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玄衣金冠, 气宇不凡,没想到天下人口中的丑男人竟如此英俊。
江沉月赧然低下头:“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只是臣女一点心意。”
江麟归降后, 一直没有官职,实在猜不透君王何意, 便让女儿趁着入宫看姑母时想法子接近徐策,探探情况。
越国已亡, 少陵也成阶下囚, 如今王座上的那个男人才是君。他年近三十, 却不婚不娶, 若非貌丑闻名天下, 不知要成为多少女子的梦中情郎。
江沉月也不例外。
遵从父命不情不愿的来, 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忿忿不甘烟消云散。
若能得他青睐, 不但父亲可以扶摇直上,她往后也能荣宠不断。
江沉月满怀期待和幻想,然而座上的男人却半点情面不给。
“拿走, 我不爱喝鸡汤。”
“很鲜美的,您尝尝, 我炖了好几个时辰。”江沉月眉眼含笑,殷勤的说, “您平时操劳国事辛苦,可要好生照顾自己的身体。”
她一袭红裙艳若流火,身姿婀娜,领口拉的很低, 露出内里白皙娇柔的肌肤,胸前丘壑若隐若现。
就不信不能吸引他的目光。
徐策确实抬头看了, 视线在她胸上短暂停留,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
然而正当江沉月端着鸡汤向他走过去时,却听‘啪’的一声,男人将手中刚拿起的折书掷到了案上,俊廷的面容上笑颜不羁,目光却骤冷,让人摸不透那笑容背后的是什么。
“江姑娘别在我身上动心思,你那个姑母赖在宫里不肯走,有这功夫去劝劝她。”
脚步猛地停住,江沉月脸色一僵:“姑母她……”
“是想去守王陵,还是回江家,问清楚。”
“臣女会的。”江沉月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望进男人幽暗的目光中,“宫里都在传您要娶凝凝,我们一起长大,深知她的性格倔犟,既然认定了少陵,只怕此生都不会改变心意。”
徐策皱了皱眉。
“或许,我可以帮您劝劝她。”
“劝?”男人敲打案桌的指尖忽然停住动作,唇边是无情的冷淡,
“你们江家的人没事少给我去招惹她。”
他态度不善,对那如花似玉的小美人根本不屑一顾,半点温柔都没有:“还有,回去叫江麟安分点,老子要是再发现他上蹿下跳的不定当,别怪我不讲情面!”
江沉月一愣,垂眸避开他的视线,“爹爹现已效忠北庸,绝无二心,您这是何意?”
她不敢抬头,只觉有两道静深的目光停留身上,愈是不动声色,愈是令人煎熬。
徐策给自己倒了杯茶,悠然的饮着:“什么意思去问你爹。”
“如果爹爹做了什么让您误会,我替他道歉,只求您别听信小人谗言。”
这男人油盐不进,她楚楚可怜也好,柔情似水也罢,都不能撼动他那颗冷漠坚硬的心。
可凭什么楼凝就可以。
少陵是这样,徐策也是这样,凭什么天下间优秀的俊杰偏偏都看上她!
徐策没耐心跟她废话,指了指她胸口:“把你那两团东西遮好,这里不是青楼,我也不是你的嫖.客。”
这么直白的丢过来,江听月顿时羞愤难当,却又不甘,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向前挪了两步:“江家誓死效忠北庸,效忠您,爹爹是您的臣子,沉月也可以是您的——”
‘女人’二字还未说出口,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琮砚抱着楼凝奔了一路,大气都不敢喘,好不容易赶来,还要被个碍事的挡着道,当即没好气的喝道:“谁啊你!给老子滚一边去!”
江沉月被大力推开,险些跌倒,手里的鸡汤也洒出了些,一抬头就看见王座上的男人已经起身,看似冷漠无情的眼底却透着藏不住的慌乱。
“怎么搞的!”徐策把人抱过来,卷袖遮住她还在流血的伤口,“去叫吴敖和昧觉。”
“小九已经去请了。”
“小九?”
沈琮砚摸了摸鼻子,开始扯话题:“嫂子她爬毛栗子树摔下来,挺严重的,怕要破相。”
楼凝脸色发青,全身绷紧,紧咬的双唇微微颤动着,明明疼的受不住,偏要一声不吭。
徐策抱着她坐回座,轻轻拍了拍小姑娘,“不怕,我在这。”
说着抬头问沈琮砚,“宫里哪来的毛栗子树?”
“我哪知道怎么会有这玩意儿,害嫂子磕成这样!”
还在殿内站着的江沉月轻轻开口:“是有几棵的,在卓清道上,靠着立仓宫。”
“砍了。”
怀中的姑娘听到了,立马说道:“我不许。”
徐策还没开口,沈琮砚已惊声道:“为什么啊嫂子,这破树都把你磕成这样了!”
“我……我想吃毛栗子。”柔软的身子贴在徐策的心口,难得的温顺,冰凉的小手轻搁于他的背上,紧张的攥住他的锦袍。
沈琮砚:“不是,嫂子你都成这样了,还想着吃呢?”
“就是想吃。”她靠着他,彼此的气息交缠,拂面而来。
徐策揉抚着她的鬓发,再次开口时,不见了刚才的冷意:“留着吧。”
沈琮砚甩袖:“你就惯着她吧!今天要不是我刚巧路过把人抱回来,指不定得怎么着。再有下次,我是管不了了,倒是磕眼睛磕嘴巴磕鼻子,嗷——”
话还没说完,徐策已抄起两本折书砸上了他的脸,“你再磕一声试试?”
英雄变狗熊,沈某人捂着脸瞬间认怂,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敢了,真不敢了。”
说话间,一袭朴素蓝衣阔步入殿,躬身见礼:“见过王上。”
“先生不必多礼,快来看看她的脸。”
昧觉是半个出家人,只可惜大情小义总是无法割舍悖行,做不到万念皆空,不能彻底遁入佛门,一身医术渡人无数,唯渡不了自己。
殿内只有五个人,江沉月站着,目光紧盯王座,巴不得楼凝的脸烂个彻底才好。
沈琮砚围着徐策,看昧觉检查伤势。
此次从北国带来的军医中,数吴敖和昧觉医术最高,一个擅内伤,一个精外伤。
“吴敖呢?”
昧觉按过楼凝的脉搏,确认没伤到肺腑后,才回:“明渠地动一事闹的,前日就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徐策目色沉了沉,显然早知道邺城边上明渠镇地动,并且正为此事头疼不已。
半晌沉默,昧觉很快给楼凝检查完,惋惜道:“利物碾碎了楼姑娘的皮肉,出血过多又没及时包扎,只怕以后要留疤了。”
沈琮砚苦脸:“不是吧!治不了?”
昧觉支吾。
徐策手指渐渐收紧,命令:“治好她,不惜一切代价。”
楼凝窝在他怀里咕哝:“只爱皮囊,真是好.色。”
昧觉刚要站直身子,突然听到这么句,弄得站也不是,俯也不是,神色尴尬极了。
徐策挥手示意其退下,溢彩的金冠在他英俊的脸上打下一片阴影,眸中不见情绪。
昧觉离开后,沈琮砚也溜之大吉,跑到门口还不忘拉了把江沉月,“哪宫的你,这么没眼力见,走走走!”
