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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只有成年人手掌一半那么大的羊皮上,有几句通俗易懂的谶语:

    “靖侯之命,绝于京之东南也,祭于涛也。”

    大越历朝至今,就一个封号为靖的侯爷,也就是如今的靖国侯。

    这句话,相当于在靖国侯脑袋上盖一个戳,说,你快死了,你死的地方我都知道了。

    楚含岫面色“严肃”,拿着羊皮对平安道:“你在这里看守着,不要让人靠近那棵树,夏兰,咱们去找侯夫人。”

    主仆两人迅速来到前边的大殿,等着他来一起烧香的侯夫人看见他回来了,让金串儿把准备好的香递给他:“站我身边来。”

    楚含岫走到她跟前,挨着她道:“夫人,出事了。”

    “刚刚我去净手,外边的大树突然出现几团火,火熄灭之后,出现了这个东西。”

    他并不知道上辈子靖国侯烧死在庆涛楼,是意外还是被人陷害,所以并不打算让侯夫人,老侯爷,赫连曜之外的人知道自己写的这句谶语,边说边把侯夫人拉到一旁。

    侯夫人看着他神神秘秘,还有点焦急不安的模样,接过羊皮。

    瞬间,她如坠冰窖,目光紧紧盯着楚含岫:“此物是在何处发现的?!含岫,是谁交给你的!”

    徐玉书等人看到她面色大变,心中有些惊讶,“姑姐,发生何事了?”

    攥着羊皮,侯夫人道:“没什么,”她望着楚含岫,语气急切,“含岫,快把你刚才去净手时发生的事告诉我,一丝一毫都别漏了!”

    楚含岫便把刚才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对侯夫人道:“其实是平安和夏兰先看见那几团火,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冲过来叫我,我才看到的。”

    “来找您的时候,我让平安守着那棵树,看看是否需要探查一下,兴许能找到放这张羊皮的人。”

    “你做得很好。”侯夫人攥着羊皮的手都在颤抖,她已经失去一个健康的儿子,丈夫要是真的如这句谶语一般……

    侯夫人把羊皮折好,用手帕包起来,让吴嬷嬷把护卫他们出行的护卫头领找来,道:“立即派人回去,把此物交给老侯爷,侯爷那边也告知一声。”

    这些护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刚才侯夫人跟楚含岫说话,面色大变的时候就把注意力放在了他们两人身上,现在听到侯夫人的吩咐,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立即接过帕子:“是。”

    吩咐完护卫,侯夫人带着楚含岫走到徐玉书身边:“玉书,烧完香后我就不和你一道回府了,我跟府上的哥儿和女娘们打算在慧音寺用些素斋再回去。”

    徐玉书从她刚才的神情,知道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关切地道:“要不要我告诉爹和怀钊,让他们来。”

    侯夫人摇头:“不用。”

    侯夫人拿着香,上前一步点燃,“还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没得让爹和怀钊跑这一趟。”

    她对身边的众人道:“佛祖在前,一起敬佛祖三炷香吧,保佑你们平安顺遂,身体康健。”

    站在她身旁的楚含岫,望着哪怕知道靖国候不知何时就会应了羊皮上的谶语,依然迅速平静,维持着贵夫人风范的侯夫人,暗暗感叹。

    出身富贵的侯夫人虽然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也没有吃过苦受过难,换个人,唯一的儿子成了残废,恐怕不是怨天尤人,就是性情大变。

    大家纷纷上前把香点燃,站在佛祖的金身前。

    楚含岫又是穿越,又是重生,对鬼神之说虽然没有百分百相信,但也有五六十。

    他跟着侯夫人一拜,二拜,三拜,默默道,希望他如今做的一切可以让未来改变些许。

    希望阿爹和弟弟,好好地陪伴在他身边,让他们这辈子能够平安终老,少些灾难。

    烧香之后进殿捐些香油钱,再聆听一会儿了悟大师讲佛,徐玉书他们就要回去了。

    站在徐玉书身旁的秦少卿,温声细语地道:“姑母,我先送阿爹回去了,改日再去拜访姑母。”

    他虽然腼腆,但从刚才看向楚含岫的眼神就没有避着任何人,大家伙都看得出他对楚含岫上了心。

    原本想在礼佛的时候好好撮合他们的侯夫人看着他,又看看楚含岫,因为那句谶语而紧绷低沉的心情放松了一点,“去吧,路上小心些,咱们两家就隔两条街,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秦少卿拱手,跟靖国侯府的人拜别,当他的身体转向楚含岫的时候,顿了一下,脸颊隐隐有些染上红色。

    楚含岫:“……”

    楚含岫装作没看到他的异样,颔首回礼。

    于是肉眼可见的,秦少卿脸更红了,走出佛殿之时还回头看了一眼楚含岫。

    要是以往,赫连泽赫连筝他们早起哄了,但是隐隐感觉到有事发生的几人静静站在一边。

    侯夫人招手,让吴嬷嬷过来:“你去找慧音寺的人,说我们要在此吃两顿素斋,让他们把那边那座院子收拾一下,让我们住下。”

    楚含岫看了一下侯夫人指的方向,正是他装神棍,用白磷弄出火的旁边的院子。

    恐怕侯夫人刚才就已经想好,要把那片地方严加看守,等老侯爷他们来了再仔细探查。

    那些佛殿本来就是留给香客居住的,听说要住的是侯夫人,慧音寺的人很快把院子收拾出来,让他们先在里边休息,待到食用素斋的时候,会特意为他们准备一份。

    直到把自己能做的事都做了,侯夫人脸上才露出焦急,和一些恐慌。

    除了吴嬷嬷,金串儿银串儿,唯一留下来的楚含岫给她倒了一杯茶。

    侯夫人看向他,“含岫……”

    突然,她话还没说出口,带着护卫的老侯爷龙行虎步地走进来,身上褚红色的衣袍衬得他十分健硕和威风。

    而落后他一些的,是被健仆抬在肩上的赫连曜。

    他穿着一身黑色衣袍,面色因为玉屏穴恢复,体内有内力的滋养,好看了一点,手里拿着的,正是侯夫人让护卫送回去的羊皮。

    侯夫人一下子站起来,走到老侯爷身前:“侯爷!”

    老侯爷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带到椅子上坐下,“别忧心,只不过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或许是谁故意来恶心咱们。”

    “可含岫身边的夏兰和平安看得真真的,几团火一下子出现在树上,掉了这块羊皮。”

    “别的不说,能让火一下子出现的手段,咱们京都就没有人能做到,说不定是什么高人,特意来指点咱们来的。”

    要不是这块羊皮是秦氏亲手交给护卫,让护卫送到靖国候和赫连曜的手里,两人不会一起赶来。

    但秦氏没有对护卫多说,他们也不知道这块羊皮更多的信息,此时听她这么说,看向楚含岫。

    侯夫人对楚含岫道:“含岫,你当时的情形跟老侯爷还有你哥夫说说。”

    “是,”对着他们两个,楚含岫不敢掉以轻心,把在心里琢磨好几遍,确定不会有纰漏的说辞说出来,“老侯爷,哥夫,到慧音寺后,我跟夫人说肚子不舒服,去净手。”

    “还在茅厕里就听到我身边的夏兰,还有平安说出事了,还向着我这边跑来,等我从茅厕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院墙旁边的那棵树上有几团烧得很大的火。”

    “我让平安过去瞧瞧,平安就在树枝上发现了这块羊皮,然后我就把羊皮带到前殿,交给夫人。”

    已经被健仆放下,坐在桌子旁边的赫连曜望着他:“夏兰和平安现在何处。”

    “平安我让他守着那棵树,不要让人把发现羊皮时的模样破坏了,夏兰在外头。”

    赫连曜转头,对青然道:“把夏兰带来。”

    很快,夏兰被带进来了。

    赫连曜问了他同样的问题,现在还心有余悸的夏兰道:“对,当时小的和平安正站在院墙外边等少爷,几团火突然出现,落在树冠上。”

    “当时小的和平安就想着少爷,急忙跑过去,后来少爷让平安过去瞧,平安拿回来一块东西后,少爷就带着我们回前殿了。”

    夏兰当时有点被吓到了,没看清那块东西上边的小字,但是看现在这个阵仗,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敢隐瞒丝毫。

    赫连曜和老侯爷因为楚含岫和夏兰的话,眉头不约而同轻皱。

    就像侯夫人说的,京都里,目前没听说谁能够凭空让火出现。

    那这块羊皮……

    上面写着的可不是什么无伤大雅的玩笑话,而是说,靖侯之命,绝于京之东南,祭于涛也。

    也就是说,靖国候会死,并且是死在京都东南方向一个带有涛字,或者有涛这个含义的地方。

    话说得这么清楚,不像是随口胡诌,反而像是通过这句不详的谶语,在告诉他们这件事。

    但是什么人会如此做?

    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消息?

    而且,为什么不把写有谶语的羊皮直接弄到侯夫人,或者他们父子的面前,而是通过来府里的楚含岫之手。

    侯夫人很担心靖国候,紧紧抓着靖国候的手:“你一向粗枝大叶,没什么禁忌,但这回不一样,既然能有人用这种鬼神莫测的手段把羊皮送来,那就说明此人是个高人,我们得好好防备。”

    说着说着,刚才他们没来时把事情处理得仅仅有条,没在外人面前露出怯色的侯夫人眼眶红了:“你要是出事,我和曜儿怎么办!”

    靖国候年轻时候脾气跟暴龙一个,现在一看到侯夫人的模样,浑身皮都绷紧了,连忙靠近她一些,“我和曜儿一定会好好查一查这件事,你别担心。”

    赫连曜也不想母亲为此事过于担忧,“父亲说的是,母亲,让含岫跟我去那棵树那里瞧一瞧,有一些细微之处,我还要问一问他。”

    “好。”侯夫人对他比对靖国候放心,点点头。

    楚含岫和夏兰跟在赫连曜和靖国候旁边,往茅厕那边走去。

    那里其实是个小小的角落,一左一右通向慧音寺不同的地方。

    而那棵树就在茅厕左前方的院墙下,约莫有三层楼那么高,枝繁叶茂,树干有一人抱那么粗。

    赫连曜和靖国候一来,这处小院子就被他们手底下的护卫把守了。

    赫连曜让健仆把他抬过去,“搜查一下附近,看看有没有人留下的痕迹,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是,”护卫四散开来,赫连曜又让健仆把他抬着,绕着树干走了一圈。

    然后问一直守在这里的平安:“你是在树上哪里发现这块羊皮的。”

    平安低着头:“回侯爷,在那里。”

    他抬手,指着离地面大约十几米的一根枝桠。

    赫连曜看了看树干上一处并不起眼的灰印:“你轻功不错。”

    跟在赫连曜身边的青然也这么觉得,所谓轻功,是习武之人将内力提起,使身体轻盈,然后借力飞跃至高处。

    像青然,武艺算是不错,但想像平安一样,一下子飞跃发现羊皮的地方,还是差口气,需要在中途踩一下东西,借力重新飞跃。

    而没有坠马,全盛时期的赫连曜,可以真正做话本子里摘叶如利器,一跃飞出百米。

    平安低垂的眼眸暗了一下,道:“小的侥幸习得几分微末武艺,不敢在侯爷面前托大。”

    赫连曜抬手,问他看见火团时的情形,不仅问到火团飞来的方向,连火团飞行的高度都问了。

    跟着来的楚含岫想对自己这个竖起大拇指了,从飞行方向,判断火团的来向,再从高度判断这些火团投射来的大致高度,但凡他有粗心一点,可能都会被扒拉出什么来。

    幸好……

    手臂因为挥木棍挥得太用力,而有些隐隐作痛的楚含岫觉得自己运气很不错,那根木棍挺长的,他又用出了最大的力气,至少一时半会儿不会往他身上想。

    而且,白磷这玩意儿在现在还没有踪影,大家更不会猜到他一个小哥儿能捣鼓出来。

    在周围探查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跟赫连曜禀报,他们没有在周围的地上,或者院墙上,佛殿里,发现任何异常。

    本来只是有一点疑心,还不怎么在意的靖国候这会儿也有点发毛了,眉头皱得紧紧的,对赫连曜道:“曜儿,莫非真有什么鬼神,算到了我的死期,特意来预警的?”

