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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少卿表哥。”确定那边的赫连泽等人听不到了,楚含岫吧脚步放慢,抬头看向身边的秦少卿。

    而秦少卿因为他这句表哥耳朵更热了一些。

    他表弟表妹不少,但对他们,秦少卿从来只当亲戚来看,唯独楚含岫是不一样的,他想起长辈们在撮合他和其他哥儿或者女娘的时候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表哥表弟,天生一对。”

    他跟楚含岫,似乎也是老天爷认可的一对。

    “含岫表弟,”秦少卿平息不了心里那股火热的感受,平日里腼腆守礼的人,红着耳垂道,“我,我心悦你,若是你也有意于我,我会尽快让媒人去平阳,将你我的婚事定下来。”

    这些话说完,他的一张脸都红了,重灾区耳朵更是像染了一层胭脂,让人一看就知道他这番话出自内心,真诚得不能再真诚。

    楚含岫望着他,道:“少卿表哥的心意我已知晓,是我没来得及跟侯夫人还有少卿表哥说,我已决定十年内不考虑婚嫁一事,少卿表哥才学出众,品性纯良,该与更好的哥儿或者女子共度一生。”

    秦少卿怔住,觉得耳朵边的声音有些飘渺,他望着楚含岫:“含岫表弟,十年内不婚嫁?”

    楚含岫非常确定地点头:“是,少卿表哥,从咱们第一次见,我就把你当真正的表哥看待,我是真心祝愿少卿表哥能够早日找到与自己志趣相投的夫郎或者妻子。”

    如果说楚含岫称自己十年不谈婚嫁一事,秦少卿还能骗一骗自己,那楚含岫接着说的话无异于打破了他所有的希望。

    他喜欢楚含岫,希望与楚含岫结为夫夫。

    但楚含岫却把他当成真正的表哥,从未有一丝一毫那样的想法。

    秦少卿面上有些落寞,尽力维持着体面,耳垂和脸上的红色全部褪去,“我知道了含岫表弟,我姑母那里我会亲自去解释清楚。”

    “日后……表弟若遇到什么难事,可来找我,咱们总归是亲戚。”

    这一刻,楚含岫才真正感觉到,只见过两面的秦少卿,实在是个温柔至极的人。

    他点头:“侯夫人那里我说吧,侯夫人本就是为了我一片好心,我去说好些。”

    秦少卿同意了他的说法:“含岫表弟先过去吧,我在这里看一看周围的风景。”

    “好。”楚含岫对他颔首行了一个礼,回到水榭那边。

    来的人几乎都知道侯夫人有意撮合他和秦少卿,刚才他们两人往那边走的时候,大家伙的心里都跟小猫爪子挠一样。

    看见他一个人过来,纷纷投来目光。

    赫连泽偷摸溜到身边,望了望那边独自一人站在柳树下的秦少卿:“说清楚了?”

    “嗯,少卿表哥很好,但是我们还是当亲戚更好。”

    “这样最好,含岫我跟你说,咱们京都里有些哥儿有点坏,看着这个,又望着那个,最后闹得不好收场,我们可不能那样。”

    楚含岫当然做不出这种事,带着他走过去,望着那盘赢过来的彩头。

    里边不仅有赫连泽和两个侯府庶女的东西,还有秦少卿妹妹的香囊,秦少卿的玉佩。

    玉佩用料上乘,雕刻着青竹,一看就是他的随身之物。

    或许,将他取下来当作彩头的时候,秦少卿就没想过拿回去。

    楚含岫的目光在上边停顿了一下,拿起赫连泽系在手腕上的皮革带子,然后对其他人道:“彩头嘛,赢回来自然没有再还回去的,也不吉利,咱们几人一人挑一样。”

    可不是,有句话叫愿赌服输,就算他们还回去,秦少卿他们也不会要了。

    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赫连玫围拢过来,三个小的目光几乎都在秦少卿的玉佩上看了一下,几件小玩意儿里,数它最打眼。

    可是都没有伸手去拿,那毕竟是一个成年男子随身佩戴的东西,拿了似乎……

    突然,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捻起玉佩上系着的青色丝绦,把玉佩拿在手中。

    楚含岫看向赫连静。

    拿着玉佩的赫连静如往常一样,温柔清冷地道:“我就拿这个吧。”

    赫连泽歪了歪脑袋:“行吧,二哥拿着正合适,反正也不会戴出去。”

    楚含岫望着赫连静,没有说其他。

    另一边,坐在肩辇上,被假山遮挡了身形的赫连曜同样看到楚含岫一个人先走,他心中涌现很多个念头,但每一个都不能为人所知。

    他强行将思绪移到别处,让健仆抬着他回蘅霄院。

    玩了投壶,他们改玩其他的了,下棋,踢毽子,坐在一起聊天玩闹。

    期间秦少卿大半时间都在柳树那边站着,直到他们说要回侯夫人的颂和苑,他才过来。

    已经从下人那儿知道他和楚含岫在水榭那边单独相处了一会儿的侯夫人可想知道自己第一次做媒的进展,当听到银串儿说他们来了,赶紧让他们进来。

    “给夫人请安。”楚含岫站在她面前,微微颔首。

    侯夫人一把把他拉过来,坐到自己身边,然后看向秦少卿。

    秦少卿站立在堂中,对侯夫人拱手:“姑母,天色已经不早,我去探望探望表哥,便回去了。”

    侯夫人这会儿还以为他们两个小年轻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藏着,笑着道:“去吧去吧,你表哥最近精神好了一些,你多跟他说会儿话。”

    然后等他一走,侯夫人就让赫连泽他们回去休息,迫不及待地道:“快跟我说说,跟少卿怎么样了?那孩子我从小看到大,最温柔体贴不过,”

    楚含岫望着侯夫人,在大越,除了阿爹弟弟,侯夫人是对他最好的人。

    不是说楚含清楚含茗不亲近,他们是弟弟,在楚含岫更像赫连泽赫连静他们,是玩伴。

    侯夫人不一样,最开始她因为楚含云,爱屋及乌地对他好。

    可是过去的这些日子,楚含岫能感觉得到,哪怕剥开他楚含云弟弟这层身份,侯夫人依然愿意像现在这般对他。

    所以这会儿望着侯夫人脸上的笑容和期待,他不像以往那么一出口就能说出好些让侯夫人开怀的话,只是缓缓地道:“夫人,我已经与少卿表哥说清了,十年之内我暂且不考虑婚嫁一事,让表哥另觅良人。”

    侯夫人脸上的期待和笑容僵住了,“你跟少卿,成不了了?”

    楚含岫毫不犹豫地点头:“嗯。”

    “怎么会不成呢?”侯夫人百思不得其解,有点想不明白,她是真觉得秦少卿和楚含岫两人都好,才起了这个心思。

    而且楚含岫说什么?

    十年不考虑婚嫁一事?

    侯夫人拉着吃楚含岫的手:“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咱们大越大部分哥儿和女娘,成亲年龄都在十六七岁呢。”

    楚含岫总不能跟她说因为未来大越会陷入恐怖的战火,一直蔓延了七年都还没有结束,他不想弄出个孩子,让他在乱世里受苦。

    但其实就算没有乱世,他大概率也不会成亲。

    在现代,他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从小父母角色的缺失,让他对生育子嗣一事没有任何感觉,要不是他是胎穿,阿爹还对他特别好,给了他上辈子没有的完整的童年,楚含岫的性格都不会像现在这般。

    他只能把阿爹拿出来了,道:“小的时候我夜里总是不乖,阿爹带着我去寺庙里找大师看过,大师说,我不能在二十六岁之前成亲,否则会发生很不好的事。”

    侯夫人信佛,一下子皱起了眉头:“竟然有这种事?那大师有没有说用什么法子可以解吗?”

    楚含岫摇头:“大师说无解,我命中便带有那份祸,二十六岁之前婚嫁就会应验。”

    侯夫人松了一口气,似是放下了一些心结,对楚含岫道:“怪我,不知道这些事,就把你和少卿往一块儿凑,倒弄得你们两个年轻人不自在。”

    侯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这事儿办错了,但是少卿那孩子,明显对含岫上了心,这事儿闹得……

    侯夫人道:“其实我起这个心思,也有几分自己的私心在里头。”

    “我想你嫁在京都,日后三五不时地,咱们还能见一见。”

    “习惯了你时不时地在我面前转悠,一想到哪天你就要回平阳去,我这心里就不得劲。”

    要不是自己只生了赫连曜一个,侯夫人都不会想到侄儿了,直接让自己生的娶了含岫,更亲近!

    说完,侯夫人拉着楚含岫的手:“不过还是自己的安危重要,不成亲就不成亲吧。”

    楚含岫听完他说的,心里既暖乎,又有些哭笑不得:“我才刚来大半个月呢,还有好些时日才回去,明天下午带上扑克牌,跟您玩一下午?”

    “这个好!”侯夫人眼睛一下子亮了,“我叫金串儿他们做些小食等着!”

    在水榭玩了一下午,又跟侯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外边已经黑了。

    侯夫人让金串儿拿来两盏灯笼,让夏兰和平安拿着。

    而楚含岫他们刚走到院门那里,靖国侯刚好往里走。

    楚含岫往旁边退了一步:“老侯爷安。”

    第42章

    “含岫啊,”老侯爷站定,“都到晚膳时间了,怎么不留在颂和苑用了膳再走。”

    “下午跟泽哥儿他们去水榭玩,吃了不少小食,暂且还吃不下晚膳,回存曦堂后消会儿食再用膳。”

    楚含岫望着面相跟赫连曜有四分相像的老侯爷,想起自己昨天去探查的庆涛楼,“老侯爷您快进去吧,夫人一直在等您呢。”

    老侯爷点点头,“嗯。”

    站在原地直到老侯爷进了院子,楚含岫才抬脚,回存曦堂。

    夏兰在颂和苑就憋了一些话,这会儿终于可以说出来了:“少爷,要是侍君知道您拒绝了这么好的一桩婚事,非得抓着你念一年半载不可。”

    那可是安国公家嫡出的公子,对楚家来说,是大大的高攀了!

    沈侍君从一年前就开始为自家少爷的婚事着急,怕被夫郎拿捏着,以后找不到好人家。

    楚含岫坐在桌案前,把另外两盏蜡烛点燃,“不,阿爹他会先问少卿表哥长得怎么样,脾性如何,要是我照实说,才会念叨我一年半载。”

    上辈子乱世还没来那几年,他也没成亲,他阿爹虽然念叨,但也没说什么。

    夏兰了解沈侍君的脾性,点点头:“不过少爷,你为什么跟侯夫人说您十年内不成亲啊?”