江沉月的手里那碗鸡汤,从热等到凉,也没能送出去,被沈琮砚一扯,险些洒了。
她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看徐策,发现对方从始至终没没朝这里望一眼。
人都走后,楼凝推了推他:“我伤了头,腿还好好的,不要你抱。”
徐策将她放下,看向刚出殿外的身影,“沈琮砚,把叶九言给我叫来!”
沈琮砚都跑出去了,还要被召回,想假装听不见都不行。往回走的时候心里又要替小九祈祷,又要想着怎么扯谎应付徐策,结果还是楼凝机智,察觉到这男人要找小九麻烦,赶紧装病晕倒。
徐策剑眉一皱,伸手扶住她:“怎么了?”
“我……我头晕乎乎的,可能是刚刚摔倒的缘故,你抱我回去歇歇。”
想起她刚才的话,徐策有点哭笑不得,将她打横抱起,在怀中颠了颠,随后大步迈出,一路回了玄坤殿,把人放回榻上。
他看着那神色紧张的姑娘,俯身贴在她耳边,声音格外低沉:“想护人也要有个度,小九顽皮,不能就这么由着他。”
楼凝感受到贴近的气息离开,慌乱中一把拽住了他的手,“你别走……”
这是她第一次留他,甚至主动到去拉他的手。
姑娘纤细雪白的手轻轻的攥住他的两根指头,小脸脏兮兮的满是血污,看上去既狼狈又可怜。
徐策收回视线看向别处,纹风不动。
片刻后,他好似认命般叹了叹气,明知她目地为何,还是回头,撩了袍子坐下:
“怎么了?”
“我……我害怕,你别走,好不好?”
他抚着她的肩,柔声:“怕什么?”
“怕黑,你别走。”楼凝每回撒谎都会心虚脸红。
眼睛瞎了这么久,还能怕黑。
扯谎扯的也不怎么样。
徐策好笑,很不给面子的戳穿:“怕黑,还是怕我罚小九?”
“是我自己要爬树的,跟小九没关系,你别怪他。”
“小九活泼顽皮,今天是爬树,下次是不是要上天捅个窟窿出来才甘心?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经得起几摔?”
他似乎是铁了心要罚小九,楼凝一时无言,待回过神,徐策已揉了湿巾过来给她擦脸,动作不细致却足够温柔。
“稀罕,你这样的女孩也会爬树。”
脸擦完了,又给她擦了擦脏兮兮的手指头。
“吃过毛栗子么?就说想吃。”
徐策放还湿巾的时候,楼凝忽然问他:“小九就是你跟我说的那个孩子,对不对?”
“嗯。”
“小九身世可怜,你别罚他了。他好心想给我摘毛栗子吃,是我起了玩心不顾劝阻,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发起狠来会怎样,搞不好会失去理智把小九扔狼窝里去。
徐策看着她额狰狞的伤口,不禁皱了皱眉。
他当然知道叶九言没那个胆子,现眼下是纠结对错的时候吗?这脸都烂成什么样了,将来她眼睛好了瞧见自己这样子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想的是脸,楼凝想的却是个仅一面之缘的叶九言。
前些天还嫌他手糙,碰都不给碰,今个主动拉他的时候倒是不嫌弃了。
楼凝听不见回答,急着撑起身子,“不许你罚他。”
徐策知道这姑娘对自己向来不讲什么道理,就像晚上睡觉的时候,占床占被子还要警告他,好像天生就该听她的。
该吗?
该个屁!
他就是天王老子,谁都甭想左右!
凭什么得听她个小姑娘的!
“徐策?”她又拉拽他的袖子,小脸疲惫又可怜。
徐策别开眼,喉咙滚了滚,没出声。
“徐策。”
男人扯了扯唇,眸光骄傲,俊面上是不通半分情面的固执。
“徐策……”
“知道了。”他的冷漠在她面前根本维持不了片刻,“玩什么不好,就非要跟他去爬树?脸弄成了这副德行,以后怎么办?”
其实在得知脸上会留疤的时候,楼凝甚至有点开心,变丑了,他或许就会放了自己,可是那句‘不惜代价也要治好’又让她心里毛毛的。
她不要治好,不想留在他的身边,所以擦药的时候,不是很配合。
伏山领着昧觉的药童进来时,看到那张伤痕狰狞的脸,眼泪当即就滚了下来。她就是去端梅子汤的功夫,回来后就找不到小姐了,四下打听才晓得是从树上摔下来把脸给弄破了,搞不好还得留疤,心里自责又懊恼。
徐策从药童手里拿过药,又让伏山去拿热水,取纱布。
净了手后撩起衣袖,给她上药。
他的手上有茧,碰到皮肤上很不好受,楼凝下意识的别开,徐策刚要板起脸,她却莫名问了句:“你是不是很在乎我能不能好?”
徐策停下了动作,目光深沉的看着她,没说话。
“要我是丑了残了,你大概也不会再多看一眼吧。”
徐策听着那怅然的语气,心中微动,想告诉她不会因为这些疤就嫌弃,可那姑娘根本不给说话的机会。
“你自己长得难看,还挺会以貌取人呢。”
徐策:“……”
解释的话成功咽了回去。
伏山看不下去了,在一旁小声提醒:“还是先上药吧,再不处理,伤口恶化就糟了。”
小药童也说:“师父说了要及时擦药,要是恢复的好,疤痕就会浅些,平时再用脂粉遮挡,也不是那么明显。”
徐策接过伏山手中的纱布,飘逸的长袖落下时,开始赶人:“你们先下去。”
待那两人离开后,他开始语重心长的劝小姑娘:“别跟我置气,说那些话能刺到谁?不好好治,伤是在你脸上,别人能怎么?”
他给她清理干净伤口,敷上药,再用纱布绕裹伤痕,动作很轻,生怕纱布把柔嫩的肌肤伤厮磨出新的印子。
做完这些后看她还一脸不情不愿的,不禁扯唇冷笑:“真是个祖宗,在军中谁带伤,随便扯块布就缠上,哪这么多事?这辈子的耐心都给了你,倒还不乐意了。”
楼凝顶嘴:“我又没请你弄,你给我这邀什么功?”说着就去扯额头的纱布。
徐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凌人的傲气之下,是哭笑不得的无奈:“行了行了,祖宗,我怕了你了。是我自愿的,我哭着求着要给你弄的好不好?刚包上,别扯啊。”
说着又拿了软枕垫在她腰后,让她靠着舒服些。
“别赌气,脸是自己的,哪有姑娘不爱美的,将来眼睛好了看见不难受?你那二王子希望看到你这样?”
“少陵不会嫌弃我的。”
“他见了你会怎样不知道,反正你男人我是不在乎。”
“见了我……他还能见到我吗?”徐策的话让楼凝的心中又留存了希望,深思一恍,幽然道,“他怎么样了?”