    赫连曜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树冠处,被火苗灼烧得卷曲的树叶,然后弯腰,用手指拈起一些几乎快要被风吹散的灰烬。

    鬼神。

    他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神。

    但赫连曜认为,此事一定是人为。

    不过他也并未感觉到恶意,或者说,那几句谶语,更像是对他们的提醒,让他们避免那件事。

    查不到有用的东西,赫连曜和老侯爷,以及楚含岫他们回到佛殿。

    一直焦急等待着的侯夫人走上来:“怎么样,有什么眉目吗?”

    赫连曜摇头,对父亲道:“既然找不到有用的线索,那我们暂且按照羊皮上所说的,严加防范。”

    “父亲,从现在起,您若是没有性命攸关之事,绝不踏足京都东南方,至于谶语最后一句话里的涛,让青然下去查一查,把京都东南方向带涛字的所有地方都找到,以及有湖泊等暗含涛之意的地方,也不要靠近。”

    一向粗枝大叶的靖国候嗯嗯点头,对赫连曜的安排没有异议,也不觉得被拘束了。

    现在家里就他一个人撑着门户,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妻子和儿子怎么办?

    他惜命得很。

    第32章

    有赫连曜这番话,和靖国侯的配合,侯夫人终于彻底放下了心。

    一只手拉着赫连曜,一只手着靖国侯:“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只要你们爷两能像现在这般陪着我,我就知足了。”

    “对了,”这事儿解决了,侯夫人迅速恢复到平日里的模样,对父子两人道,“好不容易都来了,今晚就在慧音寺留宿吧,明天再回去。”

    她看向靖国侯:“上次咱们去庄子上,你就没去,这回可不能拿你禁军那点事来搪塞了。”

    靖国侯抚了抚短须,靠近一些:“是是是,明天再回。”

    侯夫人见他这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被逗笑了,想到两人刚成亲那会儿,还不是靖国侯的他官位嘛没多大,脾气臭得炮仗一样一点就炸,哪有现在的模样。

    靖国侯看见自家妻子的目光了,知道她在想什么。

    那能怎么办!

    他也没想到没成亲之前,看起来脾气也不小的妻子其实没什么心眼,还软乎。

    只要温温柔柔地望着他,他就不敢再发火了,要是一不小心把她气哭了,大丈夫怎么能让自己妻子哭。

    管着三千禁军的老侯爷都留下了,如今自腰以下不能动弹的赫连曜更没有事,点头应下。

    侯夫人对吴嬷嬷道:“你去跟泽哥儿静哥儿他们说一声,待会儿过来跟我们一道吃素斋,安安他们的心。”

    “刚才我面色不好看,他们肯定也猜到有什么事情发生。”

    吴嬷嬷道:“是。”

    楚含岫知道观察细微,侦察能力很强的赫连曜压根就没打消对羊皮谶语一事的追查之意,他手底下的护卫,还在树那边恨不得有放大镜,把每一块地皮,每一寸墙砖都看一遍呢。

    他现在可不想在赫连曜面前杵着,因为他又不是受过这方面专业训练的人员,万一一个不小心露馅儿,那不就完了!

    所以一看吴嬷嬷要去找赫连曜他们,他立马对侯夫人道:“夫人,我跟吴嬷嬷一起去吧,趁着素斋还没开始,我想跟他们去慧音寺后山逛逛。”

    侯夫人准了:“去吧去吧,记得听到钟声就回来,那会儿就开始用素斋了,慧音寺的素斋,吃了能保佑人的。”

    “好!”楚含岫对着她和老侯爷行礼,到赫连曜的时候,尽量让自己跟从前一样,然后跟着吴嬷嬷溜了溜了。

    赫连泽赫连静他们几个在一处,楚含岫和吴嬷嬷去的时候他们脸上都带着急色,一看见两人,连忙迎上来。

    赫连静:“母亲那边怎么样了?”

    赫连泽:“连父亲和大哥都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赫连筝:“我们能不能去看看母亲?”

    楚含岫给几人使了个眼神,让他们稍安勿躁,吴嬷嬷道:“几位少爷,小姐,没什么事,夫人让老奴来告诉少爷小姐,今晚咱们就在慧音寺留宿,明早才回去。还有待会儿的素斋到他们那里去,一起吃。”

    没事了?

    赫连泽等人怔了怔,但是望着吴嬷嬷,都聪明地没有再问,只是对吴嬷嬷道:“好,请嬷嬷跟母亲说,我们都会去的。”

    赫连泽他们的阿爹或者姨娘,都是当年侯夫人没进门之前纳的。

    等到侯夫人进门,生下赫连曜后多年没有身孕,才跟老侯爷说,让在后院许多年,安分守己的他们有个一儿半女傍身。

    如此,后院才陆陆续续地有孩子诞生,最大的赫连静,今年十七岁半,比赫连曜小七岁。

    但是生下他们后,老侯爷从此再未踏进这些侍君姨娘的院子,对孩子们倒是一视同仁,三五日叫到跟前看望一次,给他们一些小东西。

    也因为如此,侯府后院才会这般和谐。

    因为这些侍君和姨娘都知道,他们全是当年老侯爷的母亲抬进来的,老侯爷自己就是赫连家的独苗,老太太就把希望寄托在老侯爷身上。

    没娶侯夫人之前,老侯爷确实跟他们胡闹了一阵,但也一直没让他们其中一人有孕,等侯夫人进门之后,就更没有他们什么事了。

    那会儿老侯爷还不是侯爷呢,侯夫人就是生来娇贵的国公府嫡女,要不是侯夫人就看上老侯爷那副样貌和身板儿,才不会嫁给老侯爷。

    后来老侯爷跟侯夫人感情深厚,侯夫人还让他们一人有了一个子嗣,他们对侯夫人自然亲近,连带着孩子们也对侯夫人亲近。

    吴嬷嬷一走,赫连泽就把楚含岫拽到板凳上,一副刑讯逼供的架势:“好你个含岫,从刚才到现在,都瞒着我们是吧。”

    楚含岫摇摇脑袋:“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别惦记着了。”

    “既然母亲他们不想我们知道,我才不惦记,就是……”赫连泽吧唧一下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觉得自己没用,不能为母亲父亲还有大哥分忧。”

    楚含岫望着也这样觉得的其他几人,道:“其实不管是侯爷,还是老侯爷,夫人,就想你们如现在这般,没什么忧虑地吃吃喝喝到处玩呢。”

    “这证明侯府日子很安生,京都很安生,大越……也很安生。”楚含岫说着,不由得想到上辈子,当定王作乱,于宫中大肆屠戮,天下大乱之时,没有了老侯爷庇佑,赫连曜又已逝去,仅剩侯夫人一人支撑的靖国侯府,能让他们在乱世里活下去吗?

    楚含岫不知道。

    赫连泽赫连静他们觉得他这句话前面两句说得很在理,后一句却有些大了。

    大越不是一直这么安生?

    楚含岫为了今天的事,忙活了三四天,又是捣鼓白磷又是想其中的关节,脑子都快钝了,从凳子上站起来道:“别因为刚才的事闷着了,离吃素斋还有一会儿,我们去后山玩玩怎么样?”

    “我去净手那会儿看了一眼,后山有个瀑布,说不定我们还能抓几条活蹦乱跳的鱼——”

    话说完,楚含岫才想起这里是寺庙,立马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恕罪,我只是抓抓,不带进寺庙。”带回侯府,嘿嘿。

    赫连泽一副我就知道你会如此地道:“净手的时候你还能顺带瞅瞅后山,我都觉得后山有股味儿了。”

    “别说你不去?”楚含岫瞅着他。

    “去,怎么不去,玩儿我最在行了!”几个人一招呼,乌泱泱地往后山去。

    ——

    暂且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挂在心上,楚含岫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中午吃完素斋,继续跟赫连泽他们去后山溜达。

    下午吃完素斋,躺在床上一边听着大师们的诵经声,一边闭目养神。

    当夜幕降临,植被繁茂的后山开始热闹起来,一群一群的萤火虫飞来飞去,佛殿里随处可见。

    躺了快一个时辰的楚含岫懒洋洋地伸了伸懒腰,问夏兰:“泽少爷他们呢,没来找过我吧。”

    “没呢,少爷你们又是在瀑布冲水,又是在山里跑来跑去的,泽少爷他们现在还歇着。”

    “听泽少爷身边的福乐说,泽少爷睡得可熟了。”几兄弟里边体力最好的赫连泽都这样了,更别说赫连静赫连筝他们,下午从后山上下来的时候都是护卫扶着下来的。

    嘿,已经醒过来,恢复了一些体力的楚含岫男人那该死的胜负欲冒出来了。

    看了一眼外边的夜色,“那侯夫人呢,还在了悟大师那里听佛法吗?”

    夏兰点头:“嗯,听银串儿姐姐说,还有一个多时辰才会回来。”

    楚含岫从床上爬起来:“那看来只有我一个人去了,给我把衣裳拿过来,咱们去后山。”

    跟着他们跑了半程,就惨遭淘汰,在石头上坐了一下午的夏兰简直佩服死自己少爷了,都快把后山给犁翻了,这会儿还能跑。

    他边拿衣裳边道:“少爷,这大晚上的你去哪里啊?”

    楚含岫把一只从窗户误闯进来,停在床帐上的萤火虫抓在手里:“去看萤火虫啊,你看连寺里都这么多,它们的老巢不是更多,一年也就这时候有,一年不看就少一年。”

    刚才还觉得自家少爷折腾的夏兰,好像……是这么个意思。

    他道:“那小的也去。”

    楚含岫:“走,带上平安。”

    平安这个落云轩的苦力,不用白不用,自己用不着,但是腿脚还酸疼的夏兰用得着啊,遇到什么沟沟坎坎之类的,让平安抓着夏兰肩膀一提溜,事儿就解决了。

    主仆三人一人一个灯笼,看守的护卫看见他们,拱了拱手:“含岫少爷,你们这是……”

    楚含岫指了指后山:“我看后山萤火虫挺多的,去看一看。”

    “那需要叫人跟着吗?”

    “不用,我带着平安。”

    护卫知道平安,今天在小院子那儿,连侯爷都说他轻功不错,足以应付后山的所有事。

    护卫退到一边:“含岫少爷慢去。”

    楚含岫笑了笑,带着夏兰和平安往后山去。

    忽然,看着他们离去的护卫想起来,刚才侯爷也是去后山,那……和含岫少爷应该会遇到吧?

    遇到不是正好,侯夫郎跟侯爷感情好,含岫少爷又是侯夫郎的弟弟,遇到还能说说话呢。

    第33章

    后山的路已经被楚含岫摸得透透的,很快,他就带着夏兰和平安用爬了最短的距离,到达半山腰。

    虽然这里还不是他们的目的地,但此时林子里的萤火虫的数量夜非常可观。

    四周的林子里,不仅有一种能飞,像小黄豆那么大,还有一种有一节拇指那么大,只能在地上或者草木上缓慢爬行。

    一静一动的萤萤浅绿色光芒落在草上灌木上,随着他们走过草木的声音,或展开翅膀飞起来,或爬到其他地方去。

    这些白日里不见踪影的小东西,在夜里像一颗颗小小的明珠,汇聚在一起后美得惊人。

    走在楚含岫和平安中间的夏兰望着周围的萤火虫,情不自禁地感叹:“真好看。”

    他惊喜地对楚含岫道:“咱们平阳也有萤火虫,但是没这么多。”

    楚含岫跳过一条小溪流,回头道:“不止平阳,我觉得很多地方的萤火虫一定都没有这里多,慧音寺后山特别适合萤火虫繁殖。”

    萤火虫喜欢生活在潮湿温暖,草木繁盛的地方,楚含岫今天跟赫连泽他们在这里逛的时候,发现这座后山跟旁边的几座山,在中间巧妙地形成了碗状的凹陷。

    那里的植被不仅比其他地方茂盛,因为地势原因温度还比其他地方高一点,绝对是萤火虫最喜欢待的地方。

    他对夏兰道:“待会儿我们去的地方,萤火虫比这还多。”

    觉得眼前的萤火虫已经很漂亮的夏兰想象不到那会是什么场景,然而当他跟楚含岫还有平安,站在后山背面,刚好可以看到这个几座山形成的小盆地的时候,被眼前的盛景震撼得张大了嘴巴。

    只见整个小盆地的草上,灌木上,高大的树上,歇满了一只只萤火虫。

    数量太多,以至于它们就像在这些植物上盖了一层朦胧的,浅绿的萤光轻纱,而这匹巨大无比,如梦似幻的轻纱用最鬼斧神工的技艺,勾勒出下边植物大致的轮廓。

    于是,萤萤浅绿的草地,萤萤浅绿的低矮的灌木丛,萤萤浅绿的树木,出现在这里。

    而空中,飞着更多的萤火虫。

    一千只,一万只,十万只,一百万只的萤火虫像一条条浅绿萤光的星河,在楚含岫,夏兰,平安眼前汇聚、分开,像这片土地的神明,在夜色里翩翩起舞。

    这一刻,就连有所准备的楚含岫也微微失神,往近在眼前的数只萤火虫伸出手,萤火虫们也不怕人,落在他的手上,肩上,头发上……

    “哇,”夏兰两只眼睛比萤火虫还要亮,“我也来试试我也来试试!”