    随口胡诌楚含岫,“我今年才十六,再过十年也才二十六,那会儿成亲也不晚。”

    “好了夏兰,咱们不说这个了,你先出去吧,我写点东西。”

    “是。”

    楚含岫把自己做的简易版炭笔拿出来,再把他装订了好几次的小册子翻到做标记的地方。

    只见这页纸上画着几栋虚实结合的建筑,乍一看去,就像缩小的楼阁落在上边。

    要是平安或者夏兰在这儿,一眼就能看出他画的就是昨天才去过的庆涛楼,不止他们用膳的荣景楼,还有其他几座,以及最中间的三层楼阁。

    这是昨天从庆涛楼回来后楚含岫画的,只是才画了一半,现在他要把另外一半补上,尤其是几座楼后边净手的地方,楚含岫还把里边的空间,布置,在旁边做了标识。

    画了足足半个时辰,完整的庆涛楼才浮现在小册子上,楚含岫看了看,满意地放下炭笔,端起旁边的清茶喝了一口。

    他现在住在侯府里,跟侯夫人感情好,随便找个合适的由头,在老侯爷每天进出的道上逛一圈儿,是件很简单的事。

    但凡老侯爷某天没有按时回府,或者临时有出府的计划,他都能发现。

    楚含岫希望,有所防备的老侯爷不会再像上辈子一样,在庆涛楼被烧成焦尸。

    合上记了不少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写了些什么东西的小册子,楚含岫让夏兰进来,主仆三人吃了一顿晚膳,乘一会儿凉才回屋睡觉。

    第二天,楚含岫是被打雷声吵醒的。

    撑着身体从床上半坐起来,望着窗纸上暗沉的天色,他看了看屋里的榻上,睡那儿的夏兰不知何时已经起了,盖的铺盖已经收起来了。

    他一边穿鞋,一边往身上披了件外袍,刚打开房门,就被吹在身上的风激得打了个哆嗦:“好冷!”

    夏兰端着洗脸水,平安在他旁边给他撑着伞,两人从细雨里走过来:“下了一点雨天儿就冷得不行,小的把初秋那会儿的衣裳都翻出来穿上了。”

    “少爷,你快进屋去,我给您找的衣裳在椅子上,别着凉了。”

    确实冷,楚含岫胳膊上都起鸡皮疙瘩了,点点头转身回屋去。

    夏兰跟进来,“少爷,天气不好,还要去邢大夫那里吗?那块大石头恐怕坐不成了。”

    “去,”楚含岫自己拧了拧洗脸的手帕,白皙的脸在热乎乎的帕子下变得红润,道:“都跟邢大夫约好了,直到咱们回平阳县,只要没有特别的事,都要去。”

    收拾好了,用了早膳,楚含岫跟夏兰平安一人一把伞,准备去邢大夫那里。

    就在他们从存曦堂院门出来的时候,旁边落云轩的院门也打开了,两个小厮抬着竹篓出来,里边装着的,全是碎瓷片玉片,后边两个小厮手里还拿着两张把漆磕掉的圆凳。

    “侯夫郎这么摔下去……公中那儿的东西都快不够换了……”

    “全都是好东西啊,可惜了。”

    “你们可别嘀嘀咕咕的了,快把东西抬出去处理了吧,再赶紧把新的拿来——”

    最后说话这人发现了刚巧出门的楚含岫等人,赶紧停住话头,垂着头给他行礼。

    含岫少爷是侯夫郎的弟弟,听说两兄弟感情深厚,他们刚才说的话,可算不上好,于是几人战战兢兢地在那里站着。

    从楚含云被禁足开始,耳朵边砸东西的声音就没停歇过的楚含岫点了点头,什么也不说地转身走了。

    邢大夫看着他微微湿的鞋子边缘:“雨这么大了,老夫还以为你会差人来说明天再来。”

    楚含岫把湿漉漉的雨伞递给平安,“刚出来的时候没这么大,走到半道上才变得又密又急,邢大夫,你给我划个地儿,我跟夏兰还有平安坐那儿去。”

    “诺,老夫早就想好了,”邢大夫指着昨天赫连曜来施针时坐的地方,“那里宽敞,这边老夫要做一些药。”

    那儿确实挺宽敞的,旁边就是邢大夫一堆有毒没毒混在一块儿的药材堆积地。

    楚含岫随口问了一句:“今天中午哥夫来施针,我还给您打下手?”

    邢大夫在一堆药草里站着:“侯爷把施针的时候改到下午了,而且让我去蘅霄院,你不用去了。”

    赫连曜在邢大夫心里,是让霁州成千上万的百姓崇敬的英雄,对他的命令没有一丝一毫的质疑,侯爷让去蘅霄院施针,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

    楚含岫则是想,反正他也不能给赫连曜治疗,不往那儿凑也挺好的,省得看着就按不住赶紧治好赫连曜,赶紧回平阳的念头。

    不给赫连曜施针,楚含岫在邢大夫这里看了一上午的医书,问了几个问题,快到中午就回去吃饭了。

    然后按照昨天跟侯夫人说好的,带上扑克牌去找她打牌。

    这会儿正是中午,老侯爷靖国侯掌管着三千禁军,每天中午都会回来跟侯夫人用膳,他到的时候,老侯爷刚走,桌子上的茶杯还没撤下去。

    今天的老侯爷,也是准时准点回家的老侯爷,楚含岫面上露出笑容,走到侯夫人跟前。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楚含岫早上去找邢大夫,下午三五不时地侯夫人院儿里玩的日子过了七八天。

    除了找不到正当理由给赫连曜治疗,他对现在的日子挺满意的,最主要的是,老侯爷非常惜命,每天都在差不多的时间出府回府,压根没有一点异常。

    这让楚含岫松了一口气,人呐,就怕自己作死。

    老侯爷这种就很好,自从羊皮谶语出来后,牢牢地遵循着,一点也不让人操心。

    又跟侯夫人约好了打牌,楚含岫跟前些天一样来到颂和苑。

    然而他没想到今天颂和苑热闹了,不仅站着蘅霄院的人,落云轩的人也在外边候着。

    掐指一算楚含云明天才能解除禁足,楚含岫估摸着,这已经是他那个大哥的极限了,恐怕已经找好了理由把最后一天搪塞过去。

    楚含云来这儿,赫连曜也来了,楚含岫觉得,自己现在过去可不太好,对颂和苑里的小丫鬟道:“我先回去吧,待会儿你跟侯夫人说一声。”

    小丫鬟连忙道:“含岫少爷,侯夫人刚吩咐奴婢,要是您来了,让您去旁边的厢房里坐坐,过一会儿就跟您一起玩。”

    这些天,颂和苑重复利用率最大的,就是那些长长的纸条了,在侯夫人脸上贴过,在楚含岫脸上贴过,在吴嬷嬷金串儿的脸上也贴过。

    一个院儿的人玩得不亦乐乎,这些小丫鬟也看得津津有味。

    比起天天只能做绣活儿,聊一些老调重弹的事,看夫人们打牌多有意思,闹闹哄哄的,感觉每天吃饭都香了不少。

    楚含岫听她这么说,便随着她去主屋旁边的厢房。

    而颂和苑主屋里,一身素白衣裳,头发也仅仅用根白玉簪挽着的楚含云泪眼婆娑,坐在赫连曜身边:“母亲,我这么些天没给您请安,很想念您,您身子可还好吗?”

    他本就是柔媚的长相,哭起来更叫人心疼,只是侯夫人看着他,难免想起近些日子天天在自己面前嬉笑玩闹的楚含岫。

    原本她觉得两兄弟很像,但是现在却发现,也不是那么像……

    侯夫人还是疼爱楚含云的,看见他一解了禁足就来给自己请安,心里也有几分安慰,让吴嬷嬷给楚含云递帕子:“好,我都好,倒是你,脸色看着怎么有些苍白,要不让邢大夫来给你把把脉?”

    楚含云面色一僵,差点没有忍住,把手放在小腹上。

    他已经怀孕两个月了,本来就隐隐地不舒服,被赫连曜禁足的时候他气得快疯了,肚子里的小孽种还来闹他,让他更难受。

    第43章

    “不用的母亲,我只是在院儿里憋着了,过一两天就好了。”

    楚含云都快急疯了,眼看着肚子里的孽种月份越来越大,楚含岫那边却一直没有动静。

    要不是赵嬷嬷死死把他拽着,他才不愿意待在院子里坐以待毙,不管是去找三皇子,让他知道自己怀了金尊玉贵的皇家血脉,还是去看看侯爷的腿能不能好起来,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当侯夫郎,都比在屋子里待着好。

    而且因为禁足,他不能再去侯夫人的院儿里学学着管理侯府,不能把一些好东西带回自己的院子,让他更加难受。

    现在他解除禁足了,在侯夫人这里看到侯爷的双腿并没有好起来的迹象,他心里失望透顶。

    看来是他之前想多了,以为侯爷还能站起来。

    幸好赵嬷嬷拦着他,他没有把肚子里的小皇孙打掉。

    现在最紧急的,就是让楚含岫赶紧怀上侯爷的孩子,他就可以跟侯府提出和离,带着小皇孙去找三皇子。

    楚含云把目光从赫连曜的双腿上收回,望着赫连曜的面容,期期艾艾,对他情意深厚地道:“侯爷,我已经知道错了,今天晚上我准备一桌酒菜,咱们夫夫一起用膳,好不好?”

    然而赫连曜记得很清楚,楚含云还有一天,才禁足结束。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下的令里偷奸耍滑,企图蒙混过关,偏偏,做这件事的还是他的夫郎。

    赫连曜知道,事已至此,就算他此时再提起,母亲也会劝自己不要再追究,楚含云毕竟是他的夫郎,让下边的人看到不好。

    所以赫连曜只是心头又冷了一分,不动声色地道:“待会儿邢大夫要到蘅霄院里为我施针,施针后我会休息,不用了。”

    楚含云身体一怔,眼眶红红的:“侯爷还在生我的气吗?侯爷您就原谅我吧,我只是……只是太久没见侯爷,想您了。”

    他边说,边伸手过来拉赫连曜。

    赫连曜下意识将搭在扶手上的手收回,放到腹部,然而当看到有些愕然的楚含云,意识到刚才那一瞬,他想到的是,心里对楚含岫有悸动的自己,放任自己靠近楚含云,他做不到。

    他抬手用手指抵了抵眉间,声音里带着几分歉意:“用膳一事,暂且搁置,你先好好休息几日。”

    “我先回蘅霄院了,邢大夫还等着为我施针。”

    说着,赫连曜让青然他们把自己抬起来,往外走去。

    楚含云脸上的神情几乎挂不住,他肚子里的小皇孙已经两个月了,赵嬷嬷说过,等到三个月份的时候,肚子就会显怀。

    再不抓紧点时间让楚含岫怀上,他们的计划就要出纰漏。

    楚含云咬着牙,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追了出去:“侯爷,不过是用一顿晚膳,怎么就不行。”

    赫连曜已经被健仆抬到主屋门口,楚含云一跟上来,青然他们只能停住脚步,那可是侯夫郎,他们侯爷唯一的正室夫郎,不是其他的阿猫阿狗。

    在旁边厢房坐着喝茶的楚含岫听到声音,跟夏兰还有平安走出来看了一眼,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场面。

    高坐在肩辇上的赫连曜没想到楚含岫来了,心里那块隐秘的地方动了动,他望着跟上来的楚含云,心里那股对楚含岫,以及楚含云的歉意更重。

    怕场面更难看,侯夫人也走了过来,声音带着劝慰地对赫连曜道:“曜儿,含云说的在理,算起来你们都半个月没见了,去落云轩陪陪他也是正常的。”

    侯夫人一帮腔,楚含云就抽泣着,挽着她的手,抬眼望着赫连曜:“侯爷,我从嫁进侯府,没求过您什么,难道这一个小小的请求,您都不肯答应吗?”

