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一更)
话里无碍, 但是越靠近大黎皇都,叶晨微越能察觉到燕云山躁动的情绪。
故地重游,只剩满心疮痍。
是夜, 他们在郊外稍作歇息, 明日便可进入皇都。
燕云山安顿好师弟师妹, 正要离开, 被佟安叫住:“大师兄要去何处?”
燕云山答道:“透透风。”
“那一起吧。”佟安撑身坐起来, 追上去。
燕云山本意拒绝,佟安已自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露出无害的笑容。
燕云山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叮嘱虞柏照顾好三个女孩子,与佟安走向密林深处。
叶晨微靠在树干上,拿两根长短深浅一样的狗尾草并在一起, 有用第三根在尾端缠绕了一下, 做成一只小兔子的形状。
阿黎适时开口:“你若想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可以去听。”
叶晨微在心里回应他:“不用的阿黎。”
阿黎不再言语。
“虞师兄,送你。”她把编好的小兔子拿给虞柏看。
虞柏眼皮跳了跳, 没有接,面无表情地问道:“微微, 你又想跑去哪?”
叶晨微反问:“虞师兄不想知道大师兄和佟师兄散步时聊什么吗?”
虞柏看着她, 就在叶晨微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虞柏松了口:“去吧, 自己小心, 别迷路。”
叶晨微下意识道:“我不乱跑……虞师兄你居然同意了?!”
虞柏低声道:“叫温蕊陪你去。”
“嗯, 好。”叶晨微深深看了他一眼, 点头答应,随即去找正在发呆的温蕊, 将手中的小兔子插在了她的头上。
温蕊回过神,见是叶晨微,问道:“怎么了微微?”
“我刚和虞师兄打好招呼了,去听听大师兄和佟师兄说什么吗?”
“虞柏同意了?”温蕊显然感到有些吃惊,转头去看虞柏。
他抱剑靠树站着,为打坐修炼的乔镜护法,察觉到温蕊的目光之后看过来,又很快转过头去。
温蕊不作过多纠结,拉着叶晨微:“那走吧。”
燕云山和佟安并没有离开很远,只是并肩坐在附近散步绕圈。
见到追来的两名少女,佟安笑道:“你们两个怎么来了?难不成把我虞师弟打晕了?”
“我想听你们墙角,所以威胁温师姐陪我来了啊。”
佟安无奈:“听墙角都这么正大光明了?”
叶晨微笑笑不答话。
燕云山注目两位师妹良久,开口道:“难为你俩没有带坏乔师妹。”
叶晨微感到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她反驳道:“乔师妹在修炼呢。而且我俩这不乖乖的,两位师兄你们接着聊。”
佟安逗她道:“想听我们聊什么?阵法?”
成功得到叶晨微的虚空一拳。
燕云山笑道:“知道你阵法进步很多了。”
叶晨微作拔剑状,道:“溯光。”
几人忍俊不禁。
“昔日宗中流言并非空穴来巢,我确实是大黎的皇子,流徙途中被师父救下。”燕云山似乎是已经放下了,谈起往事还带了些笑意,“不过在更早之前,只是普普通通的农户之子。微微早年在外,应该也很是理解那样的日子。”
叶晨微赞同道:“在长白时,天为穹庐地为塌,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
“不错,长白山外是山绵延不止,登高望顶想必也有豁然开朗之感。”
叶晨微摇头:“那倒不知道,娘亲从不让我爬峰顶。”
温蕊道:“在珠峰却有此感。”珠峰是常青山脉的最高峰。
“乔师妹生在无垠海畔,微微生在巍峨山巅。我则是长在沃野千里的平原,长河落日之景最是壮阔。”燕云山似乎又回到了遥远的往昔,他在地头田畔捉蚱蜢,然后等到日落,劳作了一天的爹爹会把他放在肩头,唱着歌踏着夕阳余晖看着远方的袅袅炊烟回家。
那时还是太小,留下来的只有这一段模糊而畅意的记忆。
之后便是染了血色的一晚,他被穿着冰冷铁甲的士兵从柴垛中扒出,被换上昂贵华丽的衣服,成为了皇宫中一个木讷呆滞的玩偶。
帝出巡,遇农女,善之。
虽有贵妃为心善之名为讨好帝王收养了他,但流落在外没有母族庇护的皇室私生子能有什么好的待遇,冷不着饿不着就很好了。他白日是贵妃之子最疼爱的弟弟,光鲜亮丽,人后却成为了亲兄长的玩具,开心了给两颗甜枣,不开心就随意打骂。
一直到那人夺嫡失败惨死金殿,他随之也被按上罪名流放。
“大师兄?”见燕云山久久不语,佟安不由出声问询。
“我既见过苍莽原野又见过磅礴大海与巍然高山,为什么一定要拘泥于那四方墙院,被困在沉重镣铐之中呢?”燕云山想到昨夜乔镜劝慰自己的话语,发出一声轻笑,“所以你们真的不用挂怀。”
叶晨微听完微微一笑,对阿黎道:“阿黎你看,到底还是乔师妹快一步,先行劝慰过大师兄了。”
阿黎默然,就在叶晨微以为他又不为何消失时,才出声回应:“多年郁结于心,真的能因为几句话和解吗?”
“和解不和解的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大师兄已经迈出了那一步来了。”叶晨微有些失神,“要是沐知景也能学着和解就好了。”
“大师兄能这样想,甚佳。”佟安接过燕云山的话,语气里仍有些艳羡,“高山,旷野,大海,你们幼时应当最是畅意不过了。”
温蕊道:“人各有际遇,佟师兄你的童年也不知有多少人艳羡。”
名门正统修仙世家之后,受的都是最纯正的教导,被送往山海宗后就是万众瞩目的存在。
佟安笑道:“那还真是,要是掌门师伯没有把大师兄带回来,我就要被绑上这大师兄之职了。幸好幸好。”
温蕊道:“幸好不是你,不然就你那性子,山海宗岂不乱套了。”
叶晨微附和:“对,佟师兄好没原则。”
佟安哈哈一笑:“你俩还真是,以后从大师兄那行不通的事可别找我啊。”
叶晨微必是不同意:“所以佟师兄最好了。”
佟安连连摇头道:“微微的‘最好’太多了,佟师兄当不起。”
“佟师弟,有一事你需当得起。”燕云山忽而抵住他的肩,“皇都之行,还需你来做这个领队人。”
佟安笑容一僵:“大师兄你说什么?”
“佟安,我知那位皇兄的脾性,算不得明君,此回含糊求助,定会拿我的身份做些文章。”燕云山难得唤了他的全名,“明日起,还要拜托你了。”
佟安没想到给自己揽了个活。
燕云山又道:“我出来透风,也是在想此事。本想与你商量商量对策,你们几个的对话倒是提醒我了,师兄就都交给你了。”
佟安有苦说不出,转头质问温蕊和叶晨微:“你们两个,乱跑什么?”
叶晨微很是无辜:“佟师兄,有没有可能,即便我俩没乱跑这事也会是你的?”
他们去复归并没有用太长时间,乔镜还在打坐。
虞柏还保持着抱剑站立的姿势没有动。
佟安有气无力,却还有力气逗这个亲师弟:“虞师弟,想不想知道我们瞒着你聊了什么?”
虞柏抬头看他一眼,摇头。
温蕊吐槽道:“什么虞师弟,该叫榆木脑袋。”
虞柏照旧没理会她。
叶晨微却是捂住了嘴。
“阿黎阿黎,虞师兄后来是不是戏谑自称榆木仙君?”
阿黎:“是。”
“难不成这自温师姐起?”
阿黎:“不是。”
“怎么不是?很可能就是啊!”
阿黎:“你虞师兄早就有‘木头’的绰号了。”
叶晨微:“‘榆木’和‘木头’,那怎么能一样。”
阿黎放弃挽回她理智的尝试。
***
第二日晴朗无云,透亮明澈。
帝王亲自站在城墙上迎接几人的到来。
叶晨微仰头直视,只见帝王穿着玄黑衮服,脸藏在十二冕旒之后,站在冬日烈阳之下。
冬日的太阳总是会给人一种和煦有温暖的错觉,会透过窗子,传来炙热的感觉,然而一走到外面,就会真切地感受到寒冬的威严。
自进入山海宗有了修为之后,不惧严寒酷暑很久的叶晨微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在今日,在这位盛年的帝王上,她再次感觉到了。
他立在高处,不怒自威,可睥睨万物。
城门大开,几列士兵身着漆黑盔甲,枪上红缨随风张狂。
但是城门正中,是一架大炮,挡住了去路。
城墙之上更多士兵笔直矗立,兵器闪着寒芒。还有几个全身裹在黑袍中的人,站在烈日之下仍似幽灵。
帝王拥兵,盛势以待。
佟安抬头遥遥看了一眼,弯唇笑道:“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燕云山问道:“什么想法。”
“不走城门了,直接御剑飞到燕……”佟安顿了下。
“燕复。”叶晨微小声提醒。
“直接飞到燕复面前。”
娃娃脸的老好人并不是完全温润无害,他其实也有锋芒,只不过平时都藏起来,此时才稍微露出一点。
“那样好像有点张扬。”乔镜绽开一抹笑,“不过应该会感觉不错。”
她早已克服了对高空的恐惧。
虞柏皱眉不解道:“这是下马威?”
温蕊抽出剑,腾空而起,直上云霄。
不多时,她飞下来,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看到了我,故意露出了衣服下面的黑色尾巴。”
沐寻(二更)
高空之上, 寒风更为凛冽。
叶晨微飞在最后,被风吹乱鬓角。
心情也是纷乱的。
她比旁人多了一层预知视角,对现任黎皇燕复的了解也更多一些。
平心而论, 燕复在位期间功绩无数, 力挽狂澜使得整个已经逐步走向衰亡的皇朝中兴——逼宫登基, 弑父杀兄是他最大的污点。
他身为帝王, 对待手足兄弟铁血冷酷, 却又爱重社稷,未至不惑便殚精竭虑而亡。
“黎朝君主燕复, 恭迎各位仙君。”
“万仙盟弟子佟安携同门前来为陛下解忧。”佟安当头立于剑上,躬身一礼。
“陛下已在宫中设下宴席为各位仙君接风洗尘,请随老奴来。”燕复身侧一名内侍面露微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佟安笑着拒绝了:“无功不受禄。正事要紧, 安对于皇宫内魔物还有些疑惑, 可否请陛下寻一处幽静之所详谈?”
“仙君所言极是。”燕复转而吩咐那名内侍,“还不快去安排。”
既至皇都,几人也不好御剑招摇, 因此选择了燕复已经备好的马匹。
乔镜并不会骑马,有些踌躇。
温蕊冷着脸转到这里, 伸手拦腰一抱, 与她共乘。
“你起来吧,我自己可以。”
叶晨微对跪伏在地充当脚凳的小宫女说道, 随之翻身跃上马背。
小宫女只感到一阵风吹过, 这位清冷纤弱的仙君便已经稳稳当当坐在了马上, 握住了缰绳。
她匆忙起身, 跟在了后面。
抬头正好对上仙君往回看的目光,她似乎是注意到了她, 笑了一下。
小宫女低头,不敢再看。
叶晨微不解:“阿黎,我吓到她了吗?”
阿黎没说话,只发出一声笑。
叶晨微气恼不再同她讲话。
温蕊带着乔镜驱马来到了叶晨微身边。
前方也已经准备好,浩浩荡荡一群人朝皇宫进发。
皇帝出城迎接只有在大将军凯旋的时候才能见到,今日听闻是迎接几位天上来的仙君,皇都内的百姓自然不肯放过这个热闹,纷纷出来观看。
对于困于生老病死的凡人来讲,得见仙人是一辈子都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更不敢亵渎仙君。
但比起飘渺仙气,叶晨微几人身上更多的是青春年少的明媚之感,较之百姓固有印象更加随和可亲,是以有大胆者做了第一个丢花之人。
乔镜接过鲜花之时,还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更多的人丢来。
为首的帝王转过马头,朗声道:“皇都百姓热情,还请仙君多担待些。”
此话一落,原本还有些束手束脚的人们彻底放开,纷纷将手中鲜花锦帕丢来。
佟安与燕云山对视一眼,笑道:“多谢各位了!”
