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虽然口中问着裴桓在哪, 他却再清楚不过,林金潼住的院子,就在李煦的隔壁。无需裴桓带路, 李勍在夜深人静的园中, 步伐稳而稍急。
身上残留的酒气被夜风散去些许。
裴桓抬眸注视那如墨的夜色, 心中虽存疑窦, 口上却未曾吐出。
深夜时分,何以王爷要让天痕去探查那西域舞姬之事?
就算那舞姬真是身份可疑,为何王爷不让轻功更胜一筹的自己去, 还要亲自走一趟去喊天痕?
是天痕做错了什么吗?
走到林金潼的院中,李勍径直推门而入,未曾敲门, 本来就没睡着的天痕警觉睁开眼睛,一手按着枕旁飞镖。
却不料听见王爷的声音。
“天痕, 你出来。”
门外月色下被拉长的修长身影, 分明就是王爷。
那声音听不出喜怒来, 天痕虽不解,但习惯听令, 这么晚王爷竟然来喊自己,应当是有什么大事。
旋即天痕将林金潼的手轻轻从自己身上挪开,起身整理衣衫,大步走出。
林金潼睡得深,可这么大个热源从身边走了,他依然有所察觉,翻了个身, 抱住自己的汤婆子。
门口,李勍打量天痕整齐衣着, 应当是只脱了外衫睡觉。
“王爷,这么晚,有何事吩咐?”
李勍沉声对他交代成王府来了一批西域舞姬一事,天痕仰头看夜色,现在么?
不过探子通常都是夜晚行动,他没有半点怀疑,点头称是,光脚转身回房。
李勍喊住他:“还回去做什么?”
“属下穿鞋。”
这动静似乎是将林金潼吵醒了,半睁了下眼,咕哝声着道:“你去哪里……”
“公子,天痕有事要做,现在就要走了。”天痕声音低而柔和。
“那现在,是早上了么。”林金潼嗓音略带沙哑迷蒙,眼睛复而轻轻闭了起来。
天痕将鞋穿好扎紧:“还早着,公子继续睡。”
林金潼:“可是我冷……”
天痕没有办法,只得低声说:“我再给你添几个汤婆子来。”
可这么晚了,连瑞王府的大黄狗都睡了,上哪去喊下人来。
喊了也不成,哪能让人进假郡主的房间。
所以天痕只能对王爷道:“属下能不能……先去给郡主添几个汤婆子。”
李勍:“不能。”
天痕抬首,离得近了,还能嗅到王爷身上丝丝酒气,不过面上倒看不出王爷有丝毫醉意。
李勍面容不改:“此事让下人去便,你去成王府需慎之又慎,,莫打草惊蛇。”
打发走天痕,公众号梦白推文台,李勍找了个理由将裴桓也支走了,提着汤婆子步入房间。
拔步床光线昏暗,李勍只看得见少年蜷缩着躺在那儿,被角遮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面容。
弯腰将手伸入被褥时,滚烫暖意袭来,林金潼好似醒了,从鼻间溢出“嗯”的一声低吟:“天痕哥哥,你回来了么……”
说罢,竟抱住了李勍那只放入汤婆子的手掌。
气息和体温都带着寒气,紧紧缠着他那一只胳膊,嘴里却喊旁人的名字。李勍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道:“你看清楚了,我是谁。”
林金潼用鼻子闻了闻,眼睛都不曾睁开,哑声道:“是四叔么,四叔,你喝酒了啊……”
李勍脸色稍霁:“鼻子倒灵,闻得出是我。”
林金潼:“四叔的熏香味道不一样,我闻得出来。”
李勍坐在他的床边脚踏上,心底有一刻的温存,嘴角掀起微小弧度:“既知道是我,怎么还不放开手?”
林金潼倦声道:“我冷,我要四叔抱我。我不放,除非……”
李勍心情一起一伏:“除非怎么样?”
“除非……”声音越来越低,“天痕哥哥回来了,我就放。”
李勍声音无意识拔高,手攥住他的腕:“就这么喜欢天痕?”
“嗯……”
林金潼是很喜欢天痕的。
天痕睡觉从来不动,自己无意识间说了冷,天痕还会用内力渡在他身上,暖意席卷全身。谁对自己更好,林金潼心底很清楚。
四叔也好,不过四叔会在床上发脾气。
四叔还有起床气。
就比如现在。
林金潼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惹到他了,李勍将手从被褥里撤出,声音好不冷淡:“那你自己睡吧。”
有冷风灌入,林金潼霎时茫然睁眼,就看见他起身走出去的高大背影。
他意识有几分清醒了,四叔怎么来了?
不对,四叔怎么就走了?
“四叔,你等等啊。”林金潼喊住他,李勍背影一顿,听见少年的声音道,“天痕哥哥去做什么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李勍头也不回,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哼什么?”林金潼默默睁大眼睛,发觉实在没有人理他了,唉声叹气地翻身,蒙进被窝里继续睡觉了。
虽然睡觉被吵醒,他也不太生气,翌晨在饭桌上见了四叔,林金潼站起身,给瑞王夹菜:“爷爷,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南瓜。”
瑞王只能进些流食,南瓜软糯,他尚且能入口。笑呵呵地抬手让他坐下:“桐儿吃饭,不必给爷爷夹菜。”
“五叔,这是你喜欢吃的排骨。”林金潼又给哈欠连天的李煦夹了一筷子。
李煦道:“谢谢大侄女。”
“四叔。”林金潼这才看向李勍,今早从进门起,四叔就不曾看过自己一眼,垂着眸就吃眼前那两盘子菜,林金潼问他:“四叔喜欢吃什么?”
李勍抬首,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林金潼看他目光很深,慢慢眨了下眼睛。
李勍错开了目光。
还是瑞王先出声:“你四叔最是挑嘴的,宫里的山珍海味,他自幼吃到大,偏有一回,带他出了宫,竟然盯着路边的油条目不转睛。”
林金潼:“四叔爱吃油条么?”
李勍摇头:“不,爹,是大哥更喜欢油条。”
瑞王点头:“是啊,你大哥喜欢油条,豌豆饼,就爱吃这些饼啊面的。爹一直也以为,你也喜欢。”
李勍自幼在宫中长大,分府和就藩都在年少时,和瑞王其实相处得不算多。
瑞王竟也不晓得这个儿子喜欢吃什么。
瑞王吃过饭就困,林金潼陪了他一会儿,照顾着他在轮椅上打起了瞌睡,才从瑞王房中出去。
李勍刚刚出来,站在门外檐廊下。
林金潼走到他身后,正要拍他肩膀,李勍转过身,拿住了他抬起的手腕。
林金潼倒不尴尬,朝他笑道:“四叔今日不早朝么?”
李勍摇头,脸色和平素差不多,瞧不出什么异样,放开他的手腕道:“今日给你上课,随我去书斋。”
今早醒时,李勍有几分宿醉后的头疼。
才记起昨晚自己做了什么。
他酒量深,知道的人,知他千杯不倒。
不知他其实只是醉得不明显。
喝了酒会稍稍释放一些本性罢了。
他以为,他昨夜的所作所为,显然是出自他骨子里的占有欲,接受不了金潼前两日还说最喜欢他这个四叔,今日那人就变成了天痕。
二人前去书斋,他走在前,林金潼走在后,四叔交代过,在瑞王府里,自己不能和他走得太近。
虽然瑞王府的下人已经少得不能再少了,但难免会让人瞧见,传出什么流言。
所以林金潼只是落后几步,跟着进了书斋,方才靠近他:“四叔,我给你买了东西。”
“买了什么。”李勍在书架里找书,闻言稍稍低头,看见林金潼脸就挨着自己肩膀,伸手来讨要,一脸笑意:“四叔,将你的玉佩给我吧。”
李勍解下腰间玉佩给他,林金潼便从怀中掏出给他买的如意结,低头专心将玉佩的旧穗子解下来。
“好了。”很快,林金潼将新的如意结换上去,递给坐在对面的李勍,“戴上吧。”
李勍手掌托着他送的东西,摩挲着,故意问他:“何时买的?昨日天痕带你上街买的么?”
林金潼:“你知道?他答应了我不告诉你的!”
“算了算了,”林金潼也不计较,“你喜不喜欢?”
李勍点点头:“你送的都好。”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问天痕哥哥,他好像也不知道,说你挺喜欢吃吐鲁番的葡萄,我上哪去弄葡萄啊,我都没吃过。”
听他一口一个天痕,李勍不知道哪来的气,抽出《淮南子》道:“这本书看完了么,背给我听。”
“啊?”林金潼脸色垮下来,“你只让我看,没让我背啊,我还没背呢。”
李勍声音冷淡:“你跟天痕在一起都做什么,如此偷懒?只知道贪玩,时间久了,便忘乎所以,不能让他跟着你了。”
“别啊!没做什么啊,也没贪玩。就昨日上街逛了逛,买东西,我还给你买了药呢,我哪来的时间背?”
“药?什么药。”李勍看着他。
“我去医馆开的啊,看你最近辛苦身体不济,特意开的补药。”林金潼神色自如,“郎中说,喝了就会好许多了。你现在要不要喝啊?”
李勍以为是寻常补药,虽然这药他不一定喝,不过想金潼这孩子还关心自己身体,脸色缓和了几分,说:“晚上再喝。”
“好,今天不下棋了么?我想下棋。”林金潼转移话题,快速地打开了棋盘,“还是下棋好玩!”-
内廷,东宫。
韩元琅在街上到处找人没找到,回家后,让父亲镇北侯训斥了一顿,就来了东宫。
父亲让他带了几幅画像来:“这些,都是京城世家贵女,问问太子,有没有看上的。”
原本应该让后宫妃子做的事,现在落在他的头上。
因为李瞻的母后韩皇后已经去世,淑妃进了冷宫,现在主持后宫大局的是明妃,明妃是太常寺卿黄大人的嫡女,膝下有个五皇子,还有两个小公主。
皇帝念其多年来安分守己,不争不抢,才将后宫掌印交到她手中。
这太常寺卿黄大人,和镇北侯府又素来没有交情,太子选妃一事,还是得他来费心。
可韩元琅带着一摞画像进内殿时,方看见李瞻在桌上写写画画。
又在画什么?写诗?
他知道太子这人,每日无事就喜欢写几首诗,写得极好,其才情算得上冠绝燕京城,不输那些个状元。
韩元琅走到他身后,弯腰看他纸上的东西,念出声来:“李深,李源,李浩,李潮……”
李瞻猛地趴下将纸遮住,回过头道:“表哥!”
韩元琅:“哟?你这是在取名,给小孩子取名?不会是给成王快出生的孩子取名吧?”
“不是……”李瞻红着耳朵,将纸折起来收好,韩元琅方才看见另一张纸,也是姓名,只不过从男孩儿名,变成了女孩儿名。
底下几张纸上,还有几首诗。
韩元琅:“你在给你自己的小孩取名?你在外面搞大女人肚子了?”
“……”
李瞻气急:“表哥休要胡言乱语!我没有做那等事!”
“那你急着取名做什么?不是要生了?”
“我、我只是……未雨绸缪。”李瞻怕他再偷看,将所有纸张一股脑遮住,又羞又怒。
“未雨绸缪……我的小表弟,是想娶妻了。”韩元琅笑了,将镇北侯给他的画像放在桌上摊开,“我爹让你看看,有没有心仪的。”
李瞻看都不看一眼:“表哥,我心有所属,父皇已恩准让我自行选妃,你不要给我看这些了,舅舅那边我自会去交代。”
韩元琅:“你就是要娶那个林姑娘对吧?”
李瞻点点头:“嗯。”
韩元琅:“可你连他人都找不到,你怎么娶人家?”
“我找到了,找到了。”李瞻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明亮的眼。
韩元琅脸色微变,一起身道:“找到了?在哪?”
“表哥你答应我,不能跟张师傅说,更不能告诉舅舅,我怕舅舅对她不利。”李瞻看似单纯,可他自幼养在深宫,对舅舅和张师傅的手段,却也知道几分。
韩元琅:“我不会给我爹说的,你就说在哪儿见到的,是男是女?”
“当然是女子了。”李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在瑞王府见到的,我派人去打听过了,他是瑞王府世子的娘家亲戚,金陵人士,来燕京探望瑞王的。”
“好、好……”韩元琅丢下了几幅画像,“这些画儿你看看啊,挑个顺眼的,会用上的。”
李瞻摇摇头,还没说什么呢,就看见刚到的表哥,转身疾步匆匆地跑了。
“表哥,不留下吃饭么?”
“不吃了!有要紧事!!”
韩元琅回家,火速从私库里寻了些金银珠宝和灵芝人参,凑了满满两箱子,让下人抬着,就直奔瑞王府而去。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说起来, 韩侯爷亲自带人抄了丁家满门后,导致原本并不亲近的镇北侯府和瑞王府的关系更加疏远。
要知道丁家女丁婉是瑞王府的长儿媳,两家是姻亲, 所以镇北侯府和瑞王府, 已经多年没有走动来往了。
此时韩小侯爷带着拜帖上门, 着实让瑞王府下人摸不着头脑, 忙将拜帖呈给公孙长吏:“先生,镇北侯世子来了,在门口等着呢。”
“韩小侯爷?他来做什么。”公孙先生一样疑惑, 大步朝门外走去相迎。
便见瑞王府大门外,正矗立一穿紫菂色圆领袍的俊朗公子,冠以白玉, 俊眉星目,颀长而立
和燕京城里养尊处优的那些世家公子气质不同, 韩元琅常年跟随其父征战沙场, 眉眼间蕴藏一种无拘无束的将军气魄。
“长吏先生, ”韩元琅面带微笑,礼貌颔首, “今日特来瑞王府,乃是为探望瑞王,微薄之礼,愚拙之心,不成敬意。”说着他让下人将箱子抬进王府。
公孙先生连忙恭敬将人领进门:“小侯爷请,不过这会儿不巧,瑞王爷刚刚睡下……”
“没事, 我可以等。”韩元琅一面跟随公孙先生穿过长廊,一面朝小厮使了眼色, 命人去瑞王府探听消息。
不多时,韩元琅坐在内堂喝茶,他的贴身小厮走进来,附耳道:“小侯爷,小的方才打听了,说瑞王府上近日好像是来了一位瑞王世子的娘家亲戚,只不过姓甚名谁,住哪个院子,都没人知道,也没人见过。”
消息是李煦自己放出来的,是为林金潼的身份打个掩护,自然没人见过他这莫须有的娘家亲戚。
韩元琅却是坐不住了,站了起来。
一旁公孙先生道:“小侯爷,瑞王爷刚睡下,尚需些时方醒……”
韩元琅摆手:“无妨无妨,我只是好些年没来过瑞王府了,实在惭愧,今日想起世公,特意前来看望,不过这么等着有些无聊,我逛一逛瑞王府。”
公孙先生微颔首道:“若是如此,老夫便指一下人,为小侯爷导引。”
“我自己随意走走便是,不麻烦先生了。对了,瑞王府上,是不是桃花都开了?”韩元琅想起太子新写的诗句,写了桃花什么的,既然是在瑞王府上遇见的人,又有桃花,便是说只要找到桃花,就可能找到林金潼。
公孙先生点头称是:“不过是些花苞罢了。”随即为他指了方向。
韩元琅大步朝那方向走去,瑞王府比镇北侯府快要大一倍,着实有些难走,好不容易找到那片桃花林,此地却空无一人。
所谓站得高望得远,韩元琅两三步蹬上树梢,便见不远处的亭下,一站一坐两个人。
“王爷,成王府那些西域舞姬当真有些问题,到底是不是漠国派来的探子,属下还需要继续查几日。”
韩元琅隐约看清楚了,站着的是个年轻俊俏的侍卫,坐着那个黑衣服的,好像是长陵王李勍。
他竖起耳朵偷听。
长陵王说:“你继续跟着成王。”
侍卫说:“那郡主那边……属下能不能去看看……”
长陵王说:“郡主你不必操心,我自有打算。”
侍卫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应了声是。
未寻得林金潼的身影,也未得耳目一二有趣之事,韩元琅心头有些失望,脚下树枝被他一压,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折断声。
糟了……
“谁?!”天痕剧烈地转首,手中飞镖忽地掠出,如流星划破夜空。
韩元琅脚下一错,疾如迅风。
他心中急跳。要是让人知道他堂堂镇北侯府小侯爷偷听,那还得了?!