    说到底,当初楚含云心甘情愿地留在侯府,还心心念念地想为他生育子嗣,是侯府亏欠他。

    侯夫人这次的语气沉了几分,拍了拍楚含云的手,对赫连曜道:“曜儿。”

    赫连曜眼睫低垂,片刻后开了口:“我知道了,晚上我会过去用膳。”

    赫连曜就像没有看见厢房那边的楚含岫,被健仆抬着快速离开。

    侯夫人心里只觉得升起几分疲累,她自己的儿子,她自己知道。

    小的时候主意就很正,在霁州永州那么多年,早就是她和靖国侯轻易说不动的冷硬性格,今天答应去落云轩,不过是因为楚含云是他夫郎,而且楚含云当初选择留下,是侯府亏欠他的缘故。

    但也仅此而已,只要他不点头,他们两夫夫肯定不会更进一步。

    侯夫人自己当年跟靖国侯就是互相看对眼才成的亲,光是想想明明曜儿不喜欢含云,还要跟含云相处,就知道他心里是何感受。

    可两人成亲了啊……

    楚含云还在细细地哭,侯夫人只能把这些忧虑放下,转头安慰他。

    被迫看了这么一场家庭伦理大戏,楚含岫看着侯夫人面容上的低沉,再看看他大哥那骗过信任他的侯夫人,但是骗不过从小就知道他德行的自己的虚情假意的模样,抬脚走了过去。

    “夫人,大哥。”

    “大哥你终于出来走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不开心啊?”

    楚含云被禁足在落云轩,但没少让院儿里的下人去打听侯府里的事。

    现在整个侯府谁不知道,楚含岫跟侯夫人他们一起去了慧音寺,回来就天天缠着侯夫人。

    楚含云现在看他,就觉得他肯定哄骗着侯夫人把原本属于自己的好东西给了他一些,恨不得让他把东西全吐出来。

    侯夫人可不想让楚含岫掺和进楚含云跟赫连曜的事情里去,想让他开开心心的,道:“哪儿有什么事,你大哥他好几天没见着我,想我了。”

    “是吗?”楚含岫瞧着楚含云,就知道他还想粘着侯夫人,搞一些让侯夫人不痛快的事,干脆道,“我也好些天没见大哥,想大哥了,夫人,我跟大哥回去好好说说话,再来找您打牌。”

    已经听楚含云哭了一个多时辰的侯夫人其实已经有些精神不济,听见楚含岫这么说,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挥挥手:“去吧去吧,好好跟你大哥说说话。”

    “大哥,走吧,咱们回落云轩去,弟弟可想你了。”

    还想趁这个机会,从侯夫人手里扒拉些东西的楚含云看了看他,正好也想找他,用手帕擦了擦眼角道:“那我先跟含岫回去了,母亲,明天我再来给您请安。”

    在颂和苑,和回来的路上,楚含岫和楚含云扮演着兄友弟恭的戏码。

    一进落云轩的正屋,就掀了这层外皮,楚含岫站在堂内,楚含云坐在首座上,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些天你在侯府可谓是如鱼得水啊。”

    “有吃的有喝的,还有人陪着玩,自然是好。”

    楚含云就是见不得他过得舒服,从小到大只要看见楚含岫过得好,就要折腾他一下。

    “行了,你别忘了你阿爹和楚含玉还在平阳,你要是没把事做好,他们可没有你这样的好日子过。”

    第44章

    “今天晚上侯爷会来用膳,我会挽留侯爷,让侯爷留下来,到时候你卖力些,最好让侯爷多与你行房两次,这次就怀上。”

    楚含岫的目光在听到他用阿爹和弟弟来威胁自己的时候沉了下去,望着他急切的嘴脸,冷冷地道:“你不用把我阿爹还有弟弟挂在嘴边,我知道怎么做,我先回存曦堂了。”

    话说完,他站起身往外走。

    身后,楚含云又被他不知尊卑的模样气到,抓起桌案上的杯盏砸了一地。

    旁边的赵嬷嬷这次没阻止他砸东西了,禁足的这些天,他砸东西已经是家常便饭。

    甚至砸上了瘾,心头有一点不顺就要砸,赵嬷嬷如今不怎么管得了他。

    很快,便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沉寂了半个月的落云轩灯火辉煌,进出的小厮丫鬟脸上都带着笑容,心里轻松。

    他们主子脾气越来越古怪,越来越难伺候了,禁足的时候没少找他们麻烦,现在主子解禁,他们的日子也要好过些。

    站在主屋前边等着的楚含云看到赫连曜来了,擦了胭脂水粉的脸上露出笑容,“侯爷,我特意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还温了一壶酒,今晚侯爷与我好好喝两杯。”

    赫连曜被健仆放下,抬到了桌子旁,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楚含云:“邢大夫最近正为我施针,交代过不宜饮酒,酒便撤下吧。”

    楚含云手顿了一下,“只喝一两杯,不碍事。”

    他还打算让赫连曜多喝些,好与楚含岫多成两回事呢。

    再说了,他很讨厌那个邢大夫,上次要不是那个死老头说侯爷哪儿哪儿好了,他去找清心堂的大夫来给侯爷诊治,也不会被禁足半个月。

    站在一旁的青然因为他的这句话,微微皱起了眉。

    他们侯爷现在的身体,就像漏了破了口子的罐子,不仅里边的精气神不停地往外漏,外头的东西装进去也留不住,只能熬着所剩不多的那点底子。

    要不是玉屏穴突然之间恢复,他们侯爷的身体会比现在更糟糕,说不定连抬手说话的劲儿都没有,然后渐渐地只能躺在床上……

    这样了,侯夫郎怎么还让他们侯爷喝酒,邢大夫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过侯爷现在万万不可饮酒,否则会让身体坏得更快。

    赫连曜摇头:“不可,用膳吧。”

    楚含云险些绷不住心里的火气,砸了桌上的菜,然而在赫连曜面前,他好歹忍住了,喉咙里哽着一口气道:“既然侯爷身体不适,不喝就不喝吧,来,侯爷,这是您最爱吃的炒藕带。”

    “我听母亲说,您一直都喜欢吃这个。”

    “嗯。”赫连曜点头。

    赫连曜身体弱,用了半碗饭就放下了碗筷,然后坐在旁边等着楚含云用膳。

    楚含云满脑子都是待会儿让赫连曜跟楚含岫圆房,做样子几下也把碗筷放下,脸上露出些许的羞涩,“侯爷,你先去洗漱吧。”

    没有打算在落云轩留宿的赫连曜唇微不可见地抿了一下,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楚含云道:“今日我不在落云轩留宿,你早些歇息。”

    “侯爷?!”虽然跟赫连曜行房的是楚含岫,但是现在可是自己在跟侯爷说这事儿,侯爷一口就拒绝了,连夫夫之间的这点事都拒绝他,心里岂不是没有他多少位置。

    “侯爷为何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落云轩的下人都知道我今日为迎接侯爷,又是叫人准备您爱吃的菜,又是换了一身新做的衣裳,现在您用晚膳转身就走,他们会如何看我?”高傲如楚含云,哪怕已经做好离开侯府,嫁给三皇子,也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屋里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伺候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

    赫连曜望着楚含云,心里生出歉意。

    但是,在知道自己心中对楚含岫有异,再与他行房,他做不到。

    这对楚含云不公平。

    赫连曜道:“是我的过失,与你无关,待会我离开之前,会让青然告诉院里的人,是我身体不适,需要回蘅霄院歇息。”

    “这话是对不知情的人说的,但是侯爷站在我面前,却对我说这些,难道侯爷忘了,我留下来与侯爷共进退的时候,就说过想与侯爷有个孩子。”

    “有了孩子,不仅侯爷后继有人,母亲和父亲也会开心的。”楚含云牢牢地拿捏着侯府几位主子的心思,他知道,但凡自己祭出曾经在赫连曜残废之时也依然留下来的这杆大旗,就会无往不胜。

    更别说侯夫人一直催着他们要个孩子,赫连曜对侯夫人又孝顺,今天晚上赫连曜必然会留下。

    就在楚含云十拿九稳,已经准备吩咐院儿里的人准备洗漱的物什,赫连曜的声音传来:“抱歉。”

    楚含云脸上的神情僵住,瞪着眼角看着赫连曜。

    赫连曜对青然道:“出去之时,说我身体不适,要回蘅霄院服药,并去库房里挑些东西,送来夫郎这里。”

    “是。”青然懂了自家侯爷的意思,对侯夫郎弯了弯腰,抬手让健仆把侯爷抬起来,往院门处走去。

    踏出主屋门的时候,青然按照自家侯爷吩咐的,提高声音对健仆道:“侯爷身体不适,需要尽快服用邢大夫开的药,快些回蘅霄院。”

    站立在院儿里各处的下人们连忙给赫连曜行礼,没人敢抬头看肩辇上的他。

    他的身体不好,别说侯府,就是整个京都,都人尽皆知,没有人怀疑。

    被楚含云刁难的下人们只是暗暗地想,这下他们夫郎怕是又要砸东西了。

    四个提着灯笼的小厮前后各两个,为赫连曜照亮回蘅霄院的路。

    不知是被夜间越来越凉的风吹的缘故,还是其他,青然和几个健仆感觉他们侯爷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比平时要冷。

    很快,蘅霄院到了,几个健仆跟以往一样把赫连曜抬到卧房里。

    突然,就在青然准备去给他拿换洗的衣裳的时候,听到了他的声音:“青然,我库房里总共有多少东西。”

    青然转过身,站在他面前:“回侯爷,现成的六十八万两银子您都送到霁州和永州,充入军饷了,剩下的几乎全是需要拿去换成银子的字画,玉器瓷器,还有一些较为贵重的金器。”

    作为赫连曜的管家,青然对自家侯爷的家底一清二楚。

    这些年在霁州和永州征战,光是从东来国齐国那些乱军手里得到的战利品就不少,但是除了分给下边将士的那部分,属于自家侯爷的那部分几乎都做了军饷。

    这也是霁州军和永州军这几年不仅吃得饱穿得暖,还置换了一些新武器的原因。

    要知道,在侯爷掌管霁州军和永州军之前,士兵们不仅吃不饱,饷银一年半载发不到手,三五个人,五六个人只有一把卷口的武器这种情况都很普遍。

    是侯爷,在朝堂上给霁州军永州军争来了饷银,把属于他的那份战利品贴补进去,才让霁州军和永州军改头换面。

    要不然,按照侯爷战必胜的恐怖战功,光是从齐国和东来国乱军手里收缴的东西,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赫连曜靠在宽大的椅子上,对青然道:“明日,你找几个干净的门路,用库房里的东西换足十万两银子,再挑些好的物件,装足十口箱子。”

    青然点头:“是,侯爷,只是不知侯爷这是……”

    赫连曜微微抬手。

    青然懂了,不再问,道:“小的下去给您拿衣裳,顺道让他们进来伺候侯爷您洗漱。”

    赫连曜点头,尘埃落定之前,他自是不会告诉青然自己为什么叫他做这些。

    如果自己没有生出那个不可告人的心思,愧对楚含云,他还可以跟以前一样,纵使没有夫夫之情,也能把楚含云当成自己的夫郎。

    可是现在,他骗不了自己,便不能让楚含云继续留在自己这个残废身边,把他半生都搭进来。

    不如和离,让他去过属于他自己的日子。

    那十万两银子,和十箱东西,是他给楚含云的补偿,日后楚含云和楚家若是有危难,自己可以帮衬,也绝义不容辞。

    至于楚含岫……

    想到楚含岫,赫连曜的心像被一只手攥住,微微的窒息,又有几分难言的滚烫。

    他跟楚含云和离后,也不会跟楚含岫有什么牵扯。

    一来,自己如今是一个双腿站不起来的废人,那般耀眼的楚含岫,不该被拘在这里。

    二来,自己是他哥夫,哪怕与楚含云和离,也曾是他哥夫,如果他与自己有一二分的牵扯,别人只会用异样的目光看他,这是赫连曜最不希望发生的事。

    就让他……嫁给他自己喜欢的郎君,平安一世,儿孙满堂。

    “咳咳,咳咳咳……”赫连曜突然止不住地咳嗽,放在扶手上的手青筋凸起,手指用力到发白。

    而存曦堂,等着赵嬷嬷来叫他去行房的楚含岫从钱么么嘴里知道赫连曜回蘅霄院了,愣了一下,吧唧躺在床上。

    白洗漱了!