然后扔出一张符咒化作金光,将扔过来的东西纷纷吸收进入。
谁知仍有一方锦帕飘飘悠悠躲过了金光,落在燕云山所骑之马的眼睛上。
燕云山拿开那方锦帕,闻到了一股异香,他面色突变,拉紧了缰绳。
但为时已晚,坐下马儿高高跃起发出一声嘶鸣。
此时竟不知何处跑来一个孩子,呆呆立在了马蹄之下。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再次回神时,那孩子已经化作一滩血水。
马儿跪倒在地,燕云山随之跌落血污之中。
“陛下怕是被这些人欺骗了,一匹受惊的马儿都制服不了,还叫这畜生害了人,哪里是什么仙君!”来人轻袍缓带,手持一把折扇,款步走来。
叶晨微只觉得面前金光一闪,就已被掀下马,捆住。
本已炸开的人群见到来人,忽然止了声。
燕复居高临下,深深地,深深地注视他们良久。
“陛下。”那人见燕复如此,又唤了一声。
“自当如此。”帝王转身,再不回头。
***
天牢肮脏湿冷,叶晨微闭眸盘膝坐在干草之上,浑身不住地打颤。
周边隐隐约约传来破空鞭声,一下又一下。
这一切实在来得太猝不及防,太诡异了。
师门给他们的资料含糊其辞只道是皇宫内出了问题,就连书中也不曾记录这样的事情。
而且当时她有一瞬间的空白,刚刚察觉到不对悲剧就已经发生,根本没有回应的时间。
更何况,“一匹受惊的马儿”而已,燕云山本可以轻松解决。
“行了,不必再打了。”
“是!大人。”
叶晨微被对话惊醒,刚刚站起,街上款步而来的人已经微笑着让人打开了牢门。
他向前走一步。
叶晨微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在下乃刑部尚书沐寻,姑娘不必惊慌。”他收了扇子,席地而坐。
牢门被缓缓关闭,狱卒也纷纷退下。
叶晨微怒视着他,分明不惧。
“有意思的小丫头。”沐寻笑着,说着,卸去了伪装——露出一双靛蓝色的眼睛。
深邃仿佛大海。
那副普通的面容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原本这人气质潇洒,五官只是平平,变化之后可谓是惊为天人。
魅惑而凌厉的美诡异地杂糅在一起,一眼就可深深沦陷。
“那双眼睛浩渺如大海,又是雌雄莫辨的祸世之颜,放在他身上只叫你觉得魂灵震颤。”
叶晨微记起史学课长老曾经说过的话,瞳孔一缩。
“小丫头,叔叔不瞒你,你乖乖回答叔叔的问题好不好?放心,叔叔已经设置了屏障,旁人看不到也听不到。”
隔绝外界,没有人会听到求救。
见叶晨微不答,那人又诱哄道:“你乖一点,叔叔就把你的朋友们放了。”
叶晨微直接跌倒,蜷缩到角落里捂住耳朵把头埋在膝间瑟瑟发抖。
“阿黎?”
没有回应。
怎么又跑了,少女心中郁闷。
“叶晨微你别怕,我在想办法。”
“我没事。阿黎,蓝色眼睛,喜欢玩一把折扇,自称叔叔,笑起来勾魂夺魄一样,你还记得这是谁吗?”
“没有这个人。”阿黎否定道。
叶晨微换了个思路:“哦对,书里没有描写天在水的外貌。”
天在水?冷不防,这个名字又闯入了阿黎的视线。
她抬起头,眼睛亮亮地,已经没有了厌憎与惧怕:“那我先问你,你是狐狸吗?”
阿黎也随着叶晨微的目光再次打量这个自称“沐寻”的“人”。
“小丫头,不是每一个长的好看的人都是狐狸,不过叔叔确实是。你是怎么猜到的?”沐寻耐心很好,笑问。
叶晨微几乎肯定了那个答案,竟丝毫不怕了:“前辈,很好猜啊,哪里需要理由。”
沐寻觉得被仙门的小弟子称为“前辈”挺稀奇,也不知道这小丫头葫芦里藏的什么药。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耐心问道:“那你可以回答叔叔的问题了吗?”
叶晨微居然又靠近了他一点,正襟危坐:“您先问,问完我再问我的。”
沐寻觉得有趣,笑着应了:“好。”
“与你签了妖仆契约的那只小狐狸哪去了?”
叶晨微愣住:“您说沐知景?”
“是这个名字。”
“他……”狡猾的小丫头欲言又止,最后狠狠摇头,“不行,我虽然与他有契约,但不能再置他于险地。”
她是肯定他不会伤害她,才会这么放肆。沐寻这样想着,却也没生气,极为耐心地解释道:“他与叔叔有些因缘。若非叔叔帮忙,那小狐狸崽子早被抓回妄生门挫骨扬灰了,哪还会这样逍遥自在。”
叶晨微想岔了:“你们性别不一样吗?”
阿黎:“小主人,有没有可能是因果的‘因’。”
“……”
“是因果的‘因’。”解释完,沐寻都有点惊讶于自己超乎平时的耐心。
叶晨微灵光一闪,又问:“他是你离散多年的亲子?”
阿黎斩钉截铁:“不是。”
叶晨微:“阿黎,万一你错了呢。沐知景怎么说也是能灭世的狐狸,配一个能救世的爹也不为过。”
阿黎没吭声,他觉得挺过的。救世的爹和灭世的儿子,能当得上一句“孽子”了。
而且,就算有再渺小不过的可能真是他父亲,又怎么会因为一个故作高深的神棍抛妻弃子?
“……”沐寻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最后还是摇头回答了她,“不像是。”
不像是,原来他自己也不确定。
“您……”
“打住,先回答叔叔的问题。叔叔虽然不对女子下手,但也没有那么多耐心。”沐寻打断她的话。
叶晨微吃定了他不会动手:“您是不是记忆有缺?”
沐寻:“你还想救你同门了吗?”
叶晨微答得飞快:“因为是您,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这小丫头好像有迷之自信,一心认为他是好人。
……
“因为是你,他们一定会没事的,别生气啦,亲一亲好不好?”
“你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了?”
“郎君是我夫君,哪里授受不亲?”
……
沐寻费力把脑中莫名其妙的画面抹去。
他虽让这丫头称“叔叔”,但实际年龄应当比她祖父还大。
沐寻冷笑:“你倒是自信。”
“沐知景他断了尾,现在很不好,您与他同族,可否救他一救?”叶晨微忽而单膝跪地,没有再顾左右而言他,恳切地望着他。
狐狸崽子断了尾?
他怎么敢?
他是被伪善的仙门众人逼迫?还是他想要断了妖族血脉?
沐寻只觉怒气在胸膛翻腾。
囚禁(三更)
自那日叶晨微告诉沐寻沐知景的状况, 被沐寻光明正大地拎出天牢锁在沐府里已经过去了十天。
阿黎教她用了许多阵法逃跑,都被技高一筹的沐寻识破揪回来。
到今天,叶晨微被忍无可忍的沐寻拿细细的银链锁在了床上。
那银链一端勾连的银环很漂亮, 戴在少女雪白的腕上更像是一件装饰品。
原本是要戴两只手的, 但是沐寻见到叶晨微的平安扣, 又得知是母亲遗物, 便只让她戴了一只。
监督少女戴手环——银环时, 沐寻威胁她说她的师兄师姐们都已经以误会的名义放了出来,若是她再逃跑, 就把他们再抓回去废掉修为。
叶晨微反驳道:“那我还有温师姐和乔师妹。”
沐寻:“一块废了。”
叶晨微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欺负女人和小孩不是您的原则吗?温师姐和乔师妹可没做什么让您打破原则的事情。”
沐寻佯怒:“谁说这是本尊的原则?你刚定的?”
忆樺
说来也怪,这小丫头后来就没再怕过,此刻更是给他怒视回来,道:“那就是我刚定的。”
沐寻无力:“行, 你说了算。自己在屋里反思吧, 再乱跑打断你的腿。”
他又要出门去。
叶晨微喊道:“前辈,叔叔,我要吃酥山!”
真是仗着有修为就乱来, 大冷天还要吃酥山。沐寻腹诽一句,不回头:“听不见。”
叶晨微又喊:“这次要桂花味的!”
没回应, 沐寻的背影消失了。
叶晨微知道等这位前辈回来的时候会“顺便”给她带回来桂花味的酥山。
她最开始几天等沐寻出门都是要把沐府翻个底朝天, 后来几天都是想方设法要跑出去,但今天被锁在方寸之地哪里都去不了, 就开始琢磨别的。
好在阿黎最近很是给力, 每次她叫他都会及时回应, 使得她不会太无聊。
这次也是一样, 当叶晨微唤了一句“阿黎”,什么都没说时, 阿黎就出来了。
他出来向她道歉:“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只恨自己的身体现在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山海宗,不仅不能保护她,连陪同她一起面对都不能。
“啊,阿黎你不要自责,千年的狐狸万年的龟,又是以狡猾著称的狐狸,打不过他也正常。”
阿黎迟疑:“千年的狐狸?”
叶晨微:“成了妖的都是有一定岁数的,一样一样。不过他要是天在水,应该也就是比我师父大几百岁。”
阿黎记得颂昊仙君也不到两百。
修仙至臻一定境界可长生不老不假,但没有几个能真正寿终正寝的,大多数都是有如叶秋声一般牺牲,或是在伤痛之中走向衰亡。
“不过我真的觉得天在水前辈有可能是沐知景的父亲。”
阿黎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不可能。”
叶晨微:“真的,阿黎你听我讲,外界传闻前辈布结界失去了八条尾巴……”
阿黎:“那不是外界传闻,那是你师父亲眼所见。”
“万一他藏起来一条,只露出一条呢?”
阿黎问道:“为什么藏起来一条?”
叶晨微一本正经地回答:“两条感觉不如一条漂亮啊,前辈可是千年一遇的美男子,不可能不注重自己的外表的。”
两条不如一条漂亮吗?阿黎本来觉得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两条象征着实力更强一些,但是……
“没有尾巴是不是就会很丑了。”
叶晨微:“应当没有换毛的时候丑吧,小野换毛的时候才真是见不得人呢。不过喜欢的小动物,丑也不嫌弃。”
阿黎稍稍放了心。
“我接着说,前辈刚刚补过结界,应该十分虚弱,而且就算调养好,他的实力也会大跌。他性格高傲恶劣,强盛的时候或许别人不敢有任何怨言,但若是跌落凡尘,难保有人不会踩他一脚,因此前辈开始了在凡间的隐士生活。”
不得不说,阿黎想想竟有些道理:“嗯。”
“然后,他碰到了从天而降的林妹妹。林妹妹是姓沐,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但因为自小眼盲不太受家中待见,自小与侍女生活在郊外的山中。”
阿黎:“林妹妹?”