旋即踉踉跄跄疾逃其去,天痕急切追去,李勍走出亭外,眺见那偷听之人身上紫色锦袍的一角。
好在韩元琅很快找到了自家小厮,带着小厮佯装无事地游园,天痕追上,瞥见他一身眼熟的衣裳,一剑横在他身前。
小厮上前一步:“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拦我们小侯爷?”
“小侯爷?”天痕一皱眉,扫了一眼他的样貌,认出来了,“你是镇北侯府世子?”
“不错。”韩元琅倒不显得尴尬,只要没有正面抓包他偷听,他就不尴尬,悠然自若的模样笑道,“本世子特来探望瑞王,这就是瑞王府的待客之道么?”
天痕确信他是偷听之人无疑,但眼下也只能慢慢放下剑,表情并无尊敬,只是一派冷漠。
小厮气急:“小侯爷,看他只是个侍卫,见到你都不行礼的么!”
“别气了,那侍卫是长陵王身边的人。”
“长陵王身边的人又如何,就可以不行礼还动刀么?”
韩元琅道:“长陵王身边长随两人,一人是锦衣卫正使裴杨的弟弟;一人是开国大将徐善的后裔子孙。惹了第一个,那锦衣卫能让人吃得了兜子走么?惹了第二个,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兄长是金陵太守,爹是湖广按察使,也并非什么简单可欺的小小侍卫。嘘,在人家府上,别说了。”
“那小侯爷,方才你可找到人了?”
“没,先去看瑞王,晚点再来。”说着,韩元琅一步走入了中厅内堂。
公孙先生道:“小侯爷可是逛完府了?可有找到桃花林?”
“没找到,就在湖边走了走,瑞王爷可是醒了么?”
公孙先生:“醒了,这会儿正在跟郡主说话,还请小侯爷稍等。”
隔着一扇薄薄的栏栅门,韩元琅听见里头传来声音。
一道年迈而充满笑意,一道年轻而清亮,显然是少年音色,喊着爷爷。
郡主?
韩元琅不由得侧目,哪个郡主说话跟男子似的,瑞王府的郡主?
他不知道瑞王府有几个郡主,天下诸多郡主,他也没往失踪多年的永宁郡主身上想。只觉那少年音色耳熟,越听,越是悦耳动听,哄爷爷的时候声音又甜还软,跟撒娇一声,但并不腻人。
檐廊下,李勍正走向中厅,一身宽大袖袍的黑服,麒麟补的腰带勾勒精壮结实的腰身,天痕说:“偷听之人是韩元琅,他是来探望瑞王的,若说是故意偷听,没必要正大光明带着礼物前来,若说是无意偷听,韩府与瑞王府又多年没有交集……”
李勍声音不起波澜道:“许是太子让他来的,偷听也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天痕欲要跟王爷进中厅,知道林金潼在里面,想看一眼他,然而李勍却差使他去成王府:“其中必定有诈,天痕,你将来往书信截下。”
“是。”天痕低下眼眸,朝林金潼所在的房间窗户望了一眼,仅一墙之隔罢了。
韩元琅本在偷听,门外,却瞧见长陵王进来的身影。
韩元琅当即起身道:“元琅见过王爷。”
元琅是沙场上带兵的小将军,然其身材竟与长陵王差不了多少,他一身紫袍,李勍一席沉稳黑服,嘴角含笑:“小侯爷,久违之至,令尊可还安好?”
元琅也笑,声音爽朗:“劳王爷挂记,我爹身体还行。这不是来探望瑞王爷么,不知道王爷您也在瑞王府,没来请安。”
“爷爷,外面是不是有客人?”林金潼听见了声音,依稀觉得熟悉,非常熟悉。忍不住望过去,隔着一扇门,看见了四叔的身影,还有个年轻的高大青年,只瞧见侧影。
瑞王道:“有客来了?”
公孙先生出声:“是镇北侯世子来了。”
方才跟瑞王说过一次,结果郡主来了,瑞王就完全忘了这个世子。
这下方才出去见客。
林金潼正要跟着出去,李勍进门了,朝他道:“你不许去。”
“我为什么不能去?”林金潼就是觉得那声音的主人眼熟,想看一眼罢了。
“有外男,你未出阁,怎么能出来?”李勍推着瑞王,转头对林金潼道,“你待着,听话。”
规矩是规矩,林金潼是假郡主,得听。
却忍不住将门推开一道缝,偷偷望去,见得一身着锦袍的俊朗公子,正低头跟瑞王说话,还未看清楚脸,便听见身后窗户传来异动。
转身去,林金潼将窗户打开,是天痕站在窗沿下,房内方外有高低差,天痕要略矮两头,正抬首望着林金潼。
林金潼眼睛一亮,正要喊,天痕竖着手指朝他“嘘”声,伸长手臂够过去,递给他一样东西,用很轻的声音道:“今天看见蒙古人在街上卖的,羊羔绒的织锦袜子,晚上睡觉穿着,保暖。”
林金潼接过去,上身趴在窗棂上:“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陪我睡觉?”
天痕脸色绯红一片,低下头去:“我……得王爷发话,我才能回来。我得走了,不能让王爷知道我来过。”
“那我不说你来过,我晚上求他去。”林金潼觉得,四叔最近不太高兴。
高兴了,可能就让天痕哥哥回来了。
不高兴也是一种病,也许等四叔吃了药,病就能好了。
所以,林金潼找了个机会,晚膳过后,就回院子里煎药了。
最近四叔虽然不高兴,但逗留在他这里的时间明显多了,连晚上也会过来,老半天也不走,好像在等自己说什么。
可四叔就是什么都不说,只会考他背书,但背不出来,也不会骂他就是了。
他会很耐心地逐字逐句地给林金潼讲解其中道理,由浅及深,跟他说什么天下、江山。
林金潼总是对这些提不起兴趣,宁愿跟四叔下棋玩。
厨房。
林金潼正打着蒲扇煎药,他埋头看着火候,约莫半个时辰,药味弥漫整个院落,他将药掺满两碗,不免觉得药太多了。
谁会一口喝这么多药?岂不苦死人了,遂将两碗倒回去,继续煎熬。
不多时,李勍果然照例来了他这里。
林金潼这里没有伺候的人,李勍又将天痕和裴桓全打发走了,想到他白日起居没人照顾,就带了个在回疆收留的、自幼跟着他的小厮过来。
小厮叫清泉,才十四岁,是个哑巴,听不见声音,也不会乱说话。到了后李勍让他认了人,给郡主行了礼,复而交代他去给郡主煎药。
这么久了,林金潼的寒疾就是不见好,也没有起色,李勍没有办法,只能派更多的人去找神医石东壁。
在李勍给林金潼上课时,清泉也在给郡主煎药,看见锅里有一碗煎着,以为是白天煎好的尚未盛出来。
便端着进去给林金潼。
林金潼喝药向来爽快,一仰头喝光了,也没觉得味道有什么不对。正要用袖子擦嘴,一旁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轻轻用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
李勍神情无奈:“给你的帕子呢,不爱用么?”
“我忘了……下回我会记得的。”
林金潼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不过四叔这人,顺着他就好,不然只会挨训。
“清泉。”李勍拿了张纸来写字,给小厮看,“药要二煎一次,用于擦身。再烧些热水,灌汤婆子。”
清泉点点头,转身跑去往药壶里掺水,煎第二次药。
林金潼喝下药没一会儿,就觉得身上有热气在窜,脑袋有些犯晕。
李勍看他放下书,问:“可是累了?”
林金潼点头:“四叔,我头晕。”
李勍以为他看书看多了晕的,便将桌上的书和笔都收了:“困了就去睡吧,今日不用背书了。”
“嗯。”林金潼点头,突又看见天痕送他的袜子,一个激灵想起来了,“我的药!”
李勍:“药?你方才喝了。”
“不是我的药,给你的。”林金潼穿上鞋,“差点忘了。”
侧面小厨房里,清泉正在照看着火煎药,林金潼端起药罐掺出来,清泉试图阻止,奈何不能言,只能“啊、啊”地发出声来。
林金潼道:“我煎了好久,煎好了的,没事没事,我自己来。”
林金潼将药端进屋,脸上热气弥漫,泛着红。
热切地递给他:“四叔,给你的。”
李勍一手接过,闻了闻:“是什么补药?”
“治你的毛病的,专门给你抓的啊。”林金潼平素穿的多,不觉得热,今日平白觉得燥热起来,忍不住将领扣解开。
李勍还是没喝:“我有什么毛病?”
“你、不娶妻,不算毛病吗?”
李勍笑,注意到他耳朵都是透红的,眼眸里倒映着水光,目光不由得深了几分:“不娶妻,算什么毛病。”
“不娶妻,所以爱忍耐,爱生气,生气也闷着不说。好大的毛病,你还不喝药?”
李勍垂眸注视他不言,这小孩倒是了解自己。
“是药三分毒。”李勍只垂首抿了一口,“四叔就不喝那么多了。”
来路不明的药,若不是林金潼给他的,他一口都不会碰。
林金潼气急,一捏拳头:“我熬了那么久,脸都熏黑了,你多少喝完啊。”
“哪给你熏黑了?还是白里透红的。”李勍眼含笑意,将碗放下了。
林金潼看他就是不肯喝,直接开诚布公:“天痕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李勍抬眸,眼底笑意散了大半:“等事情做完他就回来了。”
林金潼:“什么时候做完事?”
“不知。”李勍很敷衍。
林金潼仰头:“可是我睡觉没有他不行。”汤婆子哪有天痕好。
李勍神色愈冷:“你多少岁了?自己不能睡觉么,还小么?”
“可是我冷啊……”林金潼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有些不知所措。
李勍忍无可忍:“冷了,你就不知道来找我么?”
“可是……”林金潼抬头,略带迷茫之色,想解开自己的衣服,“四叔,我现在好热,不冷了。”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林金潼脸色红得不正常, 李勍自然有所察觉,平素他脸都透着一股苍白,和现在截然不同。
他神色一凛, 伸手抚触上去, 一碰脸颊和额头, 温度更是烫手, 少年眼中弥漫水色,嘴唇微张,呓着声喊:“四叔, 热……”
“你方才喝的药有问题。”李勍握住他的手腕,摸了他的脉象后眉心紧蹙,“有人给你下了药。”
林金潼摇摇头, 表示不知道。
今日的药是清泉煎的,清泉是三岁时被他捡到的孤儿, 跟了他许多年了, 又聋又哑, 不会有问题。李勍怀疑了半天,整个瑞王府都让他怀疑了一遍, 结果去厨房揭开药罐子一瞧,黑色的药渣里,一根好长的牛鞭赫然映入眼帘。
李勍表情一僵。
这锅药是什么功效不言而喻。
想起少年喊热,那林金潼喝的就是这个!
“这药是你煎的?”李勍问清泉,“你给郡主煎的药去哪儿了?怎么变成了补药?”
清泉不通言语,只能比划手语,拼命解释:“药是煎好放在火上的, 我以为那是郡主的驱寒药,就端进去给她了, 王爷要我二煎一次,我加了水。后来药还没煎好,郡主便又来端了一回药。”
李勍明白过来,林金潼第二次端进来的药汤,说给自己治毛病的,便是自己喝的那一口。
自己无病,他竟找郎中开壮阳药给自己?!
心头又气,又觉得好笑,李勍倏然想通,看见只是一锅不算寻常的壮阳大补汤,竟然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有毒的东西。
怎么这么迷糊,药都能喝错。
“烧些热水放在门外吧,清泉,你去厢房歇下,不用进来掌灯了。”交代完,李勍进门,将门关好了,再步入拔步床内。平素晚上都要给他点炭盆的,导致整个拔步床都笼罩一股热气,朝他扑面而来。
林金潼更是满面通红,衣衫解开,肩头、锁骨那白皙的肤色透着红润血色,正伸手去够放在床边桌上的药汤,好似要喝。
“不许喝。”李勍两步过去,将汤碗拿开,推开窗户就泼了出去,回过头看着他道,“没病喝什么药,现在喝出问题了。”
林金潼:“我没想喝,我就是闻一闻,四叔……我是不是喝错药了啊?”
李勍朝他走去:“你还知道自己是喝错药了?”