    他一站过去,原本安静落在楚含岫身上的萤火虫受到了一点惊吓,飞离几米远。

    等他站定不动后,又围拢在两人身边……

    离他们五十米左右的地方,赫连曜靠坐在肩辇上,望向已经带着夏兰,冲到下面萤火虫堆里,跑到哪儿就让萤火虫飞离,像被许多细小的明珠环绕的楚含岫。

    站在他旁边,一条手臂空荡荡的僧人露出笑:“这事儿,侯爷你也做过,之前你成亲的时候我见过侯夫郎,倒是没瞧出这么能跑能跳。”

    抬着赫连曜的几个健仆:“……”

    第二次了,已经是第二次有人把含岫少爷认成侯夫郎了。

    真是一次比一次尴尬。

    而赫连曜望着在下边撒欢的楚含岫:“他是夫郎的弟弟,楚含岫。”

    “!”僧人呆了一下,“竟然这般相似。”

    是,如果白天的时候可以从眉形的不同,眼睛的形状,以及鼻子的细微之处分辨出他们两兄弟。

    那在朦胧的萤火虫的光亮下,那两分不同就不那么明显了。

    他们两兄弟,真的很像。

    但是……

    赫连曜望着下边的楚含岫,比谁都清楚,他的夫郎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楚含云是自傲的,行走都尊着规矩的,一切楚含岫做的事情,他都不会做。

    忽然,赫连曜霍地意识到,刚才他想到的,全是楚含岫在京郊蹴鞠场上、自己高热时衣不解带照顾自己一整夜、在庄子上一个鬼点子接着一个鬼点子,让许久不曾开怀的母亲露出笑容,跟自己坐在一起打奇奇怪怪的扑克牌的楚含岫。

    他居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夫郎楚含云。

    赫连曜凌厉的凤眼里犹如昙花一现般出现半分几乎不会被人发觉的怔然。

    他居然……

    不,赫连曜薄唇紧抿,瞬间收回自己落在楚含岫身上的目光,对健仆和旁边的僧人道:“回佛殿。”

    僧人道:“要叫上侯夫郎的弟弟吗?”

    在远离尘嚣的慧音寺待久了,僧人对下边可着劲儿撒欢的楚含岫,生出几分对寺内那只经常飞到僧侣头上叽叽喳喳,可爱又讨喜的小白雀一样的亲近之情。

    而且缺了一只手,不得不从军营回到京都,直到现在依然不能平息心内痛苦的他知道,曾经两柄重剑天下无双,让齐国和东来国不敢有异动,只需再给他数年,就可以让大越百年无忧的赫连曜比他更痛苦。

    像他们这样深陷泥淖,只能任由痛苦一点一点蔓延全身的人,最抵挡不了的,是楚含岫这样仿佛犹如骄阳一般,随时随地都在挥洒阳光和雨露的人。

    那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活着。

    有个这样的弟弟陪在身边,对赫连曜是好事。

    刚刚才惊觉自己竟然……的赫连曜,一听见楚含岫的名字,犹如被针蛰了一下,声音不再如平时那般冷然,而是带着一些难以捉摸的思绪地道:“不用,他才刚来,让他在此多逗留一会,我们先走。”

    然而楚含岫借着月光,发现了他们。

    坐在肩辇上的赫连曜实在是太好认了,哪怕只有一个轮廓,他也确认了那儿的人就是赫连曜。

    他挥挥手:“哥夫,你们也来这里玩吗?”

    肩辇上的赫连曜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半握,他看向站在漫天萤火虫里,仿佛踏着这萤萤光亮,出现在他面前的楚含岫:“嗯,不过我们要回了,你才刚来,多玩一会。”

    他这边说着话,楚含岫那边已经跟夏兰,平安往他站的地方来了。

    楚含岫拍着衣袍上的草叶和树叶,道:“其实我们也打算走了,夜一深,草木上边的露水就重了,再在下边玩衣裳得湿了。”

    要让他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纯观赏,楚含岫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所以确实打算走了,就是没想到会发现赫连曜。

    他脚程快,几下就到了离赫连曜四五米远的地方,“走吧哥夫。”

    赫连曜过去二十四年的心境,从未有哪一刻跟现在相似,在夜色里纤细一团的他像带着熊熊火焰,一下子出现在他身旁,让自己的视觉,听觉,甚至连嗅觉,都开始捕捉他的存在。

    因为他的出现,让赫连曜觉得自己刚才让人提前回佛殿的话,都带着欲盖弥彰。

    赫连曜如同以往那般,冷然地应了一声,“嗯。”

    有句话叫上山容易下山难,说的就是他们现在了,脚下的石头上生得有旱青苔,一沾上夜间的露水,滑溜得不行。

    楚含岫赶紧让平安看顾着夏兰一点,自己提着灯笼放慢脚步。

    忽然,楚含岫呦了一声,坐在肩辇上从出发起就不发一言的赫连曜手指蜷缩了一下,“发生了何事。”

    楚含岫摆摆手,蹲在地上:“哥夫,我好像发现一根人参了。”

    “人参?”夏兰还没见过生长在泥里的人参呢,凑过来看,只有一只手臂的空源弯腰看了一眼,声音带着笑意道:“施主,是一根有数十年参龄的人参呢,施主好运道。”

    “是嘛?”楚含岫还挺喜欢这个意外之喜,人参这种即可补身,又能救命的药材,本来就在他的采购计划内,要不是这几日不是忙着装神棍,捣鼓羊皮谶语这事儿,恐怕他已经买了一些了。

    现在在这里遇到一根,省了一笔银子。

    楚含岫想到赫连曜还在这儿呢,道:“哥夫,要不你先回去,这么大的人参,全须全尾地挖出来得废不少时间呢。”

    “嗯,”赫连曜没有回头,只是吩咐身边的青然,“你留下,给……岫弟搭把手。”

    “是。”青然对含岫少爷印象极好,乐意跟含岫少爷相处,提着灯笼就往楚含岫那边走去。

    而赫连曜,叫上空缘之后继续下山。

    身后,楚含岫正在跟平安,青然,商量着怎么挖才好,也不知道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几个仆人被他逗得笑了一下,然后便是石头扔在一旁发出的声音。

    赫连曜俊美削瘦的面容在夜色里半隐。

    楚含岫是夫郎的弟弟,亦是自己的弟弟,纵使身体无恙,他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继续放任下去,这样对楚含岫,对夫郎楚含云,都不是好事。

    更别说自己现在是个废人,若是没有仆人伺候,连正常人的体面都不能维持……

    就这般就好,是最好的局面。

    “咳咳……”越来越凉的冷风里,赫连曜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第34章

    回到寺庙了,已是出家人的空缘没有送赫连曜回佛殿,在前边的大殿就与赫连曜告别。

    走在最前头的健仆伺候赫连曜多年,对空缘自是熟悉,望着空缘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从前,他和自家侯爷纵马驰骋,恣意潇洒的模样,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们刚转向留宿的佛殿那边,去听了悟大师讲解佛法的侯夫人和靖国侯,恰好从旁边走过来。

    侯夫人望着他们:“出去了?”

    赫连曜:“嗯,去了一趟后山。”

    侯夫人一下子笑开:“小时候每次跟我来这里,你就跑去后山祸祸那些萤火虫,连了悟大师都说,因着你,后山的萤火虫胆子都变小了。”

    赫连曜三五岁,被老侯爷塞了把小木剑的时候,就显露出非同一般的天赋,老侯爷便请了最好的武学师傅来教他。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从五六岁到他偷偷跑到军营之前,同龄人不敢做的事,他全做了,大人都有些怵的事,也没少沾手,整个京都谁不知道侯夫人生了个天不怕地不怕,还打不过的爷。

    能稍稍管住他的,只有侯夫人。

    所以侯夫人没少带他来慧音寺听了悟大师讲解佛法,不过每次听之前,或者听完之后,他都会一个人去后山。

    了悟大师说后山的萤火虫因为他都会怕人了,绝非虚言。

    那个年纪的他,正是走在路上都能飞跃到房顶上,掀起几片瓦片的年纪。

    现在的性情,大部分是在军营里练就的,而骨子里的一些东西,被他藏到了最深处,不会让人触碰到。

    很快,几人就到了留宿的佛殿院门前,看守的护卫看到他们,连忙拱手行礼:“老侯爷,侯夫人,侯爷。”

    护卫悄悄往赫连曜身后看了看,没看到楚含岫,心里有些嘀咕,怕大晚上他们在后山出事,低着头道:“侯爷,含岫少爷也去后山了,含岫少爷与您撞见了吗,要不要小的带几个人去后山看看。”

    楚含岫这三个字,让赫连曜眸光动了动,古井无波地道:“遇到了,他在路上发现一根人参,我让青然留下帮着他们一起挖,应该无碍。”

    侯夫人在旁边笑开:“哈哈哈哈,连在路上都能发现人参,他运气真是比你们都要好。”

    “明天叫他拿给我瞧瞧。”

    突然,侯夫人想到什么,笑着对老侯爷和赫连曜道:“忘记跟你们说了,今天玉书带着几个孩子跟我们一起烧香礼佛,顺便啊,也让子卿跟含岫见了见。”

    “你们不在没瞧见,子卿那模样,绝对是一眼就喜欢上了含岫,临走时还回头看了含岫呢。”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金串儿道:“奴婢作证,夫人说的都是真真的。”

    金串儿对楚含岫很有好感,觉得自家夫人牵的这条姻缘线非常不错。

    表少爷是安国公府三房嫡子,徐夫郎的性子也宁静温柔,含岫少爷要是嫁过去,下半辈子尽是享福了。

    老侯爷只见过楚含岫两三次,还都是人多的场合,只隐约有个外貌的印象。

    倒是今天,楚含岫在赫连曜面前对答如流,让他觉得这小哥儿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模样,倒是有几分胆识。

    而且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知道羊皮上的谶语,提前防范。

    他点头:“少卿那孩子不错,不过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多接触接触,咱们开个头就好,别多过问。”

    至于楚含岫出身低微,只是县令庶出哥儿的这个问题,老侯爷觉得没什么。

    安国公府历来都不注重这些,不然当年他也不能娶到贵为国公府嫡女的妻子。

    侯夫人白他一眼:“这是当然的,不仅要少卿喜欢,含岫也喜欢才好。”

    坐在肩辇上的赫连曜就这么听着母亲提起楚含岫的姻缘,秦子卿是他表弟,但是因为年龄的差距,两人性格的不同,他和秦子卿并未过多接触,只在走亲戚,或者过节时聚过。

    毋庸置疑,秦子卿在京都年轻一辈里,都是拔尖的那一撮。

    长相温文俊秀,才学好,如今在翰林院任职,日后若有造化,前途一片光明。

    这样的他对大多数哥儿和女娘来说,是郎君的绝佳人选。

    赫连曜就这么听着,直到进入佛殿,母亲和父亲回他们的住处休息,才让健仆抬自己回自己住的佛殿。

    ——

    第二天,楚含岫睡得正香,脸上就有东西拂来拂去。

    他翻身继续睡,还是没摆脱掉,一睁眼看着赫连泽那张脸和他手里拿的东西,“大早上你不睡,干嘛。”

    “好你个楚含岫,昨晚我们都睡着了,你又去后山了,听嫡母说,不仅看了很好看的萤火虫,还挖了一根人参?”