叶晨微:“林妹妹仙子转世,‘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1】。许是前世姻缘,天哥哥与沐妹妹互生情愫。”
阿黎想他虽然没见过母亲,但是意识隐约觉得母亲不似这个“林妹妹”的形容。
叶晨微换了个姿势,侧卧在青莲台上接着道:“两人以天地为媒,日月为证,结为夫妻,最终有了小狐狸。人与妖的后代极难孕育,前辈的另一条尾巴要么帮沐姑娘治了眼,要么保了腹中的孩子。他曾一己之力修补好天之涯结界,自然也不会屈服于天谴,为保妻子和孩子的平安,动身寻找。但是沐姑娘怀有身孕瞒不了太久,这落在外人眼中,沐姑娘云英未嫁,突然怀孕势必……”
她摸索起那本书跳过去,之后的声音也低了:“礼教对女子的约束几乎可以逼死她。前辈自然不可能让沐姑娘独自承受这些,或许坦白了,或许把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沐家主请了人来捉妖,前辈因为沐姑娘生死受到威胁,不得已伏诛,再之后就是……哎呀,我在胡说什么呢。”
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将书放在指尖旋转,又道:“阿黎,沐知景入魔之后实力大涨,原本的一尾也变成了九尾。有没有可能是他遇到了身在魔界的天在水,在父亲的助力下毁了妄生门为自己报了仇,但是前辈已经积疾已久,最终还是离开了。所以他,才会那么悲伤……”
叶晨微不由又想起了那忧郁易碎的魔尊。
阿黎迟迟没说话,最后只吐出来一句:“少看些话本吧,想这些也没什么用。”
“不,有用的。”叶晨微道,“若天在水前辈真的是沐知景生父,他就有了一道光呀。而且我也不算是毫无根际地乱想。‘天在水’这个名字代表了少年狂妄,那‘沐寻’是什么含义呢?吾妻沐氏,寻觅千百度。他从前暗中关照被妄生门追杀的沐知景,那日他贸然出手做局,也是因为没了沐知景的气息。”
阿黎仍是油盐不进,但没有直接出口反驳她的猜测,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第一次剧情的改变是因为大妖湄插手了,这一次又是因为天在水插手了。”
叶晨微想了想道:“不止这两次。”
阿黎道:“因剧中人物改变的只有这两次。”
“你是说,沐知景断尾是因为那白雾的势力?”叶晨微不禁握紧了拳头,“不应该,沐知景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针对他!”
阿黎心知答案,却不能说出口,只是道:“两点。一是……”
叶晨微接道:“一是很可能大妖可以抵抗剧情的力量促使其因自己得心愿发生改变。二是我或许可以利用这个漏洞扭转既有得悲剧。”
“对。”阿黎顺着她的话说道,“三是不知什么时候它们就会再次对你下手,万事一定要小心谨慎。”
听到阿黎的那声“对”后叶晨微显然又陷入了另一层思索,似乎并没有在意下一句。
阿黎无奈:“叶晨微。”
“嗯?”
“三是什么?”
“哦,保护自己。”
勉强过关。
叶晨微又想起什么:“阿黎我还有两千九百多虐点,这个可以名正言顺地改剧情——什么‘名正言顺’,我走自己的路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对。”
阿黎纠正她:“五千整。”
“?”叶晨微有些懵,“我算数应该没有太差呀。而且虐点一点一点变,怎么变成整数了?”
“少告诉你一次。”
“我是不是又惹他伤心了。”叶晨微一时之间有些低落。
“不是。”阿黎答得飞快,编得飞快,“我之前与其他系统比,赢了这么多,帮你凑了个整。”
阿黎思及虐点的真实来源,若有身体只会苦笑。是帮她听颂昊仙君和玄空仙君争执的那次,得知就算是未中断情咒的叶晨微对自己也不过陌生人。
叶晨微对阿黎说的表示怀疑:“真的?阿黎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阿黎飞快接道:“真的,千真万确。”
叶晨微没有再追着问,心中却留下了疑问。
虽然心知阿黎不会害自己,但总觉得阿黎不对劲,而且他对沐知景似乎也带着偏见。
又或者……阿黎与沐知景本就……
叶晨微摇头,再次把这个想法压下去。
她从识海中退出来,忽见一张放大的脸,正掐住她的下巴细细打量。
是黎皇燕寻。
叶晨微打掉他的手,感到一阵恶寒,惊出一身冷汗。
他是凡人,怎么可能在天在水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绕过结界,再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的!
见刚刚还毫无知觉任由打量的少女惊醒,燕寻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道:“微微叫朕好等。”
惊闻
“等什么?”叶晨微看着他, 手背在身后默默地打开了传讯玉佩。
少女顷刻间恢复了镇定,倒是叫燕复吃了一惊。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怕我。”燕复先是笑了一下,竟也好好回答了, “等你醒来, 看看燕云山唯一的师妹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叶晨微回他:“没什么特别的, 我靠关系, 大师兄才是真的天纵英才。”
还有一点, 她也没从燕复身上看到恶意。
“而且,我算不得大师兄唯一的师妹, 温师姐和乔师妹都一样。”
燕复似乎很是好奇:“为何唯有燕云山不称姓?据朕所知,仙门只是尊重皇权,并不受束缚。”
“与皇权无关,入了万仙盟前尘皆断, 大师兄之所以是大师兄, 只因他是弟子中第一人。”
燕复仍是感觉有些好笑,便也笑了会儿:“朕是真不懂,你急什么。”
他太真诚了。
叶晨微等他笑够了, 才再次开口,只不过语气缓和了许多:“那你现在懂了罢。”
“不懂。”燕复见到少女气恼的脸色, 还是想笑, 但他没笑出来,掩袖咳了下, 若无其事问道, “不懂你们几个非亲非故, 关系为什么那么好。”
叶晨微也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你咳血了。”
“嘘。”燕复眼睛亮了一瞬, 将一指放在唇前,“这可不兴说。”
因为主线不在这里, 书中甚至没有具体阐述一代帝王具体何时消亡,叶晨微只知他会在三十多岁的时候逝去。
燕复比燕云山还大上五六岁,寿命应当不足十年了。
叶晨微道:“大师兄会医术,你可以试着请他诊疗。”
燕复还是笑:“看来你不知,若他没有拜入万仙盟,早就被朕逼成了一抔黄土。”
出乎意料地,叶晨微给出了一个很新奇的想法:“若没有陛下逼迫,大师兄也不会有这样的机缘。陛下算得上是他的恩人了。”
燕复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咯血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告诉大师兄了,至于他会不会帮你,我就管不着了。”叶晨微正色道,“不过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了吗?”
燕复仍是笑着,反问道:“这下可真是露出尖牙了。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他看起来真的是一个很真诚的人,这样笑着问她,就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
叶晨微静默了一下,忽而问道:“堂堂一国之君,每日都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应当也很累吧?”
“你可真是,会往人心窝上戳。”燕复叹了一口气,竟不再伪装,长长的黑色尾巴从衣袍底下露出来,眼睛也变成了竖瞳。
叶晨微本是诳他一诳,没想到真的得到了点东西。
“你是……”她没有把后面两个字说出来,冷静地关了通讯玉佩,再利落地从香囊里拿出留影石藏到了杯子底下,“陛下最好庆幸留影石拍不到您身下。”
她又改回了“陛下”的称呼。
这叫燕复有些意外。
“我既寻求了万仙盟的帮助,自然也没心存侥幸觉得不会被发现。”燕复露出原本的面目,状态更加放松了,也更加真诚了。
叶晨微摇头道:“并不是这样,陛下身上龙气环绕,有这层保护,若非陛下主动露出破绽,我们是看不来的。”
“那你是如何有了这个想法?”
“十天前,陛下应当故意在城门处如此布置,引起我们的不满,然后又在温师姐查探时,露出自己的蛇尾。对吗?”
“不错。”燕复微微笑着。
“只是没有想到天……沐前辈会横插一手,导致我们怀疑错了方向,一直以为是沐前辈故意布置的。”
燕复错愕:“你们?”
叶晨微道:“对,我们。但是陛下,我想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故意暴露身份呢?”
因为早晚都会被发现,不如自己主动去迎接这个命运。
况且,用他自己去换除掉那些人的阴谋,还是很划算的。
这些话燕复并没有说出来,只是道:“朕该走了,太久他们会怀疑的。小姑娘,下回见你,希望你能成功逃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总之这人说走之后就重新化为正常人的模样,飞快地离开了。
叶晨微坐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
谁都没有想到,堂堂一国之君竟也是半妖。
叶晨微捂住额头,躺倒在床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她没有猜错,除去作恶的魔族势力和改变剧情的天在水这一人势力,黎朝皇帝燕复本身可能也另有自己的一番谋划。
甚至燕复的到来连阿黎都察觉不到。
这皇都的水,还真是出乎意料地深。
而她被天在水困在这里,也实在不是办法。
叶晨微放任自己颓废了一会儿,打开了传讯玉佩,给燕云山发消息。她肯定是需要先逃出去的。
***
收到叶晨微关于那番“恩情”的论述之后,燕云山的脸色有点不对劲。
“出什么问题了?”乔镜问道。
燕云山将手中的传讯玉佩丢给了她。
少女与燕复的对话转成苍白的文字,但透过文字,仍可以听出话中的促狭。
乔镜想笑,憋住了,语气却是抑制不住地上扬了:“黎皇有句话说的不错,微微确实是你唯一的亲师妹。”
燕云山看着她:“你想笑就笑吧。”
乔镜抿唇背过身去,肩膀一抖一抖地。
燕云山无奈,低头一看,所谓的唯一的“亲师妹”那边已经传来的新的内容。
最后消息止于“你是……”这未说完的话上。
少女主动切断了联系,但是并没有发出求助的信号,应该还是平安的。
但是她想要说什么?
燕云山不由停下手中的动作。
乔镜笑够了,回身便见到燕云山握着已经归于平静的传讯玉佩一脸沉思的模样。
“微微师姐后来又说什么了?”
燕云山道:“她……她发现了燕复的什么身份,然后把通讯关了。”
“让我看看。”乔镜坐在他身边,接过青年递过来的玉佩。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色突变:“难道是燕复发现之后摔碎了了玉佩……”
若真是这样,那就当真麻烦了许多。
他们甚至现在都还未找到叶晨微究竟在哪。
燕云山只觉得脑仁抽痛。
传讯玉佩这时又响了一声,是叶晨微:“大师兄,快想办法救我出去,我现在感觉很不好。”
“微微,具体怎么样?哪里受伤了?还能撑得住吗?”燕云山从未感到自己的手这样抖。
很不好?燕复会对微微做什么。
“怎么了?是微微师姐吗?”乔镜看到青年挺拔的身影一僵,问道。
燕云山开口要回答,玉佩再次响了一声,叶晨微传来了另一条消息:“燕复能破了天在水前辈的阵法找到我,大师兄你可以去问一问他,我先捋捋我知道的事情,一会儿再告诉你。”
“大师兄,我好像猜到了一点事情,感觉不太相信,燕复没有对我做什么。刚刚是我切断的通讯,具体的一会儿再同你坦白。燕复不是贼喊捉贼,但他应该有其他的目的,最好能让佟师兄再套一套他的话。”
燕云山的心微微落在了实处,但还是有些担心:“好,我们会尽快救你出去的。如果碰到麻烦,一定要及时告诉师兄。”
“嗯嗯!”
联系再次中断,燕云山又反复看了好长时间,确定小师妹是真的没有事之后,才真正放下心来。
传讯玉佩一人只有一个,且只有本人可以发送消息,且微微的话里没有什么暗号,应当是真没事了。
乔镜站在他身边,也完完整整的看完了整段对话。
她的语气有些严肃,道“大师兄,微微师姐好像在故意隐瞒燕复的身份。”
燕云山叹息:“她不会乱来的,应当是有自己的什么打算。不管如何,先把人找到再说。”
乔镜点头,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强烈的光投进来,刑部尚书沐寻摇着折扇,慢慢悠悠走进来,问道:“怎么样,进展如何?”
燕云山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他看不透沐寻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微微本就对狐狸有种说不出的好感,听过的也可能是关于天在水的光辉事迹更多,但他不是。
更何况,眼前的这个“沐寻”原本的“天在水”究竟还是不是一样,也未可知。
时间在流逝,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天在水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记忆。
他现在似乎并没有什么在乎的,来到皇都担任尚书是因为觉得有趣,解释为何要在他们入城第一日使计也是因为觉得有趣。
用他自己曾经挂在嘴边的说法就是——“万事皆趣味”。
所以都想尝试一遭。
常言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天,那天的情形还是每每出现在燕云山的脑海里,叫他心有余悸。
嘶鸣的马,满身是血的孩童,以及周围人的咒骂——相比之下,后来在天牢里受的鞭刑也不算什么了。
然而这样真实而残酷的场景,就是仅剩一条尾巴的天在水编造出来的一场游戏。
惊马虽是真的,被马蹄践踏的孩童却是假的。为了防止他的这场“游戏”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甚至改变了在场百姓的记忆——在百姓眼里,那天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
但是他带走了叶晨微,至今不放。
但是他也只是限制了叶晨微的自由,照当事人的话,也算上是“还挺好的”。
燕云山迎着光,问道:“前辈何时放了微微?”