林金潼点头,神情有些可怜:“我猜就是,四叔,我口渴……”
李勍便去给他倒了茶汤,刚好是冷的,林金潼咕噜噜灌入喉咙,却不起作用,他抓着自己的亵裤,望向李勍:“四叔,我还是难受。”
李勍看见他一双眼睛乌黑带水,清澈见底而湿润,心头霎时软了下去。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也喝了一口的缘故,竟也有些起火,燥热感让李勍别开了目光:“上回,我教过你的。”
四叔是教了,林金潼将手伸进去,侧躺着:“上回你说十日一次,还没有十日,明日才是第十日。”
“这回破例。”李勍压下那股子口干舌燥,将拔步床外的帘子放下,如此,整个拔步床形成了个独立的小房间。李勍侧身坐了下来,低声道:“四叔替你守着,你弄吧。”
都这样了,他也并未去碰林金潼,李勍闭上眼睛,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耳畔不断传来林金潼无意识的声音,音调辗转变化,哪怕眼睛不看,竟也可以想象出画面。
幸好将天痕和裴桓打发走了,清泉听不见。
“四叔……”林金潼又喊他,“四叔、四叔。”
连着喊了几声,李勍才有反应,抬首看去,看见微弱烛光下,床榻有些凌乱,少年两条光洁的白腿蜷着,两张帕子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有些许气味弥漫。
林金潼坐起身来了,脸庞还是红透的模样,就那么看着自己。李勍也起身,他额头出了汗,去取来门外的热水:“我给你擦下手。”
虽然有味道,但李勍也不嫌弃,捏着他的指尖擦了两遍手:“好了么?下回还敢给我瞎开补药么?”
“我没好,”林金潼一点羞臊都没有,膝盖踢开身上挂着的被褥,“没好呢……还是难受。”
李勍低眸一瞥,红粉色的软物支着。
显然他药喝多了,一回还不行。
李勍没有办法,只能让他自己弄第二回,林金潼一会儿喊他一声,声音很委屈,李勍并不看他,有汗珠从鬓角滚落,声音沙哑地问他:“又怎么了?”
“四叔,你能不能,帮我把天痕哥哥喊回来……”
李勍倏地睁眼:“喊天痕?”
“我手酸,我想让他帮帮我。他听我话的。”林金潼口不择言,带哭腔,“……不像四叔,四叔看着我难受,也不会帮我一把。”
李勍好不容易下去的气又上来了,只是看向他时,看他难受的模样,气又消下去一点:“天痕回不了,他也帮不了你。我不帮你,不是不疼你,是因为……”
林金潼看着他:“因为什么?”
李勍没有回答,也没有理他,后来看林金潼难受到几点而无法释放,声音把自己折磨得不行,才动手帮他。富有技巧的一按,来回几下,林金潼就抓住他的胳膊发抖,半晌停歇,两条胳膊都缠上去,抱着李勍的一条手臂。
“这回好了?”
“嗯。”林金潼点点头,累极了,大脑空白一片,什么也想不出,想睡觉,但害怕一个人,所以本能将李勍抱紧了。
李勍擦干净手,还想收拾一下的,奈何林金潼抱他抱得紧,他表情不算好,心底是受用的,半点挣扎都没有。手掌摸到少年发丝都出了汗,是润的,想喊他起来洗一洗的,但林金潼却摇头,闭着眼靠在他胳膊弯里:“明天,明天洗……四叔,睡觉。”
“明日一早,你要去黄大人那里念书,你忘了?”
林金潼鼻音哼哼两声,不说话了。
李勍低头注视他半晌,将烛火湮灭,房间重回黑暗。
他倒是解决好了,睡得香了。李勍让他抱着,自己还有事儿呢,忍过头了,此刻松懈下来,身上也是一身的汗,忍耐着躺了下来,不是第一回和林金潼睡一张床了,马车上那么些天,都是这样睡的,林金潼偶尔会滚过来贴着他的背,但如今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耳畔放松了,取而代之是林金潼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李勍在黑暗里找到他的轮廓,这么将他看着,胸口的跳动逐渐平静,最后李勍伸长手臂将林金潼一揽,拥到了怀里,慢慢也阖上眼。
他是第一回觉得,依偎是一件很特别的事。
不过……林金潼这么容易喜欢上任何对他好的人,在他眼里所有人好像没有特例,但凡对他好,他都喜欢。他心里的爱可以很广,包含所有。
那太子呢?
天不亮时,李勍就想到了此事,一时半会儿难以入眠,索性起身穿衣,顺便将凌乱的床榻整理了。目光在少年侧身酣睡的脸蛋上停留片刻,李勍交代了几句话给清泉,旋即走出瑞王府,回长陵王府,命人传信入宫。
今日不早朝,皇帝睡到辰时起,身旁侍奉的小太监一面替他更衣,一面道:“陛下,奴婢看见今日是孝贤皇太后的忌日,依照祖制,是否该斋戒一日,子孙抄经祈福呢?”
“今日是……是了,”皇帝想了起来,虽然往年都没这个规矩,孝贤皇太后是太宗的皇后,但思及近年战事多,内忧外患,片刻后皇帝道,“那便传朕旨意,各宫斋戒一日,到佛堂为孝贤皇太后抄经。”
旨意很快下达各宫,东宫也不例外,李瞻这厢刚穿好衣服,准备微服出宫去黄大人府上“上课”,便听见司礼监太监传来的旨意——
犹如晴天霹雳:“要给孝贤皇太后抄经……”他脸色有些为难,而李瞻一贯是孝顺懂礼,是众皇子的表率,他不可能不去。
“可是,林姑娘……”他捏着袖子。
司礼监太监道:“殿下,陛下说巳时一刻务必到万佛堂,还请你先行更衣吧。”
李瞻愁眉苦脸,思来想去,也只能修书一封,盖戳封好,放入盒中,并将一张巴掌大的金银墨宣帖子放了进去。
“大伴,”他唤来自己的贴身太监,“你替我出宫一趟,速去镇北侯府,将这盒子交到小侯爷手中,务必亲自交给他,不得假借旁人之手。”
袁大伴得了令,不敢耽误时辰,当即让人备马车赶往镇北侯府。
韩元琅这会儿还在睡觉。
他连着几个晚上,夜探瑞王府,这瑞王府实在太大了,他过了子时等狗都睡了才进去,挨个院子的找,只不过大多都是荒废的杂院,久时没人居住。
昨夜更荒唐,他子时过去,看见一个房间还有些微光,隔着薄薄的纸窗,他用手指戳破偷看了一眼,却看见一个疑似是长陵王的男子,怀里抱着个人,正紧密难分地在做些什么,那喘息声虽不大,却也听得到。
想也知道是在做什么。元琅一时尴尬,也不好多看,赶紧走了。
他娘最近在给他说亲,他自己也在琢磨这事,只可惜他心里没有喜欢的,觉得都一样,就随便让娘去做主了。
今早半梦半醒,小厮敲门进来,将他吵醒:“世子!世子!东宫的袁公公来送信了!”
韩元琅翻身,半睁开眼:“袁晁来了?太子找我?”
“就在门外呢!!”
韩元琅闻言,也懒得换衣服,打了个哈欠,穿着中衣就出去了。
一旁的丫鬟都羞红了脸,小侯爷不好好穿衣服,结实胸肌都露出来了。
“小袁子,何事这么着急啊?”
袁公公连忙将盒子递给他:“小侯爷,这是太子叮嘱奴婢,务必亲手交给你的。你快些打开看看吧!”
“哦,还有事没?”
“有,太子说要等你看完,你说了好,才准许奴婢回去复命。”
“成成成,我这就好。”韩元琅又打了个哈欠,将雕花盒子打开了,里头一封信,写着表哥亲启,显然是给自己的,还有个金银墨宣的三折帖子,纸上勾勒几枝栩栩如生的桃花。
韩元琅一挑眉,先将信打开看了。
字迹不似平素工整的簪花小楷,带着几分潦草,想来写信时很急。
“表哥,我有一事相托。我与林姑娘约在太常寺卿黄大人之府相见,惟今日乃孝贤皇太后忌日,吾宜守制于宫。盒中藏有吾书给林姑娘的诗,望表哥能传此帖于她。
表弟,明敏。”
“嗯?”韩元琅眼神逐渐清明,看着这封信,不由朗声大笑起来。
“小侯爷?”袁公公不解地看向他。
韩元琅命下人取笔来,在信纸背后写下:“知道了”。
旋即交给太监道:“跟你们殿下说,这事儿我替他办了。袁晁,你回去复命吧。”
元琅又拆开那诗帖看了一眼,名贵的雁头笺上写:
临溪寂观桃花落,
思入心头流水去。
心随青鸟入云深,
梦系花枝夜夜家。
李瞻的才情一如既往,是一首表达思念的诗。
诗虽然写得很好了,但韩元琅才不会替他交给林金潼,随手丢在桌上,大声道:“来人,速速备马,本世子要去黄大人府上。”
小厮喊:“世子!回来!你衣服还没穿呢!”
韩元琅连早膳都没用,喝了一口粥,急匆匆出府,侯夫人在背后叉着腰喊:“元琅!元琅!你吃个包子再走啊……”但世子已经跑没影了,侯夫人:“这孩子,上哪儿去这么急。你几个弟弟妹妹要去读书都没你这么急!”
元琅也不坐马车,而是纵马赶到黄大人府邸大门。
今日复学之际,黄大人以其博识广学负盛名矣,故燕京之达官显贵,王公侯爵,皆愿送子女至其庐下受教。
至于功名,对这些勋爵显贵而言,犹如高屋建瓴,用以树立威望,亦具厚重之用。
但韩元琅到的时候,尚且还没人来。
他是第一个,黄大人看见他,一时有些纳闷,推了推鼻梁上的叆叇:“你是……镇北侯府的世子?韩侯爷没跟老夫说,世子也要来上课啊。”
黄大人只知道镇北侯府有两三个公子女眷要来学习,瑞王府也有两个,卫国公府也有,名单上各家的世家子弟加起来,统共二十八个学生。
现在多了个韩元琅,便是二十九。
“黄大人,我爹年纪大了爱忘事,总之,今日起,我就开始在你府上读书了。”韩元琅说着,看见黄大人正在名录上记自己的名字,他脑袋凑过去:“记什么呢?我也看看。”
黄大人:“哦,这些便是,小侯爷你的同窗们了。”
“我知道……”韩元琅很快看见李煦的名字,又在李煦的名字下面,看见“林金潼”三个字。
他双眸骤然亮光,伸手一指,明知故问:“黄大人,这个名字很陌生,这是哪位啊?”
“哦,你说这个林公子么,他么……”
黄大人知晓此人是“女扮男装”的瑞王府郡主,还是瑞王派人来说的,说让郡主来他府上上课。
结果当天长陵王也派人登门了,说郡主要女扮男装,化名来学习,请他务必保守秘密。
如此,黄大人便捋须道:“这个林公子,是瑞王府世子李煦的娘家表弟。”
“行。”韩元琅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元宝,也不管他要不要,丢到黄大人手里,显然是行贿。他一屁股坐在最后一排:“先生,我要跟这个林公子当同桌,你安排一下。不然我找你麻烦。”
第三十四章
“小侯爷, 这老夫可做不了主。”黄大人将金元宝归还,寻思他是认识永宁郡主,但也没问, 只道, “得林公子乐意跟你坐一块儿才行啊。”
“他可不能不乐意。”韩元琅看他不要贿赂, 就收了回去, 一抬眸,来了几个学生,彬彬有礼地跟黄大人见礼:“先生好, 学生这厢有礼了。”
韩元琅懒散地侧目扫了一眼,都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卫国公府的。他收回目光, 但这会儿心情好,侧脸带着柔和的弧度, 嘴唇含笑。
几个学生坐下后, 也打量起韩元琅, 尤其是待字闺中的女孩子们,平素接触的世家子弟, 都没有这么好看的。
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三哥,这是哪家的公子,怎么没见过。”
“这燕京的显贵子弟,能来黄夫子这里上课的,怎么还有咱们没见过的。小公爷,你知道这是谁么?”
一眉目清秀的男子望向韩元琅,过了一会儿道:“我好像见过, 不久前家父带我去过镇北侯府。若我没有认错的话,他好像……好像是镇北侯府的世子。”
顿时, 静寂之中忽然响起几声低嘶,一些惊愕的视线投向元琅:“小公爷,此人便是传说中的韩元琅?!”
虽在座几人皆出自显赫之家,然而镇北侯府此世子,却颇有几分非同寻常。
孰能于十六七之年岁,便踏上沙场,立下赫赫战功?
何况元琅自出征以来战无不胜,捷报频传,燕京城上下皆为传颂,说镇北侯韩肃有一子,英勇异常。
镇北侯小侯爷来上课的消息,悄然走漏风声,连黄大人尚在闺字的两个女儿都听闻了:“当真么,韩小将军竟也来了,他现在在爹的书院么?”
陆续有学生到,黄大人没再顾及韩小侯爷,他看韩元琅也不像是要来上学的样子,哪个学生不背书包,不带书童,骑个马就来了?
况且,这位小侯爷在战场上立过奇功,有兵部官职在身,所谓功名,对他无用。
那肯定是来玩儿的。
黄大人不由想起太子前两日派人来送信,说要微服来他的府上上个课……
这一个个的,今年这是怎么了?
瑞王府。
林金潼和李煦双双赖床。
李勍回了一趟长陵王府再过来,林金潼趴在床上还不肯起,李勍用打湿的帕子给他擦脸,林金潼扭开脸,用睡意朦胧的声音喊:“四叔,我不想去上课了。”
他年纪小,又是童子身,昨夜泄了足足三四回,现在打不起精神来属实正常。
李勍没有非要让他去上课不可,那是瑞王的安排,看他不肯起,索性将被子给他盖上:“那便再多睡一会儿吧。”
没想到林金潼这下却睁眼了,乌黑的瞳孔望着他:“四叔,我不去的话,爷爷会不高兴的吧。”
“不让你爷爷知道便是。”房间的气味已经散了,李勍看他脸色依旧潮红,应当是睡的,道,“现在还难受么?”
林金潼并不别扭,摇头:“不难受了,我就是累了……”说完,他目光不由得瞥向李勍那只骨节分明又修长的大掌,李勍文武双全,武功嘛,大概是比不上天赋异禀百年难得一遇的自己,但李勍的手掌因练功而厚实,茧磨得平整,有些粗糙。
抚摸自己时,和自己的手完全不同……
林金潼回忆起他按自己那两下,身体好像完全不受掌控一般,有前所未有的灵魂出窍之感,他还想要。精神陡然上来了些:“四叔,今日,就是你说的第十日,那能不能……”
十日?
李勍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年纪小的孩子难免贪恋一时之欢。
李勍是面不改色:“你要怎么?”
林金潼:“你晚上再来给我上课吧,跟我下棋,下完棋,你就在我这里,然后……”他说着靠近李勍,挨得很近了道,“你再摸摸我吧?像昨夜那般,再多一会儿。”
饶是有所准备,李勍呼吸还是滞了一下,低眸看向他。少年睁着眼睛目不转瞬望着自己,两颊带笑。
李勍心头微动,侧开脸故意道:“你这回不要天痕了么?”