    嘿,一说起这事儿楚含岫就不困了,一把把他手里的穗子拿过来,挑着眉毛:“还好意思说,我我去玩之前可是问过夏兰你们醒没醒的,哪想到你们一个两个三个睡得可沉了。”

    “???”赫连泽看向夏兰,“你家少爷真问了。”

    夏兰点头:“问了,还特意问了泽少爷您。”

    楚含岫靠在枕头上,玩着那个穗子:“可惜哦,某人没力气,那我就只能带着夏兰和平安去了,我跟你说……”

    楚含岫那爱玩爱闹,喜欢逗人的劲儿一下子上来了,把后山的萤火虫说得跟人间仙境一样,仿佛错过了就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说到挖人参的时候,更是连比带划。

    这种样子的他,夏兰见多了,县衙后院儿的含清少爷,含茗少爷,含玉少爷,就被这套唬了好多次。

    然后夏兰就看见赫连泽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自家少爷说到兴奋处的时候,他也跟着激动,激动之后就耷拉着眉眼,一副恨不得现在就拽着楚含岫去后山的架势。

    “早知道我就不睡了!”

    楚含岫把穗子塞他手里,被子把脑袋一蒙:“我再睡会儿。”

    “哦,”赫连泽应了一声,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好你个楚含岫,我刚才来的时候想说什么来着?”

    意识到自己被转移注意力的赫连泽把楚含岫蒙在脑袋上的被子拉开:“快点起来吧你!”

    被揪起来的楚含岫跟他们吃完早上的那顿素斋,走到下边停放马车的地方的时候,侯夫人突然对楚含岫招招手:“含岫昨晚挖到了人参?”

    “对,慧音寺的一位师傅说有几十年的年份呢。”

    “拿来我瞧瞧。”

    楚含岫自然是没有二话的,让夏兰把刨得完完整整,一根须子都不少的人参拿来,献宝一样递到侯夫人面前。

    侯夫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上百年的人参她的库房里都有几根。

    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道:“刚才泽哥儿去叫你你的事儿我可听说了,你个猴儿,把人弄得一愣一愣的。”

    “我可是他的嫡母,不能叫你欺负了他去,这样吧,摘几根人参须子给我,我送他两根,他也就不气你了。”

    赫连泽满头雾水:“???”

    他现在也没气楚含岫呐,那可是自己最好的兄弟!

    但是楚含岫哪里瞧不出来,侯夫人这是在逗他玩呢。

    他心里道,果然逗人者,人恒逗之,乖乖地摘了几根人参须子给侯夫人:“夫人,这些够了不。”

    品相挺好的一根人参,缺了几根须,就像秃头了一样。

    侯夫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亲手把人参须子接过去,对金串儿道:“好好包起来,回去拿玉盒子装上,这可是含岫亲手挖的人参须子。”

    大家伙可难得看鬼点子一堆的楚含岫吃瘪,赫连泽率先反应过来,义正言辞地道:“嫡母说得对,有几根参须子,我就不气你了。”然后利索地薅了几根。

    赫连静,赫连筝也跟上来。

    连赫连如也害羞地笑了笑,手却也一点不慢,摘了两根须子。

    他们欢天喜地地上了马车,楚含岫望着自己手里光秃秃,跟个营养不良的萝卜根子似的人参,举到面前:“我昨晚挖的人参?”

    “挖的萝卜吧?”

    亲眼目睹一切的夏兰快要笑晕了。

    侯府的下人和护卫开始套马车,等府上的主子坐上马车,鞭子在空中甩了个鞭花,温顺的马儿便迈开步子,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官道上响起。

    望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慧音寺,把“萝卜”塞给夏兰,让他放好的楚含岫半靠在马车榻上,静下心来琢磨着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儿。

    一直在进行,但进展缓慢的为赫连曜疗伤的大业还在艰难推进中。

    因为楚含云干的那事,他现在暂且不能通过楚含云那边接触到赫连曜了。

    他也不知道楚含云要反省多久,要是反省个十天半月……

    啊啊啊啊啊,想想现在都快大半个月了,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多月,楚含岫就觉得像有炭火落在脚背上一样。

    恨不得给楚含云的出厂设置设定成小媚娃,一天缠着赫连曜来个三四次五六次——

    等等,想法逐渐狂奔的楚含岫冒出个念头,正常男人能一天三四五六……次吗?

    算了算了,楚含岫晃晃脑袋,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摇出去,权当给自己脑袋放松放松了。

    再说了,赫连曜现在身体虚弱,前几次行房,都是自己先那啥啥,再那啥啥,用脐橙的姿势勉强为之。

    真来个三四五六次,那不是要人命嘛。

    楚含岫在行房这件事上打个大红叉,继续想第二件事。

    写有羊皮的谶语顺利地出现在老侯爷,侯夫人,还有赫连曜的面前了,他们也做了防备。

    但是楚含岫对未来,还是抱着敬畏之心。

    上辈子他是从末世穿越到这里的,除了有治愈异能,偶尔给自己和阿爹弟弟治个头疼脑热,他跟土生土长的大越人没区别。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能不能让未来改变,要是老侯爷还是像上辈子那样去世了呢?

    为了最大程度地确保老侯爷没事,楚含岫打算最近还是要去庆涛楼那边盯着,同时注意一下老侯爷的行踪,没事最好,有事他也能尽快反应过来,有应对之策。

    最后一件事,就是乱世里的安全问题了。

    楚含岫想过要不要买更多的人手,组成护卫的小队,等自己处理好京都这边的事,带上他们去接阿爹和弟弟,直奔忻州。

    可经历过末世和乱世的楚含岫又明白,当下的社会失去秩序,带着那些粮食,物品,牲口的他和阿爹还有弟弟,就像小儿抱金砖从闹市走过一样,只怕还没到忻州,那些人就会生出弑主的心思,把东西瓜分得一干二净。

    至于那些世家大族为什么敢囤积无数东西。

    因为他们有几代人培养的忠心的奴才和护卫,而且他们树大根深,与多方势力都有牵连,寻常的人不敢招惹他们。

    想着想着,楚含岫想到自己租的宅院里的一家四口和两兄弟。

    那几人各有牵绊,而且身后没什么人,倒是可以用……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楚含岫抱着用六种颜色的布料缝制的圆枕头,靠在榻上。

    第35章

    中午的时候,楚含岫回到了侯府。

    平安刚推开存曦堂的院门,就看见被留下的钱么么翘着二郎腿,躺在楚含岫经常坐的,放在廊下的躺椅上。

    旁边的小桌子上摆着一碟瓜子,一壶茶。

    楚含岫眉头挑了一下,走过去拈起一颗瓜子:“钱么么瞧着,倒比我们都舒坦了。”

    钱么么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咧了咧嘴角,一副又想端点架子,又有些害怕地站起来:“含岫少爷回来了啊。”

    楚含岫点头,把那颗瓜子放回碟子:“嗯。”

    只要他安安生生的,不给自己惹麻烦,这点小事楚含岫懒得上纲上线,道:“我大哥的院门还关着呢?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吗?”

    事儿刚发生的时候,楚含岫还以为楚含云只是跟赫连曜置气,一两天就和以前一样出来蹦跶了。

    没想到好几天都不见人影,连去慧音寺礼佛也没去,就知道事儿可能跟自己想的有出入。

    钱么么眼睛飘忽:“侯夫郎自然是想出来就出来,不想出来就在院儿里待着,含岫少爷问这个做什么?”

    “你可真是我大哥的好奴才。”

    “你听听自己说的话,你自己相信吗?”

    “现在我大哥那边还想早些把事儿完了呢,被关在院子里出不来,指不定怎么跳脚,你倒还一点都不紧张。”

    钱么么浑身僵硬了一下,垂着脑袋,半晌后道:“侯夫郎和赵嬷嬷不让我们到处说……侯夫郎被侯爷禁了半个月的足,还有九天才能出来。”

    楚含岫怔了怔,按照楚含云在侯夫人和赫连曜面前立的情真意切的人设,让他禁足半月,已经是不小的惩罚了。

    楚含岫挥手让他下去,对夏兰道:“休息一会儿,我们去外边逛逛。”

    但是当楚含岫带着夏兰和平安准备出去的时候,被门房告知,“侯爷下令,最近一段时间府里的人尽量少外出,含岫少爷,请问您出府可是有什么急事?若是可以代办的,小的找人给您代办了。”

    楚含岫一拍脑袋,都怪这几天脑子被塞的太满了,他忘了这件事了。

    他们能去慧音寺礼佛,全靠赫连曜松了口,现在想必也是要的。

    楚含岫问门房:“要是有非出府不可的事,是不是需要去问问青然?由侯爷定夺?”

    门房点头:“是。”

    楚含岫脚步一转,直奔蘅霄院。

    刚到蘅霄院大门,楚含岫就闻到了一股苦涩的药味儿,浓烈得几乎要把整个蘅霄院都裹进去。

    他问健仆:“侯爷怎么了,可是生病了?”

    健仆直接把他带进去道:“邢大夫在给侯爷施针,含岫少爷来找侯爷可是有什么事。”

    楚含岫跟在他后边,走进蘅霄院主屋:“我想出去一趟,但是门房说侯爷下了令,无故不得出府,所以来问问。”

    也不知道施的是什么针,竟然没在屋内,而是在蘅霄院自带的小花园里。

    远远地,楚含岫就看到宽松的黑色衣裳被扒拉到腰腹,露出整个上半身的赫连曜半靠在宽大的椅子上,腰上天钥穴旁边插着几根金针。

    可能是为了方便施针,他的衣裳拉得太低了,连肚脐,以及肚脐下面两寸都暴露在空气中,让楚含岫一下子想起他躺在床上的模样。

    额……

    健仆带着他,站在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道:“侯爷,含岫少爷来了。”

    原本静静躺着的赫连曜睁开眼睛,他的脸上,脖颈上,布满细密的汗,眼睫掀起时,像蝴蝶沾水的翅膀缓缓张开。

    楚含岫走过去,先给他行礼,然后对着好几天没见的邢大夫拱手,“给哥夫请安,邢大夫,好久不见。”

    前些时候邢大夫亲自去其他地方挖药了,等他回来,楚含岫又窝在存曦堂捣鼓羊皮谶语那件事,已经七八天没有去他那里看医书了。

    邢大夫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药材,点燃了在金针旁边绕着,“医书看了多少了?”

    楚含岫摸了摸鼻子:“看了五六页……”

    “哼,你这小子当初说什么想学医术,也就是一时脑热。”

    楚含岫没拿自己有事忙来说事,没看就是没看,他笑着对邢大夫道:“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都会在您那儿看会儿医术,到时候您别嫌我烦。”

    然后对赫连曜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哥夫,我想出门一趟,不知是否可以。”

    “出府做什么。”

    “之前我想买些东西,带回平阳售卖,还在京都里租了一间院子,好久没去看了,想去看看。”

    楚含岫说的是真话,他确实打算去院子看一眼。

    至于多出来的时间嘛,就是去看看庆涛楼了,他准备把庆涛楼的平面图画出来,研究一下,万一有个什么事不会像苍蝇一样瞎晃悠。

    怕他不答应,楚含岫道:“我带平安一起去,哥夫你不是说他武艺不错,有他在身边,应该无碍的。”

    不知道是邢大夫刺入的金针让他忍着疼痛还是其他原因,赫连曜再度闭上眼睛,将脸侧到邢大夫那边:“嗯,去吧。”

    望着这样的他,楚含岫问邢大夫:“邢大夫,您现在为哥夫施的针,效果如何?”

    邢大夫道:“刺激侯爷的天钥穴,看看能否让其恢复些许。”

    楚含岫看着赫连曜鬓角的细汗,摸了摸鼻子没有说其他。

    赫连曜的两个穴位他都用异能探查清楚了,可以说,除了他作用特殊的异能,没有可能用其他手段治好。

    可是赫连曜和邢大夫他们不知道啊。

    楚含岫默默地在心里嘟囔,看来要尽快从其他地方想办法,不然赫连曜还得受不少罪。

    楚含岫拜别赫连曜和邢大夫,跟蘅霄院的健仆往偏门那里走去。

    看见蘅霄院的人,看门的门房二话不说放楚含岫出去。

    大越迁都至此两百年,整座京都城历经几代帝王的修建,已经是一个区域划分得很明确的城市。

    东城,南城,北城和西城,东城居住如靖国侯府,安国公府,以及六部官员等权贵,南城的人都是豪富,北城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段,在那里,只要你有银子,可以买到一切物件。

    唯独面积最大,生活着的人也最多的西城,住的是京都最底层的那些人,赌徒,娼妓,小偷,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

    让老侯爷殒命的庆涛楼就在京都东南方向,从地理位置上看,那里出入的人,都是高门权贵,豪富子弟。

    楚含岫先去北城,自己租的院子那边。

    搬着张小凳子坐在院子大门那儿,面色青白的少年一下子认出他,着急忙慌地站起来,不太熟练地拱手:“东家。”

    他是楚含岫买的那对兄弟里边的弟弟,身体一看就不好,一副早夭之相,跟他哥哥截然不同。

    楚含岫抬手,示意他不用这么惊慌,问他:“你哥哥还有王大叔和王大婶,他们在吗?”