佳人
“陛下同她说了什么悄悄话?”等到燕复出了沐府, 内侍递过一件黑色大氅,披在他的肩上。
燕复行走在忙忙碌碌的街上,远处的叫卖声隐隐入耳。
他回头看来处, “沐府”的牌匾已然改变, 换成了普通人家。
刑部尚书沐寻的宅邸隐于市, 如果不是沐寻故意放水, 燕云山他们几个都找不到, 更何况一丝修为都无的他。
人群拥攘与他擦肩而过。
这是他费劲心思打造出来的盛景,不能让任何人毁去。
燕复一笑, 笑容冰冷:“这姑娘漂亮,却不知死活,朕好心抬举她入宫,竟被拒绝了。”
“陛下莫气, 可需老奴……”内侍做了一个手势。
“不必, 朕定要她心甘情愿。你们只需劝服沐寻把她放出来便可。”
蛇性本淫,先前燕复似乎并不好色,但是经过他们之手, 已经可以用这个控制燕复了。这是他提想要纳叶晨微为妻,内侍并没有怀疑什么:“陛下说笑了, 沐大人做事自有自己的想法, 咱们怎好插手。”
燕复冷笑不语。
“陛下已经见过了被沐大人带走的女子,这回该去见主子了吧?”
他在人前顶替了燕复最信任的内侍一跃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 背地里则逼迫燕复处决了那人, 得了燕复的不满, 因此不涉及什么大事的时候, 还是顺着燕复的意思来。
今日是例行用药的日子,毕竟是堂堂帝王, 沐大人又同意了晚些也没什么。
更何况山海宗那几个小崽子那边已经拜托沐大人拦住了。
“朕已经很听话了,什么时候能结束?”燕复皱眉问道。
“陛下莫要着急,这一切还要问主子的意思。”内侍笑眯眯答道。
冬日阳光正好,燕复回望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只有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那个凡人所不理解的世界,可以让他隐身在大庭广众之下。
“好。”他被内侍押着,脚步沉重,一步一步向前。
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
有一祠堂名“寒山祠”就坐落在市集中央,既不“寒”也不“山”。
内侍口中的“主人”就在这里。
燕复被那内侍用巧劲押着来到一条甬道入口处。
有一个小贩在入口处卖香,每每有人往这边驻足停留,他都笑眯眯问道:“客官要买香吗?用了咱们这香神仙一定显灵!”
听见有人靠近,他眼睛睁开一条缝。
内侍颔首示意。那和尚复又闭了眼念经。
燕复同内侍进了甬道。
燕复回望,入口喧嚣,人声沸腾不已。小巷的尽头,正对着寒山祠的大门。他今日格外喜欢往回看,仿佛有人会来到他身边带他回家。
内侍笑道:“陛下又想白费力气吗?”
燕复摇摇头,不说话。
在最初他其实并没有太听话,也在甬道入口安排亲兵。但是凡夫俗子怎么会打得过已经入魔的这些人呢?亲兵全军覆没,他也得到了更为严厉的惩罚。
令他几乎不敢回想。
寒山祠横在甬道尽头,给这条甬道画了一个句号。
但这并不是一条死路。两侧民居的墙也没有靠着祠堂的墙,留下的宽度足够五人并行。
燕复已经不会像最开始那样面露痛色与恨意了。
这其实是利用了固有印象打造的一种错觉——祠堂清净,甬道不长不短,人们看到巷子尽头横着祠堂,多半会以为这里死路,进而略过去。修建这样结构的本意是为了被间谍跟踪时可以迷惑敌人,巷口的和尚则是。
类似这样的建筑其实还有很多,“寒山祠”只是其中较大的一个。
只是没想到……
内侍没有理会两侧隐藏的通道,而是推开了祠堂的大门。
当庭既是一间大殿,殿前种着两棵古松,两面墙壁连着回廊,通向殿后。
有一个八九岁的小仆从正在洒扫,殿内传来喃喃祈祷声,伴着空气里弥散着的淡淡檀香。
他听到声响愕然抬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小仆从心中疑惑,只当是风吹开了大门,复又把门关上。
内侍领着燕复入了殿内,消失在佛身后。
那里等待着他的命运。
虞柏一把拉住想要跟进去的温蕊,皱眉摇了摇头。
他张口无声:“这里危险,你等在外面,我进去探查。”
温蕊并不赞同,甩开虞柏的手,一马当先走入殿内。
停留在金像前,没有再前进,而是回头无声道:“里面不知有什么,一起进去更为安全,快跟上!”
最后三个字配上她蹙眉的表情,虞柏已经可以想象出她若是出声,声色俱厉的样子。
他没再耽搁,也没有再推拒,很快迈步上前跟了进去。
他们发觉这里不对后已经蹲守了整整两日,不可能因为这一点分歧就放弃即将拨开迷雾的机会。
***
“何时?不是已经说过了,等到你们完成我的任务,我就把那个小丫头放了。”沐寻摇摆扇子,轻笑一声,“我说过不会食言,两位可不要因为心急也食言。”
“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你们私下联系我也没拦着,可能对她有害的人我也没让靠近,她可安全多了。”沐寻寻了一处椅子坐下,靠在椅背上,好不惬意。
燕云山握紧了拳头,僵硬转身:“前辈可曾听闻过一句话?”
“什么话?”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佳人?我们可从来都不是佳人。”沐寻将胳膊背在头后,向后一痒,悠悠道,“我睡一会儿,你们不要太吵。”
他慢慢地竟又跌入梦里。
那是一个初夏的黄昏,他好像是受了伤,正靠墙半坐着看书。
最后一缕辉光散去,天地全部染上了浅浅淡淡的蓝。细微的暗影下,书页上的字也有些模糊。
沐寻放下书,看了眼窗外,没见到人影。
他隐约觉得那里原本应当是有一纤细的身影的。
他下了床。
聒噪的少女不知道去了哪,沐寻突然有些厌烦。
他向来喜静多一点,屋子四周也都是静悄悄的。
今日并无不同。
不知为何,却觉得今日实在是安静。
也不知道少了点什么。
沐寻揉揉眉心,推开门。她跑哪去了?
天色渐暗,沐寻皱着眉头,绕到窗后,沿着被踩过的细碎草叶走去。
透过交错的树叶,可以看到一个纤细的影子在林间跃动,可以听到潭水叮咚。
沐寻走过去,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看到潭边他常练功的巨石上,少女隐在天地间冷幽的蓝里,跳出一团热烈的火焰。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舞蹈,妩媚婀娜,又热烈非常,把四周的冷寂都驱走了。
她穿着极衬女儿家模样的藕色襦裙,可是既没有女儿家的娇羞,也没有记忆里的端庄。
现在的模样,比他更像一只蛊惑人心的小妖。
那小妖跳得忘乎自我,全然不见自己已经到了巨石边上,下一步就要掉下去。
沐寻心中一紧,飞身上前,半路却见小妖灵巧一转身,又回到了安全区域。
反倒是被沐寻的突然出现惊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沐寻赧然,到了少女身边,面无表情,只有他那红彤彤的耳朵出卖了主人。
少女见此,笑问:“小狐狸,我刚跳得好看吗?”
沐寻略微点头。
他揉上她有些凌乱的发髻,在少女眉心烙下浅浅一吻,然后道:“再说一遍不许叫小狐狸。”
少女踮脚,在他耳边轻语:“小狐狸,抱着我,我们回去吧,回去再惩罚我怎么样?”
沐寻依言抱起她,少女身体馥郁柔软,一下一下撩拨起他的心弦。
虫鸣叶摇,潭水叮咚,四周太吵太吵。可还有一个声音,从胸腔传来,“咚咚咚”,更为吵闹。
少女又笑了:“我有时候真的在想,你到底是不是传说中魅惑人心吸□□气得狐狸精,怎么这么纯情,耳朵又红成这样。”
沐寻答道:“我也在想,到底谁更像狐狸精。”
“想出什么结果了吗?谁更像?”
“你觉得呢?”
少女勾着他的脖子缠上:“反正我不是。”
“好,你不是。”
沐寻知道她是凡人。凡人狡诈,很会利用同情心作恶,偏生他愿意沦陷,即便再丢了一尾也毫无怨言。
但他好像没有抓住他的少女。
前方燃起了熊熊火焰,沐寻只觉得怀中一轻。
“我恨你。”少女倒在血泊中,纯净的藕色的裙子被血污浸透。
沐寻无措跪倒,抱紧了少女,泪珠大滴大滴掉了下来。
天迹是浸透了血的红。
那少女的侧颜很是温婉,既熟悉又陌生。
不想,火焰骤然朝这边窜起。
他用手指挡着眼,向后退了几步。再看去,发现四周已然昏暗了许多。
是封闭的牢房、幽暗的灯火,还有刑架上奄奄一息的稚童。
那稚童低垂着头,浑身浴血,手指以怪异的弧度弯曲。
稚童抬起头来,隔着铁栅栏,与陆无衣遥遥对望。
沐寻看到,稚童的脸上明晃晃留了两道泪痕。
他好像听谁说过,这孩子并不爱哭,再疼也不会哭。
烛火颤舞,沐寻看到了那张与少女几乎一模一样却稚气很多的脸,和那双无波无澜的已经哭红了的眸。
铁链哐当作响,铁门吱呀的声音遥遥传来。
“小哑巴,”有人走近了,对刑架上的稚童如是说,“他已经死,你又何必挣扎。”
一束光照进来,晃人眼。
这个孩子后来好像有名字了。
“前辈?您做噩梦了?”
玄机
沐寻投去凉薄一眼, 然后站起打了一个哈欠,问道:“嗯?找到了么?还有心情来关心我做不做噩梦?”
乔镜理直气壮:“还没找到,怀疑您是在拖我们。”
沐寻笑道:“如果是呢?你们能有什么办法?”
还真没有办法。
燕云山将传讯玉佩收起来, 问道:“您囚禁微微, 是以沐府为阵, 利用她身上的妖仆契约找出与沐知景的联系, 因微微是阵眼, 所以她不能离开。即使我们真的如您所说数完了这偌大御书房里出现的每一个‘也’字,您也不会真的放人。”
乔镜略微惊讶地看了燕云山一眼。
沐寻道:“诈我呢?嗯?”
被拆穿的燕云山面色不变:“八九不离十。”
沐寻打了一个哈欠:“猜对了一半。你们要真数出来, 我也不是言而无信的妖,说放人就是会放人。”
乔镜与燕云山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闪烁的笑意。
乔镜开口道:“前辈为何非要凭借微微这一媒介,直接去找沐知景不是更快吗?”