    突然,躺在床上的他捂着屁股,“哎呦”一声,皱着白皙漂亮的脸翻个身趴在被子上。

    夏兰赶紧小跑过来:“少爷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楚含岫两眼泛着红晕,挥了挥手:“没……没事……”

    躺猛了躺猛了,忘了屁股里放着的玉势了,撑死他了!

    第45章

    楚含岫捂肚子不是,捂屁股也不是,趴在被子上跟庙里的菩萨一样,半天都不带动弹。

    他问钱么么:“侯爷不是进落云轩了吗,怎么没有留宿?”

    “落云轩那边的人说侯爷身体不适,用完晚膳就回蘅霄院服药了。”

    “知道了,”楚含岫挥手,让钱么么退下去,对夏兰道,“让平安提点水来,我重新沐浴一下。”

    为了方便待会儿行房的时候眉那么费劲儿,楚含岫往里边揉了不少油膏,现在全被体温捂化了,感觉都要把薄薄的里ku弄shi了,有点难受。

    ——

    落云轩里,下人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把桌子上的碗筷和酒杯端下去。

    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还是没逃过,被楚含云一巴掌扇在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迅速浮现出红红的巴掌印。

    小丫鬟却不敢发出声音,端着东西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求夫郎饶命!求夫郎饶命!”

    楚含云一脚踹在她耳朵那里,小丫鬟的耳朵一下子流出血来,再也控制不住地捂着耳朵发出疼痛的哭声。

    眼看着他还不解气,赵嬷嬷赶紧让下人过来:“把人拉下去,嘴巴闭严实一点,刚才发生的事谁要是敢往外说,你们的皮就不用要了。”

    最近半个月,已经见过楚含云这般模样的下人连忙垂着头走过来,把地上的小丫鬟拉起来往外走。

    楚含云面色阴沉:“怎么办,侯爷没有留下来,再不让楚含岫怀上侯爷的孩子,我肚子里的小皇孙就要掩盖不住了!”

    赵嬷嬷也急,但是比楚含云好些,道:“离显怀还有一个月,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但是也要做两手准备,夫郎,你明天写信回平阳,把咱们现在的处老爷境告诉老爷和夫郎,让他们也做做准备。”当初他们就想好了,万一楚含岫怀不上赫连曜的孩子,就跟赫连曜和离,权当楚含岫替楚含云圆房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楚含云眼眸动了一下,对赵嬷嬷道:“那明天嬷嬷让平成悄悄去见三殿下一面,就说我想见他。”

    赵嬷嬷皱眉:“夫郎见三殿下做什么?”

    “我肚子里的小皇孙已经两个月了,三殿下还不知道呢,总要让三殿下知道我怀着他的血脉,这样我们才能赶在从侯府离开之后,未显怀时进入三殿下的府邸,叫人猜不到小皇孙是在侯府时怀上的。”

    京都圈子就这么大,楚含云可没想过以后就窝在深宅大院里。

    贵为皇子妃的他,肯定是要出来与贵夫人夫郎们吃酒喝茶参加大大小小的宴会的,说不定就要与侯府上的人见到,他可不能让侯府的人知道这孩子是在侯府怀上的。

    三殿下跟他说过的,很喜欢他,爱他,进府之后一切以他为主,现在的那个皇子妃,根本不得三殿下的心。

    赵嬷嬷罕见地觉得他说得在理,趁着孩子的月份还小,还可以操作操作。

    成亲之后名正言顺生的孩子,和他们两人……现在这种情况生的孩子,截然不同。

    她点头:“好,明天我就让平成去约定的地点找殿下的人,到时候夫郎您找个由头出去便是。”

    很快,第二天到了,下午的时候,已经跟三殿下约好的楚含云盛装打扮,从落云轩乘坐着轿子,准备出府。

    哪想到被门房拦住了,门房恭恭敬敬地道:“夫郎,侯爷有令,近些日子府上的人尽量不要外出,您瞧瞧,可否将外出的时间往后推推。”

    楚含云眉头一皱,厉声喝道:“我要去哪儿,还得让你一个下人同意?”

    “让开,耽误了我的事我要你好看!”

    门房深深地弯着腰:“请夫郎恕罪,不是小的故意刁难,实在是侯爷的命令在此,小的不敢违背。”

    “要不,夫郎让人去问问青管家,若是青管家那儿没什么问题,小的立马开门,让夫郎您出去。”

    “麻烦,”楚含云翻了个白眼,他招手对丫鬟道,“去告诉青然,我要出府一趟。”

    “是,”丫鬟连忙跑去蘅霄院那边,远远地看见从院子里走出来,端着东西的青然,道,“青管家,奴婢是落云轩的,我们夫郎想出府,让奴婢来跟青管家说一声。”

    正在为侯爷端药的青然沉思了一下:“夫郎要去何处?”

    小丫鬟:“去霓裳阁,做两件衣裳,夫郎初秋的衣裳还没做,就等着霓裳阁的绣娘忙完手里的活儿,好做两身。”

    这几天侯府里暗处的人都撒了出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青然望着丫鬟:“好,跟门房说一声,夫郎想出府就出府吧。”

    “好的青管家,青管家我先走了。”

    青然看着丫鬟快步离开的背影,从下人手里换了新的汤药,回到蘅霄院的小花园,并把夫郎要去霓裳阁的事情告诉侯爷。

    昨夜已做下决定,要跟楚含云和离的赫连曜听到他的话,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忍着腰腹处细细密密的疼:“嗯,让两个人跟着,别让他出事。”

    侯府暗处的人现在还撒在外面,盯着那日清心堂听到小厮说他玉屏穴恢复的人。

    青然点头:“是,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丫鬟很快回到楚含云身边,听着丫鬟说的话,楚含云望着门房:“现在,我可以出去了吗?”

    门房垂着头,弯着腰,退到一边:“是小人的过错,夫郎您请。”

    楚含云哼了一声,在心里想着找个机会把这个讨人厌的门房换到犄角旮旯的地方去,放在这里真是碍眼。

    他坐进轿子,径直来到霓裳阁。

    听从赫连曜吩咐,跟着他保护他的两个护卫望着有不少客人进进出出,应该出不了事儿的霓裳阁,相互看了对方一眼,跟平常的小老百姓一样蹲到墙角,只是眼睛隐秘地注意着霓裳阁的动静。

    并不知道自己被保护着的楚含云从轿子上下来,没让跟着来的丫鬟小厮和他上去,只带着赵嬷嬷一个人走进霓裳阁。

    “夫郎来了,小的这就带您去雅间。”

    “你过来,把最近送来的新鲜料子都拿到雅间里,给侯夫郎好好看看。”他刚进去,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就迎上来,伸着手为他带路。

    不少正在挑选布匹款式的女娘和夫郎都看向楚含云,也有人认出了他。

    “那是谁,好大的派头,霓裳阁可不是一般的铺子,听说背后的主人权势大着呢,怎么对他这么巴结?”

    “你刚回京都没多久,没跟他打过交道,他是武安侯的夫郎,姓楚,名含云。”

    “武安侯的夫郎?”问的人忍不住多看了正被霓裳阁的人招待着的年轻夫郎几眼,不得不承认武安侯的这个夫郎生得确实貌美。

    而且那可是武安侯啊,当初不知道多少人想嫁给他呢。

    只是谁都没想到,他会坠马成残废。

    “是啊,这个楚含云虽然出身低微了一些,但品行不错,听说武安侯刚坠马的时候,跟他说可以和离,但他没有同意,留了下来。”

    问的人点点头:“这样看,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以后有机会聚在一起玩玩。”

    被许多目光看着的楚含云,感觉到大家目光里的羡慕和尊敬,去除那几分惋惜,着实让他心情非常好。

    他把手搭在赵嬷嬷手腕上,浅笑着对引路的人道:“上去吧,我有段时间没来了,可得好好看看那些新鲜料子。”

    引路的中年男人笑着道:“放心吧夫郎,包您满意。”

    霓裳阁一楼是身份普通的客人挑选料子和衣裳的地方,二楼则是一个个雅间,若是客人身份贵重,就可以领到上边,让小厮把料子花样拿上来,任由身份贵重的客人一边休息一边挑选。

    引路的中年男人把楚含云带到最靠里,甚至要转个弯才能看到的雅间,推开屋子:“夫郎进去吧,马上下边的人就把料子花样送上来。”

    这间雅间,楚含云并不陌生。

    他跟三殿下的第一回 ,就是在这儿。

    自从赫连曜坠马,三殿下来探望时多看了他两眼,趁着他跟侯夫人去参加某个大人嫡女的喜宴的时候叫人偷偷给他送了一张纸条,楚含云跟他的关系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步。

    三殿下经常在他耳朵边说喜欢他,爱他,等时机成熟就把他带回府去。

    现在,他怀了三殿下的孩子,楚含云希望更快地把这事儿落实。

    拿着布匹花样的小厮手脚很快,专门用来放置这些东西的桌案上眨眼间摆满了,当他们出去后,这间雅间放置架子的地方突然传出隐隐的声音,下一秒,架子往旁边滑开,身穿华贵紫衣的周恣启走出来。

    赵嬷嬷很有颜色地走出去,守在门口。

    楚含云让脸上带着笑容,飞扑到周恣启的怀抱里:“殿下,我可算见到了你了。”

    周恣启一把搂住他,手在他细细的腰上捏了一把,再往下滑一些,暧昧地拍了拍:“想孤了?”

    “想了。”楚含云依赖地望着他,像是离开他就不能活一样。

    周恣启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这可是赫连曜的夫郎啊,恐怕没有人能想到,威名赫赫的赫连曜,武安侯,竟然被自己戴了一顶绿帽子。

    第46章

    周滓启的母妃淑妃,出生于现在的吏部尚书郑家,容貌自是不必说,一等一的好。

    但是周滓启没得到半分,反而跟圣上长得很像。

    有点耷拉的八字眉,矮鼻梁,嘴唇不厚也不薄,再加上他不算高的身材,微微凸出的小腹,就跟人堆里随意揪出来的老百姓一样。

    好在穿上最显贵气的紫色衣袍,戴上金冠,倒也有几分天潢贵胄的尊贵气息。

    楚含云望着近在迟尺的周滓启,除了脸上那点绵绵情意,其实根本就不喜欢他这个人。

    但是周滓启是三皇子,想想日后他就是三皇子的夫郎,装也装出了几分情深意重。

    周滓启搂着他,坐在旁边的榻上就开始动手动脚,迫不及待要与他做好事。

    楚含云赶紧推开他,“殿下你先别急,听我跟你说一个好消息。”

    被拒绝了好事,周滓启面色有些难看,但转瞬间就变回了之前的模样:“什么事有孤和你的事重要,孤倒要好好听听。”

    楚含云一脸的娇羞,拉着周滓启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望着周滓启:“殿下,我有了你的骨肉了,再过八个月,殿下就可以听见他叫殿下父亲了。”

    周滓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

    楚含云笑着道:“我怀了殿下的骨肉,已经两个月了。”

    周滓启被他拉着的手动了一下,一直看着他的楚含云瞧着他脸上的神色,“殿下不高兴吗?”