    苏瑞道:“我哥哥和王大叔在的,王大婶和春花去买菜了。”

    他们正说着话,一个小少年从大门里冒出脑袋,“苏瑞哥哥,苏正哥哥说让你回去了,不能再多吹风——”

    小少年说着,一眼看到了楚含岫,也让出他就是那天买下他们一家人的主子,表情愣了一秒,然后弯着膝盖就要往下跪。

    楚含岫让夏兰把人拉住,“那日不是说过,不用跪,走吧,我们先进去。”

    在牲口房那里喂骡子的王大叔跟苏正听到了门那里传来的声音,纷纷洗干净手走过来,“东家。”

    “东家过来了。”

    楚含岫扫了一眼,只见四四方方的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连窗柩都擦得干干净净的。

    拴在不远处的骡子也喂得油光水滑,曹子里边的草料很新鲜。

    那日安顿他们的时候,楚含岫留下了五两银子,并让王大婶自己有个数,到时候自己来查要对得上。

    从不表面上看,至少现在是没问题的。

    楚含岫直接让平安拿一把椅子出来,问王大叔:“自从你们住进来,还习惯吗,买来的粮食都没事吧。”

    王大叔有些拘谨地道:“回东家的话,习惯的,我们都吃得饱,也不用做活儿,已经很好很好了。”

    “东家买的粮食我们一天看三次,为了防老鼠,还去买了两只小猫。”他小猫两个字才出口,一只灰白相间的狸花猫,和一只黄白相间咬着一只特别大的老鼠走出存放粮食的厢房。

    两只猫长得圆头圆脑,抓到老鼠的模样神气得不得了,跟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

    楚含岫对没咬老鼠的那只狸花猫招招手:“咪咪,咪咪,过来。”

    狸花猫歪着脑袋看看他,然后一步步走过来,顺着他的裤腿绕了一圈。

    楚含岫试探地摸过去,见它没应激反应,轻轻地把它抱到腿上,“真乖。”

    王大叔看他喜欢,老实巴交地道:“这只要乖一些,另外一只脾气有点大,不过捉老鼠也厉害。”

    “嗯,都养着吧。”阿爹和含玉都喜欢小猫,可是江氏最讨厌这些东西,怕养了让江氏找由头找麻烦,两人一直没提过。

    等带它们回平阳,阿爹和含玉肯定很高兴。

    楚含岫捏着狸花猫的耳朵,让平安靠近些,对他说了几句话,把一枚东西交给他后问王大叔:“那天时间急,没来及多问,王大叔你们以前应该是农户吧,怎么就走到卖身为奴这一步了?”

    王大叔的手一下子攥紧,似是还害怕恐惧地道:“我们……我们原本是青州人士……”

    青州。

    楚含岫怔了一下。

    六月那会儿二皇子举办的鞠球比赛,就是为青州筹集善银,用作赈灾用。

    但在此之前,朝廷已经拨了两次钱粮过去,看王大叔一家,没有拿到这份银粮?

    粗壮的汉子,声音干涩地道:“其实,我一家逃出来的时候,总共有二十多口人,我大哥一家,三弟一家,还有我一家。”

    “我们的爹娘……在我们准备逃荒之前就上吊死了,就是不想拖累我们,给我们这些年轻的一条活路,省口吃的。”

    第36章

    “不过,我媳妇儿,我几个孩子,没能熬到京都就没了,”王大叔摸着小毛的头发,“小毛其实是我大哥最小的那个,春花是我三弟的闺女。”

    一屋子人都陷入了寂静,楚含岫去买人的时候,人牙子说他们是一家人,他也看他们一家四口眉眼之间多多少少有些相似,才放心地买下来。

    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那王大嫂呢?”夏兰自己就是因为灾荒,被家人卖给人牙子的,眼眶已经红了。

    大门那儿,刚巧和春花买菜回来的王大嫂走过来,站在王大叔身边道,“东家,其实我是他弟媳。”

    她望着面貌跟丈夫有六分相像的二哥,道:“从青州逃出来,家里人陆陆续续都没了,为了以后能卖到一个主家,我就跟二哥说,不管谁问起我们就是一家人,欺瞒了东家,还请东家原谅。”

    二十多口人啊,从他们的年纪来看,最大的孩子,恐怕都已经娶妻生子,孩子都有一两岁了,可是现在只剩下一个春花,一个小毛,根本没有人能想象到他们在路上经历了什么。

    楚含岫问:“那你们那边的官府没有发放赈灾的银子和粮食吗?”

    他一问,王大叔和王大婶全都怒气冲天,仿佛下一秒就要生啖其肉!

    “赈灾的银子粮食,”王大婶紧紧握着拳头道,“我们青州三五年就要小旱一次,镇上的县老爷从来没给我们发过一枚铜钱一粒米!”

    “这次旱情太严重,整整小半年都没下雨,栽下去的庄稼全枯死在地里,我们村里和附近村里的壮丁实在担心,去县衙问这事,话还没出口就被打出来了。”

    “县老爷还说,要是我们再闹,就要让衙役把闹得最凶的一家抓进大牢,砍了脑袋。”

    “后来大家伙都活不下去准备逃的时候,县衙早就空了,县老爷早就带着人逃得远远的了。”

    说着,王大婶突然泪如雨下,“死了太多人了,不管我们走到哪儿,哪儿都有死人,为一节还能嚼进肚子的树根,就能杀人。”

    “春花的爹,还有弟弟,就是为了给我们娘两争一口吃的,被人砸了脑袋,死了。”

    楚含岫默默地让夏兰把手帕递给王大婶,心里憋着一股火。

    自古贪官污吏绝不会少,在信息流通速度慢的古代,一个地方的官员,就是那里的天,但是楚含岫没有想到,灾情这么严重的时候,那些所谓的父母官竟然真的能够冷眼旁观至此。

    那按照惯例拨过去的银子和粮食呢?

    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青州旱情到了这个地步,为何京都一丝一毫的风声都没有,也没听见朝廷有什么动静。

    站在王大叔旁边的苏正低垂着眼睛,身体两侧的手却紧握成拳,尤其是听到王大婶说起贪官的时候,指甲都快扣进掌心里。

    他和弟弟苏瑞也是普通百姓,他们那里县老爷和土匪勾结,上头的大官来巡视,县老爷为了显示自己剿匪有功,让土匪把他们村子和周边两个村子的人抓去,砍了脑袋当成土匪的脑袋献上去。

    要不是他和弟弟苏瑞那天去另外一个镇卖茶叶,也成了被砍了脑袋的“土匪”。

    他想报官,可是大官护着小官,他想找土匪报仇,可是他和弟弟势单力薄,去了只能送死。

    所以他只能带着弟弟逃出来,等着有朝一日,想尽办法砍了那个贪官的人头,给爹,娘,大哥,大嫂报仇!

    楚含岫望着他们,“王大叔王大婶,苏正苏瑞,还有春花小毛,你们从前的身份我不问了,以后你们就在这里安心住下。”

    “只要你们好好做事,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吃的。”

    “谢谢东家,谢谢东家!”对王大叔王大婶他们来说,这句话比什么都实在,也让他们心里安定。

    “少爷,东西拿来了。”刚才被楚含岫吩咐了事儿的平安拿着一包东西走进来。

    楚含岫站起身道:“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吧,我去屋子里换身衣裳,出去一趟。”

    “东家,我手脚快,马上就能把菜做好,您吃些再去吧。”

    楚含岫摆摆手:“不了,还有点事忙。”

    王大婶道:“那我就不打扰东家了,春花,带东家去主屋。”

    叫春花的清秀少女走过来,有些无所适从,但是提着几分胆子走到楚含岫跟前:“东家,您这边来。”

    主屋在院子正中,他们几人住在两边的厢房里,另外两间厢房堆着满满当当的粮食,米,荞麦,高粱,豆子,都有。

    但是楚含岫觉得还是不够,打算等去庆涛楼回来,再去买一些。

    主屋是留给他住的,打扫得很干净,几件主家放在里边的家具也擦得铮亮。

    楚含岫满意地点了点头,让春花出去,然后把平安拿来的东西放到桌子上。

    夏兰好奇地凑过去:“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金缕楼的衣裳首饰,待会儿咱们去南城那边瞧瞧。”楚含岫这趟的目的地是庆涛楼,穿得普通一些,可能连门都进不去,所以让平安去金缕楼拿了这些东西。

    交给平安的那枚红宝石印信,是之前侯夫人随着温泉庄子送来的,金缕楼的掌柜见到,就会任凭他取用里边的东西。

    “哦。”夏兰点头,跟以往一样乖乖出去,让自家少爷穿衣。

    直到里边传来穿好了的声音,才走进去,准备为自家少爷梳理头发。

    只是这一进去,他就被鲜少穿盛装的自家少爷惊艳住。

    玉色的衣袍是如今京都哥儿圈里最流行的样式,圆领,大斜襟,袖子宽大,下摆放量却随着身形曲线变化而变化,穿到身上后直接将自家少爷的薄薄的肩背,纤细的腰,以及弧度有些显眼的臀显现出来。

    从来都是一身宽松衣袍往身上一裹就完事儿的楚含岫被这复杂的衣裳折腾得够呛,望着明显有些呆愣的夏兰:“进来把我头发梳一下,我刚瞧了一眼,那些玩意儿戴头上不沉吗?”

    夏兰目光从他身上移到桌子上的盒子。

    刻着金缕楼三个字的盒子里,放着一顶白玉莲花冠,还有两根跟白玉莲花冠搭配的长流苏簪子。

    夏兰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一想到要给自家少爷用,一下子来劲了,端着盒子快步走到梳妆的桌案前。

    “少爷真好看……”夏兰站在一旁,喃喃地道。

    楚含岫摸摸自己脑袋,站起身,“我只觉得沉得慌。”

    他一动,插在玉冠两边,一部分垂在肩上,一部分垂在后背的,用细碎的金珠和白玉珠串成的流苏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侯府上,楚含云最喜欢这样的装扮,衣裳的颜色比这更鲜艳,头上的簪子钗环也更多。

    只是成了亲的夫郎和还未出嫁的哥儿,衣裳样式和头发都有差别。

    比如头发,夏兰就只把楚含岫上边的头发梳上去,用玉冠固定住,下边的也只把耳朵后边的那小绺头发编成辫子,防止头发乱飘到脸上,其他的披散在后背。

    要是楚含岫已经成亲,就要全部梳上去用发冠或者簪子固定了,至于在旁边插多少簪子,随他的喜好。

    楚含岫拿起让平安一起送来的面纱,扣到玉冠下边的头发上,带上夏兰:“走吧,我们去逛一会儿,还要回来买些东西呢。”

    “那两块是你和平安的,都戴上。”

    北城和南城距离最远,楚含岫直接租了两顶轿子,差不多大半个小时才到。

    明明最繁华的是北城,随处可见做生意的人,铺子一个连着一个,但是一进入南城,他就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奢华。

    南城也有做各种生意的,然而往来的人不是乘轿子,就是坐马车,来来往往的车马上都带有各个家族或府邸的标志。

    就像刚刚跟楚含岫这顶青色小轿擦着过去的轿子,前边挂着的灯笼上就写着礼部尚书府几个大字,旁边还随侍着一个丫鬟。

    楚含岫不知道庆涛楼的具体位置,眼看着前面有家两层的书画坊,让轿夫停下:“就到这儿了,劳烦了。”

    他从袖子的荷包里拿出十六文钱,交给四个轿夫,四个轿夫忙不迭地接过:“谢谢少爷,谢谢少爷。”然后以很快的速度离开了。

    突然,旁边一个带着两个丫鬟,两个小厮的年轻女子往他身上扫了一眼,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又一下子止住,傲慢地仰着下巴离开。

    站在他旁边的夏兰道:“这人怎么回事,我们没招惹到她吧。”

    平安道:“在南城,几乎没有人会租轿子,用的都是自家的。”

    楚含岫懂了。

    合着他因为一顶轿子被轻视了,但是那个年轻女子还是识货的,看见他身上金缕楼的衣裳,又以为他是哪个大家族的哥儿,才当作无事发生发生一般离开。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束手束脚,不太习惯的衣裳,觉得自己今天换衣裳这个想法很不错,要不然,他是真的连庆涛楼都进不去。