“快是快, 但我懒啊。那小狐狸确实与我有些因缘, 但还配不上我专门去你们那山河宗历劫一趟。”沐寻摇着折扇,漫不经心。
燕云山默默纠正:“山海宗。”
“行,那就山海宗。”沐寻笑道, “山海宗也好,山河宗也罢, 我还是知道你们掌门的厉害的。老了, 打不过,不打。”
也不能说是怕, 只是他身为实力大减的大妖, 实在是懒得与仙门的老古董们打交道。
这话实在在理, 乔镜发现她竟没话可说了。
燕云山也沉默了一会儿, 道:“没有微微,其实这次任务我们也可做。但这次任务对微微挺重要, 是她证明自己能力的一次绝佳机会,只有证明了自己,师父才会放心,微微才算是沐知景真正的主人,才能将他带出来见您。万仙盟弟子身上都会带一块留影石以作记录,若任务结束她的留影石上没有她参与任务的记录,只怕您还是要费一番功夫。”
“这个理由我倒是可以考虑。”沐寻收了折扇,在御书房内踱步,“那就这样吧。原本我和你们主事的那个小子说,作为囚了你们的人的补偿,我会不时帮你们掩饰自身的气息。既然要放了小丫头,以后不帮了。”
燕云山和乔镜没想到还有这茬。
“记得好好同你们另一组的小伙伴说一下,跟踪要有跟踪的样子,别太莽了,要没有我的掩护,早被抓起来炼丹了。”
燕云山感激应下:“前辈教训的是。”
九尾天狐天在水喜怒不定,拽得上天,不过有一点一直都很被颂昊仙君那一辈人肯定——这人说到做到从不诓人。当天下午,就给叶晨微买了桂花味的酥山然后给人解开了银链子。
银环戴在小丫头手腕上挺好看,沐寻就告诉她控制银环大小的口诀,拿出另一只凑做一对送给了她。
银环重新认了主,显现出犄角旮旯里那小小的印章——“玄尘制”。
叶晨微消化了一会儿,怎么也没想到这竟是失踪了许久的、自己祖师爷制作的天极法器乾坤环。
***
傍晚,师兄妹几个围在一起讨论这十天的收获以及敲定明天的全新的安排。
燕云山与乔镜负责就叶晨微出来,在数了几乎十天十夜的字之后终于借助叶晨微给的信息将她捞了出来。
被困沐府的叶晨微就负责挖沐府的秘密,猜到沐府中只可能藏了某一个阵法,以及推出天在水对沐知景有特别关照之外,并没又发现其他的异常。除此之外,她在沐府好吃好喝住了一遭还白得一上好的法器。
温蕊和虞柏负责蹲守寒山寺、探明这座诡异寺庙究竟隐藏了什么。
相较于极具迷惑性的外部,寒山祠的内部构造更为复杂。
虞柏画了一份图纸,协助温蕊给他们。
从正门进入,首先便是一座大殿,正中间供奉着一尊金像,大殿之后是一座八面皆相同的高塔,最后面也是殿堂,不过里面是七匹铜马。殿的两边是回廊以及祠堂内仆从的住处。
佟安问道:“祠堂内供奉的是谁?”
温蕊答道:“是早年随高祖出生入死的一位大将军,因为立功颇多死后被封了忠平侯,但是因为亲子犯过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罪,这爵位就没传下来,渐渐地也没落了。后来也不知是哪一任帝王开始在京都内兴修功臣祠堂,也顺便给这位忠平侯见了祠堂,他生前最爱的七匹马也铸了铜像。后来燕寻登基,又再次对京都内所有的功臣祠堂修整,还因为大兴土木被言官上奏好几回。”
“不过我怀疑兴修功臣祠堂并不止供奉这么简单。”温蕊指着祠堂正门,又添了几笔,“这种结构其实很巧妙,在祠堂两侧开出了一条‘隐藏’的路。”
她又指着最前方的大殿,道:“今天白天燕复与他身边的内侍消失在大殿,一直到日头西沉才出来。”
叶晨微倒吸一口冷气:“那温师姐你能画画里面的密室吗,我想象不出来。”
温蕊不禁戳了戳她脑门:“猜的不错,里面确实挺乱的,而且后面的高塔也是内有玄机。”
“金像里应该有机关,下面藏了一条地道。那地道也是一条长长的迷宫,包含许多岔路;通过地道的尽头是两条方向截然不同的台阶,一条朝南一条朝北。通向地底。其中二层是通着的,走哪一条台阶都可以;三层中间封着不相通,朝北的台阶通向几个房间,朝南的通的是另外几个房间;然后是第四层……”
阶梯两条,整个地底下却是一个方形结构。
温蕊顿了顿,把笔交给虞柏:“虞师弟你来说,我觉得我说不明白。”
虞柏接过笔,道:“这么说,第三层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房间的高度不一样。而且除了两条阶梯之外,第四层从北至东还需要再上几节阶梯——因此第三层的北面阶梯联通了整个北面和西面的第三层,东面的第四层;南面阶梯联通了整个南面的第三层和东面的第三层。”
温蕊叹道:“原以为阵法是最绕的,结果这寒山祠的建筑真的是给了我们好大的一个惊喜,若非有法器相助,险些困在里面出不去。”
叶晨微先前看文字看不明白,此时听着虞柏的讲解迷迷糊糊好像懂了一点。
再就是高塔。
“高塔有九层,一层是一模一样的八个房间,从一层到二层只能走进一楼最中间的巨大天柱,那天柱也是有朝各个方向的八个门,通过按下天柱内通向各层的机关上塔。实际上高塔只有两层,之所以会产生有九层的假象,是因为第二层塔与天柱空间一体。一楼的八个房间的房间可以移动换位。”
虞柏也画了一个简图。
乔镜问道:“兴修这样复杂的结构是要做什么?”
“如果不止寒山祠,其他祠堂也是修建了复杂结构的话,应该是为了惑敌吧。”叶晨微托腮,“还是阵法简单一点。”
燕云山道:“这其实同阵法一个道理,只有身在其中才会被迷惑。”
佟安赞道:“辛苦你们了。”
“不过,”温蕊话题一转,“我们先前从未碰到任何人,也从没见过有人进出,今日跟在燕复身后,却见到了第三个人。”
虞柏补充道:“应当不是人,许是妖、魔、鬼甚至堕仙,掩了自身的气息,性情残暴,整整折磨了燕复三个时辰。”
“你说什么?”燕云山听罢腾地站起。
温蕊补充道:“我们没能靠太近,只是地底放大了他压抑的闷哼声,听来很是痛苦。”
“没能?”佟安有些不解。
温蕊又道:“原先也奇怪,刚刚听微微说,是天在水前辈替我们打了掩护,但是靠太近了他也把不准,因此直接设了禁制不让我们靠近。再别的……就不知道了。”
佟安则专注于皇宫内部,顺便在这几天与皇宫内上上下下众人都打好了关系。
“那就该我了。皇宫地底倒不复杂,只有一条通向城外的密道。”
燕云山已经恢复了平静,解释道:“那是叛军攻入宫时用来给皇帝逃跑用的,被你给找到了。”
佟安了然似的点点头,接着道:“再就是师门交代的冷宫内的扒皮鬼。这件事宫里宫外传的神乎其神,但是都是谣言。我查了这些日子,找到了些蛛丝马迹,都是表明人为。而且这件事燕寻确实如先前所说查探过,不过秘密处死了后宫的一名妃子,对外宣称是病重,之后削了那名妃子母家人的职,更像是前朝后宫联合起来利用鬼怪之说的一次权力争斗。处理完之后宫内就再没有人被活生生扒皮抛尸了,这件事也消停了许久,直到近日才重新被提起。其实近日也没有谁真正发现什么被害者,都是些自己吓唬自己的话。”
乔镜若有所思道:“所以是燕复利用之前的‘扒皮鬼’一案,引我们调查发生在他身上的其他事?”
“当时如此。”燕云山叹息一声,“有话不明说,心思还是一样深沉。”
叶晨微垂下眸子,接道:“大师兄,佟师兄,寒山祠肯定是有问题的。皇宫里等谣言自然熄灭就好。我还在想,那妖魔藏身在寒山祠内,除了燕复本人谁都不知晓,有没有可能皇都内他们只是控制了皇帝,实际上是在别处作乱,然后被当地官员压下去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燕复只是有所察觉,却并不知道具体在哪。”
燕云山沉思片刻,道:“明日我去跟着燕复。”
梅妃
早晨刚刚下过一场薄雪, 路边杨柳簪了白净的绒花,天地间充盈着一种清冽的气息。
寒烟笼罩了整个澄玉湖,周遭的秦楼楚馆也似飘渺浮空, 带着股超凡脱俗的仙气儿。
湖水没有冻实, 湖中央都还只是薄薄一层, 看上去一踩就碎。
桃李年华的美貌女子袅袅娜娜行冰面上, 慢慢往湖中央去。
她脚下是明透的冰雪, 周身是朦胧的云雾,遥遥望去, 确实像是受了仙人召唤。
女子踏出一步,冰花璀璨绽放,细碎的“咔嚓”声就像是对她即将羽化的送别。
女子对脚下动静恍若未觉,又行了一会儿, 脆弱的薄冰就当承受不住这再轻盈不过的体态。
她轻移莲步, 抛出藏于袖中的红绸,踩碎冰面跃向天空,像是一只破茧的蝶, 即将翩然飞向长空之中。
究竟是起舞还是坠落都不过是刹那。
一滴泪消融了冰上的雪,转瞬无踪。
雪白的剑影绕过红绸, 纤细的腰身搭上一双同样纤细的手。
叶晨微环住她的腰, 御剑飞回湖边。
秾丽的绸缎飘落在冰面,落在圣洁的冰与雪之间。
秾丽的颜色飘落在岸边, 远离了生死界限。
“等到日头高升, 雾会散去。”叶晨微将她放在岸边, 收起自己的剑, “你到那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
“对不起仙君,您可能会白费力气了, 不会变的。”那女子满面是泪,下唇也已经咬出一道白痕。
无论是在家还是在深宫,美人都被养得娇憨,哭起来也是楚楚可怜。
叶晨微长叹一口气,道:“你死以后会化身厉鬼,日日夜夜都在折磨他。”
她无声无息地哭,鼻尖眼圈都泛了红:“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叶晨微擦掉她眼角的泪:“好啦,别哭了,我带你回家。”
她说是“回家”而不是“回宫”。
是回家呀。美人呆愣愣被她牵着,离澄玉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她捏了捏叶晨微的掌心,面上仍是我见犹怜:“他不要我,我没有家。”
叶晨微温声细语地安慰她:“你不问问他,怎么知道呢?”
“而且,”叶晨微点了点美人纤细不满一握的腰身,“这里有个小家伙还没看看这四海呢。”
美人怔愣一下,亦步亦趋跟在叶晨微身后,声音也是轻轻:“我不想死了,小仙君,谢谢你。”
“你看,雾也散了。”
雪也化了,有些泥泞的路面脏了干净的鞋袜。美人平日里骄矜,遇到这种事一定会发脾气,但是这次她一点也没感觉生气,只是又捏了捏叶晨微的掌心。
少女的掌心凉凉的,软软的,虽然与他的很不一样,但摸起来都是一样的安心。
叶晨微不明所以,回头见她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直直摇头:“没有事没有事。”
美人眼中的红晕还未褪去,配上这一副有点心虚的模样,叫人又想怜爱又想欺负。
叶晨微选择“欺负”。
她逗她道:“不说我可松手不管你了,皇宫那么远,你认识路吗?”
美人并不认识,就算认识也不想被面前的小仙君丢下,她在丢脸与丢人之间权衡了一下,选择了前者。
“想告诉小仙君雪化了路脏,小仙君穿的又是红纹白底的裙子……”她局促低眉,不看自己,目光投向叶晨微的裙角。
但是叶晨微的衣裙鞋袜都再干净不过。
叶晨微“呀”了一声,显然是看见了美人沾了泥污的衣裙,忙施了一个清洁术。
美人发现转瞬间自己的衣裙重新变得干净漂亮了,她惊喜地看着叶晨微,笑道:“太谢谢你了小仙君。”
叶晨微问她:“怕高吗?”
美人摇头。
“那就好办了。”叶晨微祭出溯光踩在上面,让剑悬空,对她道,“上来抱紧我,带你回家。”
美人迟疑地看了眼自己的鞋底。
俏丽的小仙君笑吟吟道:“上来吧,不怕脏。”
美人半信半疑踩上去,抱紧了叶晨微。
溯光载着两人飞上天。
虽然飞得上下晃晃悠悠,但是身前的小仙君有一种神奇的安抚内心的力量,令美人坚信不会半路掉下去。
也不能不坚信,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了。
她不能害他,她不能死。
她们一路畅通无阻,刷脸进入皇宫后直接飞到了燕复的寝宫。
守在门口的小内侍见到美人,还想上前说一句“陛下今日不见任何人”,又见到叶晨微的红白衣服后忙领着两人到了燕复休息的殿门口。
这是仙君的服饰。
帝王勤勉,今日罕见地没有上早朝。
叶晨微推开房门,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没留任何人伺候,屏风后的端坐在床边的身影与燕复有九分相似。
美人急忙跑过去,本来见到那身影是燕云山后还有些局促,结果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燕复登时红了眼,声音都发着颤:“阿复……”
但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哭。
她跪倒在燕云山身前,声音恳切:“求仙君救救阿复!”
