。

    而作为回报,他也会以贾宝玉的身份,在贾家享受荣国府的庇护。

    贾琊会答应这个交易,是因为他别无选择,如果他不答应,贾母想要弄死他真的很容易。

    而且,他根本也没有还手之力。

    甄家上下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就算有隐蔽的势力,也不是可以轻易动用的,那些人露头就是死罪,除了给皇上砍头的钢刀崩几个豁口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反正也没得选,贾琊自然只能答应。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贾母卸磨杀驴的日子来的也太快了。

    这才几个月啊。

    也正因如此,贾琊内心情绪不管怎么复杂,对贾宝玉的死都是没有任何波澜的。

    是你贾家老太君要贾宝玉去死的,那贾宝玉死了不是很正常很合情理的事吗?

    至于剩下的事,贾琊还没想清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春闱将近,他决定先避着点贾府里头的人。

    但其实也没有这个必要,贾母存着让两人互换的心思非只一日了,贾琊在之前的三年里头一直有意无意地模仿贾宝玉的言行举止,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互换的时候,他能不被别人认出来。

    现在看来,他的模仿能力大致上还是过关的,就连史湘云一开始也没有注意到,是经过惜春的提醒之后,才发现有不对的。

    史湘云这时正在屋子里面做着女工,见贾琊来了,起身给他让了个座,又捧上热茶来: “琊哥儿请用。”

    贾琊尴尬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低着头半晌,讷讷道: “你还好么?”

    史湘云冷笑一声: “寡妇失业的,好不好又能怎样?”

    贾琊叹了口气: “我,我会想办法帮忙的。”

    史湘云点点头,她倒是不担心这一点,毕竟她肚子里还有贾琊的孩子,贾琊就是再没良心,也不能对着她们母子俩不管不顾。

    “你别忘了我们就行了。”

    ……

    转过年来,黛玉就要大婚了,林如海又借着述职为名进了京城一趟,参加了黛玉的婚事。

    在黛玉的大婚之日,皇上也给林如海送了一份大礼——晋升林如海为江南节度使的圣旨。

    一时间,林家在京城红得发紫。

    宁荣二府这回倒是都没过去,毕竟贾宝玉刚死了没多久,两府里都是沾亲带故的,不好去赴宴。

    原本,为了让宁国府这边能来,黛玉是考虑过推迟婚宴的,但事情被惜春给否了:

    “早就挑好的黄道吉日,临时改变日子也不好,再者,我们不能去也是一件好事,我们去不了,荣国府就也去不了,成亲当日能消停不少,若是我们都能去,只怕到时候婚宴上就要看见老太太抱着你哭了。”

    想到这一幕,黛玉也打消了念头,婚事一切进程按原计划进行。

    黛玉的亲事完了之后,京城之中的大事便是春闱了。

    在贾母看来, “贾宝玉”死得很不是时候,贾环和贾兰都在孝期,参与不了这次科举了。

    不过“贾琊”可以,因为他跟“贾宝玉”是族兄弟,只需要服三个月的丧期,刚好错开了三月份的春闱。

    对于贾母来说,不能亲眼见到叔侄三人同科中举是有点可惜,但仔细想想,贾琊死在这样的一个日子,说不定也是为了成全贾宝玉,如果不然,他为什么偏偏死在腊月头里,而不是死在正月呢?

    这么想着,贾母也就释然了,她的宝玉到底是有福之人哪!

    三月中旬,贾琊去参与了春闱,果然一举中第,中在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

    消息一出,贾母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贾环倒是神情淡然,虽然他中举的名次挺靠前的,但是跟贾琊还是比不了。

    贾琊尚且不过是个二甲,何况是他呢?

    他要是发挥不稳定,弄不好掉到三甲去,考个同进士出身,那还不如不考呢!

    所以,贾环宁可等下一科,反正他比贾宝玉还小,就是下一科中举,也足以称得上是青年才俊。

    贾兰也是这么想,所以叔侄两个总体神色平静。

    不过贾母现在却是平静不起来了,因为元春回来了。

    自从三年前元春嫁到穆家去之后,就没过过几天顺心的日子,原因也很简单,就是荣国府丢了人,连带着穆家也丢了面子。

    穆家人没面子,自然就要在元春身上找回来。

    而且,这三年来,元春也并没有让陈夫人满意,三年里她只有孕了一次,还生了一个闺女。

    穆家是真的有爵位要继承的,陈夫人三天两头就敲打元春几回,让她赶紧给自家儿子开枝散叶,或者是给儿子纳两个小妾。

    元春虽然委屈,但并没有松口。

    她自己还没有生出嫡长子来,怎么能让穆洲先有庶长子呢?

    对她来说是庶出,对于穆洲来说却是嫡子,万一穆洲纵孽欺嫡怎么办?

    身为原配正妻的尊严,她必须守住!

    见元春铁了心不肯,陈夫人也不好相强,但要她忍气吞声,陈夫人又实在觉得自己亏了。

    思来想去,陈夫人将主意打到了别的地方。

    元春这次回来,就是为着这件事。

    听了陈夫人的打算,贾母吐血的心情都有。

    “穆家小爷虽然不能承爵,可也是郡王府的爷们,陈夫人怎么会看上惜春那丫头的呢!”

    怎么就偏偏是惜春!

    如果是探春,贾母还能做得了主,惜春?

    贾母觉得,自己哪怕是跟惜春面对面坐着,都觉得自己有可能气死过去,还想让惜春乖乖地由着他给安排婚事?

    陈夫人也太天真了,惜春那丫头是好娶得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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