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升平。
狄玉瑟坐在扶澜旁边嗑瓜子儿,望着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吐了瓜子皮,坐在扶澜对面。
恰好挡住她望向凌安的视线。
又将她平日最爱吃的点心推过去,“尝尝。”
扶澜吃着,分明是甜的,心里却在发涩。
狄玉瑟问:“你就这么喜欢他?”她侧身让了让。
扶澜便瞥见凌安对妙璇的笑容,妙璇神情淡漠,偶尔和他交谈几句,他的笑意却不改。
刺得人眼睛疼。
扶澜收回眼,垂下视线,“他曾经在我最绝望之时救过我的命。”
所以,他入俗世渡劫,她陪同相助,是报当年之恩,她也确实是爱慕他。
狄玉瑟挪回身子,不以为意,“他救你的命,你难不成还要用一条命再还回去不成?”
扶澜沉默。
瞭春台圆台上的舞姬渐次自台上飘下,落在各个圆桌边,为修士们舞蹈,纤腰如柳,大胆地袒露雪白柔软的肌肤,脂粉的香气如轻纱层层飘飞开来。
有舞女用一双含着盈盈秋水的眸望凌安,抛过带着浓烈的水粉香气的披帛,从他肩上一路滑落,自腰际离开。
那片刻功夫,凌安的眼里充满了厌恶,似是忆起什么过往,一双眸子寒凉得骇人,如临冰窟。
舞女移动的莲步一颤。
凌安眼里的阴翳很快散了,嘴角挂起淡淡的笑容。
舞女大抵是觉得自己生了错觉,还想要靠近他,旁边已经有另一个歌女将她拉走。
春望山凌安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主。
舞女只好往晏曦暗送秋波,妙璇冰冷的眼光射过来,她遍体生凉,遂离开了这处。
狄玉瑟边磕瓜子边回头看,嗤笑道:“你瞧,这几人的戏还挺有意思。”
从扶澜的位置,只能望见凌安的侧脸,他对舞女的笑意,和数日前,他抵在青竹居门口对她的笑意没什么不同。
或许,她在他的生命中,真的只是一个平平无奇、可有可无的人吧。
她已经将妙璇隐瞒晏曦身份的事情告诉他,可他没有任何动作,依旧如从前一般对待妙璇,甚至亲切更甚。
可见,妙璇在他心中的地位,竟是比他的原则还要重要……
方丹丘游走在席间,这没什么架子的尊者向来受到弟子们的欢迎,到了妙璇那边,交谈几句后,便和她一同离了席,似是有事商议。
剩下晏曦和凌安,凌安冷眼瞧了他一眼,视线便重新落在圆台上,现下上面有弟子舞剑。
晏曦乜他一眼,便离了席来到扶澜身边。
扶澜警惕地看着他。
晏曦穿着红衣,灼烈耀眼,笑起来风流灼灼,宛若勾人的红狐狸。
“小师姐。”
黏腻得宛若蛛网。
扶澜道:“晏师弟,若是无事,还请你回去。”
“怎么叫无事呢?我来找小师姐,便是要事。”晏曦拉了椅子坐在扶澜旁边,一手支着下巴,有些顽劣地歪头,眯眼看她,“上次我被魔族偷袭,昏迷之际,是师姐救了我。”
“这是师姐第几次救我了?”
他说的有点大声,是存了心要凌安听见。
修士耳力好,只要凌安想听,哪里有他听不到的。
扶澜并不动容,只道:“救人是医修的本分罢了。”
晏曦支颐,阳光照在他的红衣上,镀了层灼热的鎏金,眯着眼,“我有东西想要送给师姐。”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长长的木盒子。
“抱歉,我不能收。”扶澜推辞。
晏曦早就料想到了,他手指在桌面叩了叩,扶澜便不能动弹,她诧异抬头。
狄玉瑟一拍桌子,喝道:“你做什么?”
晏曦只是将食指竖在嘴边,嘴角扬起,“嘘,我怎么会害小师姐呢?这世上哪有加害心上人的道理?”
刻意咬重了“心上人”,要远处的那人听见。
晏曦白皙得几近透明的手指,轻轻拨开木盒盖,露出内里一根发簪,墨玉质地,温润冰凉,簪头雕了栩栩如生的凤翎纹样,好似下一刻便有凤鸟飞出,一缕若有若无的红丝从凤翎的眼沿着簪身一路蜿蜒到簪尖。
“血墨玉可比昆山玉稀少得多。”晏曦将簪子缓缓送入扶澜的发间,笑吟吟道,“师姐要日日佩戴才好。”
晏曦解开了定身术,扶澜就要拔那簪子,狄玉瑟拦住她。
“送你了就是你的,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拿去当了。”这男人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扶澜跟狄玉瑟想的不一样,她不经意似的瞥了眼动也不动的凌安,再看好整以暇的晏曦,有些慌乱,“这太昂贵,我受不起,师弟还是留着日后送与旁人吧。”
“怎么别人送东西,你就好生戴着,我送东西,你就推脱?是我送的不够好么,还是师姐不喜欢?这昆山玉耳坠哪里比得上血墨玉?那人用的心思,也不及我的多。”
“想来那人并不将你放在心上,他只会糟蹋师姐的真心,可我会将师姐放在心上呢。”
扶澜听着,唇角慢慢抿了起来。
他说的其实不错。
晏曦眼眸中的笑意渐深。
哪知扶澜片刻后开口,“晏师弟,我从未对你有意,从前没有,往后也不会有,发簪乃是男子对女子的定情之物,我不能收。”
晏曦笑意不变,“师姐不想要,我却偏要师姐要。”
指尖一点,方被扶澜摘下来的发簪,又重新回到她手中。
“我下了术法,若是师姐离它太远,会受伤的,轻则掌心割破,重则……脖颈断裂。”他眯了眯眼,似乎甚是满意这个术法。
扶澜又惊又怒:“你怎能用如此邪术!”