燕云山将她扶起,声音淡淡:“梅妃娘娘放心,我会尽力。”
叶晨微只隔着屏风看了他们一会儿,并不出声,悄悄离开。
她行至宫墙角,那里有一树红梅,花开正艳。
是她算错了时间。假如昨天能留住燕复不叫他出去,也能少受一次折磨。
好在今日醒得及时,没让这养在深宫的花早早枯萎。
“叶晨微。”阿黎只唤了她一声,就不再出声了。
叶晨微问:“阿黎,怎么了?”
阿黎无奈道:“想挣扎一下,再劝一劝你,但是没想好怎么说。”
“阿黎,我曾经去过一个梦境,但其实那只是湄的回忆,我们在梦里努力了许久,也只是将回忆变得不那么而已。过去发生的事情根本没办法改变。”叶晨微蹲下身,捡起一朵不慎掉落的梅花,“但是这次不一样啊。这是真实的,只要我们可以及时制止,悲剧就不会发生。”
“因为湄海是湄主动改变的,你们做的再多也只是改了一个梦,所以才没有受到太多反噬。但是确实这次不一样。”阿黎的声音仍是平静的,听不出夹杂在里面的一丝一毫的颤抖,“相较而言,天在水插手的地方并不多,只能算作无伤大雅的玩笑。如果你过多插手本身的走向,会受到很严重的反噬。当那一天到来时,不会后悔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刻袖手旁观我会后悔的。先前我没能救下梅妃,也是因为来不及,这一次来得及了,袖手旁观不是我选择的道。”叶晨微将那朵掉落的梅花放在枝头,将它藏在一树繁花之下。
“好。”阿黎只说完这一个字就不再吭声了。
***
夜晚的澄玉湖畔是最热闹的时候,星星点点的灯火将整个湖面都照亮了,反遮了明月清辉。
若梅妃选择在此时自尽,才当会引起极大的轰动。
但她没有。
她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美丽且笨拙的,是只会依附帝王靠帝王宠爱而活的菟丝子。离了燕复,连死亡都稀里糊涂选择了一个悄无声息的时间。
没人会想到她其实是故意的。
叶晨微站在桥边,回想起白日的情形。
燕复醒时,得知梅妃竟要寻死后气得打翻了药碗。
梅妃好容易止住的泪水就又淌了下来,她似乎是怕的,却还是上前捏住了燕复的掌心:“阿复你说过不会再凶我了。”
燕复的怒气登时被泪水浇灭,温声细语,废了好大力气去哄美人。
周围战战兢兢跪了一圈的宫人松了一口气,开始收拾残渣。
叶晨微和燕云山得知消息赶来时,正是这一幕给他俩喂了一把狗粮。
凶了她的帝王没哄好她,一见叶晨微倒是不哭了。
叶晨微把美人拉到身后,警告地看了燕复一眼。
燕云山闻到屋内馥郁的药香,凉凉扫了一眼已经被收拾干净的残渣。
梅妃又捏了捏叶晨微的掌心,小声解释道:“阿复他不是故意的。”
叶晨微心软了,甩锅燕云山:“大师兄你吓到美人姐姐了。”
有了她俩在其中调节,燕复和燕云山两人还不算太尴尬。
梅妃被燕复揽在怀里,像一只安安静静的小兔子。
她听他们说话,有些听不懂,就玩起燕复的手,有时燕云山或者叶晨微问到她,她就答。
后来她确乎完全平静下来,燕复就把手抽出来,押着她的肩膀,严肃问道:“朕问你,今早是怎么回事?”
“疼。”梅妃眼泪说来就来,一瞬间就从安安静静的小兔子变成了可怜巴巴的小兔子。
燕复已经心疼,却还是强装着严肃,手上怕真弄疼了她已经松了不少力气。
她惯会恃宠而骄,不严肃一些就会想着赖过去。
可她不仅会恃宠而骄,还会使性子,他这样一板脸,她就赌气似的只哭,什么都不说。
燕复能狠下心,叶晨微狠不下心来,将梅妃拉起,护在身后。
燕云山笑着摇摇头。
身后的美人趴在了她的肩膀上,声音很小,犹带哭腔:“阿复忍了许久,本来都已经好了,结果那人见到我想把我要去,阿复才会受这些折磨。他昨天找到我,说要是我跳进澄玉湖,往后就能放了阿复。我想阿复晚一点看到我的尸体,就能晚一点伤心了。或者当时我已经被泡得不美了,他也就不喜欢我,就不伤心了。”
美人实在是笨,情也实在是真。
夜至三更,许许多多的美人臂从湖底伸出,拍碎了冰。
来了。
这回它们没有托举着香消玉殒的美人尸体,没有了诡异的凄美感,只更为阴森可怖。
利刃出鞘,剑身之上月光流转。
妄生
溯光溯光, 击空明兮溯流光。当溯光被舞起来的时候是很漂亮的。
淌了一层粼粼水光,沾了一层皎皎月色,点刺劈挑之间尽显灵动之意。
燕云山的剑则更为朴实厚重, 蕴含了千钧一发之力。
桥上的少女与桥下的青年师出同门, 对视之后不约而同使出了颂昊仙君当年最具盛名的一剑。
斩山河。
这是斩妖除魔, 除邪惩恶的剑, 剑势所过, 湖中玩如水草招摇的手臂纷纷化为月色中的尘埃。
对于沿岸循环的人们来说,恐惧还未到来就已经结束了。
一条湿漉漉的小蛇摔在地上, 就要一溜烟溜走。
燕云山拿出捆妖索将它缚住,扔进了炼妖炉中。
炼妖炉未开,倒时会直接交予宗门由宗门做出决定。
燕云山的传讯玉佩响了一下。
他打开玉佩去看,须臾抬头, 对上桥边少女投来关切的目光, 笑道:“佟师弟和温师妹那边也都好了。”
叶晨微收剑入鞘,面上露出欣喜至极的笑容:“任务完成!”
燕云山提醒了一句:“回去别忘了任务报告。”
“知道啦。”
燕云山看着少女的笑颜长舒一口气。
相较于前十天的毫无头绪,压抑沉闷, 这一天简直宛如天助,顺利地不像话。
也算是出任务以来较为顺利的一次了。
他也收了剑, 正想叫叶晨微, 却看到异象突生。
整个澄玉湖卷起巨大的波涛,碎冰相击, 怒涛卷霜雪, 将桥上少女卷入其中。
也不过一刹那, 澄玉湖再次平静下来, 月光下水波荡漾,晕开粼粼微澜。
叶晨微被包裹在了冰冷的湖水中, 身后无数只手抓住她。
抓上她的腿,环上她的腰,搭上她的肩,捂住她的口鼻。
眼睛也被捂住的那一刻,叶晨微看到月光透过水面,照过去。
她陷入了一片黑暗,意识确实清醒的。
无数女声在窃窃私语,传到叶晨微耳边,只剩下簌簌的微响。
“叶晨微!”阿黎的声音透露出来慌张,“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我好像被卷入了湖中,现在只能听到许多女子在说话。”叶晨微慢吞吞问道,“这是我改掉剧情的惩罚吗?”
按照原本的走向,这一次任务自然不可能这样顺利。
虽然没有沐寻的横插一脚,他们在最开始一直都是毫无头绪的,燕复只抓着“扒皮鬼”一事要他们查皇宫,皇宫没问题又扩展到了整个帝都;一直到第十一天,燕复才吐露实话说这只是一个借口。
他那时已经被折磨了许久,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与一开始在城楼上神采飞扬的帝王截然不同。
时至午时,宫中发现梅妃不见了。
燕复呕了一口精血,整个人都萎靡下去,没有丝毫精气神。
夜半三更,梅妃的尸首被无数双手从湖中央托起。
美人裹了一层寒霜,踏着湖水款款走来,已是一具傀儡。
澄玉湖被美人操控着发了一场大水,淹了整个湖畔。
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仍没能阻止黎朝最大的寻欢作乐之所连带着周边的民居都落了个空茫干净,死伤无数。
而且澄玉湖地处龙脉之上,怎么会这样轻移被邪灵侵占控制?
意识到不对劲的几人立刻分头巡查了整条龙脉,发现整条龙脉上其余几处的河流湖潭也都发了不同程度的大水。
此时,搅弄风云的蛇妖吸食燕复精气已久,又借助梅妃腹中还未出世的帝王之子和近万条人命激活龙脉成功化为了魔蛟龙。
他们九死一生拼尽全力也只是重伤了那条魔蛟龙,叫他最后逃脱入海。
如今梅妃未死,腹中小龙子也好好的,蛇妖要想得到龙脉的力量就会苦难许多。
加上他们在暗,蛇妖在明,天罗地网早已布下,那蛇妖自然逃不掉。
“仙君不渡枉死鬼,反教恶人将花毁……”有人在歌唱。
有人在私语。
“杀好妖,救坏人,仙门果真是惩恶扬善。”
“恶鬼生前也是人,为什么不救我们?”
“姐姐们,妹妹好恨……”
好恨……
好恨……
少女的脖颈被掐住,被窒息的痛笼罩。
只要再用力一点,那脆弱的部位就会被掐断。
再用力一点。
再用力一点。
松开了。少女被丢在地上,大口喘息,像一条脱水的鱼,做出最后的挣扎。
“杀了她也没意思。差了那一点补不回来了。”
“让尊上把她做成魔。”
“让她永远在这里赎罪。”
“叶晨微。”阿黎的声音仿佛刺破天际的一缕微光。
叶晨微蜷缩着,小小一团,浑身都已经湿透了。
“阿黎,我没怕。”她安慰阿黎道。
“嗯,我们阿晨最勇敢了。”阿黎道。
濒临死亡也没有哭泣的少女无声淌泪。
以前在长白,她摔了跤,娘亲也是这样鼓励她:“站起来,我们阿晨最勇敢了。”
“她哭什么,她还有脸哭?”
“别理她,就让她自己哭,让她也常常绝望的滋味。”
“真晦气,什么都没干就哭了。”
“别哭。”阿黎的声音沙哑耳温柔,“这里是妄生门总部,但是不要怕。沐寻也在妄生门,他的地位很高,你可以求助他逃出去。”
叶晨微咬住下唇,安静了。
一双柔荑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张开嘴,推进来一颗丹药。
丹药没什么味道,入口即化,流到喉咙里,却是火烧般的痛。
那双柔荑应当是擦了膏,还带着一点清冽的梅花香。
“姐姐给她喂的什么?”又是一声娇俏的笑。
“哑药。”
眼睛上的黑布被摘下,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惹人怜爱。
借着蜡烛昏暗的光,叶晨微见到一室的姑娘,姹紫嫣红。
她们面色惨白,好多都没了手臂。
枯萎的姑娘,变成了女鬼。
女鬼生前或妩媚多姿或楚楚可怜,都是被追捧的存在,夜色下,也都有过将泪含在眼眶里泪盈盈的样子,因此见到少女此番情状,并不会对她怜惜。
更何况她搅了她们复仇的局。
叶晨微一言不发坐起来,清亮的眸子在四周巡视。
她已经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些艳鬼,就是澄玉湖中手臂。
她们说的话,她隐隐也是明白的。
澄玉湖畔皆是秦楼楚馆,烟花柳巷之地是非曲直模糊不清,落入泥沼的女子哪有能力和一些高管显贵斗?死了就是死了,往湖中一丢,第二日的夜晚照旧又是歌舞升平。
大水发起来不分好坏,错误的复仇让这些受害者成了加害者。
她喉咙太痛,张嘴试了试,只能发出一些破碎的气音。
遂保持了沉默。
两相对视,一时之间,沉默铺满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良久,一个姑娘飘到她面前嗤笑一声:“看来还是有些胆量的。”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摇曳生姿的女子抱着一只雪白的狐狸走进来。
“姑娘们,都为在这里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即便是开了门,屋内也是黑黢黢的,只能靠蜡烛照明。
昏暗的灯光里,那女子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既艳且媚,也带着极致的危险,仿佛一朵水中最美也最毒的往生花。
白狐进门时还是没精打采的,发觉人群后的少女,便从那女子怀中跳下来,触地化成另一位大美人。
沐寻替她解开捆绑住手脚的粗糙绳子,不满地回头看向刚刚抱着他的女子:群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尊上就是这么对待本尊的座上宾?!”