    他指着书画坊:“我们先去那里看看。”

    楚含岫抬脚往那边走,心里却思量,看来,他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平安的身份有问题。

    第37章

    平安不是侯府原本的下人,这点是楚含岫私底下从其他不起眼的下人那里打听到的。

    他是落云轩那边去人牙子手里买的,一来就在楚含云身边伺候,然后被派到自己身边监视自己。

    刚开始的楚含岫对他和对钱么么的态度差不多,只要不给自己惹麻烦,他想杵在哪儿就杵在哪儿。

    但渐渐地,楚含岫察觉到他跟钱么么的不同之处,他遵照落云轩的命令监视自己,钱么么问起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一五一十地回答,绝不会夹杂一丝半点的他自己的主观推测。

    钱么么要是不问,他就当个木头桩子,绝不主动说什么。

    这证明什么,证明他不像钱么么那样,一门心思想在楚含云面前表现,对楚含云这个主子更谈不上忠心。

    可一个对楚含云谈不上忠心的下人,楚含云和赵嬷嬷怎么会让他掺和进自己替其圆房的事情里头,这可是一旦暴露就会让楚含云身败名裂的大事,就算楚含云没脑子,赵嬷嬷那个老狐狸也不是吃素的。

    于是楚含岫大胆猜测,楚含云和赵嬷嬷对平安的信任,不是来自平安本身,而是其他方面。

    比如……

    楚含云出轨的姘头。

    那就说得通了,平安武功不错,独身一人在侯府,对楚含云算不上忠心,但是担任监视自己这么重要的事,因为有人给他背书啊。

    至于带上他出来,楚含岫一是觉得他不会多嘴,还是会跟以前一样不在楚含云和赵嬷嬷面前说什么,二是如果真有什么异动,自己现在是他名义上的主子,在侯夫人或者赫连曜那里说几句话,就能让侯府里的人把他困住,心里有鬼的楚含云和赵嬷嬷还不敢尽全力保他。

    不愧是南城的书画坊,连迎接客人的小厮都长相端正,文质彬彬,穿着一身读书人的长袍,“客人,请问您需要买些什么?”

    “我们流云书画坊不仅有各位大家的书籍,还有许多外面难得一见的墨宝字画。”

    “可有专攻内里的医书?”脸上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楚含岫扫了一眼布置得十分雅致的一楼。

    小厮点头:“哥儿来得巧了,前些日子送来的书里正好有一套您要的医书,小的去拿来给哥儿瞧瞧。”

    小厮很快拿来了,果然是一整套的治疗内里的医书,比楚含岫在侯府里看的那本齐全。

    楚含岫点了点头,让小厮装起来,然后状似随意地问:“我们才来京都没多久,请问小哥可否知道南城有什么必去游玩的地方。”

    “哥儿客气了,”小厮没想到穿着如此不凡的年轻小哥会对他一个小人物这么有礼,道,“南城这边,适合哥儿去的,有那么几个去处。”

    “从我们流云书画坊左边走过去……”小厮介绍得很用心,给楚含岫指了好几个去处。

    一家闻名京都的胭脂水粉铺子,一处女子和哥儿去的喝酒听曲儿的小楼,还有也在南城的金缕楼,在听了四五个地方后,小厮最后道:“哥儿既然来京都不久,那必得去庆涛楼坐一坐。”

    “庆涛楼的景乃是我们京都一绝,掌厨的还是张庭老先生,但凡客人您使银子,还能把畅音阁的娘子和小倌儿请去为您唱曲儿抚琴。”

    站在楚含岫身后的平安听到庆涛楼这个地方,脑子里闪过那张在慧音寺出现的羊皮谶语,他看向背对着自己的楚含岫。

    已经跟小厮说完话的楚含岫转过身,察觉到他的目光看向他,脸上适时地露出些许情绪。

    那张羊皮谶语,除了侯夫人老侯爷和赫连曜,就他们两个接触过,现在从书画坊小厮嘴里听到涛这个字,还是在南城这个地方,没有点异样都不正常。

    楚含岫道:“我们去庆涛楼看看。”

    没有接触过那张羊皮谶语的夏兰对庆涛楼只有纯纯的好奇,光是流云书画坊,在平阳县就是一等一的好地方了。

    可是那小厮的语气,仿佛跟庆涛楼比起来,流云书画坊只是普普通通的一间小书肆,怎么能不勾起他的好奇心。

    南城这边戴面纱的年轻女娘和哥儿比较多,主仆三人都戴着面纱的楚含岫和夏兰平安,并不怎么显眼,没一会儿就到了大名鼎鼎的庆涛楼。

    这时楚含岫才知道,流云书画坊的小厮为何对庆涛楼如此推崇。

    庆涛楼说是在南城,但是它其实是一座不知道耗费了多少银钱修建,完全凌驾于水上的园子。

    波光粼粼的宽阔湖泊上,几座楼阁拱卫着最中间的三层高楼,丝竹管弦,欢声笑语,将庆涛楼笼罩其中。

    夏兰简直不敢相信这里是吃饭的地方,悄悄扯了扯楚含岫的衣袖:“少爷,咱们真要在这里吃饭?”

    楚含岫小声道:“来都来了。”

    夏兰:“……”

    好像也是,来都来了,不能就这么转身回去吧。

    待会儿他少吃一点,让少爷少破费一点点。

    这会儿还是下午,通往庆涛楼的路上已经有不少马车和轿子,穿着青色衣裳的小厮和婢女在接待客人。

    楚含岫他们三人一靠近,一个年轻哥儿走过来:“请客人安,客人可有事先在庆涛楼定下的牌子?”

    楚含岫望着他:“我们刚来京都不久,听说到京都不来庆涛楼,妄来一趟,故来此瞧瞧。”

    年轻哥儿明白了,这位客人是第一次来。

    他瞧着眼前这个哥儿身上价值不菲的金缕楼的衣裳,可不敢小瞧,满京都穿得起这身衣裳的,也就那么几家的哥儿和小姐。

    他想了想道:“原本按照我们庆涛楼的规矩,第一次来,且没有人引荐的客人,只能取黄字号房的牌子,但看哥儿气度不俗,便给哥儿玄字号房的牌子吧。”

    “你来,领这位哥儿取荣景楼的玄字号房。”说着,一个小哥儿走过来,接过他手里刻着一个玄字的玉牌,站在一旁为楚含岫带路。

    楚.气度不俗.含岫,再一次觉得自己今天这身衣裳不错,改天他一定要去金缕楼问问,自己这身衣裳值多少银子。

    但是进去之后,楚含岫才知道,怪不得连门口的小厮都要看衣裳取人呢。

    跟庆涛楼比起来,侯府都只能算得上略有几分简朴了,但凡他们眼睛看见的东西,就没有一样不名贵的,说是把金子银子堆在这里也不为过。

    然后当楚含岫看到小厮递上来的绘得有各样菜式的册子,有种自己接下来是不是要吃国宴的感觉。

    五十两,六十两,七十两……

    这都是最便宜的,上百两一道的菜色比比皆是,越往后翻,价格越贵,贵得楚含岫都觉得有点离谱。

    在这些菜色面前,他前段时间还因为从江氏、楚含云那里挖来的五千两而高兴,好像有点……没见过世面了。

    楚含岫面不改色地指了四道菜,并一小壶酒,然后把小册子还给小厮。

    小厮看了一眼,走到门那儿跟明显比他低一级的小厮说了几句,然后回来:“哥儿稍等,还有两刻,菜便会逞上来,您先品品茶。”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屏风后,走进来两个看不清面貌,但身形是哥儿的人,一人抚琴,一人清唱。

    刚刚大出血了一回的楚含岫在心里默默竖起大拇指,就这个服务质量,怪不得人家在京都这么有名。

    不过,他来可不是为了这的。

    楚含岫站起身,对小厮道:“此处可有净手的地方。”

    “有的,哥儿这边请。”

    “夏兰,你在这里等着,平安,你随身伺候。”

    “是。”平安点头,默默地走到楚含岫身后。

    净手的地方自然不能在客人饮用的屋子旁边,小厮在前边走,带着平安的楚含岫表面上目不斜视,其实用眼角的余光默默地将庆涛楼几座楼的分布,以及通往它们的大致路线记在脑子里。

    “哥儿,此处便是净手之处,可否要小的进去伺候?”很快,它们来到了荣景楼后边的一处精致小屋。

    每座楼的外观都是一样的,楚含岫琢磨着,其他的楼后边也有这样专门净手的地方。

    这样无疑加大了他确定靖国侯命丧于何处的难度。

    但是庆涛楼就凌驾于水上,哪怕起火,也能就地打水把火扑灭,怎么会导致靖国侯被烧成焦尸呢?

    楚含岫对小厮说不用,进了净手的地方按照流程,搞出些声音,实则把一张凳子搬过来,凑到高高的窗子那儿,看着其他几座楼,以及最中间那座三层的楼阁。

    整个庆涛楼,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座三层的楼阁,轻纱飞舞,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越的声音,出出进进的小厮和哥儿以及女娘,个个姿色不俗。

    楚含岫想,上辈子靖国侯出事那天,庆涛楼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这顿饭,一共花了楚含岫四百多两银子,从庆涛楼出来的时候,夏兰的脚都还是瓢的。

    楚含岫盘算了一下自己剩下的银子,要不是有侯夫人送给他的金缕楼,他也要为自己这四百多两银子沉思一下了。

    还好还好,从这个月起,金缕楼的银子就入到他的账上了,到了月底,掌柜就会把七月的账本送到他那儿。

    第38章

    刚从轿子上下来的周滓启望着远处回头,不知是看庆涛楼,还是看人的一抹身影,一下子被那双眼睛勾起了这些天一直没断过的心思。

    像,真是像。

    他对手底下的一个侍卫招招手:“跟上去,看看那是谁家的哥儿。”

    从庆涛楼出来,刚离开一会儿,平安突然低声道:“有人跟着我们。”

    楚含岫提了一下心,脑子里瞬间划过数种念头,他一个小人物,难道还会引起庆涛楼的注意?

    还是楼里其他人,发现了他是楚含云的弟弟,故意跟上来的。

    他不懂武功,要不是平安提醒,都不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了,继续毫无异样地问平安:“有几个人?”

    “一个。”

    “能摆脱吗?”

    “如果只有少爷你一个人,可以,带上夏兰不行。”

    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的夏兰慌了一下,勉力镇定地道:“少爷,让平安带您走我自己一个人可以回侯府。”

    都不知道后面那个人的企图,楚含岫怎么会同意把他一个人留下,问平安:“还有其他办法吗?”

    平安冷静地道:“他武功不如我,找条小巷,让他没办法再跟着。”

    楚含岫点头:“好。”

    跟着楚含岫他们的侍卫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看着跟着的人突然加快了脚步,向左边转去,他赶紧跟上去。

    转进去他觉得不对劲,那个哥儿一身华贵衣裳,怎么会到这种小巷子来。

    但是想到三殿下的脾气,没有过多思虑继续往前走。

    当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侍卫看到了三殿下让他跟的哥儿和小厮站在不远处的院墙下,仅一双眉眼,就能看出哥儿长得定是极为出众。

    侍卫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跟踪一事暴露了,立马转身想要离开。

    然而平安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站得远远的楚含岫可以明显地看出,平安的武艺果真比这个跟踪的人高,那人几次想要逃走,都被他瞬息之间拦住。

    眼看着身上的伤越来越多,王府侍卫大声道:“小的乃三殿下身边的侍卫,对哥儿并无恶意!”

    侍卫刚一表明身份,只觉得落在身上的拳脚更重更多了。

    楚含岫心里升起一股厌烦,三皇子的人,那跟着自己的意图不用多问。

    一回想起上次他在侯府拦住自己的模样,楚含岫连带着看这个鬼鬼祟祟的侍卫都没好感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随随便便说自己是三皇子府上的人,有何居心。”

    “把他打晕了扔到街上去。”

    平安眸光冷厉,手下丝毫不留情,几招之后一掌劈在他后颈,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街上,然后回到楚含岫身边。

    其实从他身上的衣裳,平安就认出了他是三皇子府上的侍卫,要不是碍于楚含岫和夏兰,他一开始就不会留手。

    然而在听到他说他是三皇子府上的人,平安还是忍不住多用了几分力。

    回到北城的院子,换回自己衣裳的楚含岫带上平安夏兰,还有王大叔,苏正,转头去了粮行。

    这次一共买了十担粮食,没脱壳的谷子六担,荞麦,小麦,高粱加起来四担,另外买了一些盐。

    望着刚从马车上下下来,还没来得及堆放进屋里的粮食,楚含岫对王大叔道:“我不经常来这边,主屋那边就用来堆这些粮食吧,快到雨季了,一定要看看屋顶的瓦,有残缺的要及时买来更换。”

    “是,”王大叔是饿过饭的人,看见粮食心里就热乎,“东家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些粮食看得好好的!”