    高兴?

    十四岁在贴身伺候的宫人身上通了人事,到现在,他府里有名分的哥儿和女娘已经有十五六个了。

    另外那些只是随便睡睡,姿色一般,也没什么家世的婢女小厮,更是多得用马车拉都拉不完。

    他缺孩子吗?

    不缺。

    但是周滓启可不是蠢人,他勾搭上楚含云,一来是想找找刺激,二来也是方便在侯府里安插监视的人。

    平安和平成都是他通过楚含云,才顺利放进靖国侯府的,毕竟他可是赫连曜的夫郎,谁会怀疑到他身上去。

    周滓启还想通过楚含云,知道侯府上更多的事。

    周滓启脸上露出喜悦的笑,摸了摸楚含云的小腹:“高兴,怎么能不高兴,这可是你跟孤的孩子。”

    “孤只是想,等他出生了,要给他起什么名字。”

    自己怀的可是皇孙,楚含云仰着下巴道:“定要取个尊贵的名字才配得上他。”

    周滓启满脸孤也是如此想的表情,他搂着楚含云,突然道:“对了,最近赫连曜的身体怎么样了,好转一些了吗?”

    “之前京都传得沸沸扬扬,说他玉屏穴恢复了,天钥穴却恢复不了,也站不起来,现在怎么样了。”

    那会儿周滓启也去看望过赫连曜,但过了这么多天,他有些不放心地问,怕有什么脱离自己掌控的事情发生。

    楚含云捏着他的手指:“能有什么好转,我昨天才刚刚见过他,还不是坐在椅子上被仆人抬着走来走去。”

    周滓启:“那个姓邢的大夫,你接触过吗,他怎么说?”

    不说还好,一说楚含云就想起自己因为这件事被禁足了半个月,想了想府里的事儿,道:“能怎么说,天天在赫连曜身上捣鼓一些东西。”

    楚含云很不想在这会儿听到关于赫连曜的东西,装作生气地扭着身体:“每次出来,殿下您不是问东就是问西,怎么就不问问我。”

    “哎呦,”周滓启亲了他脸颊一口,“孤问的不就是孤的心肝儿吗。”

    “对了,你办的那件事怎么样了,你那个庶弟,叫楚含岫的,现在如何了?”这件事儿周滓启也是在侯府上看见楚含岫,问平成才知道的。

    他真是没有想到,连芝麻粒都算不上的楚家,胃口竟然这么大,竟然想出让人替楚含云圆房这种昏招,想绑在侯府和自己的身上。

    真是……又大胆,又可笑。

    可惜那个楚含岫了,被赫连曜得了手,原本周滓启惦念了好一会儿,想把人弄进府封个侍君玩玩呢。

    忽然,周滓启脑袋里冒出个念头。

    楚家和楚含云的这个计划,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要是楚含岫真的怀上了赫连曜的子嗣,自己握着楚含岫和他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岂不是就握住了靖国候府?

    赫连曜可是靖国候和侯夫人唯一的独苗,为了这个孩子,他们也会投鼠忌器。

    至于为什么不用这个现成的……

    周滓启早就听闻靖国候府里那个姓邢的老头,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脉象根本瞒不过他。

    “含云,孤也想你尽快离开侯府,来到孤的身边。”

    “但你父亲和阿爹让楚含岫替你圆房,希望他怀上赫连曜这事儿是对的,赫连曜虽然残废了,但他在霁州和永州经营多年,人脉宽广,万一咱们俩的事情败露,靖国侯府怕是会发难。”

    “你要尽快让楚含岫怀上赫连曜的子嗣,咱们才能顺顺利利地在一起。”

    昨天才因为这事,在赫连曜那里没脸的楚含云脸色有些不好看。

    但是经他这么一说,亦觉得如此,点头跟周滓启说他一定会办到。

    周滓启是个很谨慎的人,估摸着见楚含云的时间跟他挑选料子的时间差不多了,从那条暗道里离开。

    楚含云也整理整理衣裳,随手指了几匹料子,让赵嬷嬷进来,去告诉刚才那个中间男人,这些自己都要了。

    然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坐上轿子回侯府。

    墙角下蹲着的两个护卫掐着时间,看他从霓裳阁出来,两人互相看了眼,都没觉出什么异常,起身跟了上去。

    而另一边,从霓裳阁离开的周滓启在另外一个隐秘的地方,见了一个长相端正,浑身书卷气的中年男子。

    在这个中年男子面前,他一改在楚含云面前的好色,端端正正地:“外祖父。”

    中年男子,如今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吏部尚书郑德泽看着他,“殿下,如今正是关键时候,你带着这身脂粉香气,怎么成就大业。”

    周滓启道:“祖父,这可不是别人身上的脂粉香气,是赫连曜娶的那个夫郎,楚含云身上的。”

    “孤刚才见他去了。”

    说着,周滓启把刚才从楚含云嘴里知道的全说给郑德泽,郑德泽道:“你是说,靖国候府上的那个大夫,还没有死心?”

    “是,祖父,那个老头不是一般人,医术高超,要不是他,赫连曜早在坠马的时候,就……”

    郑德泽森冷的目光看向他,周滓启不敢再说下去了。

    赫连曜坠马一事,他从祖父嘴里知道来些许内情。

    掺和进来的不止曾经在赫连曜手底下吃亏的朝臣,还有……大越的皇帝陛下,他的父皇。

    为了做成此事,各方出人出力,搜集来天下对武人最为阴毒,最为稀有的一味毒药,才布下了这个局。

    但是前不久传出的赫连曜玉屏穴恢复的消息,让他们再度陷入恐慌,要不是各方不敢在这个档口引起赫连曜的注意,早就有所异动。

    郑德泽的眉峰也因为他说的话拢起一道沟壑,“现在的靖国侯府,里三层外三层,外面的人想要混进去并不容易。”

    “赫连曜居住的地方更是有众多护卫把守,想要再对他动手,难于登天。”

    周滓启急了:“那怎么办?!”

    “要是他真的可以恢复,霁州军和永州军势必要回到他手上,民心所向,军心所向,父皇为了稳住他,也不会另寻他人。”

    “那我们之前派人去霁州做的,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急什么,”郑德泽道,“动不了深居简出的赫连曜,不还有靖国候。”

    “他手里掌管的三千禁军,也是不少的筹码,他倒了,安排人顶上去,届时,我们进退都有后路。”

    周滓启眼睛一亮,“妙啊,三千禁军,到时……”就算强闯宫门,他也有底气。

    郑德泽继续道:“这事要做得漂亮,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有咱们沾手的痕迹,就把靖国候的葬身之地安排在庆涛楼吧。”

    “那里是二皇子的地盘,二皇子用庆涛楼揽了那么多的金银,也让他跌一跟头。”

    周滓启就知道自己祖父有办法,一想到不仅可以把三千禁军握在手里头,还能让一向压在自己头上的老二倒大霉,他忍不住好哈哈大笑。

    郑德泽面色严肃,让他别高兴太早了,道:“此事要尽快,我会让手底下的人准备好,明天或者后天就动手。”

    “殿下这两天不管去哪儿,都不要往庆涛楼凑,但也不能让别人觉得避嫌,最好有很多的人证明,靖国候出事的时候你根本走不开身。”

    “孤明白。”周滓启兴奋过后,后背其实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靖国候啊,可是在昔年一力扶持他父皇登基,与他父皇称兄道弟的人。

    被封为靖国候之后一直掌管禁军,是外人眼里父皇最信任的兄弟,臣子。

    小的时候,父皇还经常让他们叫靖国候叔叔。

    但是现在,靖国候却要死了。

    死得好啊,为他的大业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第47章

    两个跟着楚含云的护卫,等楚含云顺利无事地回到侯府之后,将今日暗地保护时的所见所闻禀报给青然。

    牵涉到侯爷夫郎,青然当天傍晚就把他们的话原模原样地转述给侯爷。

    赫连曜知道霓裳阁背后有三皇子周滓启的影子,周滓启这人表面上与他关系不错,但只是借他的势,有自己的盘算。

    “让下边的人尽快探查一下夫郎进入霓裳阁之后遇到的人。”赫连曜道。

    “是。”

    ——

    存曦堂和落云轩就隔了一堵墙,楚含云出去这事儿楚含岫也知道了。

    他顺嘴问了钱么么,钱么么说楚含云去霓裳阁做衣裳后,楚含岫就把这事儿放下了。

    最近他要不去侯夫人那里,一边跟侯夫人打发时间,一边还能光明正大地知道老侯爷的动向。

    不去的时候,就借着去邢大夫那里的由头,卡着老侯爷每天回来的那个点儿从进府的必经之路上走过。

    一连这么多天,都没有任何异常,楚含岫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忐忑。

    敲着脑袋问自己怎么上辈子不多问几句,要是知道老侯爷出事的具体时间,就不用像现在两眼一抹黑了。

    前几天整宿整宿的下雨,今天的太阳却很热辣,到中午的时候,不管是屋外还是屋内,楚含岫都坐不住了,一从邢大夫那里回来,赶紧让夏兰端两盆冰上来,再呼呼地扇着扇子,才勉强舒服一点。

    楚含岫招手让守在门那儿的平安进来,“过来,坐夏兰旁边吧,今天这天不得了,能热死人。”

    平安身体顿了一下,依言在夏兰身边坐下。

    自己也拿着一把扇子扇着的夏兰脸红扑扑的,“那少爷今天下午还去侯夫人那里吗?”

    楚含岫半靠在铺着竹席的榻上,“不去了,侯夫人本来就苦夏,这个天气肯定已经跟我一样躺着,金串儿姐姐银串儿姐姐围着她给她打扇子呢。”

    “那邢大夫那里少爷也不去了吧,反正下午邢大夫去给侯爷施针,您去也只是在那儿看看医术,在存曦堂看也是一样的。”夏兰说着,看着外边的太阳。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阳比最热的六月还要热辣,连吹进来的风都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更别说到太阳底下了。

    夏兰觉得,恐怕脚底都会觉得烫。

    楚含岫摆摆手,“不去侯夫人那里,自然要去邢大夫那儿,待会儿平安你去冰库那边,领一份冰来,我们带去邢大夫那儿,不仅可以解暑,还能做点喝的。”

    邢大夫体寒,住的小院子根本不需要冰,只能他们自己携带了。

    等平安去冰库把冰取来,装到专门保存冰的提篮里,楚含岫带着他们两个,踩着烫乎的地面来到邢大夫的小院。

    这个时间,邢大夫已经去给赫连曜施针去了,邢大夫也不喜欢任何人靠近他那些药草,所以小院里一个人都没有。

    在这里混了这么些天的楚含岫却轻车熟路,让平安把冰分成四份,两份放盆儿里祛暑用,一份让夏兰做成冰饮,他们现在就吃,另一份也做成冰饮,吊在井里留给邢大夫。

    院儿里有毒的没毒的草木本来挺茂盛的,被今天的太阳一晒,全都蔫头耷脑的。

    楚含岫跟往常一样来到那个赫连曜施针的位置,翻开医书开始看。

    随着医书一页一页地翻过,窗外的太阳也渐渐向西下坠。

    窝在这儿出了一身细汗,衣裳都黏糊在皮肤上的楚含岫看了一眼投射在院内蔫头耷脑的草木上的晚霞,估摸着老侯爷应该快要下值回府了,

    等他从邢大夫这里慢慢走到进府的必经的道儿,要么正好可以看见老侯爷向颂和苑走去的背影,要么跟回府的老侯爷撞见。

    他把合上的医书递给平安:“回存曦堂。”

    “井里的冰饮没化吧?”