他动了怒气,这还是叶晨微第一次听他自称“本尊”。
女子掩唇一笑。
叶晨微只觉得一股阴森的寒意用上四肢百骸,她往旁边一挪,躲到了沐寻身后。
“我也是刚发现,立刻就带阿寻你来了。”这女子不仅样貌惑人,吐音也带了极致的魅惑,“而且阿寻,这丫头阻了我那小宠化龙,这已经是宽大处理了。”
美人实在委屈,沐寻仍不为所动道:“这丫头本尊就带走了。”
女子只是吃吃地笑:“这回还抓了许多仙门中人,阿寻不再挑一挑?”
叶晨微握紧了拳头。
沐寻奇怪地扫了他一眼,道:“正常点,别发疯。”
他领着身后的小丫头出了门,走在昏暗阴沉的走廊中。
走了不多时,沐寻停下脚,回身问叶晨微:“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安静?难不成吓傻了?”
叶晨微当然没吓傻。
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双手交叉。
沐寻看懂了,挥了挥袖子。
叶晨微咳嗽起来,咳嗽完之后,嗓子也舒服许多。
她试着开口:“前辈。”
沐寻觉得对味,满意了,笑道:“走吧,地下太冷,我们去外面。”
叶晨微一路跟着他,走过许许多多的房间,听到了许许多多的□□声和叫骂声。
她不安地颤了颤,问阿黎:“阿黎,每个房间里面……”
阿黎道:“都是仙门弟子,你先保护好自己,再去管他们。”
“嗯,我知道。”
他们迈过层层阶梯,来到了一座大殿内,天光从窗子里透过,很是敞亮。
叶晨微隐约觉得熟悉。
“小丫头,你知道刚刚那个人是谁吗?”沐寻笑问道。
叶晨微摇摇头,迟疑道:“那些姑娘的——妈妈?”
“那可不是,老鸨早她们被折磨死了。”沐寻笑道,“这可是妄生门的门主,隋沉。”
叶晨微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怎么也没想到,恶贯满盈的魔头,妄生门的门主居然是这样一位女子。
“哦,他原本是男的,后来自宫了,再就成了这副鬼样子。一天男装一天女装,今天正好是女装。”许是怕消息不够劲爆,沐寻不咸不淡又添了一句。
他捉住叶晨微脉,弹了弹。
地底深处的隋沉听到地面上传来的动静,嘴角抽了抽。
***
竹园内,沉睡许久的少年终于动了下手指,从床上摔了下来。
他扶着床大口喘息。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充满血丝。
宴席
沐寻在妄生门的地位真的很高, 他也确实把叶晨微护得很好。
他想将叶晨微放了,但是被隋沉拦住。
面对九尾天狐的质疑,隋沉再三保证不会伤害叶晨微甚至还发了神魂誓。
以神魂为名, 违逆则魂飞魄散。
哄走了沐寻, 魔头依旧藏着他的面孔, 至少面上仍是温温柔柔的笑:“明晚有一场盛宴, 叶小仙君可要准时到。”
叶晨微问他:“我能拒绝吗?”
隋沉还是笑:“不能。”
阿黎担心地不得了, 叶晨微反过来安慰他:“别担心,有神魂誓在, 他不能对我做什么。”
那确实是一场盛宴。
美酒佳肴,曲水流觞,觥筹交错。
地上洒满了洁白的花瓣,澄玉湖的姑娘们手臂都已经恢复如初, 她们赤脚踩在花瓣上, 翩然起舞。
舞姿灵动优美,仿佛还是生前一曲红绡不知数的花魁娘子。
叶晨微抿了一口杯中酒,是清冽的桃花香, 绵长回甘,很是不错。
她小口小口抿, 没一会儿就喝光了, 待她要再来一杯,身边的沐寻道:“你所想醉的一塌糊涂, 就接着喝, 这酒后劲大。”
叶晨微贪凉不贪杯, 默默把酒放下。
少女双颊红扑扑的, 微醺。
她半支着颊,有些昏昏欲睡。
隋沉当真去沐寻所说, 一日男装一日女装,今日他玉冠高束,一丝不苟端坐主座,颇有一种禁欲的味道。
偏生一点也不阴鸷,甚至还有点正气凛然,比起作恶多端的魔头,更像是某个宗门的严厉掌门。
叶晨微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连忙甩头把这危险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魔界至尊。
这魔头会被沐知景杀掉,一手铸就的辉煌基业也会在旦夕之间毁去。
这是反派在至暗之后迎来的高光时刻,书中只是一笔带过。叶晨微的那段记忆里也是模糊的。
不知是谁将幽红的酒水洒在了白色的花瓣上。
席间有人起哄说这像是万仙盟弟子身上的衣服。白底,红纹。
在凡间,红色喜,白色丧。红的是血,白的是雪。
红和白的两种颜色混合在一起总能带来惊心动魄的震撼与美丽。
不知道谁提起一个名字,传到叶晨微耳边,天旋地转。
叶秋声。颂章仙君叶秋声,当年也是红白衣服,最后红与白都被血浸透,凝成了黑色。
他们还提到了娘亲,提到了一个漆黑的夜晚,怎样的一场狂欢。
沐寻不知道叶秋声是谁,但是见少女忽然惨白的脸色,以及相同的姓,明白了过来。
隋沉看重他是因为有所图,其他人敬他是因为打不过,但是对于一个被绑在这里的仙门弟子,就没必要在意了。
沐寻递给她一块糖渍梅子,不紧不慢插嘴问道:“聊的开心吗?”
席间登时噤声,连连道歉。方才他们为了嘲讽这个仙门丫头忘了形,不知哪里居然犯了沐寻的忌讳。
叶晨微接过梅子,道了一声谢。
沐寻敏锐地发现,少女眼中的光已经消散了。
他想起小狐狸崽子沐知景,也是在听闻一个人的死讯后,眼中好容易聚起的光芒顷刻间无影无踪。
沐寻带她离开宴席休息去了。
隋沉本来还有一出重头戏,见叶晨微已经被几句闲言碎语逼到绝望。顿感没意思,摆摆手撤掉了最后的重头戏环节。
没关系,来日方长,这出戏一定要由她来看才精彩。
叶晨微醒时,已是深夜。
她披衣走到窗边,抬头望月,低头看江。
江映千里月。
白日燥怒喧腾的江水在夜晚月亮的安抚下睡着了,像个安静的孩子。
叶晨微看了一会儿,打了一个哈欠。
那日宴席之后她很是嗜睡。
这几日又有些精神不济,白日睡了整整一天将将醒来,这就又困了。
不管是留影石还是传讯玉佩,都被那群姑娘搜走丢进了这茫茫江中。
她像是被困在高塔之上。可她分明是自由的。
沐寻每日都来看她一会儿,给她带桂花味酥山和各种好吃的酥山,给她把把脉。
叶晨微没什么胃口,酥山都放化了。
沐寻叹气:“原先活蹦乱跳的,还知道把我的沐府翻个底朝天,现在怎么就这么蔫了呢?”
叶晨微也不知道原因,她只是觉得提不起力气,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沐寻没法,摇着头离开了。
叶晨微搬来椅子,将胳膊杵在窗棂上,两手支颊,要睡不睡的样子。
月色多皎洁。
如果没有染上血腥的话。
她闭眼都是一片猩红。
***
叶晨微失踪之后,燕云山等人几乎要翻遍了澄玉湖,但是除了许多具陈年的尸骨,什么都没有找到。
燕复以此为契机查封了澄玉湖畔的秦楼楚馆,最后竟揪出许多起抢占民女卖入青楼以及虐杀的案子。
背后势力错综复杂,燕云山以皇室中人的身份接了这些案子,一丝情面也不留得狠狠惩治了一番。
但是叶晨微始终没有消息。
少女的传讯玉佩也仿佛毁坏了一样。
唯一算得上好的消息,就是师门那边并没有发现叶晨微的命灯有任何异常。
后来见他们除妖成功就辞官离去的沐寻回来了一趟,告诉他们先行返回山海宗,叶晨微并无危险,很快就会回宗门内。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甚至没见燕复一面。
虽然心中仍有隐忧,但是在这些年轻后辈眼里,天在水看起来再不靠谱也是修补了天之涯结界的人,几人听了他的话,动身回了山海宗。
他们出宗门时六个人,回宗门时却只有五个人。
最疼爱的小徒弟丢了,颂昊仙君倒也没有表现出多么焦急,只是面色更为凝重了,叮嘱他们既然圆满完成任务归了宗,就好好休息一番,续足精力准备年底的大比。
当夜,燕云山去找他,意外发现颂昊仙君在屋外设了结界,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出入。
他回了自己的院落,发现乔镜早已坐在那里等他。
她似乎在外面等待了一段时间,见到他忙迎过来,仰起头道:“大师兄,竹园被掌门师伯设了结界。”
燕云山吃了一惊。
为何要在竹园设置结界?
“师兄是从掌门师伯那里过来吗?”乔镜试探问道。
燕云山将她迎进屋里,眉间也染了不解的愁色:“不错,但是师父那里也设置了结界,不许我靠近。”
话音落,却见乔镜悄悄松了一口气:“那微微师姐应该没太大事。”
“何意?”燕云山并不太明白。
乔镜解释道:“今日回来之后,有些师弟师妹同我讲了宗门内最近一些对微微师姐不太好的传言。听来荒谬,但是长老们的态度很是奇怪,并没有着急澄清。今日又见竹园被封,我这心里真的是七上八下。但是听师兄说掌门师伯那里也设了结界,那就很可能不是因为微微师姐。”
燕云山给自己倒了杯水并不喝,而是拿来蘸着写字——“沐知景醒了”
乔镜点头:“对,掌门师伯应该是因为他的事才这样做。”
燕云山便又问:“关于微微的什么传闻?”
乔镜踌躇一下,叹道:“传的是微微师姐与魔界有染。”
燕云山猛然站起,踢翻了椅子:“他们怎么敢!”
“其实也不是他们瞎猜,主要前几日有其他宗门的长老找来污蔑微微师姐与魔界勾结,手里还握着人证。”
“没有物证。”燕云山沉声问道,几乎是一个陈述。
乔镜摇头:“有,有留影石的记录。但是留影石中间被做了手脚,不足为证。”
***
“我以留影石中间缺失,定是被做了手脚的理由挡回去了。”颂昊仙君落下一子,面容里仍有悲痛。
“您心中已有打算了。”坐在颂昊仙君对面的少年垂眸,紧跟着落子。
乔镜猜的不错,颂昊仙君封住竹园,确实是因为沐知景醒了。
“不错。”颂昊仙君再落一子,“三人成虎,最可怕是流言蜚语。在我看来,他们的人证说得也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但落在有心人眼里,这便是铁证如山。”
沐知景捏起棋子,迟迟未落。
良久,他将那枚不知何处落下的棋子丢回盒中,目光似箭:“您不打算护着她吗?”
问完,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叶晨微还在妄生门总部,虽有天在水护着无甚大碍,但也坏在这里。若她毫发无伤地从妄生门出来,基本就是坐实了与魔有染的罪名。
颂昊仙君倒是又会如何抉择?
前世他毫不犹豫站了明桑,今世他还能毫不犹豫站叶晨微吗?