“他确实有才,只要肯投降,一切好说。”
楼凝深知少陵的脾性,摇摇头:“他不会向你的低头的。”
“是吗?”徐策懒洋洋的靠在一旁,丰神如玉的面庞上笑意微浮,“那他就在那地方呆着,呆到死,老子有的是时间陪他耗。”
“徐策!”楼凝抽出软枕砸他。
只一瞬,软枕又回到了她腰后,“我有很多事没处理,你安分点,老实呆着,无聊就叫小九作陪。”
她似乎很喜欢叶九言,这点徐策颇为欣慰,起码身边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招她嫌的。
大胜之下前朝诸事要解决,折书如山,越国官员皆需任命,事情繁杂,人手本就不够,邺城边上的明渠镇子又闹出了地动,搞得人心惶惶。
他忙得焦头烂额,这姑娘还铁了心跟他作对似的,一天不给他找几件事不甘心。
中午才为吃饭的事闹过,这才几个时辰,又把脑袋给磕破了。
一天天正事干不完,还得为这祖宗鞍前马后的,甚至得不到一句好。
想到刚才她为护小九一脸哀色和提到少陵时期待的目光,心里就难忍的烦躁。
小姑娘软软的靠在那,长得漂亮,身影纤柔窈窕,夜夜和他同床,却碰也碰不得,实在是说不过去。
他想在她身上讨要点什么,又不能逼她。
干点什么好呢……
徐策抱臂站在床边,无赖般痞痞勾起唇,一身浪劲无处使。楼凝不知道自己正被他用怎样的眼神看着,直到低头扯被子时,颊边贴来两边柔软的唇。
“你!”
徐策觉得不够,捏住她的下巴在唇上又轻咬了一下,得逞后退后三步,笑的满足:“碰不能碰,偶尔也得让我啃两口解解馋。别闹,我走了。”
楼凝气急败坏,在那又是捂脸又是擦嘴,而那做坏的人早就跑的无影无踪.
徐策这一走,没再回来。
楼凝提心吊胆到半夜,直到夜风中幽幽传来宫中的更声。
银梆子的宦官缓缓的走在夜色里,吟着悠长的调子:“笃笃——子时……”
最后一个“时”字散在风中,在空旷清冷的宫落之间荡起一声声的幽幽回音,好像有许多人低声迎合一般。
这么晚了,估摸他已经歇在太极殿,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下午小九来过,给她道歉,又给她讲笑话,还带了些烤好的毛栗子。
平时吃惯了山珍海味,第一次吃这个,她和伏山都觉得美味。
她确实很喜欢小九,或许因为小九背诵了少陵的赋,或者是心疼他的身世,又或者是喜欢他纯真的性情……不论是什么,和小九一起时心情会很好。
睡前,伏山来给她换过一次药,小丫头看见她的伤,哭的稀里哗啦的,不停的自责,她劝了好一会才把人哄住。
夜深后,宫宇寂静,满殿悄然,烛火轻轻摇曳。
窗扇打开,婆娑树荫间有落叶慢慢飘飞,偶有微风扑来,吹动帷幔。
楼凝捏着薄被躺下,预备入睡,忽地,异常的气流在耳边隐动。
窗外青烟般掠过一道模糊黑影,速度之快让人捕捉不急。
“谁在外面!”
她不习惯有人守夜,所以绝不是宫女,更不会是徐策。
可分明感觉到有人在,又会是谁?
正待再问,夜下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想不到南国的宫中竟藏有如此绝色。”
一人抱臂斜倚窗棂,斗篷裹身,细长的凤眸轻轻抬起,妖异碧瞳静静凝望着殿内。
他勾唇展颜时,额间赤凰与光线融成了一色,炫目得刺眼。
楼凝攥紧被子,头转向声音的方向:“你是谁?徐贼派你来的?”
“徐贼?”他听到这个称呼,神色微微惘然,明白过来是在说谁时,忍不住扬唇一笑,“当然不是。”
随即推开窗扇纵身掠入殿内,俨然一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楼凝感受到陌生的气息渐渐逼近,脸色微变,仓促不及的后退缩中,差点摔下床。
“别紧张,我不是坏人。”
黑衣斗篷停在床边,他拉了拉帽檐,遮住流绸般的白发,眼中神采风流不羁。
“你是越国的俘虏?”那双独特的碧瞳上下打量着楼凝,“想不到牢中关着个风华无双的二王子不算,后宫里还藏了个国色倾城的美人。”
说完撩了袍子坐在床边,喟叹一声,“徐策好福气啊。”
那语气,分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
一连三句话说出口,成功打消了楼凝警惕,紧张不安的问:“你见过二王子?”
他勾唇,目光定定落在她的面庞上,“见过。”
“二王子怎么样了?你能带我去见一面吗?”楼凝目中无神,动作僵硬,显然是个瞎子。
他眯了眼,丰神秀骨下那一颗登徒子之心正在蠢蠢欲动,然而修长的手握住她纤细的腕,又敛了神色,意外道:“你中过毒?”
毒婴的天魁,中毒不深,加上有人病急乱投医,给她喂过不少珍贵药材,虽未伤及性命,却致瞎。
“我不知道。”眼睛受伤到现在,已经习惯了,她现在一心只想着情郎,神色迫切道“你是谁?我能不能见他一面?”
“君无欢。”他爽快的自报家门,挑手抬起美人的下颔,狭长的凤眸里有笑意静静流淌,“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不过……”许是刚才动作过大,楼凝额间的纱布突然松开,滑落脸颊,露出了那个狰狞丑陋的伤疤。
君无欢看见,愣了愣。
他这一生阅美无数,从未见过这么灵动漂亮的姑娘,本想当回采花贼,却在瞥见那道伤口时,慢慢停下了所有动作。
楼凝巴巴地攥住他的袖子,一脸祈求:“不过什么?”
“咳!”他清了清嗓子,别开脸,犹豫了。
许是听他声音温柔,也没什么恶意,楼凝好奇多问了两句:“你是徐贼的手下?”
君无欢目光飘向殿外,薄唇微动:“不是。”
“那你是谁?宫里戒备森严,又是怎么进来的?而且……而且怎么偏偏就来了玄坤殿呢?”
君无欢淡淡收回视线,看着她似笑非笑。
他来宫里当然是为了采花。
越王死了,那帮如花似玉的夫人们要独守空房,他哪里舍得美人落泪,本想来挑两个好看的,结果一路“逛’下来,除了些容色平庸的宫女,毛都没见着。
直到来了玄坤毁,看到里面坐着个天仙似的小美人,漂亮的让他移不开眼。
他男生女相,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这世上容貌能胜过他的少之又少,楼凝算一个。
小姑娘年纪不大,明秀的面庞尚未褪去稚气,嫩的能掐出水来。
这年纪,这模样,看着也不像是越王的夫人,倒像是他的女儿。
一声徐贼,和对二王子的紧张,更让他确定了这是越王的女儿被囚在深宫里。
徐策那家伙成天打打杀杀,得了美人就知道关着,简直暴珍天物。
“君公子……”丑陋的疤痕似乎并不妨碍她的美貌,反而分外惹人怜惜。
君无欢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状似不经意的揽她入怀,凤眸含情,额间凤凰微动,漂亮得近乎妖娆。他俯下身来,覆在她耳边轻轻道:“额头留疤就不美了,给你画只凤凰上去,好不好?”