    “没化,平安吊得深,里边凉着呢。”夏兰刚去看了一眼,做好的冰饮除了有一点点的融化,没什么大的问题。

    楚含岫从旁边取出笔墨,给邢大夫留了一张字条,提醒他别忘了井里的冰饮,“好了,我们走吧。”

    把字条留在桌案上,保证邢大夫回来一眼就能看到,他带着夏兰喝平安,迎着晚霞慢慢地走向进府的必经的道。

    其实走这边,要比他们中午去邢大夫的小院多绕一段路,但是楚含岫规划路线的时候就找好了理由,走这边,恰好可以穿过侯府另外一个小花园,傍晚这会儿正是最舒服的时候,走这边看看风景,多好。

    在这儿当值的小厮已经跟他混熟了,看见他,弯着腰行礼:“含岫少爷。”

    楚含岫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进府的方向,和颂和苑的方向,都没有看见老侯爷的身影,脸上露出纯然的疑惑,问他:“不用多礼,今天……怎么没看见老侯爷?”

    “之前都会遇到老侯爷,今儿没遇到,还有些不习惯了。”

    “回含岫少爷,老侯爷还没回来呢,可能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过会儿才回。”

    楚含岫心头咯噔一下。

    据他了解,没有羊皮谶语之前,老侯爷就是一个时间观念特别强的人。

    什么时候离开府去禁军当值,什么时候回来,都有一个时间区间,从来没有一次超出过。

    羊皮谶语出现后,侯夫人跟他笑着说过,老侯爷现在这毛病比以前更严重了,还戒掉了他之前跟手底下的禁军喝两口小酒的毛病。

    楚含岫脸上的神情没有改变,心里却拉起了警报,笑着对小厮道:“或许是这样的,平安,夏兰,我们走。”

    他的脚步明显加快,回到存曦堂后把平安叫到跟前:“你现在立即去那条道旁边,两刻之内,老侯爷要是没有回来,立即回来禀报。”

    平安抬头看向自己这个主子,他越来越看不清楚含岫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普普通通的哥儿,怎么会想探知老侯爷的行踪?

    他想要干什么?

    平安脑海中闪过楚含岫以往做过的事,没有多问,拱手道:“是。”然后出了存曦堂。

    楚含岫没有坐下,望着他消失在存曦堂院门的背影,在屋子里踱着步子。

    他希望平安很快就回来,告诉他老侯爷回来了。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着两刻快要过去,还不见平安的身影,楚含岫心里沉到了最底下。

    他当机立断对夏兰书自己要出府一趟,脚步飞快地往外走,忽然,平安回来了,站在他跟前。

    楚含岫望着他:“怎么样?老侯爷回府了吗?”

    平安摇头:“没有,没有回来。”

    “跟我出府。”楚含岫二话不说,风一般从他身旁掠过。

    平安要是再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白长这么大脑袋了,但是新的一重重迷雾升了起来。

    他不知道楚含岫为什么会在老侯爷仅仅晚了几刻回府,就判定老侯爷会出事,还目的地十分明确的模样。

    楚含岫跟平安很快就到了侯府偏门那里,门房依旧尽职尽责地守着,不管是出府去采买,还是被主子吩咐出去做事的下人,都在他那里过过路子。

    楚含岫走过去道:“我突然想起来忘了叮嘱我在府外买的几个下人一件很重要的事了,需要赶紧告知他们,小哥你让我出府吧。”

    “含岫少爷,”看门的小厮记得,上次他出府就是去处理租的院子的事情,但还是公事公办地道,“那得请示一下青管家。”

    “没问题,但我不是事儿急嘛,”楚含岫那是真的急,“这样,你这边先让我出府,然后你再去告诉青管家,说我很快就回来。”

    小厮看着他是真急,而且楚含岫现在在府里,就没人对他印象不好的。

    想想上次青管家和侯爷也同意了,小厮道:“行,那含岫少爷你先去,小的派人去告诉青管家,等含岫少爷你回来,再亲自去青管家那里交代一下。”

    “麻烦你了小哥!”楚含岫对平安点了点头,两人一离开侯府的范围,楚含岫立即对平安道,“快,用轻功把我带到庆涛楼。”

    靖国侯府在东城,庆涛楼在南城偏东城的交界处,平安带着楚含岫接连使用轻功,快要赶到南城的时候,只见远处一片火光。

    已经快要暗下来的天空被映成了不详的橘红色,一些人惊慌失措地向着他们这边跑来,嘴里大呼着:“起火了!起火了!”

    楚含岫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上辈子靖国侯一个侯爷,会葬身于庆涛楼净手的地方。

    小半个南城都被火海吞没,谁还会把目光落在庆涛楼一个净手的地方!

    “呼!!!”

    干燥的晚风席卷,原本还有些远的火势仿佛离他们近了些许。

    与此同时,侯府中。

    青然急匆匆地走近蘅霄院:“侯爷,老侯爷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坐在椅子上,除了上半身,腰部以下都不能动弹的赫连曜眉峰皱起:“跟着老侯爷的护卫呢,回来报信没有?”

    “没有,会不会是老侯爷突然与什么人有约,没有危险,所以他们没有回来报信。”

    忽然,就在这时,一个小厮跑进来:“侯爷,南城起了大火,火势蔓延极快!已经有许多百姓葬身大火里!”

    父亲失踪,南城起大火,赫连曜突然想起了那张羊皮上的谶语:

    “靖侯之命,绝于京之东南也,祭于涛也。”

    他手猛地握紧:“立即发信号给看守那几个地方的护卫,让他们迅速探查老侯爷是否出现在附近,尤其是庆涛楼那边的人,让他们一寸一寸地搜。府里其他人,带上东西,去营救百姓。”

    自从那张羊皮谶语出现,赫连曜就派人把京都南边,跟涛字意义相像,相接近的地方都安排了人。

    明晃晃地带着涛字,又处于京都东南方向的庆涛楼,自然是重点看顾的地方,连楚含岫出现在庆涛楼,被三皇子的人跟踪,他都知道。

    跟踪楚含岫的周滓启的侍卫,被平安扔到大街上后,被他让人送到了锦衣卫,现在还在里边关着。

    但是他没从楚含岫的举动里发现任何异常,故而把楚含岫出现在庆涛楼一事,按在心里不表。

    就在青然等人因为他的命令下去办事的时候,被门房派过来,原本只想找青然,汇报楚含岫出府一事的小厮发现青然现在在侯爷身边,被带过来道:“小的拜见侯爷,小的是看管偏门的林大手底下的,林大让小的来告诉青管家,含岫少爷出府了。”

    “说是含岫少爷忘记叮嘱在外边买的几个下人一些重要的事,着急出去,林大便先让含岫少爷出府,等含岫少爷回来,亲自来跟青管家说一声。”

    楚含岫上次出去的时候,赫连曜就听过他说在外边租得有院子,买了几个下人,但是他心里徒然出现一条线。

    羊皮谶语,是楚含岫去净手时发现的。

    楚含岫从慧音寺回来后,去了一趟庆涛楼。

    赫连曜心念百转,当日羊皮谶语出现的时候,自己就让人查探了周围,但是因为没留下任何踪迹,把羊皮谶语送到楚含岫,夏兰,平安跟前的手段也过于难以琢磨,他就没往楚含岫身上想。

    但是,如果楚含岫跟那块羊皮谶语有关系……

    那他今日出去,是否与父亲晚归有关。

    而自己,还对他生出了那样的心思。

    他的声音低沉,对青然道:“让探查的人同时注意一下楚含岫的踪迹。”

    还在打算趁乱把老侯爷救出来,然后继续当个不起眼的侯府远客,等着过些日子找机会治好赫连曜,然后回平阳县,带着阿爹和弟弟他们去忻州的楚含岫不知道自己马甲掉了一点点了。

    他被平安提溜着往庆涛楼那边赶去,很快,就到了火势蔓延的外围。

    冲天的火光里,男女老少从街道的那头涌过来,大家伙拿着盆和木桶到处打水,企图把火扑灭。

    但是白天的大太阳抽干了空气里的水分,火势根本控制不住,风吹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惊慌失措的声音。

    因为靠近火,已经被火热得满头大汗的楚含岫目光一凝,拍拍平安的手臂:“那儿晾得有两床被子,把被子带上,待会儿用得上!”

    第48章

    平安这会儿已经彻底明白,被他监视的这个主子,根本不像面上那么简单。

    他带着楚含岫,一个飞身过去,把那两条被子捞过来,楚含岫迅速抓过来,抱在自己怀里,给他腾出手脚。

    很快,两人从一片火海来到了庆涛楼前。

    只见那日人流如织,仿佛将整个京都的贵气都齐聚于此的庆涛楼已被熊熊大火包围,木质的窗柩,房梁,不停地坠落下来,砸进下边的湖里,瓦片在烈火中炸裂,发出一阵阵让人害怕的碎裂声。

    前边的庆涛楼,后边的小半个南城,能逃走的人都逃走了,不能逃走的都葬身火海,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楚含岫一颗心哗地沉下去,赶紧让平安把自己放下来,一边让他跟自己一样在湖里把全身打湿,再把被子完全用水浸透,一边指着火光冲天的庆涛楼。

    “我们不去那些主要的楼阁,我们只去把几座楼阁后边净手的小屋子。”

    “这个,”楚含岫从侯府出来的时候就有所准备,把画在小册子上的那一页撕了下来,指着跟这页纸上相对应的火势最严重的一处小屋子,“我们先去这里!”

    楚含岫是真的不知道老侯爷会在哪一间,只能一间一间地排除,他希望他和平安的运气好一点,在老侯爷死亡之前找到老侯爷。

    那样,就算有点伤,他也能趁着这点空档,给老侯爷吊着一口气,至少能等到邢大夫来。

    平安望着画得惟妙惟肖,仿佛只是把庆涛楼缩小,褪去颜色放在纸上的画,对自家主子的本事更加讳莫若深,点着头道:“是,含岫少爷。”

    “走!”楚含岫哗地从湖里爬出来,把湿透的棉被盖在身上,再把准备好的厚实的帕子分一条给平安,两人捂着口鼻跑过去。

    “砰!”一大扇烧毁的窗户砸在他们身后,在外边就感受到的热气瞬间涌上来,楚含岫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脸上微不可见的汗毛被这冲天的热气炙烤得卷曲了。

    他跟在平安身边,往刚才指的名为荣岳楼后边净手的小屋子跑去。

    然而整座庆涛楼本就是凌驾于水上,靠桥连接在一起的,通往荣岳楼后边小屋子的桥被砸下来的燃烧物砸毁了。

    吞着火气,嗓子眼干燥的楚含岫大声道:“快,飞过去!”