狄玉瑟变了脸色,提刀撂在他脖颈边上,冷声道:“早知如此,便该让你滚得远些,快解了这破术法!”
晏曦眼眸逐渐凉下来,“你要和我斗?”
沉重的威严盖下来。
“叮当。”狄玉瑟的刀脱了手,浑身动弹不得。
扶澜一双秀眉紧紧蹙起,恼怒道:“你放开玉瑟,我现在就摔了这发簪!”
说罢毫不犹豫将发簪往地上摔去,脱手几寸的刹那,她的掌心骤地割出一道血线,血珠子渗了出来。
扶澜吃痛,晏曦脸色微变,刚要动作,一阵凉风吹过,发簪抢先被定在了空中。
凌安闪现在他们身边。
他如一柄寒剑,浑身的气息凛冽料峭,在初夏已有些溽热的时节,身边的空气竟凝结出了细小的霜雪。
凤眸刀一般剜了晏曦一眼。
而后微微矮身,捏起扶澜的手腕。
“你做什么?”晏曦喝。
凌安反手一道剑气挥过去,晏曦侧身躲开,剑气刺到圆台,碎石迸溅,炸出一个嶙峋的缺口,台上弟子尚未反应过来,阵阵惊呼。
“你用邪术伤人,当罚。”
说着去瞧扶澜掌心的伤口。
还好伤得不深。
凌安随手一抹,她的伤口愈合了,肌肤完好如初。
他的指尖划过她的掌心的时候,她感到一阵酥痒,也许是浅浅的伤口带来的吧。
他来做什么呢?
是因为晏曦用了邪术,他作为妙璇首徒,来问责吗?
冰凉的手指离开了她的手。
凌安将狄玉瑟身上的威压点开,在晏曦燃烧着愤怒的怨毒阴冷的眼中,将悬浮空中的发簪霎时碾为了齑粉!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投来眼光。
晏曦哪里忍得了,召了长枪,红缨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度,“凌安你找死!”
凌安听了他的话许久,知他刻意激他,却也动了杀心,手中出现玄黑的剑柄,而后从剑柄逐渐拉开霜雪般的银剑。
两股强大的灵力冲撞在一起!
扶澜喊:“你们别打了!”
清脆的声音淹没在风中。
扶澜心里急,额头都渗了层汗,她希望晏曦离她远些,却从没想过要凌安和晏曦打斗,他二人针锋相对,这一打起来可如何是好!
空中的灵力气息时而如暴雨倾斜,时而如长虹贯日,瞭春台边的槐树涌起层层绿浪,整个春望山的风都吹得猛烈了些。
“住手!”
打斗难舍难分之际,一声冷喝。
白昼般的剑气如一道霹雳划在二人撞在一起的灵力间,两人同时被震开,往后退去,自空中落下。
晏曦吐出一大口血,撑着长枪而立,眼里淬着淋漓的怨恨之意。
凌安嘴角渗出一点血珠,他用手背抹去,站得笔直,冷淡地睨他。
妙璇再看跑上前探凌安伤势的扶澜,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脸色难看。
“同门之间禁止私斗,你们难道不知吗?”
妙璇尊者动怒,在场的弟子皆眼观鼻鼻观心,敛了气,瞭春台几乎能听见树叶的沙沙声。
“谁先动的手?”
事关扶澜,两个人都不说话。
妙璇脸色发青,“好,真是我的好徒儿!既然这样,你们二人一同罚,还有这医修,也一道!”
此事到底跟扶澜有些关系,扶澜虽畏,也还是愿意领罚。
她刚要上前,凌安掀袍跪下。
不光扶澜,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凌安抬起头,不卑不亢,声音清朗:“今日之事与扶澜无关,晏曦修炼邪术,我方出手。弟子曾与师尊说过,若是再罚扶澜,恕弟子不肖,将用赦免令免去她的刑罚。”
晏曦不屑地冷哼。凌安能保扶澜,他也就懒得多说。
妙璇怒极反笑,这冰雪雕琢般的人,怒起来时脸上像是绽开了花,精彩得很,“真是好的很!既如此,你从今往后就不要再来见我!”
“我只当没你这个徒弟。”
妙璇消失在了瞭春台。同时带走了晏曦。
凌安站起身来。
他觉察到手背上传来一股柔软冰凉的触感,低头看,扶澜正用块帕子给他擦手背上的血迹。
她怯怯喊:“凌安师兄……”
像只瑟缩的猫儿,将利爪藏起来,在他面前露出柔软的肚皮,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他。
冷淡了好些时日,今日他将她的话听得明白。
凌安抓过她手上的帕子,上面还有她的温度,而后手腕一转握住了她的手,眉眼间的冷意渐渐散去,笑道:“这些时日不见,你变了许多。这么多人看着呢。”
扶澜的手背被他滚烫的掌心熨帖,低眸看,两人的手正紧紧交握在一起。
登时脸染了层薄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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