楼凝需要他带自己见少陵,想也没想就点头说好。
君无欢从怀里掏出笔,也不知是以什么作画,点在皮肤上竟是暖的。
他认真的在她额间描绘着,下笔细腻,刻画有神,走笔转换自然,无一丝累熬之感。小小的一只赤色神鸟,却能画的缥缈又带几分仙气,没有半点红尘味,翩然停在姑娘的眉目间,浴火般耀眼。
楼凝静静地坐在那,微风扬起之时,仿佛能闻到他身上幽然的草木香气。
那是春天的味道,草木初生,还蘸着些晨间的露水,清淡极了。
君无欢画好后,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很满意的点点头:“这样就对了,好好的姑娘,不能叫那点伤痕毁了。”
“现在可以带我去了吗?”
君无欢垂下凤眸,笑道:“我说话算话,但你拿什么报答? ”
楼凝抬起头,一脸茫然:“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登徒子低下头,贴在她耳边,眉眼含笑,轻轻言语了两句。
小姑娘先是一愣,紧接着双颊烧红,点头说:“好。”.
君无欢没有食言,他武功高,轻功更是了得,面对那么多高手看守,依然来去自如,轻松就放倒了一片,带她去了宫中密牢。
这牢狱建在数仗地底,极为隐蔽,里面一片黑暗,机关暗阁无数,稍有异动便会丧命于此,寻常人根本无法擅闯此地。
随着两人的进入,天窗洒入一道光柱,照在散乱的杂草之上,静谧森冷。
君无欢从狱卒身上搜出钥匙,打开牢门,把楼凝放了进去,自己则懒洋洋的走到外边,靠在墙上打了个哈欠:“长话短说啊。”
不少朝臣也被关在里面,大家倚墙而坐,身上只着囚衣,单薄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手脚皆有镣铐铁锁。
耳旁传来锁链拉动的声音和木门吱呀声,一双精巧绣鞋踩得杂草沙沙作响,少陵面沉如冰的抬头,却在看见来人时,脑中瞬间清醒。
“凝凝?”
“少陵哥哥。”
楼凝扑向前,被少陵稳稳的接住,颤抖的指尖不停的抚摸着她的发。
她瘦了些,额间不知何时画了飞凰,使她看起来更加美艳动人。
楼凝死死的抱着他,贪婪的索取久违的温暖,想要笑,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她知道他过得一定不好,终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还要受威胁,看着自己的臣下接二连三的被杀,那些飘洒在牢中的淡淡腥味,每一缕都透着亡灵的悲苦与不甘。
“少陵哥哥,徐策有没有对你们用刑?”
少陵捧起她的脸,轻轻抚摸着她的眉眼,满目不舍:“东山还有越国的兵马,臣子不降者多于降者,他若想统治好越国的山河,不敢轻举妄动。”
明知道徐策不会轻易用刑,但听他亲口说出,才会心安。
少陵给她擦去眼角的泪,在长久的凝视中绝望的幻想——眼前的人还是当初那个纯真无邪的少女,没有被恶赋染指半分,然而当他小心翼翼的把话问出口时,她的眼泪却掉得更凶猛,紧咬双唇,一个劲摇头。
无需言他,少陵已经了然。
心仿佛被人割了一个口子,双臂渐渐收紧,恨声道:“该死的恶贼!夺我城池,杀我父王,辱我娇妻,我若有幸逃出,必手刃此贼!”
楼凝听罢,飞快的卷袖擦了擦眼泪,劝他:“这里戒备森严,根本无法出逃,他只是想你投降,不如你先假意……”
“绝不可能!”少陵双目灼红,手握成拳,猛然砸向草堆,溅起一眼尘灰,“要我效忠狗贼,生死都别想!”
“可是东山的兵马再精锐,也是寡不敌众,你打不过他的。”
她见识过那个男人的手段,金石台的猛兽,绝不只是养着玩那么简单。
可也明白少陵心中的恨,她仅是失.身,就恨不得把徐策千刀万剐,少陵失去的远比她多,又怎会甘心臣服仇人。
楼凝的声音低了下去:“这里暗无天日,门外又有重兵把守,别说逃不出去,就是逃得了,也逃不出他的手心。东山的兵马也许是个转机,但也要出得去才能指挥,否则他们一味莽冲,最后也不过白白葬送了性命。”
“你要想想,逃亡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还有这些忠于你的臣子。”
少陵淡然而坐,双目幽寒,温润俊美的容貌上没有一丝表情。
这时,旁边有人出声了,“楼姑娘不必担心,明渠地动,人心惶惶,不少百姓认为这是先王死后不得安生,才遇百年难见的天灾。恶贼已下令让殿下和我们几个去守王陵,禁军里有我们的人,到时候里应外合,在那条偏僻的山道上逃走,应该不是难事。”
他说的胸有成竹,少陵也轻轻应了一声。
楼凝却在想起沈琮砚的话后,目色倏然冷如冰封。
‘找个好点的理由送往别地,再买通杀手半路给人解决了,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徐策他竟是,竟是要走下下策,准备对少陵动手!
楼凝脸色瞬间大变,立马起身,二话不说朝入口走。
在她走出牢门差点要撞上墙壁时,君无欢及时出现,做了一堵肉墙。
“这么快好了?还以为和你哥哥要聊几个时辰。”他颠了颠手中的锁,帽下一双含情眼流连在她脸上,片刻不移,“你要聊几个时辰也无妨,我替你守着。”
“带我走。”楼凝罔若未闻,“我要去找徐策。”
“恐怕不行。”君无欢没骨头似的靠在那,又打了个哈欠,“他去明渠了,最快也得晚上才能回来。”
“带我去找他!”
“嘶——”胳膊上痛意袭来,君无欢装模作样的抽了口冷气,“姑奶奶轻点儿,我疼啊!仗美行凶是不是?”
“对不起。”意识到失态,楼凝立马松手,绕过他往前走,“我回去等他。”
“喂!”君无欢甩甩袖,手中铁锁自数步之外落在了牢门上,稳稳的扣住,快步追了上去,“你想求他放了你哥哥?”
楼凝皱着眉,不说话。
他也不恼,笑着凑上来:“别想了,徐策那死样是干不了几件人事的。”
“姑娘,求人不是你这副臭脸的。”
“而且得先知道你求的那人最想要什么,对症下药,才会事半功倍,对不对?”
君无欢拢了拢黑袍,高大的身影紧跟在她身后,每说一句,楼凝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直到走到尽头,他扣住姑娘的腰,准备纵身出牢时,怀中的人忽然小声问了句:
“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第 24 章
“男人么, 想要的无非是权利和美人。”君无欢那双独有的碧瞳正色.眯.眯的望着她,“不过徐策我不知道啊,他跟正常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那个人就喜欢打打杀杀, 满脑子都是血腥的东西,残暴的不得了, 心眼还特别多,坏着呢。”君无欢的手很自然搭在她细弱的腰.肢上, 隔着衣料轻轻地揉抚, 光明正大的占便宜。
这话简直说到楼凝心坎里了, 她重重点头, 十分认可:“就是这样的, 你也不喜欢他吗?”