“要啊!天痕哥哥晚上也回来么?”眼睛明显更亮了,“可以三个人一起睡吗?”
李勍:“……”
目光极深地落在林金潼身上:“他不回来。你若要让我陪你,那便只能是我。”
“不能三个人啊……”
“不能。”李勍神色淡淡站起身,“起来穿衣服,要不要去上学随你。”
“不是我不起来……”林金潼撩起被角,露出光着的长腿,“我裤子弄脏了,四叔,你帮我拿条干净的亵裤可好。”
这些事让清泉做也行,但李勍不知怎么,林金潼一说,他就去给他拿:“弄脏的在哪?我让清泉去洗了。”
林金潼当着他的面穿裤子:“不用,不用旁人洗,我自己会洗衣服。对了四叔,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弄你衣服上了,那我帮你洗了。”林金潼没那么娇气,帮师父洗衣服也洗惯了,将脏衣服折起来丢在床脚的脚踏上,打算回来再说。
李勍不打算让他做这些事,出门前,又交代了清泉打扫洗衣,点熏香。
好一番折腾,林金潼才起来穿好衣裳,和李煦在内厅坐下吃咸鸭蛋小米粥。
饭后,李煦替林金潼提着书袋,身旁带了一个小书童,两人坐上马车,门帘掀开,李勍也上来了。
李煦惊奇:“四哥你这把年纪也要去上课?”
“送你们。”
李勍没有计较他的顶撞,让马夫赶车快些,车轮在燕京坦途上急速滚动,摇晃之间,林金潼与李煦并肩而坐,肩畔时或相接踵摩擦,在李勍视线里稍显碍眼。
李煦低言对他谈及学堂之事:“你以前未曾进学,四书五经也止于浅尝,到了黄府,你就听我的,跟我坐一块儿,丢不了人。”
林金潼:“那夫子会很严厉么?”
李煦:“这个黄大人吧……我不了解,四哥,你说呢?”
李勍:“黄公学识渊博,有国士之风,我派人送过信给他,不会如何为难你的。”
马车过了三条街,太常寺卿是正三品的大官,府邸却修得门庭低调,两旁没有气派的石狮子,唯独一排清竹,一帘垂花。
李煦和林金潼一前一后地下马车,林金潼刚弯腰下去,又忽想起什么来,一下回头,仰头朝李勍问:“四叔,晚上我们是两个,还是三个啊?”
“……酉时来接你,”李勍答非所问,将重新整理过后的书袋递给他,再摸了一袋金豆子给他,“袋子里有零食,饿了可以吃,但不可以当着夫子的面。金豆子是打点下人用的,旁人问你,你可记得怎么说?”
“记得,我是五叔的远方表弟。”
李勍摇头:“还喊五叔?”
“五表哥。”林金潼改口,又喊他,“四表哥。”
李勍笑起来:“嗯,读书认真些。”
林金潼不忘初心:“那四哥,晚上是两个三个?你不同意的话,就两个也可以……”
“什么两个三个四个的?”李煦插嘴,“我怎么听不懂。”
李勍扫他一眼:“和你没关系。”
“大侄女,”李煦转头就问林金潼,“三个四个,是什么?推牌九啊?”
林金潼想了想道:“四个人也好,人多又热闹又暖和,五叔,你来不来?”
“推牌九,叶子戏,我当然来了!”
林金潼摇头:“不是牌九。”
“那是什么?”
林金潼:“就是睡觉啊。”
李煦僵了一下:“……那我不来不来,你们玩儿吧。”
“也可以推牌九的,就是我不会这个……”
“很简单啊,我等下教你,嘘,走快点,别让你四叔听见,他最恨我赌博了。”
两人边说边跨进黄府大门,李勍坐在马车上,听声渐行渐远,已是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因着二人赖床,已是最后两个进黄府大门。
迟到了大约半刻钟,李煦赔着笑说路上遇见了迎亲队伍,望夫子不要介意。黄夫子一脸的严肃,目光落在李煦和林金潼身上:“你们两个最后才到,去后面坐下吧。”
在他眼里,林金潼是女扮男装的郡主。
在旁人眼里,就是小王爷带了个容貌雌雄莫辨的漂亮表弟,穿得还像冬天似的,披个厚裘衣。
黄大人的两个女儿正芭蕉树后藏着脸悄悄窥看:“韩小将军已这般俊朗了,小王爷虽无那练武之人的锐气,容貌却更加俊美,哎?小王爷旁边那个,可是他的表弟?怎么生得如此漂亮。”
此书院立于幽深庭院之侧,春日之垂藤,依附屋檐悠然垂泄,好似有飞花落在脸上。韩元琅坐直了身,目光牢牢定在林金潼身上,凝视着他,金潼就和李瞻的画像一样,甚至比那还要好,身材高挑了,脸上的线条渐露棱角,与十二三岁时的小姑娘模样渐行渐远。
若非顾忌人多,元琅已经站起喊出声来了——
而林金潼想起和李瞻约在此处,然而打眼一看,好像李瞻并未前来。
他是太子,太子是储君,有许多事吧。想来兴许是忘了。
学堂后面只剩三个空位,两个挨着,一个空着,林金潼坐下,李煦放下书袋也要坐下时,旁边忽然来了个人,肩膀一抡将他挤开,一屁股抢先坐在了他的位置上,挨着林金潼。
李煦:“?”
韩元琅还算客气,把书袋递给李煦:“你拿着先让让,麻烦坐那边去。”
说完也不理李煦,脑袋凑过去正对林金潼,笑看着他,但并不言,等他认出自己,喊……
“元琅哥哥……”林金潼怔然,草原上的风一瞬拂来,少年的视线穿过元琅这张些许不安的英俊脸庞,回到了四年前的忽都诺尔,马头琴声中,湖泊倒映着月圆。
“对了。”元琅点头,起伏不定的跌宕心脏踏实下来,露出浅笑,“小金潼是记得我的。”
第三十五章
闻言, 李煦抓在韩元琅衣领子上的手也顿住了:“表弟,你认识啊?”
“嗯,认识……”林金潼脸上涌出一瞬的开心, 可很快不知想到了什么, 神色复杂了起来, 不过他掩藏的很好, 又笑起来,“表哥,你松手吧, 你不要打人。”
“金潼放心,我不揍你表哥。”韩元琅一脸礼貌地拍开李煦的手,“认识的, 你是金潼的表哥?那都是一家人,你去那边坐下吧。”
虽然元琅不清楚孤儿林金潼怎么会出现在燕京, 还成了瑞王世子的表弟, 可四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它让林金潼长高了一大截, 其中自然发生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元琅都想知道。
但众目睽睽,黄大人的学堂里,并不是一个聊天的好时机。
李煦回头一看,众人都好奇望了过来,而那位四哥评价说有国士之风的黄大人,眉心已经皱起。
李煦看了一眼林金潼,只好隔了个空位坐下, 随手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问:“喂, 同学,那人谁啊?”
“他是镇北侯世子,韩元琅。”
“什么?”李煦脸色不着痕迹地一沉,目光扫了过去,落在韩元琅身上,看见他正讨好似的,笑眯眯地在跟林金潼说话。
金潼方才喊他“元琅哥哥”,李煦听见了。
那就是说关系匪浅。
李煦听说过这个韩元琅,少年将军,北伐有功。
可镇北侯韩肃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韩肃的儿子能是什么好鸟?
黄夫子见所有同学到齐,但就差个太子,又站着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便开始上课。
他面带微笑,一袭文士装束,恭敬地行礼,然后用柔和的声音道:“诸位同学,在下黄世行,今日课程我们不讲四书五经,讲外邦。所谓外邦,便是国土之外的地域,请每位同学站起来,都说一下你们知道的和外邦有关的文人雅集,或风土人情。”
黄大人目光下移:“便从这边申子远申公子开始吧。”
申子远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起身讷讷道:“高丽国去年进贡,送了美人给陛下。”
“扑哧——”有人笑了出声。
申子远还没说完:“听说高丽人喜欢吃东北泡菜,许多人从延边过来学做泡菜的方法。”
“哈哈哈哈!!”有人直接开始笑话他,申子远扭头瞪了过去:“姓魏的,你敢笑我?!”
黄大人抬手阻止:“那边不要发出杂音。”
“申子远。”黄大人让他坐下,出声:“高丽国座落于我朝东北海之东,为我朝东邻之藩国。”
洋洋洒洒一番从古至今地讲了好一会儿,黄大人视线投落在申子远旁边,申首辅的嫡女申浅月:“申姑娘,到你了。”
“是,夫子。”申姑娘起身来。她饱读诗书,容颜姣好,声音清脆,讲的是楼兰。
在这些声音的掩盖下,最后一排,韩元琅用书挡着脸,笑出了脸上的酒窝:“小金潼,你怎么成了瑞王世子的表弟?”
林金潼不知道怎么解释,四叔告诫过不能说出去自己是郡主,更不能说自己不是真的郡主,他也无意骗元琅,便隐去所有细节道:“此事说来话长,去年冬天,我在闽浙时遇见了表哥,我像他正在找的人,就跟他走了。”
韩元琅:“你还真是他表弟啊,那你找到父母了,如今也有家人了。”
“父母……”他摇头,轻声道,“没有,不过现在我有了许多家人,四哥五哥,爷爷。”
“还有我啊,你忘了你自己说的,要来我们家给我做弟弟的,”韩元琅叹口气,心底有点失落,本来都准备好带他回去的,“还好你找到了家人,也没忘记我,我已经很高兴了。当年你说去找你师父说说,就来忽都诺尔见我,可我等啊等,怎么等,你都没有出现。”
“对不起,元琅哥哥。”林金潼垂下头来。
“不用不用,我不生气,我知道你肯定是有原因的,不是无缘无故不来找我的对么?”那会儿,元琅是很生气的,又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元琅派人四处去找,都没有找到他。
见林金潼竟然不说话,心事重重的模样低着脑袋,元琅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柔声道:“这些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来燕京了,你我重逢了,我领了个闲差,平时不当差,随时可以来陪你上课,去瑞王府找你玩,你说好不好?”
“好。”林金潼抬起眸子,眼中不知为何有薄薄的水意,亦有些难过。
元琅一怔,拇指替他擦了下,却没擦下眼泪:“好就好,眼睛怎么红了?”
林金潼吸了吸鼻子,解释:“我是开心才这样的。”
元琅便笑:“我也开心,你等会儿起来我看看,身高可是长到我下巴了?身手可有进步?”
两人说话间,李煦火速写了一份有关黄夫子提问的非标准答案,打算传过去给林金潼。怕他等下不知道怎么说,站起来难为情。
但那韩元琅侧身趴在桌上,后背宽厚,李煦连金潼的脑袋都看不见。
林金潼虽然在和元琅说话,虽然见到元琅也高兴,可这份高兴,终究蒙上了一层阴影。
见元琅脸上灿烂的笑,回忆起四年前种种,自己没有守约,师父将他带走了,而韩元琅,韩家……
“师父,我在外面遇见了一个人,他叫韩元琅,想让我做他家弟弟,师父……”
刚刚闭关出来的师父,闻言一个狠瞪:“你说你要做什么?他叫什么,你再说一遍。”
“韩、韩元琅……”林金潼是鼓起勇气说的,师父的眼神冷得有些可怕。
“我闭关的时候,你出去玩了,还碰上了姓韩的,你跟他回军营了?”
“没、没有回军营,师父交代过徒儿,徒儿不会去的。”林金潼还小,固然贪玩,但是有分寸。
师父却冷笑着:“为师频繁闭关,为何闭关?”
“师父……一年前遇到仇家,被人下毒重伤,故才闭关。”
“不错,那伤我之人,那日你见过,他们身上穿的什么衣服,你都看见了?”
“他们…好像穿着官服。”林金潼点头,师父重伤时,他刚刚回来,师父不让他跟人缠斗,且身受重伤,他顾不得多看,只及早救起师父,并飞身离去。
而他们之所以前来塞北,是因为师父要找人。
师父闭着眼冷冷地说:“那不是官服,那是韩家的亲兵,你口中的好哥哥,是为师仇人的儿子。你想去仇人家做儿子,那为师就杀了你。”
此刻,师父的言辞渐现压抑之意,林金潼心头颓然,不得不失约,跟着师父继续往北,终于找到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
师父唤他“东壁先生”,大夫是师父的故人。
东壁先生为师父扎银针,熬药,如此调理,却也只能压制毒性,而不能彻底解毒。
林金潼亲耳闻师父问:“先生,能否赐我再活十载,以将我余下所知晓传授于弟子。”
东壁先生虽已年迈,肌肤仍然白皙如玉,满身的仙风道骨。他道:“十年?非得我乃阎罗王抑或大罗天仙,不得不令你白头。然毒已入体,若非你内力深厚,怕是已魂归故里。想要再存活十载,殊非易事。林纵,现在或许只余一年时光。”
“我知道,是我痴心妄想了,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师父苦笑着,嘴角咳出鲜血来。
林金潼和师父在东壁先生的草庐里过了一段时光,林金潼替他摘过草药,炒过神曲,因为想给师父治病,看过先生亲手写的几本医书。
东壁先生不阻止他看,却只道:“你在行医一道上没有天赋。”
的确……
林金潼看不懂。
他低头对着医书,抬首时少年已是眼眶深红:“先生,这毒,当真没有解药么?我去找解药,我找解药还不行么……”
东壁先生摇头:“这药就是你师父自己制的,他是制毒高手。毒有没有解,他自己不知道么?”
林金潼知道师父会制毒,但没教他,或者说,没能来得及教。
这两年他偶尔会想报仇,却因为韩元琅,他连这个韩家,究竟是哪个韩家,都不曾去查过。
师父临死前,也告诉过他:“不要去燕京,也不要给为师报仇,为师的仇人,多了,太多了……金潼,这把弓,你不得离身,好好守着。”
现在元琅忽然出现在他眼前,林金潼不得不想到,若自己去韩家,杀了元琅的父亲,他会如何?
林金潼有些魂不守舍,直到黄夫子喊他的名字:“林金潼,林公子,到你了。”
“这个。”元琅手指轻轻点了点李煦传过来的纸条,让他照着念,林金潼看了一眼,出声:“西域有五十诸国,以漠国为首……”
刚巧是他知道的东西,之前四叔和他讲过,天痕也给他讲过。
等他讲完,黄夫子报以肯定的微笑,捋须道:“林公子说的西域五十诸国,分别是漠国,伊州国……”
下午差一刻酉时,方才下课。
申子远跑过来道:“韩兄,你今日不跟我坐一起,就是因为他啊?”