少年眸中的敌意与怀疑太浓,颂昊仙君忍不住笑道:“自己养大的孩子都不能理解,我还如何当她师父,当这个山海宗的掌门?”
沐知景直言不讳:“就是因为您是她师父的同时也是更是山海宗掌门,是宗门之首。若您只是她的师父,自然会毫不犹疑地护着她。”
颂昊仙君道:“不说别的,若我不护着,你现在早就成了一抔黄土。”
沐知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您到底是什么打算?”
“我会罚她去天之涯,到时你就化作狐狸陪着她。”颂昊仙君微微笑着,眼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还要麻烦你提前前往去看一看那里的情况。”
酷寒之地的天之涯,除了一片雪茫茫外什么都没有的天之涯。
“本来猜您会拿表面功夫,真的没想到,居然是天之涯。”沐知景心灰丢下一子,站起身,“您赢了。”
前世为救小徒弟从容赴死的颂昊仙君,他还以为会不一样的。
“你还没有输。”颂昊仙君倒也没有挽留他,只是递给他一张符纸,“偷偷去,偷偷回,别叫任何人发现你醒了。”
破境(上)
眼罩被摘下。
叶晨微眯了眯眼, 似乎是不太适应突然的光亮。
她抬起胳膊挡了挡,被拽了一个趔趄。
她的双手被捆住,被隋沉在前面牵着。
“一个惊喜, 喜欢否?”美艳的女子附耳, 替她解开手上的绳索, 发出一串癫狂的笑声。
面前是一处巨大的天坑, 沉积了无数的白色尸骨。
冤魂在尸骨之上徘徊, 发出凄厉的吼叫声,见到两人前来争先恐后往这边撞开, 很快将透明的结界变成了幽森的绿色。
它们不得转世,日日夜夜都被困在了这里。
什么时候门内有人需要了,就来抓点魂魄炼化,从一个地狱跌向另一个地狱。
叶晨微抬眸看向他, 眼睛有如一汪凛冽的泉:“这就是万人坑?”
“当然不是。”隋沉眼中溢满了笑意, “这里放的都是丢弃的边角料,可配不上拥有姓名。你若喜欢,等明天本尊带你去真正的万人坑看看, 那里才叫有趣。”
叶晨微打了一个哈欠:“没意思。”
“哈哈哈,有意思。”隋沉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 湿漉漉的好像两条蛇信子。
叶晨微摆脱不开, 只能道:“走吧,我困了。”
“你越来越喜欢睡觉了。”隋沉舔了舔上嘴唇, 绕有兴致地问她, “本尊答应了阿寻很快放你回去, 但等你一睡不醒的时候, 就该重新回到妄生门了。”
他以为少女听到这话就算不会痛哭流涕也总该惊慌失措,但是没有。
叶晨微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 问起了另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对沐寻前辈有什么图谋?”
“图谋……”隋沉把这句话含在嘴里,将刚刚缚住叶晨微双手的绳子丢掉,“你果真是叶秋声的女儿,死到临头——哦不,自己都保不住了还在关心别人。”
叶晨微攥紧拳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是,仍旧是不为外物所扰的清明。
隋沉又一次失败了,反而被眼前这个小丫头激起了更多的兴趣:“正好阿寻不在,本尊为你准备的一份大礼也可以拆开了。”
所谓“大礼”的性质自然不言而喻。
叶晨微不经意回了一下头,镇压了无数冤魂的天坑之上,黑云密布。
她抓住隋沉的手:“你要做什么!”
“不是这个,别放在心上。”隋沉另一只手打了一个响指,“本尊可没有这么无聊。”
大地震颤。
叶晨微的面色“唰”地惨白。
弹指间,后方的一切已经灰飞烟灭。
“你看,当它们的存在无用时,消逝说不定就有用了。”隋沉满意她的反应,“本尊还放了一个。”
“你说,它会不会恨上你呢?本来它们好好的,你来过之后就不好了。”
魔头在低语:“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要比叶秋声耐玩啊。”
“疯子。”叶晨微闭眸,掩下眸间的痛苦之色。
“哈哈哈哈哈,真是一个讨喜的词。”隋沉大笑不止,双瞳猩红,“可惜了,你再看不惯也无能为力。”
猩红的瞳好似一个漩涡,将怒视他的少女深深吸进其中。
那是一片被血色天空笼罩的小岛。
是火光参天,燃在大海之上,火的这一边是尸山血海,血流成河;火的另一边则是酒池肉林,篝火狂欢。
叶晨微透不过气来,后退一步。
但是那残忍的景象只是一闪而逝,再次出现在眼前的,还是隋沉的一张笑面:“好看否?”
叶晨微跌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她死死抓着地,没有再掩饰自己的内心的愤怒:“是你!”
“这才是最有趣的景色不是么?”隋沉笑着,“可惜从未真实见过,不然直接一把大火烧了干干净净多好。”
“拆完本尊为你准备的礼物,你就可以回你的仙门,继续安安心心当你的英雄遗孤。”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才真实了许多。
他领着叶晨微去向大殿,迈入地下,又递给她一张图纸:“还认识吗?这是她们带你来的地方。”
叶晨微接过图纸,忽觉毛骨悚然。
这图纸所绘便是整个地下大楼的样子——与温蕊和虞柏当初所探寒山寺的大殿地底几乎是如出一辙。
她望着黑黢黢的阶梯,不自觉将图纸捏紧了。
隋沉拾步而下,身影隐没在黑暗里:“本来打算在宴席上叫你瞧瞧的,结果阿寻将你护得那样紧——也没办法,好好一场大戏,这次只有咱们两个人喽。”
他最后进了三四层阶梯拐角处的小黑屋中。
那屋子看着就十分逼仄,不像是什么“大戏”的台子。
叶晨微不知不觉暗松一口气。
但她确实没有想到,所谓的“大礼”其实只是一场皮影戏,而且讲的还是一个很美好的相遇。
帝王微服,南下巡游视察民情,偶遇湖畔的采莲女。
春潮涌动,鱼戏莲叶,旖旎生辉。
故事始于初春,落幕于盛夏,采莲女与微服私访的帝王同乘小舟,朝着藕花深处游去。
此戏没有冲突,没有转折,寡淡也温柔,一切都恰到好处。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因为太过刚刚好,反而有种不切实际的虚浮感。
更何况这是疯子亲自持木棍操演的一场皮影戏。
戏终落,隋沉从幕布后走出,笑吟吟问她:“好看否?喜欢否?”
叶晨微不知他葫芦里藏的什么药,于是道:“若只有你呈现的这些,自然是好看的。”
隋沉拽着幕布的手一顿:“你那假娘亲倒是把你养得出人意料地有趣。”
叶晨微的脸色倏忽间变得极为难看:“我能走了吗?”
“别急,还有最后一点惊喜。”隋沉说着,手松开幕布摩挲着下巴想了一下,“嗯……鉴于我还挺喜欢你那个回答的,就不钻空子了。”
叶晨微盯着他,目光沉沉。
“一个简单的测试而已——”隋沉微笑着解释道,“看看你们仙门,是怀疑猜忌多些,还是信任多些。”
隋沉挥手收起幕布,随之则是障眼法的消失。
两名弟子并排倒在地上酣眠,此次拥抱着,密密麻麻的傀儡丝嵌进血肉之中。
刚刚的皮影竟是隋沉操纵着两个活生生的仙门弟子演的!
叶晨微上前一步,去探他们的气息。
“放心,还活着,只不过睡着了。”隋沉微微笑着,“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演皮影,等到你出了妄生门,本尊也会把他们给放了。”
叶晨微垂下手。
两人确实还活着,只不过气息微弱,下一刻就仿佛断气。
“他们太虚弱了,坚持不到完成你想做的事。”叶晨微抬头,看着他道。
“活着也是痛苦,完成使命死了才是解脱。”隋沉拨楞了一下空气里虚无的傀儡丝,其中的女孩儿也随之发出一声痛苦的□□。
叶晨微站起身,按住他的手:“太危险了,他们什么都不做就可能死亡,那你岂不是白费了这一出?”
透过少女的眼睛,隋沉知道她是明白会发生什么的,毕竟这两个小傀儡依据所见说得越多,她本身也就越不得清白。
“这样的话……既然你坚持,本尊又何必拒绝呢?”
***
“小丫头,你早晚会发现,仙门都是些虚伪至极的家伙。”
叶晨微闭了闭眸,不合时宜地想起隋沉放她走时大笑后说的一句。
她低垂着头,跪在大堂中央,腰板挺直。
一截素色的衣摆停在了身前。
叶晨微没有抬头。
那人似乎是想要抚摸她的发顶,就如多年以前把她从长白接来一样。
但那只手只是停留在半空中,慢慢收回去了。
“微微,对不起……”叶晨微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给了她明目张胆的偏爱,但是此刻却不能背弃自己的责任,再次把一手养大的女孩儿护在羽翼之下。
就如当初他劝不住自己的师妹继续留在仙门留在山海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他是山海宗掌门,是仙门之首,身肩重担。
可他也是这孩子的师父,是将她领会山海宗悉心教导的师父,看着她从稚龄孩童长到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
“叶晨微私交魔族残害仙门弟子一事尚有疑窦。想必诸君也清楚,仙门一向是非分明,不耻那些错杀一百不放一个之事。”在一众仙家各异的目光中,颂昊仙君回到主座之上,居高临下,看着笔直跪地的少女,漠然道,“吾徒叶晨微,受魔族控制伤害同门,现封印修为,前往天之涯悔过。本君教徒不利,自罚天雷七七四十九道。诸位仙友可有异议?”
“师父!”叶晨微猛然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修为只是封印,悔过之地也只是较为严寒的天之涯,这样的罚实在是有包庇之嫌;但是加上颂昊仙君对于自己的罚,却也足够堵住悠悠众口。
玄空仙君一直冷着的脸稍微有所缓和,道:“掌门日理万机,受罚恐会耽误仙门事宜,这罚,本君来受。”
其他宗门之首似乎还待说什么,便又听颂昊仙君问道:“当初本君师妹几欲已死明智,诸君才肯认下这个孩子,如今竟是怨颂章的结发妻为亲自抚养微微捡了七年寿命吗?”
叶晨微的身子颤了一下,想起了书中自缢的母亲。
不是选择丢下年幼的女儿殉情,而是为了证明清白,让她堂堂正正地做一个英雄的女儿,而非活在猜忌与怀疑中。
无论是为了她活下去,还是为了她走向死亡,哪一种选择,都是一个母亲的选择。
一滴泪从女孩的眼角落下,晶莹剔透。
“既如此,微微,你可认罪?”
他还是唤的“微微”。
叶晨微深深叩首,道:“弟子领罚。”
“只是师父……”她复又抬头,眉心紧锁。
“此去天之涯受罚,毋必静思己过,不得私自离开半步。”颂昊仙君打断她的未竟之言,起身道,“本君累了,诸君还请自便。”
“颂昊仙君可知凡间有句话叫做‘慈母多败儿’?”临了,天极宗的掌门严肃道。
颂昊仙君扶起小徒弟,头也不回:“本君只知她是本君关门弟子,只看证据。”
***
正是无星无月的的夜晚,海浪声声,一层又一层扑向岸边。
放眼看去,在海的更远处,只有一片黑暗,天水一体,仿佛可以吞噬掉一切来者。
海浪扑过来,覆过她的鞋子。
湿冷湿冷的。
牵着她的偶人没有思想也没有冷暖,没有碰到小舟,它就带着她往海水中走过。
水没过了她的脚踝,翻涌的浪潮亦打湿了她的膝盖。
叶晨微冷得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她平日里有法力护体,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森寒的冷了。
与冬日里被娘亲从被窝里抓起来是不一样的冷,与踩进被雪藏着的水坑里也是不一样的。
一股柔和而熟悉的法力包裹了她的身体,也祛除了从脚底涌上来的寒意。
将寒冬的冷与海水的湿都隔绝在外。
叶晨微没有回头。
她坐上那条早已等候多时的小舟,由偶人带着,漂泊向黑暗最深处,被大海吞噬。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