“我喜欢他个鸟!”君无欢嗤笑, “最讨厌的就是他了。”
他把美人圈在怀里,纵身飞掠, 直到森森地牢变成了朱墙宫阙,才说:“我就一卖棺材的,他可是尊贵的王, 不太熟。”
买棺材?
楼凝神思一闪。
君无欢的武功她是领教过的,这些江湖侠士里多得是愿意拿钱财替人卖命的。
僵滞了一瞬, 她攥紧他的袖子,声音中带了几分期许:“我把你所有的棺材都买下来, 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君无欢扬扬眉,额间飞凰微动,“救你哥哥不行,杀徐策也不行, 除开这两件,可以考虑一下。但我非重利之人, 想要的不是钱。”
“为什么不行?”
两人立在檐牙下的阴影间,君无欢手搭在她肩上,俯身贴耳道:“徐策帮过我,欠他一份情。”
柔软的气息熨烫着她的脸颊,他贪婪的望着她——
想亲。
夜下会美人,腰也搂了,悄悄话也说了,接下来就该抱她回屋子,在床上做坏事了。
他对付女人向来有一手,放平时,美人早就软在他怀里走不动路了,可这小姑娘却推开了他。
“既然如此,你就当我没说过。今天的事谢谢你,我会兑现的承诺,我……我要回去了。”
坏心思没得逞,他倒也不生气,抿唇一笑,声音依然温柔:“我送你。”
他出现的方式特别,送人的方式也特别,话音刚落,手夹上她的腰,用力一托,携着她蜻蜓点水般纵越过宫里高高低低的楼宇高墙。
楼凝不会武,一连飞了几次,耳旁俱是呼呼风声,心中难免惶然,紧紧的攥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君无欢才托着她轻轻落地。
双脚及地的那一刻,只觉天旋地转,差点吐出来。
耳旁却响起一阵轻笑:“睡得着吗?我给你说故事?”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楼凝才不想听陌生男人说什么故事。
难得徐策不不在,又莫名来了个君无欢,虽无恶意,提得要求却很奇怪。
她感谢他,也如约兑现承诺,过后便把人往外赶:“你还是快些离开吧,等下巡夜的宫女过来瞧见,不太好。”
红扑扑的小脸在烛火下嫣然如画,君无欢看着那两只小梨涡,真的很想亲上去。
他克制住了,美人还小,来日方长,不能头一次就登徒子似的把她吓到。
“行,下次再见面……下次见面啊,说不定我就把你眼睛治好了,先想想要怎么报答我。”
“你能治好我的眼睛?”
她不排斥和君无欢见面,甚至期待他再带自己找少陵。
然而四下悄然,无人答她,君无欢似乎已经走了。
她撑着床沿又问了两遍,确定没回音后才躺下。
今晚徐策不在,整张床都是她的,不用防着谁,倒也睡的踏实。
她很快入梦,双目紧阖,睡颜安详,全然不知早已离开的黑色斗篷重新掠入殿内。晦暗的光线下,君无欢俊美的脸略显模糊,他伸出手,露出半截黑色衣角,指腹重新按上楼凝的脉搏时,目色骤冷.
第二天沈琮砚正走在宫道上吹口哨,冷不防瞧见个身穿黑斗篷的人,赶紧揉了揉眼。
盯了半晌,确定是记忆中那个不人不鬼的妖孽后,大步流星追了上去——
“小妖孽?”
妖孽的指尖正勾着个姑娘的肚兜在晃,沈琮砚这一拍,差点飞出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十分嫌弃的掸了掸被碰到的地方,“干什么?”
“你小子可舍得回来了!大哥找你都找的都快不正常了。”
“徐策找我?”细长的凤眸瞥向身后的男子,“他找我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嫂——”话说一半,突然瞧见他手上的玩意儿,有些诧异,“你胆子不小,采花都采到宫里来了?”
沈某人一脸八卦的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鬼混了这些日子还空得慌呢?又祸害谁了?”
君无欢将肚兜收在掌心,不让他染指半分,“你还是这么爱管闲事。”
沈琮砚:“谁要管你这登徒子,我是好奇。越王的夫人都被送出宫了,剩下些庸脂俗粉的宫女,你眼光那么高,能瞧得上谁?”
“庸脂俗粉?”君无欢的脑中立马浮现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将肚兜重新展开在阳光下细细看了两遍,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袖中,“把人都送走做什么,徐菩萨发善心了?”
“那群娘们成天吵吵闹闹的,哭着喊着要嫁给他,他有那个胆子娶吗?” 沈琮砚搓了搓鼻子,记下了那肚兜的花式。
嗯,鹅黄色的,绣着玉兰,香的很。
君无欢睇他两眼,不屑一顾的移开目光:“他还有怕的时候?”
“别扯,快说把谁睡了?”沈琮砚话语轻松,神色却紧张。
现在宫里几分姿色的,除了江沉月的姑母,就剩下伏山了。
江夫人风韵犹存,到底也快四十了,君无欢挑剔的很,老女人再美也看不上。
这混球,可不能把伏山给睡了吧?
沈琮砚看着眼前那浪荡不羁的家伙,突然有点想揍他。
君无欢回忆起昨夜种种,俊美的眉目间满是温柔,“谁说宫里没有美人?西宫里藏着大美人,说世间绝色也不为过。就是年纪小了点,乖倒是挺乖的。”
他悠然迈步道上,忽然听不到沈琮砚聒噪的声音了,于是懒洋洋回头,傲慢道:“发什么愣?”
沈琮砚双目圆睁,呆呆的站在那,似是陷入了庞大的震惊。好半天,才哑声问:“你说的西宫……是不是……西边的玄坤殿?”
“嗯?”君无欢眯着眼回想了一番,“是吧。”
话音刚落,沈琮砚就一拳头砸了过来,君无欢侧身避过,皱了皱眉,“疯了?”
沈琮砚眼神如霜刀,不由分说,又是一拳挥出。
君无欢直接握住他的手腕,语气有些不耐烦:“发什么神经,难不成那是你的心上人?”
“要是我也就认了,”沈琮砚双目赤红,俊秀的面容在一瞬间苍冷无色,他使出全力也挣脱不了那只白皙的手,只能咬牙恨声道:“那是越国国卿楼珩的女儿!是大哥的媳妇儿!”
君无欢愣住.
徐策从明渠回来天色已晚,一进太极殿就瞧见那两个人。
沈琮砚的眼神能杀人,君无欢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撩了袍子坐上王座,身上还挂着风尘仆仆的味道,神色间满是疲倦,连口热茶汤都没喝上,就吩咐道:“玄坤殿有个姑娘受了伤,去给她看看眼睛。”
沈琮砚的眼睛红了:“大哥……”
徐策上下看了他一眼:“有事?”
沈琮砚用手指头戳了一下君无欢:“你自己给大哥说。”
君无欢眨眨眼,茫然且无辜:“不是说了我没睡她,还要说什么?”
沈琮砚:“你没睡你那东西哪来的?”
“她给的啊。”
“我信你个鸟!”沈琮砚火烧心头,又准备打他。
徐策闭眼揉了揉额角:“有事就说。”
“大哥,他把嫂子给睡了!”