申子远打量了一眼林金潼,方才李煦带着这小子进来时他就注意到了,时不时想回头看一眼,这少年长相实在是太漂亮了,像只名贵的猫一样。
看见韩元琅竟然认识,申子远真是激动不已,目不转睛盯着他瞧:“林公子,在下申子远,申首辅是我爹。不知林公子哪里人士?”
“申子远。”元琅脸都黑了,知道申子远好男风,拉过林金潼护在身后,“再这样看,我把你眼珠子挖了。”
李煦正在收拾书袋,看见是臭名昭著的申子远,竟然还敢色眯眯看他大侄女,一步冲过来:“姓申的,你动我表弟,我挖你另一只眼睛。”
“呃……好端端的,两位说什么呢,”申子远不得不遗憾地收回目光,让出身后的妹妹,“介绍一下,韩兄,这是我妹妹浅月。”
“小女子见过小侯爷。”申浅月是申家嫡出的女儿,韩元琅替父亲整理书房时看见过,父亲和张仲达有意让太子娶此女。
韩元琅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语气寻常:“申姑娘好。”
“我还有事,子远,不跟你说了。”说完,他拉着林金潼的手腕就走,李煦急忙把书袋丢给书童:“拿上,走。”
“表弟,等等我!你别跟别人家的小子回去了!”
“元琅哥哥,我等等我表哥。”林金潼回身站定,黄府的李子花开了,白雪似的落下,落在少年的发顶。元琅伸手拂过,低头比划他和自己身高的差距,道:“那我送你回家。金潼,你是住瑞王府么?那日我来过瑞王府,却没见到你。”
“是住瑞王府,不过府上很大,容易迷路。”林金潼暂时忘记师父的恩怨,这和元琅也没关系。他仰头朝元琅笑了笑,元琅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脑袋,也意识到了,虽然金潼的脸庞长出了棱角,但对于一个男子而言,少年还是过于漂亮昳丽了。
难怪申子远那副眼神……
“对了,”元琅还记得提醒他道,“方才带着妹妹过来说话那人,叫申子远,你离他远些,我若当差时,来不了黄府,你切记和你表哥坐一起,别让申子远靠近你了。”
林金潼:“为何?他是个坏人么?”
“坏人……”韩元琅想起申子远不小心打死人,被吓得跌坐在地,魂都丢了,道,“也谈不上,就是申子远有些爱好,不太好。”
林金潼:“什么样的爱好?”
“就是……”元琅觉得他单纯,跟他说这个不好,便支支吾吾,“就是,喜欢男人,好男风,他是断袖。”
“哦……我也有这个爱好。”林金潼说。
“什么?”元琅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金潼:“我也好男风,喜欢男人,我是断袖。原来这是个不好的爱好?”
第三十六章
元琅一听也蒙了, 表情匪夷所思:“你说你是……什么?”
林金潼好像没觉得有什么:“断袖啊。”
五叔跟他讲过阴阳,男女,断袖, 林金潼思来想去, 随后确定, 自己好像就是这所谓的断袖, 既然是了,那也没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
元朗张了张嘴:“啊……”
林金潼:“怎么办,这样很不好么?”
“这也……不是, 也分人。”元琅低头看着少年,有些不知所措,林金潼怎么会和申子远一样?!
前不久, 元琅才去过一次一次小倌馆。
他为了设计豫王,而牺牲了自己, 他还记得那种被男人包围的不自在和恶心。若非留着申子远还有用, 他早不跟那恶心的断袖玩了。
林金潼继续问他:“怎么个分人法?你不是说不好么。”
韩元琅犹豫:“申子远他不止是个断袖, 他还赌博,逛青楼, 养外室,欠我钱……我说他不好,不是因为他是断袖,你如果是的话,你……”
正当这时,李煦追上来了:“表弟,我的好表弟。”
韩元琅的弟弟妹妹也走了过来, 朝韩元琅道:“大哥为何走那么快,母亲说了, 让你随我们一起回去。”
元琅摇头:“元昭,我还要送人回去呢,你和莹莹先走。”
娃娃脸的韩元昭看向林金潼:“这位是……瑞王府的?”
“我干弟弟,林金潼。”元琅道,“金潼,你十六岁了吧,那元昭比你大一点,元昭,喊弟弟。”
元昭和李煦差不多年纪,稍微矮一些,但有些像元琅,尤其是笑起来时,脸上有酒窝,兄长发话了,元昭朝林金潼颔首:“金潼弟弟。”
林金潼也是礼貌,喊了声哥哥。
李煦不乐意了:“什么弟弟哥哥的,这是我表弟!!”他不待见姓韩的,一把拉过林金潼的手心,“我们走了,四哥还在外面等着的。”
林金潼只好回过头跟元琅挥手:“我跟表哥先回去了,元琅哥哥,明天再见。”
“哎!可我明天当差啊!那我翘了!”元琅看他穿得多,还觉得奇怪,是冷么?
林金潼的声音远了:“好。”
待二人走远了,韩元昭才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问:“大哥,瑞王府世子的表弟,怎么会是你的干弟弟?”
“以前认识的,别看他个子没你高,身材纤瘦,可武功真是了不得,人又可爱,长得好吧,性情真挚单纯……”元琅说着,想起林金潼方才所言,叹了口气。
好好的孩子,以前都还正常的,过了四年长大了,变断袖了。
瑞王府的马车就停在黄府正门外,比起侯府的奢华车架,瑞王府的车就要简朴许多。
镇北侯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外戚。瑞王瑞王因北伐沐战火,已伤痕累累,年迈体衰。
大将老矣。皇帝李殷登基后,便将皇后的兄长镇北侯派遣至边疆驻扎。
镇北侯兵权在握,还是太子的舅舅,如今已权倾朝野,有功高盖主的迹象。
李煦和林金潼上了马车,李煦还在计较韩家人的事。
问林金潼:“还没问你,你和那个小侯爷,怎么认识的?”
李勍坐在马车深处,光线昏暗地打在脸庞上,闻言看向李煦:“哪个小侯爷?今日上学的事么?”
李煦指了指林金潼:“他认识韩肃的儿子,是旧相识,关系很好,管人家两个兄弟,叫哥哥。”
两个哥哥?
李勍视线移到林金潼脸上:“潼儿认识韩家小侯爷么,我记得你说,你在燕京没有认识的人。”
林金潼点了下头:“我只认识元琅,我不知道他原来是什么小侯爷。”
李勍黑眸安静地注视他:“这么说,是以前认识的,可韩元琅对你隐瞒了身份。”
“是我没有问,”林金潼不想说这件事,转移话题,“四叔,我饿了。”
“给你放书袋里的零嘴,吃完了?”
“吃了一点,让五叔吃了。”
李勍皱眉看向五弟:“李煦。”
李煦:“我以为四哥给我俩准备的,原来不是啊。原来我不能吃啊,原来四哥只喜欢大侄女,不喜欢弟弟啊。”
“小孩的零食你也抢,”李勍朝马夫道,“前面酒楼停一下,买两只烤鸭。”说完问林金潼:“潼儿还想吃别的么?”
林金潼:“想吃包子。”
李勍知道他平素吃得多,但就是不长个,也不长肉。
他掏银子给小厮:“宝蟾,再买两屉包子。”
“不是。”李煦一脸震惊,“四哥,你都不问我想吃什么么?”
李勍语气无波:“你不挑食。”
林金潼今日话格外地少,也就是回了瑞王府后,换了女装,瑞王问起金潼在学堂的趣事,他话头才多了起来。
“黄夫子很有学问的,原来有那么多的外邦……”
瑞王膝头盖着毯子,烤着炭盆,问坐在跟前的金潼:“桐儿今日见了同学,可有看得顺眼的男子?”
林金潼:“有十几个男同学,都比我有学问,爷爷是问什么?”
瑞王只是笑着摇头,拍着他的手背:“我的小郡主长大了,爷爷这病,也不知能拖几日,临走前,若你有个喜欢的人,还能替你掌掌眼。”
林金潼如实答:“爷爷,我的确有喜欢的。”
一旁的李勍目光锐利了起来。
瑞王睁大了眼:“当真,是谁家的公子,能入我家小郡主的眼?”
公孙先生站在后面,捏紧了手指,生怕从他嘴里冒出XX姑娘之言。
林金潼正要说话,李勍打断道:“爹,替潼儿择婿还太早了些。他年纪小。”说完使了个眼色,让公孙先生带林金潼出去。
“郡主啊,”公孙先生马上带林金潼出去,“上回给您做的衣裳做好了,今儿刚刚送来的……”
内堂只剩李勍和父亲二人。
火光在盆中摇曳,瑞王觉得冷,李勍却觉得热。
瑞王:“静声。五月桐儿就满十七了,也不小了,桐儿婚事定了,我才能放心走啊,不然到了九泉,常儿和婉儿问起,我如何面对?”
李勍:“世家规矩繁多,反倒会束缚他的天性,光是请安这一项,他就做不来。”
瑞王叹息:“若替桐儿找个寻常人家,我怕,委屈了她。”
李勍平静的声音道:“潼儿的婚事儿子会替他做主,不会将他委屈了的。”
瑞王垂目深思:“静声,那你将今年科举的会试名录和文章,都拿来给我看看。”
因着自己随时可能一觉不醒,现在瑞王心里格外上心的几件事,就包含小郡主的归宿。
看了几篇文章,瑞王倒有两个看得上眼的,将两份文章取出:“替你侄女看看,这二人品性样貌如何。”
李勍点头应了,将名字记下,也不打算去查,顾着父亲睡下后,替他盖了被,方才出去。
跟随他身旁的小厮道:“王爷,不回府么?”
“今日不回了,”瑞王房间热,李勍鼻尖出了一层汗,望一眼天色,“我这几日都歇在瑞王府,宝蟾,将今日我买的东西取来。”
表面上李勍是去了李煦的院子,因着两间院子隔得极近,中间还有一道窄门,李勍差退了宝蟾,暗度陈仓,从李煦的院子里弯腰绕进金潼的院中。
然而刚刚走到,就感觉耳畔擦过一道劲风,一支木箭如电光般飞来,饶是李勍反应快速地侧头,木箭还是贴着他的耳朵擦了过去。
林金潼看清楚是谁后,当即收了弓箭:公众号梦白推文台“四叔!”
“你没事吧四叔!”他忙不迭朝李勍跑过去,身上还裹着冬天穿的厚裘衣,毛茸茸的领子裹着玉白的小脸,眼里满是担忧之色。
“我无碍。”李勍抱着一个小手炉,“给你送东西来了,怎么这会儿在练箭了?”
李勍侧首瞧去,只见院内设有一座简陋的箭靶,显然是由他亲手制作。箭靶上仅有一个明显的箭孔,位于中央,而背后的墙壁上则插满了木箭,箭矢相互穿插,箭头贯穿箭尾,证明林金潼每一箭皆射中靶心,而且威力十足。
林金潼走近了道:“随便练练……”
他当然不会说他在想暗杀镇北侯的事,李勍一出现,几乎是本能的让他拉弓射箭。
随即,林金潼瞥见李勍耳朵在流血,目光一怔:“四叔……”
林金潼踮脚去碰,李勍下颌一绷紧:“怎么。”
林金潼冰凉的手指轻轻捏过他的耳垂,指腹很柔软,靠近时有他让清泉点在衣柜的熏香味。
李勍分明不喜欢男人,此刻心头却乍然滋生陌生的感觉。
觉得金潼身上好闻,亦觉得这是一种不自觉的勾引。
林金潼借着月色仔细分辨:“你被我的箭所伤,幸好只是擦伤,怪我没有仔细看,将你伤了,对不起,四叔……你疼不疼?”
他一脸愧疚,倘使李勍没有闪避,这一箭就正中他眉心了。
李勍先是沉默,继而低垂眼眸道:“有些疼。”
他没有多少感觉,似有若无的痛感微不足道,但林金潼可不知道他是装的:“我还有金疮药,给你擦一下。”
林金潼将弓放下,拉开抽屉找出瓷瓶:“找到了。”他伸手按下李勍的脑袋,就丁点大的伤口,食指轻轻点了两下,就算是上好药了:“好了,止住血了。”
就这么两下,李勍闭上眼睛,睫毛颤了一下,突然反过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有些重,掌心粗糙而温暖。
“四叔?”林金潼没有抗拒,只是仰头望着他,“怎么了。”
“没怎么,”李勍呼吸很重,他极力控制了,睁开眼道,“我看天痕手上有烫伤,你也这么给他上过药么?”
“对啊,他给我掺汤婆子烫伤了,我刚好有药。对了四叔,好些天没见过天痕哥哥了,他做什么去了?”
这么给人上药,难怪李勍看天痕十句话有八句都是林公子,心志如此不坚。
李勍道:“他家在金陵,许多年没回去了,他爹写来信说想让他回家,我准了。”
“哦……他要回家了么。”
李勍低头找到他的眼睛:“他回家,你不高兴?”
“有一点,天痕哥哥走了,”林金潼抬眸,“我晚上冷怎么办。”
“刚给你买的手炉,让你上课带的,”李勍将搁在一旁盒子里的小手炉取过来,“被窝里塞十个汤婆子,脚底下五个炭盆,你还不够么。”
他摇头:“当然不够。”
“那你要怎么样才够。”
天痕哥哥要回家,林金潼怎么也不可能阻拦,仔细想了想,还是看向了眼前的李勍。四叔的手也很干燥暖和,于是他道:“那四叔也可以的。”
“也可以?也?”李勍抓他字眼。
林金潼听他语气不好,唉声道:“我就知道你不乐意,那我找五叔陪我睡觉。”
他正欲起身,让李勍一把拽住,黑着脸道:“去哪,回来,谁说我不乐意?”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这话一出口, 李勍自己愣住了,胸口起伏不定着,神色难言的复杂。
林金潼倒是毫无负担地接受了, 高高兴兴地掀开被窝:“那四叔先睡, 替我暖一暖床。”
李勍看他要走, 身体反应比大脑快, 攥紧了他的手腕:“你还要去找李煦?”