    “那处小屋快塌了!”

    平安毫不言语,带着他一下子跃到小屋前边,楚含岫一脚踹开烧的都变形的门,往里边看了一眼,没有,靖国候不在里边。

    他迅速转身:“老侯爷不在,走,去下一个地方。”

    下一个地方,是荣景楼,但老侯爷还是不在。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楚含岫有些着急,他不停地回忆起上辈子那个小厮说的,但还是没有更多的信息。

    还剩下三处地方,要是老侯爷也不在……

    楚含岫嗓子眼儿被烟呛得难受,眼睛也被熏得疼,他指着荣景楼左边的小屋子:“去那儿。”

    忽然,就在平安和他要去那边的时候,四五个身穿不同衣裳,但是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一看就是习武之人的年轻男子从几乎都要烧塌的荣景楼里出来。

    其他几处楼阁,也陆续冲出七八个明显跟他们一伙的人。

    楚含岫的心一下子提起来,这些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们跟这次大火有什么关系。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几人里中的一人看了他好几眼,从怀里掏出个拇指大的东西扔到旁边燃烧的窗户上,“砰”的一声,一道花色极其简单,类似于烟火的东西窜上天空:“含岫少爷,我等时候侯府的暗探,奉侯爷之命在此地寻找老侯爷和您。”

    “!!!”救大命了!

    楚含岫脑瓜子嗡嗡嗡的,他还想救了老侯爷就脱身呢,没想到跟侯府的人撞个正着!

    但是楚含岫这会儿根本来不及想其他,只能对他们道:“我跟平安去那边看一下,你们也去另外两处地方看一下吧。”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目的跟他们一样,楚含岫决定先把事儿干了再说吧。

    已经把几个楼阁,包括中间最危险的三层楼阁都搜了的侯府暗探怔了一下,其实老侯爷在不在这里,连上边吩咐下来的人都不确定。

    原本搜完几处楼阁,他们也会去旁边搜一下,望着楚含岫手指的方向,领头的人点点头:“好,含岫少爷小心。”

    有他们帮着搜剩下的两个地方,楚含岫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和平安可以搜完,有他的异能,老侯爷但凡不受伤得马上就没,也能把老侯爷救回来,但能让老侯爷少受一点罪也是好的。

    用水浸透的被子表面已经被火燎得破破烂烂,楚含岫衣袍下摆都烧了好几次,全是被灭了火的焦黑痕迹。

    他跟平安一起跑到荣景楼左边楼阁的小屋子,突然,快他一步的平安转过头:“含岫少爷,老侯爷在这里!”

    楚含岫立马大步跑过去,只见被大火包围的小屋子里,倒在地上的人影侧着脸,不是老侯爷又是哪个!

    他的头发已经烧着了,身上的衣袍也被火燎燃,腰那儿还被烧毁的房梁压着,不知道是生还是死。

    楚含岫一窒,拽紧身上的棉被,“快,把老侯爷拖出来!”

    屋里到处都是火,两人跑进去的时候弯着腰弓着背,把被子严严实实地捂在头上和身上。

    平安一脚踹开横在老侯爷身上的房梁,楚含岫跪在地上,揪着被子把老侯爷身上的火扑灭。

    突然,一根烧得红彤彤的横梁冲着老侯爷的头砸下来,楚含岫被吓了一跳,伸着手臂去挡。

    夏天穿的罗本就轻薄,火焰一下子把他手臂处的衣裳点燃,烧着他手臂的皮肉。

    楚含岫疼得牙齿都在打颤,赶紧把手臂贴在还有点湿气的被子上,对平安道:“屋子快塌了,我们快把老侯爷拖出去!”

    老侯爷一米八多的身高,又是健壮的体格,楚含岫和平安一人扶着一边,都有些够呛,更别说还要把被子撑在他头上和身上,怕他被火烧着。

    “砰——”

    “哗啦——”

    楚含岫刚和平安扶着老侯爷走出屋子,屋子在他们身后轰然倒塌,房梁,瓦片,墙壁,一层层地埋着里边的东西。

    楚含岫脚下一个踉跄,望着昏迷的老侯爷,借着搭在他身上被子的遮挡,把异能从他后腰注入进去。

    他的异能可以探查到老侯爷的身体状况,能察觉到这会儿的老侯爷状态有些不对,仿佛陷入了异常的睡眠里,血肉的律动跟昏迷的人不太一样。

    而且,老侯爷在屋子里的时候有些太长了,吸入的烟雾太多,要是这种状态再回到侯府治疗,真是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这也是楚含岫为什么明知自己只是体力好,不会武功,也跟着平安一起来的缘由。

    他只能尽可能降低老侯爷会死的概率,想着至少找到老侯爷的时候,有他的异能,能多几分保障。

    楚含岫注入更多异能,顺着胸口一直往上。

    而离他们一百米左右的地方,让护卫和健仆把自己带来的赫连曜看到了火海里的楚含岫。

    望着灰头土脸的楚含岫,还有被他和平安扶着,生死不知的父亲,赫连曜脸上的神色骤变,凤眼凌厉,剑眉紧拧:“父亲,含岫!”

    他一只放在扶手上的手几乎把扶手捏碎,另外一只手死死扣着毫无知觉的大腿,刚刚坠马时的阴郁之气笼罩了他。

    听见他的声音,楚含岫怔住了,抬眼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脑瓜子哗啦啦闪过许多念头。

    他是彻底掉马了,已经被赫连曜知道替楚含云圆房?

    还是今天的事只是凑巧中的凑巧,事情还没糟糕到那个地步,还有回旋的余地?

    侯府护卫们跑上来,一些扶着老侯爷,一些扶着他,把他们带到赫连曜面前。

    楚含岫咳了咳,站在赫连曜面前:“哥夫……”

    来之前,赫连曜想过,可能跟羊皮谶语有关的楚含岫,在中间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来侯府,真的只是探望楚含云,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然而当他赶来,看到跟那个叫平安的下人一起,把父亲从庆涛楼扶出来的楚含岫,他看得出,楚含岫脸上的焦急和关切不是假的。

    那一刻,赫连曜心底某个地方缓和了。

    至少,楚含岫对侯府没有恶意。

    他望着脸上带着焦黑痕迹,头发被搓得乱七八糟,手臂那里已经起了一串燎泡的楚含岫:“回去之后,我有话问你。”

    扶着老侯爷的护卫道:“侯爷,老侯爷种了非常厉害的迷香,不过似乎没受什么伤,也没有吸入太多烟雾,并无性命之忧。”

    听到父亲性命无虞,赫连曜彻底放下了心,然后问护卫:“迷香,中了多长时间。”

    护卫道:“约莫有大半个时辰左右。”

    从父亲在庆涛楼找到,赫连曜就知道,不管是他坠马,还是父亲这次出事,背后都站着不少的人。

    羊皮谶语一出现,父亲就再也没往南城这边来过,更别说来庆涛楼这个带涛字,听起来就会应验羊皮谶语的地方。

    所以,一定是有人把父亲迷晕后,带到了这里,为的就是让父亲死在庆涛楼。

    第49章

    楚含岫和平安走在后边,跟着侯府的人一起回去。

    一路上,他们看到的,是已经燃烧到后段的大火,目之所及,全是只剩下框架的房屋和愁眉苦脸,哭泣的百姓。

    有家人在大火中丧生的百姓,脸上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在还残存着火苗的灰烬前抱头痛哭。

    楚含岫意外地看到有穿着侯府下人衣裳的人在帮着百姓从火里拖出些东西,跟他们说话,安慰他们。

    他望向前边被健仆抬着的赫连曜,觉得这应该是赫连曜吩咐的,心里不由得想到,自己待会儿该用什么样的理由说服他,把自己身上的疑点撇干净。

    而且从赫连曜的反应来看,好像还没发现他替楚含云圆房一事,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老侯爷还昏迷着,他们很快回到了侯府。

    侯夫人一看到被抬进来的老侯爷,两眼直接一黑,双脚差点儿没站稳:“这是怎么了,侯爷怎么会这样?”

    老侯爷到时间都没回来,侯夫人也担心,还派金串儿去门房那里询问,才知道赫连曜也出去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她还以为是他们父子两个有什么事儿要做,却怎么都没想到会看见老侯爷被抬回来。

    赫连曜在旁边冷静地道:“我已经让人去带邢大夫过来了,母亲,你不要担心。”

    “是什么人把你父亲伤成这样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侯夫人站在床边,望着昏迷的靖国候,语气里带着怒火。

    赫连曜道:“会查到的。”

    母子二人说着话的时候,邢大夫来了,在侯夫人紧迫的目光里坐到床边的凳子上,拿起老侯爷的手腕把了把脉,忽然,面色一变。

    他麻溜地从药箱里拿出一根金针,刺入老侯爷手腕上的穴位,只见金针刚抽出来,针尖部分就变成了浅浅的蓝色。

    邢大夫转头望着屋里的人:“侯爷——”

    赫连曜道:“除了邢大夫,夫人,青然,”他的目光在楚含岫身上扫了一下,“还有含岫,全都出去。”

    “是。”下人们都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纷纷退下。

    十分不想再在他面前晃悠的楚含岫也想出去啊,眼巴巴地看着金串儿银串儿他们,小声道:“哥夫,我也出去吧,事涉老侯爷,我不好在这儿待着,还是出去好一些。”

    “留下,”赫连曜望着他,“一会儿让邢大夫看看你的手,顺便跟我回蘅霄院。”

    楚含岫:“……”

    楚含岫:“是。”

    侯夫人牵挂着老侯爷,没发现楚含岫的异样,邢大夫发现了,但是并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把金针递到赫连曜的面前:“侯爷,老侯爷中了一种名为蝶梦的迷香,这种迷香不是一下子生效的,而是在几种有先后顺序的气味中待了一段时间,才会生效。”

    “发作后,中了迷香的人会瞬间全身无力,哪怕是将滚水泼在他身上,他都不会有一点反应。”

    “只是这种迷香制作繁杂,如今世上能找到的,没有多少。”

    话说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人算计了老侯爷,用这种迷香让他不知不觉地中招,想要除掉他。

    已经推算出这些的赫连曜问邢大夫:“那我父亲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他在火里待了一些时候,有没有大碍?”

    “没了,奇怪得很,看侯爷身上的衣袍被烧的痕迹,按理来说当时的火很大,老侯爷应该吸入了不少的烟雾,但我检查了一下,老侯爷并没有烟雾吸入过多的迹象,只要等两三天,迷药药效过了,就可以醒来。”

    “嗯,”赫连曜心底松了松,对邢大夫道,“那邢老给含岫看看,他的手臂被烧伤了。”

    侯夫人的心就跟放在罐子里使劲儿地摇一样,六神无主,又慌又乱,直到听到老侯爷没事,才一下子松了下来,死死拉着老侯爷的手。

    不想又听到楚含岫受伤了,担心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楚含岫身上:“含岫不是在府里,怎么也受伤了?”