君无欢纹风不动,“胡说啊,我没睡她。”
挺想睡,但没睡的成。
沈琮砚从他怀里扯出那兜子放到徐策跟前:“你媳妇儿的东西你认得,妖孽下午就勾着这个在宫道上招摇,还说什么西楼的美人绝色。他死在外头浪了这么久,回来就招蜂引蝶,小嫂子眼睛看不见,一定是睡着不注意被他给欺负了!”
徐策看向眼前的肚兜,颜色嫩,气味香,是不是那丫头的东西不知道,因为他暂时还没这福气拿到她的贴身之物。
君无欢平时什么德行他也晓得,要说把人给睡了,也不是不可能。
徐策捏起那团柔软,剑眉紧皱,静坐良久后,霍然起身。
沈琮砚吓得后退一步,君无欢却抱臂而笑:“我欠你一份情,没忘。”
他还没饥渴到一进越宫就找女人睡觉,让民心未定的越国因他再起风浪,置徐策于两难之中。
相识多年,徐策也相信君无欢的为人,再风流不羁,还不至于糊涂到这地步。他将女孩的衣物收入袖中暗袋,对沈琮砚道:“你先下去。”
“大哥,你使劲点揍,没人听到。”沈琮砚走时很贴心的把门带上,赶走了殿外宫女。
玄坤殿里很快只剩下两人,君无欢腰一软,坐在了香炉鼎上,徐策则缓步而来,审视的目光盯着那双与生俱来的碧瞳,沉默不言。
若说徐策是俊,那君无欢就是美,生的跟祸水一样。
小妖孽的称呼可不是白来的。
四目相对,君无欢移开视线,笑眯眯的说:“我带她去牢里了,没想到你也能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囚禁人家姑娘的情郎,逼她嫁给你。”
他更没想到那小美人是国卿楼珩的女儿,还以为是什么越国公主呢。
妖娆的凤眸四下转了转,很快又转回到徐策身上,“她好像很讨厌你,还想用钱收买我,让我杀了你,到底是对人家做什么了?”
徐策也笑,薄唇轻勾,笑容无温:“离她远点。”
君无欢故意拍拍手:“哦豁!还以为你成天扮丑,是不喜欢女人呢,看来还是那群庸脂俗粉不够美。”
“说正事。”徐策不想和他多谈私事,负手身后,又不忘提醒一句,“明天给她看眼睛。”
“看了,”君无欢翘着二郎腿,没骨头似的挂在香炉鼎上,也不嫌镂空戳人,“她中过毒,有人从南疆把毒婴请来了,下手挺狠,想让她死,结果被庸医喂了不少药,没死成。”
“那女孩单纯的很,不像爱和人结仇。楼珩……”他喃喃,“这人老头仇家挺多啊,报复到女儿身上了?”
“能不能解毒?”
“这是小事,你还是先处理好大事。”君无欢脸上的笑意忽然敛去三分,“梁国那边不安分,拿明渠地动做文章,扯出你当年杀东阳侯之事,造谣一张嘴。天灾闹得人心惶惶,越国百姓已生怨怼,知道你残暴冷血,弑君夺位,杀的还是自己的养父,会生出更多不满。”
徐策想起这两日在明渠的所见所闻,略作沉吟,“治她的眼睛放首要,不是小事。”
君无欢愣了一下,旋而笑道:“等会吧,我还有几件事同你说。东梁似乎有意和匈奴勾结,看来你夺下越国一事让他颇为介怀,这是第一件。”
“你的救命恩人阿满,没找着。全南越年龄相仿的姑娘闺阁我都去探过了,就没一个叫阿满。”君无欢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后的几处挠痕,“珞珈山,阿满,十年了,那女孩或许早把你忘了,跟个缺心眼似的非要找到人家报恩,怎么报?以身相许?”
孤长的凤眸斜飞,他将身边锦衣玉冠的男人上下打量:“别忘了,你是世人口中的丑男,年龄相差悬殊,以身相许也要看阿满愿意不愿意,老牛吃嫩草,你要点脸吧。”
说完就从香炉上跳了下来,拿起银拨子挑了挑香,语气漫不经心:“其实也不是不行,你娶了阿满,西宫那个可以给我。”
“至于这第三件么……”他突然移开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虚掩的门,根本不给徐策开口的机会,手指猛地夹住银拨子,狠狠运力,将其掷出,直破殿门。
横臂荡出的银拨子瞬间在门上深入数寸伤痕。
他的内力霸道无比,却又不带任何杀气,斗篷鼓荡间,人已掠至殿外。
君无欢在一道极细的声音中看见个踉跄而逃的纤柔身影,因为走的太匆忙,步摇掉在了脚下,他弯腰捡起,在徐策靠近前偷偷收于袖中,笑了笑:“一只迷路的小野猫。”
徐策也不放在心上,吩咐道:“找不到阿满,先去找楼珩,凭你的本事,不难。”
“是不难,但梁王玄嬴也在找他,至于是想收为己用,还是送给匈奴共谋天下,就不知道了。”
君无欢站了还没一刻,又找了根虬柱靠上去。
因样貌怪异,白发碧瞳,额飞赤凰,生的又妖艳貌美,所以不得不将面目隐匿在斗篷之下,终年如此。
殿门大开,万束光辉洒入,照的他眉心赤凰璀璨无比。
他的皮肤很白,身形消瘦,懒洋洋的好像没骨头,明明一身武功,却把自己弄得阳气不足,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纵.欲过度的原因。
徐策不出声,他又把话扯到了楼凝身上:“西宫里的美人对你恨意滔滔,我也没瞧着越国的二王子有多俊,你这一把年纪的,连个黄毛丫头都拿不下,到底行不行?”
他还惦记那小美人,恨不得替徐策说一声不行,然后将美人占为己有。
“君无欢,你要是再敢去招惹她,”徐策看了眼站在身旁的妖孽,嘴角翘起细微的弧度,英俊的面庞上露出一个阴恻恻的冷笑,“老子让你哪来的滚回哪去。”
君无欢嗤地笑出声,摇了摇头:“那你还是趁早送我回寒潭吧,我要接着招惹她,因为,”他低低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要给他治眼睛啊。”
“放心,”徐策重新走回案前坐下,语气比他还淡定,“你什么时候治,我都在。”
君无欢:“最好不要,她讨厌你,不讨厌我。”
徐策翻开折书,手腕一动,落笔道:“她年少眼盲,识人不明。”
君无欢嗤然:“我比你温柔解风情。”
徐策合上墨迹未干的折书,又取来一本:“巧言令色。”
“我长得漂亮,招姑娘喜欢。”
徐策停笔,抬头望了他一眼,认可的点点头:“有个天姿国色的姐妹作陪,确实不错。”
君无欢:“??”
你大爷的!你才姐妹,你从头到脚都是姐妹!.
晚上徐策设宴款待几位北国的将军,共商诸事。
君无欢则捞了几坛好酒寻了个安静地方喝去了,他是没忘记徐策的警告,但心里痒痒,忍不住要上玄坤殿偷看。
小美人在殿前的空地上拱着个腰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地上有柴,面前有锅,锅里热水沸腾,似乎……在煮东西?