“不是啊,我还没练完,还要练会儿箭。”
“还练?”李勍反倒意外。
“嗯。”最近疏于练习, 林金潼前十年都没有如此懈怠过,本来觉得不练功的日子也挺好的,直到今日见了元琅。
林金潼一直不愿面对的旧恨涌了上来, 师父让他不要复仇的叮嘱,也抛之脑后。
若要杀镇北侯, 那便要悄无声息, 不能让元琅知道。
练箭不能戴手套, 夜晚气温低,林金潼拉弓的手指逐渐冻得冰冷。李勍站在檐廊下看着他, 少年手上的弯弓足有半人高,每一次拉弓以后足点地,膝盖微曲,要耗费极大的气力。他全身肌肉咬紧,清晰可见其中蕴含的爆发力。
只听“铮”地一声,一箭如电般射出,弓弦也终于不堪重负地绷断了。
“够了。”李勍出声阻止, 大步过去道,“弦断了, 别练了。”
林金潼微微喘着气,双手脱力,看着四叔将自己的弓拿过去道:“明日我让人替你重新挂弦,今日就练到这里吧。”
林金潼摇摇头:“我自己挂弦,师父交代过,这张弓不能让旁人动。”
“不能让旁人碰?这是什么名弓不成。”李勍作势放下。
“不是名弓,是师父的遗物。”林金潼忙说,“四叔可以碰,四叔不是旁人。”
李勍唇角微抿出弧度:“那我明日亲手替你换弦。”
“好,不过四叔……”
“嗯?”
林金潼双手冻得缩回袖中,眼巴巴望着他:“我手疼。”
李勍拉他回房,从袖中找出他的双手,两手已是冰冷通红,尤其是拉弦的指腹,勒出了鲜红的血色,好似轻轻一碰就会滴出血来般。
李勍皱起眉来,动作轻柔替他捂着手:“你的弓我收着,改日再练,明日不要练了。”察觉自己出现不该有的情绪,李勍嘴唇抿紧,低头注视着林金潼。
“好吧……”林金潼道出真实目的,抬眼腼腆一笑,“我手疼,写不了作业了,四叔帮帮我。”
李勍:“……”
可是看着林金潼讨好自己笑起来的模样,又拒绝不了。
李勍无奈:“黄大人布置的?让写什么。”
“写文章,就让写外邦关系什么的,写一篇。”
“去睡,明早替你写。”
“谢谢四叔!”
李勍打发他去睡觉,林金潼换衣躺下,床榻正是温暖。
汤婆子已经替他将床暖好了,林金潼拉着他不让他走:“四叔不是要留下陪我的么?”
李勍转头:“沐浴。”
“哦……那你快些。”林金潼朝里面拱,半张脸缩进被窝,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我替你暖床。”
他知道四叔是个每日都要洗一回澡的男人,很爱干净,但林金潼不是,这对他来说太麻烦了,三五日一回就不错了。
李勍也发现林金潼没那么爱洗澡,甚至在这方面有些懒,自己该是嫌弃他的,可李勍没有,反而还想着抱他时的温存感觉。
他很快地洗完澡,换了身黑色里衣进房,清泉看见了虽觉得奇怪,但知道不该多问,替王爷掌了灯,便退了出去。
林金潼这里对他而言太热了些,李勍动作轻微地躺下时,林金潼已经快睡着了,感觉有人进来了,他还睁眼看了一下:“四叔……”
声音微哑着,两条胳膊伸过来,将李勍抱着了,脑袋也很乖地枕靠上来。
李勍拍了拍他的脑袋,已没有最初的不耐了,嘴唇微启:“睡了。”
“嗯……四叔身上好暖和,好香的。”
“香?”
李勍偏头闻了闻自己身上,闻不太出。
林金潼很微弱地点了下头,也不再说话,呼吸打在李勍的脖颈间,好似真的觉得四叔身上好闻,所以这般依恋。
李勍的胸腔霎时柔软,或许,早在不知不觉间就软化了。
少年这想要什么就说,有什么感受都直言的性格,格外地讨人喜欢。
不多时,林金潼陷入梦乡,手指无意识拨动,像是在拨弓弦。
镇北侯府。
昏暗的房间里,一双满是粗茧的宽大手掌,正在擦拭一把沉重的宝剑。
韩肃抬手,郑重将剑挂在了墙上。
身后牌匾上,刻着四个大字:正气凌云。
“爹。”韩元琅站在桌后道,“你喊我来干什么?”
“你今日,为何去了黄府?”
“不是爹让我多学些知识么?”元琅常年跟随父亲在塞北征战,虽练就一身本领,这学识和规矩就差了一些。
韩侯爷转身道:“去黄府也是好事,明妃正受宠,五皇子如今年幼,黄世行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明妃是他的嫡女。你与黄府交好,日后黄世行有什么动作,也可第一时间知晓。”
元琅没听进去,敷衍道:“好的爹。”
“黄世行的女儿,你去的时候可有见过?”
“没见过。”
“你娘对黄家姑娘很满意。改日去黄府的时候,你再去看看,合适的话,爹就去提亲。”
“什么?”元琅站了起来。
韩侯:“黄世行教出来的女儿不会差,学识和出身配你正合适。你老大不小,还不成婚,让我和你娘干着急么?”
元琅没有说话,太子的烦恼如今也轮到他了,要听父亲的话,要跟不认识的、没有好感的女子联姻。
这好像也是无所谓的事,毕竟世间女子对他而言没有区别。
但元琅心里还是不舒服,问道:“爹,儿子不能自己选择么?”
韩侯爷脸色平静:“元琅,你没有选择。你只要听话就好。”
元琅忍不住道:“那长陵王二十八岁还不娶妻呢!”
韩侯爷哼声道:“他长陵王不娶妻,是他不能娶,他一旦与显贵结亲,留有子嗣,你当还能活到现在么。”
只是平添皇帝的忌惮罢了。
晚些时候,李瞻又派太监来了一次,袁公公道:“小侯爷,太子殿下问您,早上交代的事,可有办好?”
元琅这会儿心里正烦着,又烦婚事,又想着林金潼是断袖一事。他没说好或不好,只道:“人见到了。”
袁公公:“那这是好,还是没好呀?奴婢赶着回宫复命呢。”
“就说我见到了,就这三个字。”韩元琅关门送客,袁公公气得转身就走,这个韩元琅,太没规矩,也只有太子这脾气,才忍得了。
袁公公回了东宫,把韩元琅的话给太子说了。
李瞻苦恼:“那他有没有将我的信笺给人啊,我被父皇禁足了,不能出去,只能让表哥替我传话。”
今日抄经时,发生了一件怪事。
旁人抄的经都好端端的,只有李瞻抄写的经文,过不久墨迹就晕染开了。
父皇身旁的小太监当即跪下,胆颤地道:“陛下,想必是孝贤皇太后显灵了。”
所有的宫婢都跪倒在地,皇帝的脸色阴晴不定,随即认为是太子心不诚,让李瞻禁足东宫,抄经三个月。
这可太冤枉他了,李瞻发誓,自己抄经的时候,虽然有那么一小会儿想了想林姑娘,可大部分时候,他都在为孝贤皇太后祈福。
如今禁足,李瞻出不去,不免颓唐至极,想到若自己乔装打扮悄悄出宫,被父皇知道了,会不会更惹他生气?
翌日晨。
李勍早起,花了一小会儿工夫,替林金潼将文章写了。
方才推门而出,却看见天痕就在院中,身上黑服有些湿痕,怕是站了大半夜。
李勍:“天痕?你多久来的。”
“王爷,属下昨夜截取了情报,回长陵王府,您不在,就……来了瑞王府。”天痕埋着头,将情报递出,李勍展开卷起的信纸看了一眼,都是弯弯曲曲的文字,他却认识,道:“漠国要派使臣来燕京。”
“漠国派使臣来,属下……还要回金陵么?”天痕悄悄抬眼,他是半夜来的,知道王爷在林公子那里,心里莫名酸涩,也不敢去偷看。
“你爹写了信,让我压着两个月了,没让你回去。”李勍穿得单薄,负手而立,“天痕,你想回去么?”
天痕低头想了许久。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了,说不想家是假的,自幼也是锦衣玉食长大,当初爹娘送他进宫当锦衣卫,是为了离天家近一些,若有什么事,自己在宫里有个照应。
可先帝二话不说将他赐给了长陵王李勍。
他在回疆吃了不少的苦头,可王爷也是待他极好的,像真正的兄长家人一般。
“想……我想回家。那你交代的郡主的任务……”他踌躇。
李勍:“不必想那么多,回去见一见你爹娘,过两个月再回来便是。”
什么任务?
跟自己有关系?
林金潼听了一耳朵,又没听清楚,意识到是天痕来了,他翻身就起,推开窗户喊:“天痕哥哥!”
“走了。”李勍转过身,不太客气地关窗,“去穿衣服,别冷着了。”
“走了么?走这么快?我还有东西没给他呢……”林金潼没听,光着脚跑了出来。
“不听话,”李勍替他披上外衫,拉着他的手进屋,“给天痕买的什么东西,给我瞧瞧。”
“买的小玩意儿……是给天痕哥哥的,不是给四叔的。”
李勍语气都变了:“看也看不得?怕我给你碰坏了?”
林金潼:“不是,我一时忘了放哪儿,不是故意不给你看的……”
天痕长身立在屋顶,衣袂翻飞,叹了口气。
李勍今日要早朝,林金潼上课则晚一点。等四叔走了,林金潼埋首坐在桌前抄他代写的文章,四叔的字写得潦草,文章内容故意写得浅显,像是金潼能写出的文章,但字迹和自己不大一样。
为了不穿帮,李勍让他抄录一份,还跟他说:“就这一回,下不为例,作业自己写。”
林金潼同意了,心里却想,不帮就不帮,四叔是小气,五叔会帮他的。
正当他埋头抄写时,窗外的藤蔓晃动,有日光落在眼上,林金潼感觉到注视,抬眸一看,正好望见廊下站着一人,身影颀长孤寂。
“林公子。”
天痕不喜欢唤他郡主,隔得远远的说话。
“我晚些时候就回金陵了。”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林金潼起身朝他招手,“过来吧。我知道你要回金陵看望爹娘,四叔跟我说了,多久回来啊?”
天痕走近了些,言简意赅道:“三个月。”
“三个月么,唔,也不长,我等你。”林金潼将送他的剑穗拿出来,从窗户递过去,眼中含笑,“给你买的,喏,天痕哥哥,我会想你的。”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原以为是送给王爷的, 没想到自己也有。
天痕捏着青色的剑穗,一时怔然。想起之前带林金潼去街上,林金潼挑了几样礼物, 说是送给世子的。
而后还问他:“天痕哥哥, 你觉得哪个颜色好看?”
天痕想起世子喜欢穿青色衣裳, 随手一指:“这个好看一点。”
没想到……那是问自己喜好。
是送给自己的。
“谢谢公子。”他不敢多靠近林金潼, 颔首就此告别,回身离去,克制着并未回头。
林金潼挥挥手, 看他走远了,方才坐下,挽起袖子继续抄剩下的文章。
与此同时, 镇北侯也收到了从成王府的西域舞姬那里截获的情报。
前不久,韩元琅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 告诉他成王府的西域舞姬有问题, 让他派人去监视。
“漠国这个时候派使臣来中原……”韩侯锁眉深思, 猜想漠国可汗的用意。
漠国王宫,建在一片绿洲之中, 其壮丽与奢侈令人叹为观止,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仿佛沐浴了黄金的光泽。
可汗厄茨正坐在王殿皇座的白虎皮上,他模样高大威猛,英武不凡,座下半跪着一个样貌俊美的黑发青年,抬眸时,一双浅浅的灰蓝色眼睛多情似水。
“阿塔那什, ”厄茨可汗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你此次前往中土, 除了护送高僧,我还有一件大事要托付给你。那便是寻回我失散多年的儿子。”
阿塔那什抬首问:“敢问大汗,王子长什么模样,又有何特征?”
厄茨招手唤出门后站着的女子:“尼卡,你跟随那什将军前往中原,你小时候见过他,你们模样相似,你一旦认出,就告诉那什将军。”
阿塔那什扭头,看见那是一个中原长相的婢女,竟不发一言,有些激动地跪地点头。
厄茨可汗对阿塔那什解释:“将军,尼卡是中原人,我的人将她错认为我的孩子,带回后,才发现不是。她是个哑巴,不记得家在哪里,你带她去往中原,若是找到了我的儿子,便可放她归回故乡,若是没有找到,要将尼卡完好无损地带回。”
“此阳金玉,只剩一半,另一半,或许就在我的孩子手中。”厄茨可汗将自己那枚阳金玉郑重交给那什,“那什将军,此事就交给你了。”
两个月前,厄茨可汗发觉王宫中潜藏了不少中原探子,从上至下清洗了一番,竟发现这些人在查一样东西——
自己的阳金玉玉佩。
不,应该说是当年她带走的那一半玉佩……
此玉佩又在中原出现了!
自己的儿子,还活着……
厄茨可汗亲自审问,这些探子嘴严防死守,有的服毒自尽,有的终于抵抗不住酷刑,交代了自己知道的:“我是……云鹤山的人。”
云鹤山,江湖门派,名字听起来风雅,其实是个情报组织。这是一个横跨中原的大型情报组织,如今的势力,竟然伸延到了西域的皇宫。
厄茨可汗不寒而栗,铁血手段将王宫彻底肃清干净,派三十暗卫暗中前往中原查明真相,奈何这门派不太起眼,大隐隐于市,漠国暗卫只抓住了两个人,从这二人口中拷问得知,他们云鹤山收钱办事,这次对阳金玉玉佩的追查,其背后主使十分神秘,只知道命令是从燕京传来的。
正好,厄茨可汗望向几年前从中原送过来和亲的公主,这公主禁不起折腾,总是病恹恹的模样。
他还舍不得把自己的女儿送到燕京嫁给那个肾虚的皇帝,便让公主写信回中原,说为两国交好,漠国特派遣地位超然的西域高僧前来燕京讲经。
一边,驼铃车队从漠国出发,冗长沙漠,日晒淋漓。
另一边,天痕单枪匹马,翻山越岭,抵达金陵。
金陵太守徐府,门庭是刚翻修的,三月繁花满庭,幽香四溢。
正是多雨时节,雨水冲刷落花,裹挟成小溪流,顺着门前的石板路流淌至洼地。
天痕翻身下马,靴面溅湿雨水,徐府小厮忙将马牵到马厩:“少爷,小的这就去通报。”
“不用了,我爹从湖广回来了么?”上次路过衡阳,他爹身为湖广按察使,竟正好不在,由此错过。
“老爷知道您要回金陵,这不,已从湖广出发了,两日后就能到金陵。”小厮推门大门,大声喊道,“天痕少爷回来了。”
“小少爷回来了!”府中霎时忙做一团,一红泪盈盈的美妇从房中冲出,擦着眼泪健步如飞朝他跑来:“我的儿,天痕,可算是回家了!你爹那个挨千刀的,当年娘就不该同意,送你入宫当锦衣卫,都十年了……”
美妇跑到他面前刹住脚,泪如泉涌地望着长大的儿子,当年那个小豆丁,如今竟已长得这般高大了。
天痕低下头看着母亲,恍然隔世,他嘴角慢慢扬起笑容,跪地行了大礼,磕头道:“母亲,儿子回来了。”
美妇匆忙弯腰:“徐天痕!你行什么礼,快起来!”