    楚含岫点头,看向跟着他跑了一下午的苏正,还有他身边的苏瑞:“苏正你年轻,力气大,院儿里的事多看顾这一些。”

    苏正长相很粗犷,眉眼之间带着戾气,好在干活儿有章程,力气也大。

    楚含岫说完,从荷包里取出二十两银子,递到王大叔面前:“今天时间有些晚了,明天王大叔你先拿五两银子给苏正,让他带着苏瑞去医馆看一看。”

    “需要抓药,就用这二十两银子。”

    苏正和苏瑞猛地看向他,苏瑞青白不正常的脸上带着不敢置信和恍惚。

    “东家,您真的要为小瑞看病吗?!”苏正眉眼间的戾气消散了,变成和弟弟苏瑞一样的不敢置信和恍惚。

    楚含岫点头:“当时把你们带回来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件事,只是手里事情又多又杂,耽搁了。”

    “谢谢东家!”苏正突然跪在地上,砰砰地给他磕了两个头。

    弟弟是苏正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为了不让弟弟跟自己分开,他卖身为奴的时候就说过,除非把弟弟也一起买走,不然他宁愿一直待在人牙子手里,饿死也认。

    终于,他等到了愿意连弟弟也一起买的东家,现在东家还说愿意出银子给弟弟看病,怎么不让他感激。

    苏瑞也跪在哥哥身边。

    他知道,要不是哥哥非要带着自己,凭着哥哥强健的体魄,早就被富贵人家挑走了,遇到东家,是他们两兄弟的幸运。

    楚含岫赶紧把人拉起来,“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想把小瑞的身体调理得好一点,好为我做更多的事嘛,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好了,我该回去了,要是有紧急的事情,你们可以让一个人到靖国侯府偏门那儿,说找楚含岫少爷就行。”

    “是,东家,我们都记住了,东家慢走。”

    这会儿天幕已经染上了橘红,霞光毫不吝啬地挥洒在屋顶上墙上,还有人们的脸上身上,天地间都仿佛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跟平安还有夏兰,慢悠悠回到侯府的楚含岫因为今天买的那些粮食,心里安定了不少。

    不说别的,只要能保住这些粮食,他和阿爹弟弟,还有夏兰王大叔他们,躺着吃个五六年没问题。

    至于粮食存放时间太长,口感会变差?

    那不在饿肚子的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上辈子在乱世里颠沛流离,几次差点饿死的楚含岫那时候只要是能吃的,就往嘴巴里塞,根本顾不上什么口感,什么味道。

    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早,楚含岫拿着医书,去邢大夫的院子。

    正在切药草的邢大夫看见他来,扫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还不错,说来就来了。”

    楚含岫拿着医书凑过去,“肯定是要来的,我还有许多不懂的要问邢大夫你呢。”

    他是真心想学些医术的,不仅仅是想找医治赫连曜的办法。

    他望着邢大夫手里切成段的药草:“这味药是什么?昨天我见邢大夫将其焚烧,在哥夫的穴位上缭绕,是否有什么神奇的功效?”

    邢大夫其实有些待见他,觉得他聪明,灵活,干起活儿来还麻溜,捻起一块药材拿起来,道:“此药名为木黑莲,煎之服用,有通经疏络的药效,年份越长,药效越佳。”

    “但是侯爷的经脉受损,天钥穴尚且堵塞,不能直接服用此药,故而焚烧,顺着经脉的走向轻微炙烤。”

    说到这儿,邢大夫的脸上出现一些孩子气的愤愤:“不过还是没什么效果,习武之人的玉屏穴和天钥穴,乃是他们最为复杂的穴位,仅凭一味木黑莲,想要疏通天钥穴根本不可能!”

    越说邢大夫越激动:“老夫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出侯爷玉屏穴恢复的原因,难道是老夫学艺不精?!”

    “可是老夫自觉天赋卓绝,老夫不行,天下还有人能行!?”邢大夫突然把手里的木黑莲扔在筐子里,跟个小跳蛙一样回屋里去了,很快屋子里响起噼里啪啦翻找东西的声音。

    楚含岫瞅了一眼,把快从筐子里掉出来的木黑莲放回去,走到之前的那块石头上,坐下看书。

    就在他看了两个时辰,快到中午的时候,院子门突然打开,赫连曜被健仆抬进来。

    楚含岫站起身行礼:“哥夫。”

    楚含岫现在看见他,就跟吊着腊肉吃白饭一样,明明离自己那么近,但愣是没理由给他治疗。

    赫连曜搭在腹部的手动了动,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岫弟。”

    “邢大夫刚刚在屋里好一顿翻找,然后没了声音,可能是躺下睡着了,哥夫让青管家去叫一叫吧。”楚含岫指了指屋子,继续坐到石头上道。

    赫连曜点头,吩咐青然去叫邢大夫,剩下的几个健仆接着把他抬到旁边的屋子里去。

    屋子窗柩宽大,天气热,早上那会儿就用撑杆支起来了,屋外的风不仅可以毫无阻碍地吹进来,坐在屋里,还能看见小院子里的草木。

    刚被健仆放下来,赫连曜就发现他这个位置正对着院子里那颗高大的树木,而树木阴影里,楚含岫正坐在一块高度宽度正好的石头上,低头看着手里的医书。

    赫连曜原本放在腹部的手换了姿势,搭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目光几乎没在楚含岫身上停留,落在另外一处的一笼深蓝色花朵上。

    被叫来的邢大夫活动活动肩背,看到看着医书的楚含岫,一下子想起来道:“让含岫少爷来搭把手吧。”

    赫连曜搭在扶手上的手一下子紧了紧:“不用。”

    第39章

    “让含岫少爷给我打打下手,不然我一个人忙活不过来。”

    “青然他们亦可以。”

    “不,还是含岫少爷伶俐一些,”邢大夫道,“正好让含岫少爷多学点东西,别浪费了他那颗聪明脑袋。”

    邢大夫对赫连曜有救命之恩,平日里相处都很随性,说着已经对背对着他们的楚含岫喊道:“含岫少爷,过来给老夫搭把手,给侯爷施针。”

    赫连曜眉头皱起一条浅浅的纹路,自从在慧音寺后山察觉出自己对楚含岫的那几分根本不应该有的悸动后,他就决定,减少与楚含岫的接触。

    但同在侯府,楚含岫又是他夫郎的弟弟,两人之间见面的机会很多,他又不能在外人面前呵斥楚含岫,让楚含岫离自己远些。

    且楚含岫又有什么错?

    有错的分明是自己,怎能让他去担。

    楚含岫听见邢大夫的声音,把医书递给夏兰,就进来了,“还跟昨天一样吗?”

    “嗯,待会儿老夫给侯爷施针,你用木黑莲沿着侯爷天钥穴的周围绕动,记住了吗?”

    “记住了。”楚含岫把手洗了,取出处理过的小拇指那么粗的木黑莲,放在旁边的小炭炉上点燃,然后等烧得差不多了,药味儿发散得足的时候,甩动手腕把明火熄了,只留下带着橘红光芒的木黑莲尖端。

    赫连曜上半身的衣裳已经被青然褪到了小腹,直至露出脐下三寸。

    青然伺候赫连曜习惯了,把衣裳脱下之后才忽然想起楚含岫也在,那可是侯爷夫郎弟弟,还是个未出嫁的哥儿,“邢大夫……这……熏木黑莲这事,要不我来吧……”

    邢大夫虎着一张脸:“含岫少爷说过的那句话,青管家忘记了?”

    “医者眼中只有病患,并无其他,怎么青管家比含岫少爷年长,还没含岫少爷看得透。”

    这番话,是赫连曜高热那次,楚含岫给赫连曜用烈酒擦拭额头腋下手脚时说的。

    青然心中一凛,觉得是自己被束缚在规矩中了。

    可不是,上次含岫少爷为了给侯爷退热,不止给侯爷擦烈酒,还给侯爷用特殊的手法按了额头和手脚呢,现在再来说这些,着实是画蛇添足。

    青然歉意地退到一边,对邢大夫还有楚含岫道:“请邢大夫和含岫少爷为侯爷施针吧。”

    邢大夫趁着背对赫连曜和青然他们,对楚含岫挤眉弄眼。

    楚含岫:“???”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合着这个医痴小老头叫自己过来,是给自己创造亲自观摩施针的机会呢,自己这么多天没来,他还是记着自己跟他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

    楚含岫举起木黑莲,跟他比划了一下,嘴巴无声地动着:“知道知道。”

    “咳咳,”邢大夫老神在在地转过身,大夫范儿十足地把收着金针的小牛皮卷儿散开,捻起一根在灯上烤了烤,随即慢慢刺入赫连曜天钥穴周围。

    楚含岫立即跟上,坐在赫连曜身边,拿着木黑莲弯腰凑过去。

    到现在,赫连曜腰腹上的肌肉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肉。

    但是并不难看,毕竟他才二十四岁,骨架又大,失去肌肉的腰腹,苍白的肤色,显得他有些孱弱。

    燃烧过后的木黑莲温度挺高的,发现自己绕过的地方有些红了,楚含岫抬头看向他:“哥夫,太烫了吗?”

    此时他坐在赫连曜的左侧,邢大夫在右侧施针,为了可以够到施针的天钥穴,他倾着身体,伸着手臂,另外一只手按在赫连曜椅子的扶手上。

    看着他从自己腰腹那儿抬着头,一张漂亮剔透的脸上带着询问,赫连曜瞬间觉得一股热气涌上脖颈。

    赫连曜把搭在扶手上,与楚含岫手还隔着一段距离的手收回,放到旁边:“没有。”

    “好的。”既然他觉得没问题,楚含岫就放心了,转过头去继续拿着木黑莲绕着邢大夫刺入的金针开始绕。

    半个时辰,针才施完。

    赫连曜的腰腹那儿隐隐地有些红,楚含岫看了看,转身去拧了块冷水帕子,准备给他敷一敷。

    赫连曜的声音有些低沉:“让青然来吧,现在已是用午膳的时候,不便再耽误你用膳。”

    “好的哥夫。”楚含岫早上就来邢大夫这儿,确实有些饿了,把帕子递给青然。

    从宽大的窗柩里,能看到楚含岫跟两个下人离开的背影,垂着眼睛,仿佛连眼角余光都没落在他们身上的赫连曜对邢大夫道:“从明天开始,施针的时间改到下午,我也不再到这里来,邢大夫,劳烦你每日到蘅霄院去一趟。”

    方才楚含岫的靠近,让赫连曜意识到,他不宜与楚含岫再过多接触。

    就到此为止,从今天开始,能不见楚含岫,就不见楚含岫,直到楚含岫回平阳县。

    邢大夫还想让楚含岫多看多学呢,但赫连曜道:“待会儿我让青然去挑几个医馆里的学徒,有他们给你打下手,应是无碍。”

    有理有据,他亲自发话,邢大夫也不好说等他施针的时候让楚含岫来看和学。

    只是……

    邢大夫觉得侯爷今天有点怪怪的,怎的突然把施针时间调到了下午?

    ——

    经历过末世和乱世,楚含岫受不得饿,回到存曦堂就让夏兰准备吃的。

    因为侯夫人的照顾,存曦堂的吃食不用去厨房那边拿,特许他们自己设了个小厨房,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近大半个月来已经知道他这个脾性的夏兰道:“天气还有些热,少爷,我给你做凉面怎么样?”