一个小丫鬟站在她身边不停的指手画脚,两人有说有笑的。
君无欢坐在檐上,喝着南国清冽,听着美人的欢声笑语,直到锅里那不太正常的味道愈发浓烈,冲散了酒香,奔涌而来,熏的他都心肝颤了颤,才慌忙起身逃离。
要不是这女孩不会武功,他会以为那是在下毒。
另一边,长庆宫里,男人们因谈论涉及城池天下的正事,桌上的酒是一杯未动。
攻下越国已是损兵折将,需要休整,人心未定又遇上百年难见的地动,百姓听信谣言,以为是越王死不瞑目,奏请天神的降罪,搞得民声载道。
不少百姓从一开始满怀期待中山王能是做个明君,治国安邦,到现在都生出了怨恨,甚至有人扯出了他弑君夺位一事,说他凶狠残暴,不仁不义,诸如许多。
将二王子送去守陵,也是权宜之计,好叫百姓看看他对待俘虏的仁善之举。
同去守陵的还有几个小吏,究竟谁是挑事者,徐策已无心去查,也没耐心一个个剐,直接一箩筐全送走,图个耳边清静,顺便挫一挫牢里那些人的锐气。
梁国蠢蠢欲动,一旦和匈奴勾结,兵指中原腹地,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他不止要防强敌侵扰,还要尽快平定民心,没工夫跟他们磨了。
众人谈话间,徐策看见裴译在喝汤,哧溜哧溜的,是不怎么好听,便出言提醒:“老裴,喝汤不要弄出声音。”
裴译动作一顿:“?”
不是,他有毛病了?
大伙不一直都这样吃饭?
旁边的沈琮砚凑上去解释:“理解一下,大哥讨着那么个媳妇,你还指望他跟以前一样呢?”
裴译压低声音,没好气道:“理解不了!”
沈琮砚立马举起手:“大哥,裴译他有话说。”
徐策:“讲。”
裴译脸色一变,赶紧夹了块肉塞他嘴里,忝着脸笑道:“末将想说,知道了。”
沈琮砚:“……”
瞅你那没出的息样儿。
正事说的差不多了,大伙儿才开始饮酒,焚海也给徐策斟满,杯沿刚到唇边,就见殿外一廊明灿的灯火下,匆匆闯进个身影。
“伏山!”眼尖的沈琮砚立马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吃饭没?来来,坐下吃点。”
伏山冲他笑了下,转头对徐策行礼:“中山王,奴婢有话对您说。”
徐策放下酒杯:“她怎么了?”
以为是那姑娘又在闹了。
既然去过牢中,想必已经知道情郎要守王陵一事。徐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结果她的人就找上门了。
估计是闹的不清,身边的丫头招架不住了。
然而伏山顿了一下,只是说:“小姐请您去喝鸡汤。”
沈琮砚一口酒喷了出来,谁不晓得他大哥最讨厌喝鸡汤。
伏山见他不做声,又支吾道:“她还说……还说……”
男人表情微有松动:“嗯?”
“您要是不来,晚上也别过来了。”
伏山把头埋低:“还有一句,来不来,您自己看着办吧。”
第 25 章
威胁, 明目张胆的威胁。
满座噤声,都等着徐策勃然大怒,把这不知死活的小丫头训斥一顿。就他那个性子, 绝不可能叫个女人骑到头上来。
徐策确实有点意外,不过他没训斥小丫头, 也没说什么狠话,而是起身准备去了。
底下一阵窃窃私语, 沈琮砚看得明白, 大哥就是被嫂子拿捏得死死的。
徐策对众人交代了两句, 大意让他们吃好喝好, 自己稍后就来, 可明白人都晓得, 他这一去,哪还会回来。
玄坤殿那有钩子, 能将他的三魂七魄都困在里面.
他身高腿长步子大,走路很快,一路径直西行, 步履匆匆,衣袂生风。
不像赴约, 更像赶集。
伏山用跑的都追不上他,气喘吁吁的在后面喊:“您……您慢点, 不用……不用这么赶的。”
徐策置若罔闻,明明没有饮酒,灯光下一双清澈的眼,却好像染了几分醉意的迷离。昏黄的光线镀在他的脸上, 仿佛一副极美的画卷镶着隐约的银丝,不喧宾夺主, 倒添了几分美意。
他来到玄坤殿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进门就瞧见小姑娘坐在桌边,双手托腮发呆,好像等待多时。
宫女跪地恭迎声将她的思绪唤回,她放下手,眸色闪烁,脸上的神情似慌似怕,总之没有半分喜色。
明明不乐意,却还要叫他来。
徐策走过去坐下,将桌上的几道菜浏览了一遍,目光落在了她的眉心。
丑陋的伤疤被赤色飞凰取代,同样的神鸟,放在君无欢的脸上就是妖孽,在她这里反倒灵起充沛,明媚飞扬。
他不禁伸手,摸向那只栩栩如生的鸟。
指尖快要触及时又忽然停下了动作。
“鸡汤呢?我尝尝。”男人在满桌菜肴中寻找她口中所说的鸡汤,直到楼凝将面前那碗黑乎乎的东西递过去。
“又要给我喂药?”他一挑眉,笑得意味深长。
也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小姑娘顿时冷了脸,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徐策将她耳边垂落的一缕的发丝撩到而后,耐心十足的问: “怎么了?”
他抛舍手下不管,就差安个翅膀飞来了,她倒先不开心起来了。
虽然知道她不会因为自己两日未归心生埋怨,还是解释:“我去了明渠,下午刚回来,召他们议事,顺便留人用膳。”
结果菜没吃两口,酒没动一下,就被祖宗给叫过来了。
“生气了?”徐策撑开腿,目不转睛盯着她的侧脸,灯火的光线跳跃在她密密的睫毛上,又悄悄钻入了眸间,使她本就明亮的瞳孔更显璨然。
小丫头生的标志极了,就算生气,都显得格外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徐策不说话的时候,楼凝就会紧张,总觉得他在打什么坏主意,于是赶紧把碗又推了推,“鸡汤,给你的。”
鸡汤?
徐策收回视线看向碗里黑不溜秋的一团,剑眉一拧。
这是鸡汤?