天痕回来,也是有任务的。
清点他爹和兄长在湖广和金陵三地可用的兵马数量,王爷的兵在回疆,虽有五十万之巨,可回疆离燕京太远了。
瑞王在宣城养着五万兵,原先有二十万的,这些年被皇帝一削再削,分散去了各处,就只剩下五万了。
不过,那余下五万,皆是精锐中的精锐。一支可敌千军万马。
金陵多日阴雨连绵,燕京要格外晴朗一些。
太阳底下落着白丝丝的凉雨,黄府的学堂里,学子们摇头晃脑地在背书,林金潼却光明正大趴着睡觉。
少年身上裹着冬日间的披风,袖中藏着滚烫的小手炉,一本书搁在脑袋上,遮着他的小脸。
元琅并未跟着背书,太长了,他背不下来,他安静坐在金潼身旁,一边替他遮蔽黄夫子的视线,一边又低头看去,金潼一张雪白的瓜子脸,尖下巴,睫毛又浓又长,睡着的模样真是可爱。
黄夫子是长得矮了点,但不代表他站着,看不见这些学生坐着在干什么。
他以为林金潼是郡主,是女子,给他几分薄面,可林金潼竟然睡了一整天了!黄夫子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喊他道:“林金潼,你起来背书。”
一旁的李煦朝他望去,大侄女这是没听到,黄夫子又咳嗽加喊了两声:“林金潼。”
元琅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方才转醒,一脸茫然:“啊?”
元琅压低声音:“老头让你起来背书。”
“哦。”林金潼站起身来了,问元琅,“背哪里啊?”
元琅一无所知,两张茫然的脸面面相觑,李煦急道:“背《礼记》!”
哦,《礼记》啊……
林金潼最近花了点时间看了两遍,脑子里还有印象,张口流畅地背诵起来,从头到尾,一点停顿都没有。
听得黄夫子脸色也缓和不少。
黄夫子教过几个状元,进士更是一大把。聪明的世家子他也见过不少了,故此倒并无惊奇,只有元琅“咦”了一声,等他背完坐下道:“小金潼,你背书这么厉害?”
“一般啦,没有我四表哥和五表哥厉害。”林金潼背得喉咙干痒,抬眸道,“元琅哥哥,我口渴,你有水么?”
“有,有。”元琅连忙将自己的携壶从桌下拿出来,“是普洱茶。”
林金潼就着壶口喝了几口,嘴唇润泽地泛红,元琅低头看着自己的携壶……
这壶,他刚刚才碰过。
不免抬头,目光落在金潼颜色好看的嘴唇上,看上去很软的样子……
他摇摇头,瞬间回过神来。
金潼是男子,是自己的弟弟,本不该想那么多的。
可每次元琅想到林金潼是个断袖,就老是忍不住介意各种放在兄弟之间都很合理的小事。
他已经陷入这种纠结半个多月了。
为了摆脱这种情绪,元琅连忙岔开话题:“你今天怎么睡了这么久,可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
“是啊……没睡好。”他声音这会儿还是哑的,“差不多丑时才睡的。”
元琅:“怎么丑时才睡?你熬夜背《礼记》啊??”
“不是,我昨夜跟四表哥……”话说到这里,林金潼忽然想起来,似乎这也不太能说。
四叔昨夜捏着他时,跟他说了,跟任何人都不许提,不然不让他泄出来。
林金潼被折磨得弓起身子,求他:“四叔,你快些,我受不了了……我记住了,不跟人提,不跟任何人提。”
李勍低声在他耳畔道:“跟你五叔不能说,韩元琅也不行。”
“好、好……我不说。”林金潼红了眼睛,去挠他的大掌,“四叔给我吧。”
想了想,林金潼也没告诉元琅,长长地“嗯”了一声道:“下棋。”
“你跟你四表哥,下棋,到丑时才歇?”元琅一脸不可思议,“等等,你四表哥是谁啊,总是听你说起,你五表哥是李煦,四表哥,那就是李煦的哥哥……”
他皱眉:“长陵王么?”
林金潼点点头,虽是撒谎,倒是一点不心虚:“嗯,长陵王是我四表哥,我跟他下棋到丑时才歇。”
元琅元琅眉头微蹙,总觉得心中有片蓝雾之感,但也说不上来。
兴许这种古怪感,是来自于父亲和张仲达在府上密谋时,时常提到长陵王。
张仲达说此人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父亲说起长陵王时的评价则是:“我素疑他心怀不轨,可若他想要叛乱,当年先帝刚刚驾崩之时,便是最好的时机,他贤名在外,十七便已名动京城。记得那年状元郎与他论诗于宫中,长陵王文才横溢,状元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反而陛下当时并无几人声援。放到如今,时过境迁,李勍已无再起之志。”
“下棋这么好玩么?”元琅虽然会,但不常下,觉得枯燥,他更喜欢练剑一些,看林金潼居然能跟他表哥下棋到半夜,不由得好奇,“下得是什么棋?我也想跟你下。”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林金潼很会骗人, 也很会敷衍人,三言两语把元琅忽悠了过去,说明日课上下棋玩。
元琅看他这么喜欢棋, 回家后进府库, 亲自挑了一盒上好的和田玉棋子, 既然金潼现在因为寒疾而内力尽失, 又钟情棋艺,这棋送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小金潼怕冷。
但他也不缺手炉,各式各样的手炉, 披风,每日元琅见他都是换着穿,有的手炉极为可爱, 雕刻成兔子模样的、小老虎模样的,裘衣都是名贵的料子, 可见他在瑞王府有多受宠。
从府库出去, 正巧撞上父亲穿着官服出门。
“爹,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为父去一趟宫里, ”韩侯脚步匆匆,突地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回身指着他道,“兵部尚书找我了,你小子,若还敢当差的时候翘班, 看我不抽你!”
元琅声音懒散:“知道了,您快进宫吧。”
韩肃入宫跪拜。
“爱卿, 平身。曹康,赐座。”皇帝仿若打坐般闭目而坐,手中一串佛珠,“爱卿,近日可有林纵的踪迹?”
韩肃落座后,曹康就退到了一旁,脸庞陷入阴影,看不清楚表情。
韩肃道:“回陛下,自从五年前,林纵从臣手中逃之夭夭后,就再无他的踪迹。”
“曹康,”皇帝转动手腕佛珠,眼睛也睁开了,“林纵是你的干爹,你最了解他,他会藏在哪里?”
曹康当即跪下:“陛下,若林纵还活着,也当该九十几岁了,再长寿的人,也不可能活到这个岁数……”
皇帝声音不怒自威:“若他真活到九十呢,他身上的东西,朕要你们找出来!十一年,连个阉人都找不到!废物。”
阉人二字,深深刺了曹康一下。
曹康立刻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奴婢立刻让东厂全部出动去找林纵的下落。”
“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话音落,手中的佛珠因用力而绷断,木珠散落满地,殿中霎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皇帝胸口起伏,广袖拂过黑色地面:“滚。”
曹康将镇北侯送出去时,韩肃才问:“陛下到底在找什么?林纵我五年前偶尔见过,可他身上并没有什么特殊之物。”
“是一部张三丰的血经,”曹康是知道的,“但这东西在不在林纵手里,奴婢不好说。”
韩肃:“张三丰的血经?”是挺珍贵的,可有那么重要么?
曹康笑了笑没说话。
血经么,自然没多重要,重要是听说元人将传国玉玺和相当于整个国库的宝藏埋在某处。而藏匿处的地图,就写进了这本经书里。
经书上中下三部,两部下落不明,一部本来在宫中。但曹康听说这部经书,是他干爹林纵离宫时带走了。
干爹离开燕京时,究竟带走了什么,曹康是最清楚的。他仰头望向皇城的月光,皇城阴森,连月色也是如此,惨白惨白的。
明月高挂,柔和的光芒洒落瑞王府中。
一家人其乐融融,正在给世子李煦过生辰。
东厂的人分散出了燕京,落在长陵王府和瑞王府的监视就不剩什么了,李勍的活动稍微自由了些。
瑞王吃了些流食,坐在轮椅上笑道:“煦儿,你在宣城,可有喜欢的姑娘,若是有,为父替你去提亲。”
“回爹的话,儿子在宣城……没有喜欢的。”
李煦在宣城的名声可不太好,他风流成性,身旁伺候的都是一等一的美人,每个都爬过世子的床。
瑞王又问:“那在燕京呢?”
李煦看了一眼一旁沉默寡言的四哥,出声道:“儿子近日在黄世行黄大人的府上上课,心悦……他家嫡次女,三姑娘黄念。”
“黄世行的女儿么……”瑞王深思片刻,点头道,“黄家,倒也不错。静声,寻个合适的机会,带我去一趟黄府。”
言罢看向金潼:“桐儿呢?”
林金潼在啃鸡爪:“爷爷,潼儿在好好吃饭。”
瑞王笑呵呵:“爷爷是问你,有没有喜欢的。”
李勍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金潼脸上。
“上回不都问过了么,”林金潼脸颊沾了油,眼神明亮澄澈,“我不喜欢,都不喜欢。”
瑞王:“可惜了,你四叔说,嫁入高门勋贵,会拘了你的天性,你说他说的有没有道理?”
“有道理,四叔说什么都对。”说完眼神转动着看向四叔,眼神好像在说,我表现得很好吧,都照你说的做了。李勍低眸挂着浅笑,什么也没说。
瑞王却想起来点他:“静声,上回给你的两篇文章,让你去看看这二人品性样貌,可去看了?”
自然没去。
文章写得不错,日后可堪用,他让人去接触了,不过想娶金潼,那是做梦。
李勍面色温润道:“儿子去了贡院,这二人,都见了。”
瑞王问:“如何?”
李勍摇头,轻启唇吐出二字:“貌丑。”
长得丑?
瑞王直接打消了从寒门择婿的想法。
“过了五月,”瑞王道,“桐儿,你就十七了,爷爷就想今年替你把婚事定下来,可这事急不得,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五月,那是郡主的生辰吧。林金潼想了想,摇头:“我不嫁人,就陪着爷爷。”
夜色深了,林金潼将生辰礼送给李煦,李煦喝了酒,眼神醉醺醺地落在他身上:“大侄女,等你生辰,五月的时候,五叔送你一份大礼。”
林金潼想说自己的生辰不是五月,但什么也没说,弯着眼睛道谢:“谢谢五叔。”
随后,他将在轮椅上打盹的瑞王送回房间,出来时碰见李勍。
李勍也喝了酒,但根本不显,只有脸色稍显薄红。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李勍没有回头,但留意他的步伐,免得走快了,少年跟不上。
“四叔,我表现得不错吧,你让我在爷爷面前不要说有喜欢的人,我就不说。”
李勍微微回过头:“你喜欢谁?”
几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四叔。”
没等李勍笑,林金潼又报出几个名字:“元琅,天痕,五叔,元昭。”
李勍似笑非笑:“元昭又是谁?”
“元昭哥哥是元琅哥哥的弟弟,”林金潼在黄府上了一段时间学,觉得韩元昭人不错,昨日元琅当差没来,元昭还给自己带了炒栗子:“听哥哥说,你好像喜欢这个。”
李勍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作了冷笑:“林金潼,你心里装这么多哥哥,装得下么?”
“怎么装不下?我的心胸,又不是水袋,仅能盛得一樽酒而已。师父说过,人心之广,海纳百川。”
李勍不停脚步,府中的夜色浓重,只有前方清泉手中摇曳的灯笼投下一片微光。清泉因天生聋哑,并未听见他们的对话。
李勍说:“你师父到底是什么身份,教你这些东西。”
林金潼:“我只知道师父姓林,我小时候不理解他,憎恨他,现在才知道师父说的每句话都是有道理的。”他依稀在东壁先生口中听见过师父的名字,好像叫什么……林从?
可师父至死也没告诉他姓名。
李勍:“你师父说得不错,人心广,纳百川,纳的是天下苍生,天地万物。你纳的是何物?”
林金潼紧跟他的身后,稍微想了想回答:“我心中纳的人虽不多,不及天下苍生,可每一人都待我好,喜欢我,疼我,爱我。四叔也疼我,所以我心里装着四叔。”
李勍不置可否,回首看了他一眼,长眸的情绪一闪而过。
刚好入了五叔的院子,林金潼得寸进尺,在外面也敢牵他的手了,李勍并未躲,他的手冰冰凉凉的,狐狸眼中满溢都是笑意,朝自己说:“四叔,晚上疼疼我可好?”
“……林金潼,”李勍算了算数,不知他这年纪,怎么日日想着贪欢,“交代你十日一回,这是第几日?”
“五天了。”林金潼算得很清楚,看见五叔房间灯光暗了,兴许是喝醉了睡了,他跟着李勍穿过垂花门,回了房中,道,“四叔,就当是给我的生辰礼物吧,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就想……四叔疼我。若不是四叔跟我说不能跟别人如此,你不同意,我就去找旁人了。”
“你还想找旁人?”李勍手中握力紧了几分,攥住他的手心,眼底所有温润笑意全部消散。
林金潼竟然还理直气壮回怼他:“……不然呢,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又不是只有四叔长了双手。”
“……”
李勍不知是如何将怒意压下去的,长眸闭了闭,一脚将门踢上了:“今日是你生辰?”
“算是吧。”
林金潼点点头,拉着他的手,不疼,但也抽不出来,四叔的手里有些汗水,湿润的。
李勍注视他:“算是?你和李煦同一日生的么?三月廿五?”
“我……记不清到底的几日了,只记得,是落花时节,天雨如酥,也有许多年没有过生辰了。”因为师父没有生辰,师父不过,他便也不过,久而久之,连日子也忘了。
“我就想今日过,”林金潼仰起头,“不可以么?”