    不仅没在府里,还跑出去在火里转悠了一圈的楚含岫,伸手摸了摸鼻子:“不严重,不严重的夫人,就是不小心……”

    赫连曜直接道:“母亲,是含岫跟他手底下的那个平安,把父亲从庆涛楼救出来的,没有他,父亲生死难测。”

    “含岫,你哥夫说的都是真的吗?!”侯夫人惊住了,“你竟然救了侯爷,而且,曜儿,你父亲怎么会跑到庆涛楼去。”

    “他自己都跟我说过,庆涛楼在南城,还有一个涛字,他一辈子都不去那边!”

    赫连曜安抚了她,让她暂且不要思虑太多,好好照顾父亲,然后带着楚含岫青然和邢大夫,回蘅霄院。

    在他的吩咐下,邢大夫把楚含岫手臂上的伤处理了,一个个燎泡戳破,挤出里边的液体,然后把烧伤部位清理干净,敷上碧绿色的药膏。

    别说,这药膏还真管用,原本火烧火燎,痛得钻心的手臂一下子舒缓不少,至少在楚含岫能忍受的范围之内了。

    “接下来两天换一次药,半个月就好了,”处理这点烧伤,对邢大夫来说属实是大材小用了,他对楚含岫道,“要想不留疤,完全好之前不要沾水,长肉的时候更不要挠,直到新的皮肉长出来就好。”

    “是。”楚含岫表面乖乖地道。

    其实他准备今晚回去,就用给老侯爷治伤剩下的异能,治上一治,至少缓解一些疼痛。

    然后从邢大夫那里拿药回存曦堂擦,有平安和夏兰做掩护,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手上伤的真实情况,这样他可以少受一点罪嘛。

    而一旁的赫连曜看他的手臂处理好了,邢大夫也说不严重,对邢大夫和青然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要事要问含岫。”

    来了来了!!!

    楚含岫的后背一下子绷紧。

    跟着去庆涛楼的青然其实也一脑袋的雾水,隐秘地看了一眼楚含岫,弯腰拱手:“是,小的告退。”

    邢大夫更没想到这么多,让退下就退下了。

    于是,屋里只剩下楚含岫和赫连曜。

    赫连曜坐在椅子上,俊美冷硬的脸半隐在黑暗里,凤眼望着楚含岫。

    第50章

    “含岫,为什么你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庆涛楼?”赫连曜的目光隐秘地在楚含岫的手臂上划过,落在楚含岫脸上。

    原本白皙的脸上沾了不少灰尘,被汗水一糊,乌漆嘛黑的。

    反倒让他那双的眼睛更加显眼,在点着几盏蜡烛的屋内,比屋外天穹之上挂着的月亮还要明亮。

    “好的,哥夫,这事儿有点复杂,我慢慢跟你说。”楚含岫舔了舔嘴唇,浅浅吸了一口气,既然赫连曜还没有发现自己替楚含云圆房一事,他才不会傻到自爆。

    反正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线来看,离楚含云和楚家做的事儿被发现还要一个半月,这一个半月里他想办法治好赫连曜,就溜之大吉,到时候就算赫连曜知道了事情真相,应该也不会来逮他这么一个小人物了。

    楚含岫双手放在身前,乖得不得了地道:“之前在慧音寺,发现羊皮谶语一事,其实我隐瞒了一些。”

    赫连曜看着他,“继续。”

    “其实我去净手的时候,就遇到了那个把羊皮谶语弄到树上的人,他不仅提前告诉了我羊皮上的谶语是什么,还对我说,因为天机不可泄漏,他不可对赫连一族透露过多,只能告诉跟赫连一族牵扯不深的我,让我若有余力,在此事中提前做一些准备。”

    这个有点扯的理由,是楚含岫回侯府的路上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解释了。

    不然的话,说只是凑巧,看见南城有火就跑去看一看,然后顺手救了老侯爷?

    那比推给那个神秘的神棍更鬼扯,事后赫连曜肯定会严查,到时候,说不定他每天从进府必经之路经过,探查老侯爷行踪一事就会被查出来。

    而且怎么这么凑巧,南城一起火,老侯爷出事,他就要出府?

    按照他原来的计划,出府之后救了老侯爷就从庆涛楼离开,那样既救了老侯爷,又没有暴露,谁也不会想到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架不住赫连曜居然在庆涛楼留了人,还这么快就赶过去了,跟他撞了个正着。

    果然不愧是镇守霁州和永州的武安侯,要不是他多活了一世,跟开了天眼一样拥有上帝视角,根本不可能在他眼皮子下面搞这么多事。

    也不瞧瞧上辈子楚含云和楚家做的事,三个月不到就被揭露了,这还是楚含云披着他夫郎的皮,表面上又对他情深义重,天然处于不容易被赫连曜怀疑的处境下。

    “你是说,你知道老侯爷今日会出事,是那个写了羊皮谶语的人,告诉你的。”

    “嗯,哥夫,其实他也没跟我说老侯爷出事的具体时日,只是跟我说,老侯爷出事的地点在庆涛楼几座楼阁后边净手的屋室内,”楚含岫真假参半,“所以我带着平安过去的时候,才会直奔荣景楼荣岳楼这几个楼阁后边的屋室。”

    当时在庆涛楼的不止他和平安,侯府的暗探也在。

    只是他们不像楚含岫知道上辈子发生的事,以为老侯爷会在几座主楼里,从几座主楼开始搜查。

    赫连曜一问他们,就知道他这些话的真假。

    楚含岫最后给自己打了块补丁:“所以我这些时日不是去夫人那里,就是借着去邢大夫那里,从进府的那条道上过,就是担心老侯爷进出的时间有异,可以及时出府。”

    他坦坦荡荡地站在那儿,无一不在表明,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一句都挤不出来了。

    而赫连曜信吗?

    赫连曜信他是真心实意,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救自己的父亲。

    至于楚含岫跟那个写出羊皮谶语的神秘人,赫连曜信了六分,那件事本就疑点重重,至今那个人是如何在青天白日里让火球凭空出现的手段依然是个谜。

    而父亲如羊皮谶语上出事,更是给那个人蒙上了一层难以捉摸的色彩。

    所以,赫连曜信了六分。

    望着站在跟前,脸灰扑扑,头发凌乱,手臂还受了伤的楚含岫,赫连曜凤眼微微软化了几分。

    就是这么个看起来娇娇弱弱,漂亮得跟画一样的小哥儿,救了他的父亲。

    想到自己赶到庆涛楼,看到他和下人拼死从轰隆倒塌的房屋里扶着父亲出来的场景,赫连曜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的鼓动声,他想……

    “含岫,我代父亲,母亲,还有侯府,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赫连曜放在腿上的手暗暗收紧,“你也累了,手臂上的伤也正是难受的时候,先回去歇息。”

    “是,哥夫,”楚含岫在心里比了一个yeah,抬眼望着赫连曜,“那哥夫我先回存曦堂了。”

    赫连曜点头。

    院里等候着的青然望着离开的楚含岫,回到主屋:“侯爷,含岫少爷出现在庆涛楼,救下老侯爷一事——”

    赫连曜抬手:“中间或有你我不知道的事,但是他对老侯爷,对我,对侯府,都无暗害之心。”

    赫连曜对青然道:“有人搅弄风云,想要置我和老侯爷于死地,所图谋的,一是我手中兵权,二是老侯爷手里的三千禁军。”

    “立即收拢人手,顺着今夜大火彻查。”他坠马之时伤势过于严重,昏迷整整一个多月,才缓缓醒来,却已经成了废人,不能动弹。

    那时候去查,本就专为他设的局已经清理得不留丝毫痕迹,所以赫连曜对自己坠马一事,一直存疑。

    但这次,赫连曜不信,他们能够一夜之间,把所有痕迹抹得干干净净。

    青然面色一凛,想到有人暗害侯爷和老侯爷,恨不得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他道:“侯爷,有一部分人手正在查夫郎在霓裳阁那日的动向,是否要把他们抽调回来,先查今夜大火一事。”

    “既然他们能够暗算侯爷和老侯爷,说明在京都早已盘根错节,树大根深,慢一步,可能就让他们跑了。”

    赫连曜点头:“嗯,先彻查今夜大火一事,霓裳阁那里暂且放一放。”

    “是!”

    ——

    京都,吏部尚书府密室中。

    郑德泽面色阴沉,望着惊慌失措,全无皇子风范的周滓启:“这事怎么会有纰漏!”

    “你的人是做什么吃的,怎么让人把靖国侯救走了!”一向以儒雅著称的郑德泽全无那天在阁楼上的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周滓启慌得像无头的苍蝇:“祖父,孤的人亲手把靖国侯带到了庆涛楼,并且放了火,亲眼看着火势不可能扑灭后才离开的。”

    “您也看到了,现在一半南城还被烧着呢,谁能想到还会有人往庆涛楼那里钻,还把靖国侯拖出来了。”

    “行了,”郑德泽让他闭嘴,神情阴翳地望着他,“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涉及到这件事的人全都料理干净。”

    周滓启连连点头:“孤明白,按照祖父您说的,做完事情之后,所有人都被集中处死了。”

    郑德泽坐到椅子上,道:“现在,就看靖国侯能不能醒来,醒来之后又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只是想救老侯爷,并不知道这里边有多少弯弯绕,水有多深的楚含岫回到存曦堂,就被夏兰包围了。

    没错,真包围了。

    一下子拉着他的手腕瞧伤势,一下子看着他脸上的灰尘瘪嘴巴,一下子拉着他要给他洗漱,一个人团团转,把楚含岫包围了。

    楚含岫眼睛都快被他晃花了,赶紧拉住他:“就手臂上的伤看着唬人一点,其他地方都没事,你瞧。”

    楚含岫在他面前转了两圈,还甩甩手动动腿脚,展示自己没缺胳膊少腿儿,健康得不得了。

    夏兰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拉着他道:“好好好,小的信少爷您没事了,但您得洗漱一下了。”

    他转头对同样灰头土脸的平安道:“平安哥,你去把钱么么叫起来,让他烧两锅水,少爷和你都需要洗一洗。”

    平安有武功在身,没受伤,只是衣袍和头发也被火焰燎到了一些,看起来有些狼狈。

    楚含岫摆摆手,对他道:“对,夏兰说得对,让钱么么起来烧水,你也坐着休息休息。”

    “是。”其实这点体力活对平安来说,并不算累。

    但是望着楚含岫和夏兰,平安应了他们两人的话。

    存曦堂本就是落云轩隔出来的小院子,小是小了点,但一应设施都齐全。

    热水一烧好,楚含岫被夏兰伺候着脱了衣裳,坐到浴桶里头,那只被火烧伤,被邢大夫处理过的手臂搭在浴桶边缘。

    夏兰还怕他难受,把高脚的凳子搬过来放在旁边,让他手有放的地方。

    然后一边给他梳理凌乱的头发,一边道:“出去之前,少爷说北城租的院子那儿有急事,带着平安急匆匆就走了,怎么北城没起火,您倒带着一身烟火气回来了。”

    额。

    楚含岫嘴巴埋在水里,咕嘟嘟吹着泡泡。

    他救老侯爷这事儿在赫连曜那里过了明路,最迟明天,侯夫人也会知道,没道理瞒着贴身伺候的夏兰。

    于是楚含岫抬了抬头,下巴沾着水,省略了一些东西,把自己救了老侯爷一事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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