    “好,”楚含岫只要是吃的就行,拿着扇子一下下扇着,道,“顺便把你和平安的也做了,咱们一起吃。”

    “知道了,”夏兰边挽衣袖边走进小厨房,“您的那碗我给您多放一点茱萸油。”

    楚含岫对夏兰露出笑,坐在廊下的躺椅上等着吃。

    现在的季节,正是各种蔬菜野菜生长得最为茂盛的时候,厨房那边送过来的菜又新鲜又好。

    楚含岫坐在躺椅上,正好可以看到厨房里的夏兰正在弯腰舀面粉,从堆放杂物的厢房里抱了一捆柴火的平安也弯着腰,正在引火。

    楚含岫调整调整姿势,觉得现在的日子再让他过一百年,他也过不厌~

    夏兰做面的手艺是他手把手教的,很快,一碗用冷水湃过的面装在大海碗里端上来,陆续端上的还有几种用滚水汆烫了一下的蔬菜,嫩绿嫩绿的颜色让人一看就觉得清爽。

    楚含岫站起身,给自己弄了一大碗菜多面少,各种汁水加得满满的,搅匀了一嘴下去:“唔,好吃。”

    夏兰拿起空碗:“在少爷您那儿,没什么不好吃的,不好吃您也吞得下去。”

    “都是粮食,吃下去也不会闹肚子。”

    楚含岫吃了几口凉面,浑身上下都舒坦了,对夏兰和平安道:“待会儿我去屋里看点东西,你们想休息就休息,不用在旁边伺候。”

    “好的少爷,那小的给您泡壶凉茶,您自己渴了添。”夏兰吃不得辣,吃着自己那碗凉面道。

    突然,就在楚含岫点头的时候,两天没见的金串儿走进来。

    “含岫少爷,正用着膳呢?”

    “金串儿姐姐,快来吃凉面,夏兰亲手做的,这个天气吃正好。”楚含岫对金串儿招手。

    金串儿笑得有些神秘,“奴才刚用完膳没多久,肚子可装不下了,等含岫少爷用晚膳,奴婢再跟含岫少爷说点事儿。”

    楚含岫放下筷子,“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是夫人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让我去瞧?”

    “是东西让含岫少爷去瞧,不过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金串儿不打哑谜了,小声道:“少卿表少爷来了,正在夫人院儿里呢,跟着来的还有少卿表少爷的妹妹少欢表小姐,夫人怕他们年轻人觉得无聊,特意让奴婢来叫含岫少爷和泽少爷他们,去她那里坐坐。”

    楚含岫:“……”

    好家伙好家伙。

    他孤寡人设还没来得及立,那个腼腆害羞的秦少卿就来了。

    这次可没有羊皮谶语的事儿,以及慧音寺的后山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了,赫连泽恐怕要在他的耳朵边一直念叨,直到他耳朵起茧为止。

    但秦少卿是侯夫人的亲侄子,侯夫人对他还那么好,他直接说不去自然不好。

    楚含岫点点头,对金串儿道:“好,金串儿姐姐你等等,我把这碗面吃完,换身衣裳就走。”

    没一会儿,楚含岫就收拾好了,带着夏兰和平安,跟着金串儿往颂和苑走去。

    刚走进主屋,他就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被叫来陪客的赫连泽,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还有今天的主角之一秦少卿,以及秦少卿的妹妹。

    他目不斜视,走到侯夫人面前:“给夫人请安。”

    “快过来,”侯夫人现在可疼他,跟疼楚含云一样疼,指着赫连泽身边的椅子让他坐,道,“少卿表哥还记得吧,那天在慧音寺匆匆忙忙地聚了一会儿,今天他特地带着礼上门,来看望我和他姑父还有表哥。”

    “我想着你们年纪差不多,就让你们来坐一坐,省得他跟我们这些年纪大的长辈没话说。”

    第40章

    侯夫人边说边拍了下楚含岫的手背,用眼神跟他说明意思。

    从他进来,目光就望着他,神情腼腆但是直白的秦少卿站起身对他拱手:“含岫表弟。”

    “表哥,”楚含岫回了一礼,自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对秦少卿没想法,顺着侯夫人的话道,“那我们去水榭那边玩吧,正好叫上小玫他们,省得她们在屋里闷燥。”

    “去吧去吧,”侯夫人乐得看见他们玩在一块儿,想当年他们那些表哥表弟,不也玩着玩着成了好几对,“金串儿,你瞧着安排一下,给少爷小姐们准备写吃的喝的。”

    瞧着楚含岫和秦少卿,侯夫人就忍不住心里的高兴。

    瞧瞧这两个,多般配。

    以后要是生了小子或者哥儿,不知道多好看多漂亮!

    一屋子人往水榭那边去,赫连泽直接飘到楚含岫身边,用肩膀顶了一下他:“才几天哦,就来府上找了。”

    “你喜欢少卿表哥不?”

    楚含岫小声道:“你觉得我喜欢不?”

    “不知道啊,”赫连泽抓着脑袋,“不过吧,少卿表哥是个好人,之前来我们府上玩儿,府上很多弟弟妹妹都喜欢跟他玩。”

    楚含岫摸了摸鼻子,他忘了眼前这个人,可是连阎天阔那么大个大活人杵在面前,恨不得宣示主权了,都把阎天阔当好兄弟的,想让他看出两个人之间的那点事儿?

    楚含岫觉得可能要别人两夫夫两夫妻抱着孩子,说那孩子是他们自己生的,他才能扭过那股筋儿。

    他直接小声地道:“少卿表哥挺好的,但是我不喜欢,我现在谁都不喜欢。”

    赫连泽看着他:“那得赶紧跟少卿表哥说清楚,他要再来两次,母亲和安国公府上都要以为你们两个看对眼了。”

    “搞不好,过些时日就派人来提亲来了。”

    想想那场面,楚含岫立马道,“放心吧,待会儿我找机会,跟少卿表哥说清楚。”

    金串儿的手脚比他们快,等他们到水榭的时候,两个亭子里已经摆好了东西,还放了围棋,毽子,投壶。

    楚含岫对秦少卿没有那种感觉,但是又不是跟人有仇,还是打算让人好好玩一玩地,指着那堆东西道:“想玩什么?”

    秦少卿站在他旁边,“表弟喜欢玩什么?”

    他确实是生的好,就像一株兰花,温文俊秀,气质出众。

    跟楚含岫说话的时候,温柔得仿佛和曦的风和月,跟着一起来的其他人都忍不住看向他们。

    楚含岫道:“那玩投壶吧,大家都能参与进来。”

    “行啊,好久没玩投壶了,”就没有赫连泽不喜欢玩的,“但是要有点彩头吧,不然干巴巴地没什么意思。”

    楚含岫道:“那是自然,这样,大家就地取材,从自己身上取件小物件,当做彩头,哪方赢得多,就能拿哪方的物件儿,怎么样?”

    边说,楚含岫边在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扯下夏兰给他做的一个荷包,荷包上面坠着两颗小玉珠,很是精巧漂亮。

    “这有意思,”赫连泽二话不说,把自己腰上的一枚玉佩拿下来,问楚含岫,“那怎么分人,要是把你跟我分到一块儿,不就没什么意思了吗?”

    一旁的秦子卿看着楚含岫,“泽表哥和含岫表弟投壶很厉害?”

    从自己手指上取下一枚戒指的赫连静面容冷情,温温柔柔道:“论玩儿,京都的哥儿里大概没比他们更厉害的。”

    用一根簪子当彩头的赫连筝嘟着嘴:“反正三哥你不能跟含岫一组!”

    楚含岫把他一下子扯到自己这边:“那你跟我一组。”然后手顺势就揪了揪他的脸,真软,软唧唧的~

    嘟着嘴的赫连筝一下子安静得跟小鸡仔一样,“哼,那就跟你一组。”

    赫连泽是知道楚含岫对秦子卿没有意思的,这么一看,肯定不能让自己好哥们难做啊,给楚含岫一个你懂的眼神,转头对秦少卿道:“少卿表哥,那我们一组吧。”

    其实想跟楚含岫一组的秦少卿浅浅笑着,点了点头:“好。”

    很快,他们就分好了,楚含岫这边是赫连筝,赫连静,赫连如,还有之前一起去庄子上的赫连玫。

    赫连泽那边是秦少卿,秦少卿的妹妹,以及侯府上另外两个庶女。

    一边五个,正正好。

    玩儿之前他们定了规则,每个人手里三根箭,总共五轮,五局三胜制,赢的局数多的那一方拿走所有的彩头。

    楚含岫望着已经跟秦少卿几人嘀嘀咕咕的赫连泽,拉着赫连静赫连筝他们道:“静哥儿,你们投壶玩得怎么样?”

    赫连静一如既往地清冷,“还好,三支能投中两支,另外一支看运气。”

    “那不错了,小筝呢。”

    “啊,我……”从刚才开始就有点走神的赫连筝道,“我玩得不怎么样,运气好能投中一支。”

    “也行,”楚含岫拍拍他肩膀,然后问赫连如跟赫连玫,“你们两呢。”

    赫连如腼腆地道:“我投壶是二哥教的,跟二哥差不多。”

    赫连玫脸红红的:“我也玩得不好,含岫,要不……你另外找个人把,我不能拖累你。”

    “哪儿拖累了,”楚含岫使劲儿揉揉赫连玫头上的发髻,“咱们五个人,每一个都很有用。”

    “田忌赛马知道吗,我们——”

    “不知道。”赫连静赫连筝几人一齐摇头。

    楚含岫哽了一下,想起这儿确实没这句话,解释道:“简而言之,敌强我弱,敌弱我强,赢面还是比较大的,来我们先分一分……”

    本来只是个投壶游戏,被他们这么一弄,旁边的金串儿等人都莫名其妙地跟着牵肠挂肚起来,一人说含岫这边赢,一人说泽少爷那边赢,还全都有理有据。

    投壶很快开始了,第一轮,楚含岫这边上的是赫连玫,赫连泽那边上的是侯府的一个庶女,那庶女玩得中不溜,但赫连玫更差一些,一箭没中,输了。

    第二轮楚含岫这边上是赫连静,赫连泽那边是秦少卿的妹妹,赫连静这次发挥正常,连中两箭,赢了。

    第三局,赫连泽那边赢。

    第四局,楚含岫这边赢。

    最后一局,还没上场的只剩下楚含岫和侯府的另外一个庶女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庶女不是他的对手,他们胜局已定。

    果然,庶女三根箭只中了一根,还是投进了中间小口旁边的大口。

    按照他们定下的规则,得的分没有投进中间小口高。

    楚含岫站在庶女旁边,拿起投壶的箭。

    第一支,投在了小口左边旁边的大口。

    第二支,投在了小口右边旁边的大口。

    一左一右,挂在两边,很是对称。

    知道自己败了的赫连泽大声喂了一声,“好你个楚含岫,在鞠球场上显摆的那个劲儿呢,今天全收了?!”

    “快点快点,小爷们这边不差你那最后一分,要超超多一点!”

    楚含岫知道,他这又是想看自己整花活儿了。

    要不是对上的是文文弱弱的庶女,对上的是他,他早就让他知道输字怎么写,拿着箭支一个转身,在众人望着他离铜壶越来越远的时候,背对着铜壶随手将箭支往后扔去。

    只见尾羽有青红两色参杂的箭支不偏不倚,叮当一声叩击在铜壶中间小口的底部,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一手,看呆了金串儿还有秦少卿的妹妹,以及没有看过他踢鞠球的下人,秦少卿的心,也随着这一声,泛起了更大的涟漪。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楚含岫就像一团暖融融的火,天上的太阳,走到哪儿哪儿就散发着引人靠近的干净蓬松的气息。

    是常年循规蹈矩的秦少卿从没有见过,触碰过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将装着两方人彩头的托盘端起来,走到楚含岫跟前:“含岫表弟,你赢了。”

    楚含岫望着站在他身后,挤眉弄眼的赫连泽,把东西接过来,拿给赫连静后对他道:“少卿表哥,我们去那边走一走。”

    秦少卿望着他指的野趣横生的一条青石小道,目光几乎无法从他漂亮的眉眼上离开,心跳如鼓地应下:“好。”

    两人在众人不同的目光中,大大方方地向着小道走去。

    赫连曜没有料到,自己到水榭歇息,竟然会遇到来这里玩的楚含岫等人,还带着秦少卿。

    他一下子想起在慧音寺时母亲说的话,有意撮合楚含岫和他这个表弟。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方才才决定,再不见楚含岫道赫连曜让健仆抬自己离开,只是肩辇还没抬起来,楚含岫竟然跟秦少卿往他们对面去了。

    繁盛的花木里,穿一身士子长袍,俊秀温文的年轻男子走在身量纤细,与他相比矮小半个头的哥儿身旁,一枝横生的花木横在身前,年轻男子浅浅笑着,伸手将花木拉开。

    于是,眉眼漂亮的哥儿对他笑了笑,两人如同一对璧人。

    此前从未对哥儿或者女娘有过异样情愫的赫连曜平生第一次生出了奇怪的感觉,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驻了片刻,削瘦的手一点点收紧,唇也抿成了冷硬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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