“好,过。”李勍声音不由自主软了下来,松开他的手,大掌转而抬起,摸了摸他的脑袋,“李煦三月廿五生,你便三月廿六吧,潼儿不与他一日。我们各过各的,你五叔有的礼物,你也会有,比那更多。”
“好……”林金潼表情骤然变得呆呆的,望着李勍柔和的俊脸出神。
“今晚你想要,便先去沐浴,”李勍牵他去浴房,没有修砌奢华的浴池,只一个松木盆,盆中热水冒着滚滚白气。
林金潼不爱洗澡这个毛病,李勍打算给他改掉,他果真有些抗拒:“不洗就不能要么。”
李勍垂首,语调是柔和的:“不洗就不成。”
“我又不脏,”林金潼是有分寸的,他很确定自己身上不脏,“四叔嫌我么。”
“不脏就不用洗了么?你怕水?”
“我不怕水。”这毛病兴许是小时候养成的,练武总是练得一身泥,师父提着他丢到河里去,让他洗干净。
师父也是个极爱干净之人,每日沐浴,有回他想跟师父一块儿洗,亲近一番,偷偷进了浴房,被正在宽衣的师父发现,二话不说将他按进桶中:“你还敢偷看?还敢么?!”
“不敢了,不敢了……”他呛了水,疯狂地咳嗽,哇哇大哭,“师父,我不敢了……”
与其说他怕水,不如说他怕这种窄小的木桶。
林金潼野习惯了,在山野间,河流清潭,都能洗澡,偏偏到了瑞王府,总不能光着身子去荷花池吧?
他站定想了一会儿,看向李勍:“我洗可以,四叔跟我一起。”
李勍淡淡地瞥他:“你洗个澡还要讨价还价的么。”
“四叔不成,我可以找旁人。”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李勍脸都黑了:“不许。”
林金潼说说而已,笑着牵着他的胳膊:“那四叔允了我吧,毕竟今日我生辰,你说五叔想要什么都给他,我想要什么,怎么不给我呢。”
“明日才是你生辰。”李勍道。
“我想过两日,今日过,明日也过。”林金潼打算盘,眼巴巴,“不成么?”
李勍是没了办法,随他说什么都对吧,林金潼这性格,他确实是没办法。
二人坐进浴桶中,松木被热水激发了清香气。林金潼这辈子,终于实现了同人共浴的梦想,很小的时候便想了,但师父不肯,还虐待他。
他埋头抱着李勍肌肉群块块分明的结实的腰身,闭眼极为依赖的模样。李勍对少年已经忍很久了,让他一碰,下颌便绷紧了,喉结上下攒动,有汗珠从额间滑落。
金潼连头发都是香的。
林金潼感觉到了,默默睁眼,火上浇油地来了一句:“四叔怎么比我手臂还粗。”
“你……”李勍快失控了,嗓音低哑微颤,“别碰。”
林金潼:“碰一碰又怎么了,我都让四叔碰了。我不小气,你为什么这么小气?”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他还真敢说!
李勍忍得很痛, 剑眉蹙紧,胸口起伏,水中块块腹肌分明。若非顾忌他还小, 没那么懂事儿, 林金潼三天都别想去黄府上课了。
“四叔你很难受吧, ”林金潼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熏香味, 沉敛的木香萦绕,他很喜欢,也喜欢靠在李勍身上抱他, 声音低低地说,“可你不让,那我就不管你了, 反正你喜欢去隔壁房间自己弄。”
李勍:“……”
李勍鼻息更重:“什么时候看见的?”
“前几次啊,晚上看见的, 你以为我睡了吗?我没有, 我看你出去好久, 我就跑去看,就看见你居然在隔壁房间。”林金潼耳力颇好, 但奇怪的是李勍居然一声不吭,甚至是面无表情的,只是脸上流露出汗珠,嘴唇也是抿着的,极为隐忍。
若非林金潼眼神好,注意到他的手在动,那还真看不出他在隔壁房干什么。
原来是自渎。
“我以为你是身上有毛病, 还找了郎中给你开药,其实你没有, ”林金潼稍稍抬起头,眼睛犹如两颗氤氲的黑琉璃,“四叔就是不爱让人碰是吧。”
李勍以鼻音微“嗯”了声,长睫半垂,带着水珠。
林金潼是很听话的,那他就不会碰,他没有别的心思,只抱着李勍,觉得温暖而安全,心里也没有那么害怕狭小的木桶了。
四叔不像师父,四叔不会淹他的。
李勍已经没法压抑了,这小孩的确没动手动脚,就是坐他身上。公众号梦白推文台埋头时,李勍的鼻尖挨着他的发顶,声音低哑得不像话:“金潼,过了明日,多少岁了?”
林金潼老实说:“虚岁十七。”
“十七……”和李煦就差一岁。
李勍忍不住将他瘦削却紧绷的身体往怀中揽得更深了几分,林金潼抬着头:“四叔?”
“嗯,”李勍应了,嗓音更低,落在耳畔,“别喊太大声,四叔疼你。”
下一瞬,林金潼身体就软了,眼睛睁大,反应很诚实地抓住了李勍肌肉紧实的胳膊。
……
擦干林金潼身上的水珠,又动作很轻地替他擦了头发,林金潼身上软得没力气,精气神都好像被抽光了。
李勍手都红了,将他抱回拔步床,掸灭烛光。
春末夏初,炭盆还烧着火光。
昏暗间,林金潼满足地靠在李勍身上准备入睡,他脸小,刚好塞进四叔的颈窝里,脸颊红润地闭着气。
李勍单手搭在他的后脑勺揉着,问他:“今天身上冷么?”
摸着手,没有平素那么冰凉了。
林金潼闭着眼回答他:“好些了,四叔身上……很暖和,很好……好好闻……”
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气息都拂在了李勍脖颈处,李勍刚下去的邪火又登时上来了。
他禁欲多年,今日这遭就犹如揭开了长久封存的尘封之匣,让李勍难以自拔。
忍不住把林金潼弄醒,摸着他的脸问:“潼儿心里最喜欢谁?”
这是什么问题,问了又问,林金潼含混地答:“四叔啊……”
“好,睡。”李勍得到答案算是满意,长臂将怀中少年揽紧了些,嘴角含笑,只不过有些冷,“韩元昭,韩元琅,也配和我争。”
林金潼依稀听见,但没在意。
翌日,李煦因为宿醉而无法起床。
李勍送林金潼去黄府。
林金潼自己坐着马车本来还觉得很宽敞,李勍一上来,空间立马狭小了许多,逼仄了起来。
林金潼一贯不知道害羞,虽然昨夜和李勍共浴,四叔用手伺候了他,他三四回抵四叔一回的时间,但他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一样,在马车上啃芽菜包子。
李勍端坐下来,是平常的温和之态:“刚刚吃了十个,还没吃饱么?”
“没有,肚子饿。”
“累了?”
就是身上发软,精神有些不济罢了。
林金潼鼓着脸含混说:“一点点,我没事,我身体很好的。”
李勍没忍住,伸手拉他:“坐过来。”
“四叔也要吃包子?”林金潼递给他,“这边没啃过。”
“不吃包子,”李勍没做什么,不过是揽他的腰身,拿过他另一只手把玩,长眸垂落在他脸上,黑沉沉的,“今日李煦没跟你一起,你在黄府上课,注意分寸。”
“哦,好,”林金潼先答应了,而后问,“什么叫注意分寸?我对黄大人很尊敬的。”
李勍声音淡淡,漫不经心轻捏他的手指:“我是说,你那两个哥哥,别走太近。知道么。”
“元琅和元昭?”林金潼不明所以。
“嗯,镇北侯家的公子,那镇北侯杀你母亲丁家全族,今日我家潼儿就满十七了,要辨明是非。”
林金潼忽地一怔,意识到他说的丁家全族,是郡主的母亲丁氏。
不是他的母亲,可林金潼去给丁氏烧过香,他喊瑞王一声爷爷,丁氏便就是他的亲人。
镇北侯……
林金潼咬了咬牙。
李勍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道““下午放学,四叔来接你,可想去京郊凤凰山玩?”
“好……”林金潼没太在意,也没问凤凰山有什么好玩的,玩什么。
下马车时,他还在想镇北侯的事,带着书童转身对李勍挥手:“四叔再见,我去上课了。”
车帘半掀,露出李勍的半张侧脸。
正巧来黄府办事的东宫太监袁公公,脚步微顿:“那是长陵王?”
目光转而落在林金潼身上。
喊长陵王四叔的少年,是谁?
袁公公是来这儿找小侯爷的,说是找,其实是太子不放心,让他来监视的。
李瞻已经发觉了,元琅表哥好像靠不住。
“我给林姑娘写了整整一个多月的信笺,我每日都给她写诗,让表哥带给她,可表哥从未给过我回信。”李瞻一面伤心难过,觉得是不是林姑娘对自己不满意,不喜欢自己,一面又忍不住觉得,表哥好像在糊弄自己。
因为袁大伴说:“殿下,这几日奴婢去侯府找小侯爷,小侯爷都闭门不见,说是不在。殿下交代的事,奴婢怀疑小侯爷没有做。”
“不会的,表哥不是那种人……”
李瞻觉得,表哥对自己很好,他有什么话都会对韩元琅说,表哥和舅舅,和张师傅不同。
他太伤心了,想到也许是舅舅的命令,让表哥不许替自己给林姑娘传信,便让袁大伴去黄府探一探究竟。
“这是林姑娘的画像,大伴,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可别像我表哥一样搪塞我,不然,不然我就把你调到别的宫里去!”
“哎呀!殿下,奴婢求您,莫要如此。”袁公公哪里敢不听,侍奉太子,这是多好的事啊!太子性情温和仁慈,待下人一贯很好,东宫上下就没有人不喜欢他的。
袁公公一早私服到了黄府门外,拿着画像看了又看。
他抬头望向林金潼带着书童的背影。
林金潼漂亮得很招人。
“不是,这林姑娘,怎么变成了林公子?莫非,女扮男装?”
袁公公琢磨不透,拿着令牌进了黄府,观察了一番。
韩元琅刚到,坐在金潼身边,拍了拍他的手道:“金潼,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
棋盘很大,被他放在了桌上,棋子用料金贵,光看颜色就知道价值不菲。
他声音十分温柔:“还给你带了新手炉,用这个暖手。”
林金潼低头,接过,又看向元琅,眼里一闪的难过之色,声音低低道:“谢谢元琅哥哥……”
“声音怎么哑了?”元琅敏锐地察觉到,“可是风寒了?”
林金潼摇摇头:“昨夜五……五表哥,生辰,我喝了点酒。”
“你不能喝酒么?那可别喝,下次别喝了。”
林金潼点点头,提起一点笑容:“嗯,下次不喝了。”
“元琅哥哥,”林金潼手指摩挲着新手炉,睫毛微颤,但神色自若地问,“过几日,我能不能跟你回家?”
要杀镇北侯,总得先去谈谈究竟,看一眼他长什么样,住哪间房。
“咳——咳咳,跟我回家?”
“嗯,可以么?”
元琅虽有不解,但爽快应了,俊朗的眉眼春水般化开:“那今晚就跟我回去么,我们下棋下到子时便好,丑时那也太晚了,对身体不好。”
“今晚,不成……”林金潼道,“今天要回去,陪…瑞王爷。”
他在外滴水不漏,牢记自己是李煦的表弟,而非什么郡主。
元琅点头:“那你什么时候想来,跟我说便是,对了,瑞王的身体如何了?”凑得近了,他嗅到金潼身上木质的香调,很是上头。
袁大伴站得不远,悄悄看了一会儿,越看越是奇怪。
一来,这个“林姑娘”,不知是男是女,且先当他是女扮男装吧,二来,为何小侯爷和“林姑娘”关系如此亲近?
说话就说话,脸都挨着了,成何体统?!
这小侯爷,平素对殿下嬉皮笑脸不尊敬也就罢了,还敢染指殿下看上的女人?!
虽为太监,不懂男女之情,袁公公还是为太子不值,怒气冲冲地回去了,添油加醋地描述了。
“什、什么……”李瞻呆坐在椅子上,“你看见,表哥和林姑娘,举止亲昵,大庭广众,拉拉扯扯,眼送秋波……”
袁公公肯定地点头:“殿下,奴婢亲眼所见,奴婢是带着小全子去的,小全子也瞧见了!”
李瞻眼睛都红了,望向一旁:“小全子,真是如此么?”
小全子跪在地上:“奴婢不敢欺瞒殿下,确是如此。”
“表哥怎能如此!”李瞻怒而拍桌,将手心拍得生疼,起身在殿中踱步,“大伴,明日……明日我也要去黄府。”
“哎呀,”袁大伴脸色忽变,“殿下您还在禁足呢。”
“只要父皇不知道,就无事。”李瞻忍不住了,再去晚了,太子妃成侯府夫人怎么办!分明,分明林姑娘收了他的定情信物,那是太奶奶留给他的戒指,表哥怎能半路截胡。他越想越是委屈,啪嗒掉了眼泪。
“殿下别哭,别哭啊……啊这,奴婢,”袁公公急得要命,替他擦眼泪,“奴婢这就去办,明日黄府学堂不上课,后日一早,奴婢带殿下出去。”
说着,袁公公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殿下,今早去黄府时,林姑娘从长陵王的马车上下来,她唤长陵王……四叔。”
下午差一刻酉时,林金潼带着书童走出黄府。
四叔的马车果然在一旁等着,他还见到了许久没见过的裴桓。
“裴桓大哥!”林金潼见到他很高兴,快一个月了。
裴桓素来面冷,只淡淡颔首:“郡主请上马车。”他伸出长臂稍微扶着些,林金潼爬上车,见李勍正坐在车里,神色温文,眉眼墨黑,他自然而然地牵了少年的手,让金潼坐在自己身侧:“你见到裴桓,这么高兴?”
“是啊。”本来他就不认识几个人,见到熟人还不开心么?
李勍不说话了,掀帘让裴桓:“驾车出城。”
他放在黄府的眼线说,林金潼对韩元琅似乎一如既往,并未生疏。
李勍听完虽面上不显,已隐隐记着了。不过今日金潼生辰,李勍也不能惩罚他,回头再算账。
林金潼一只手让他拿捏着把玩,犹如稀罕玩具一样,少年也不抗拒,任由他摸,像是被顺毛,他觉得舒服。口中问:“四叔,直接去凤凰山么,凤凰山有什么好玩的?爷爷不去么?”
“凤凰山的梨花如雪,满山皆白。你来燕京后还未出过京,带你去看看。”
“爷爷不去么?”
“你爷爷年迈,出不了门。”
“五叔不去么?”
李勍:“他还没醒。”
是醒了的,巳时就起来了,但李勍不想带他,李煦跟着,金潼不与他黏着才怪。
林金潼:“五叔酒量这么浅么?四叔不也喝了,怎么没醉?”
“我喝了一杯,自然无事。”
林金潼:“那你喝多少会醉?”
李勍随口道:“一坛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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