把南北国的厨子都逮来,也烧不出这么个玩意儿。
他抬手把碗推了回去,结果那姑娘又说:“我做了一个下午的。”
碗,重新回到了男人跟前。
“我尝尝吧。”
从尝尝,到尝尝吧,不难听出他很勉强。
楼凝生怕他不喝,破天荒的软了语气:“你快喝。”
徐策有种被人按头喂毒药的感觉,喉咙滚了滚,在小姑娘期待的神色下,端起碗,仰头一饮而尽。
黑色的鸡汤,甜的,微酸,有股怪味。
“好不好喝?”她倒对自己的手艺颇有自信,像小孩似的,献了宝巴巴的等着夸。
他轻轻一笑,目光温柔,“好喝。这种事交给他们去做就行,别把自己烫伤了。”
说着就去抓她的手,要检查一下。
然而楼凝根本不给他触碰的机会,迅速弯下腰,在男人疑惑的目光下,从脚边端上来一个罐子,比她的脸还要大一圈。
白瓷罐里盛满了黑色汤汁,她动作缓慢,小心翼翼的盛出一碗。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还有很多,你都喝了罢。”
徐策:“……”
“我第一次煮,可能不比厨子,但是伏山说已经很好了,一般人绝对没有这手艺的。”
徐策着面前的汤汁,哭笑不得的扶了扶额。
嗯……确实很不一般。
她很少和他说这么多话,平时见了面不是威胁就是反抗,厉声厉色,凶的不得了。难得今天温顺起来,虽无多少暖意,也够他受用了。
这样的要求,徐策显然无法拒绝,端起碗再次饮尽。
小姑娘一盏接一盏的舀,他一碗接一碗的喝,直到瓷罐见底,他的胃中也开始翻江。
“你还喜欢吃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做。”
男人的嘴角抽了下,心想还是别了吧,出自这祖宗之手的,不是毒药也胜似毒药。
他去拉她,不顾她的后缩抗拒,执意把那小手给攥了过来。
姑娘的手不大,手指却纤细修长,指甲圆润,肌肤软滑。
“我看看,伤到哪没?”徐策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掌心,仔细检查后,确认没伤到,也不打算松开。
楼凝被摸得不自在,耳根燥燥的,“……可以,放开我吗?”
他不放,眉梢微扬,低沉的声音略透着几分慵懒:“这么急叫我回来,只是喝鸡汤这么简单?”
当然不止喝鸡汤,楼凝强迫自己去讨好他,得知他今日从明渠回来,特意炖汤给他补补。
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少陵。
这男人毫无信用可言,答应的事转身就忘了,牢中那些人的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虽然心里厌恶极了,但是这种时候不能和他硬碰硬,哄好了他,再求求他,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什么禁军里应外合,都比不得这男人松一下口。
他们那些人是不怕死,可要是半路遇上意外呢?要是寡不敌众呢?太多未知的风险,让她不得不放下尊严和骄傲,去求这个霸道又卑鄙的人。
“为什么要让少陵他们去守王陵?你不准备让他们回来了,对不对?”
她开口倒是直接,眸中水光盈盈,好像他只要轻轻应一声,就会像从前那样掉下眼泪,用楚楚可怜的姿态逼他心软。
徐策答的也直接,避开了问题的关键:“明渠地动,让他去,是为了安抚民心。”
“你撒谎,他们去了,就回不来了,你会在半道安排杀手,断了他们的路。”
徐策不否认,那帮小吏确实是不会回来了,至于少陵的去留,暂未决定。他并不打算要那个二王子的性命,留着还能吓唬吓唬其他人,但是楼凝的隐忍、卑微、祈求,无一不再扣动着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
她人是自己的,心却是别人的。
这是任何男人都是无法容忍的。
责任让他娶这个女孩。
征服欲让他想彻底得到这个女孩。
就在刚刚,楼凝开口说出那些话时,他眼中已有杀意遽然而起,只是在那软绵绵的一声‘徐策’下,目光又恢复了往昔的温柔。
“徐策,你能不能……”
徐策直接将她打断,“你这些话毫无依据,乱扣罪名,我很冤。”
不想小姑娘为了别的男人吵闹,索性来个不承认。
杀人这事,神不知鬼不觉,死在道上随便扯个借口就糊弄过去了,君无欢也不会再有机会带她去牢里。
“可是……”她咬咬唇,小手在他掌中缓缓收紧。
沈琮砚性格直爽,没什么心眼子,相比徐策,楼凝还是更愿意相信他的话。
“可是什么?”他松开她,起身走向床边抱头躺下,眉间皆是倦意,“我累了两天,有什么明日再说吧,过来睡。”
楼凝僵坐不动,她才快活了一晚就要过回提心吊胆的日子,少陵的事没解决,白忙活一下午不说,这男人还要催促她过去,指不定等下又要怎么动手动脚呢。
徐策可没耐心跟她耗,是真累的不行,来去行程就占了一天,两天没合眼,对她并没有歪心思,就想哄她过来早点熄灯歇息,她也忙活一下午了,不累的么?
他瞥眸瞧那了瞧孤坐的身影,直接走过去把人抱回床上。
是真老实,什么也没做,她睡里面,自己则躺在外边。
感受他没什么恶意,楼凝松了口气,结果转头时,忽然闻到股味。
不浓烈,不好闻,丝丝缕缕钻入鼻翼。
“你是不是没洗?”
她嫌弃的推了推他:“快去洗洗。”
徐策累的不行,沾了床就不想起来,哪愿意搭理她,眼一闭,随口敷衍:“洗了。”
“什么时候洗的?”
“昨天。”
“昨天?”
“嗯,天热,路上看个湖,进去泡了下。”
楼凝:“……”
徐策睁开眼就看见她一脸震惊与不信,揉了揉额角,叹道:“我骗你做什么?同行的是杨怀雩,你去问他我洗没洗。”
楼凝惊诧了好半天才回神,“这么热的天,你竟不是每天沐浴?昨天在湖里泡了,今天就可以不洗了吗?你身上都有味了!”
这人怎么这么邋遢!
想到先前他在自己身上又亲又摸的就一阵反胃。
不管人怎样,最起码要干净,这动不动就不洗澡,什么人!
徐策实在不想动:“明天再洗。”
“不行!”她伸手推他,“你要是不洗,就不许睡在这!”
半敞的衣襟下,是数道狰狞的伤痕,她的小手揉在他的胸膛上,很快就吓得缩回。
徐策握住她的手,妥协:“祖宗,明天洗,行不行?明天一早起来我就洗。”
“不行,”楼凝挣扎无效,又开始抠他,“那你别睡床上,你身上有味,我睡不着。”
大夏天又是汗又是灰,一夜下去还不得臭掉,她坚决不同意。
徐策抬起手左右闻了闻,不以为然:“什么味?有也是男人味。”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她无法忍受臭味裹身,与他同床的这一刻,只觉得自己也沾了那股味,难受极了,“你不洗,也不肯走是吧?”
楼凝翻了个身,从床上爬起来,摸索着下去:“你不走我走!”
她眼睛不方便,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的,两只软软的小手一会儿撑着他心口,一会儿抓住他肩侧头发,用雪白的脚小心翼翼的探着前路,一副要走不敢走的样子,愣是在他身上磨蹭了半天。
好不容易确定了前方无障碍,准备出去时,柔滑的锦缎勾的她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砸到了徐策身上。
慌乱中,握住一个撑满掌心的硬物,才没掉下去,结果刚稳住身,脸唰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
“睡,睡觉,还,还还,带,带着匕首吗?”
第 26 章
徐策已经被闹得睡意全无, 头枕双臂看着她,目光沉静,沙哑的声音略带几分危险意味:
“别乱摸, 会划伤手。”
楼凝想缩回,腕间却抖的厉害, 硬挺的触感让她不由自主的害怕起来,声音发颤:“把, 把把匕首收起来……”
徐策盯着她, 喉结上下滚了两圈, 呼吸蓦地加重:
“我去洗澡, 把身上弄香了, 洗完了你给——”
“我不给……”她终于松开了手, 紧紧捂着耳朵,不停地摇头, “我不给。”
结果身子突然失了重心,不受控制的向外侧倒。
男人的大掌及时将她捞了回来,姑娘趴在他怀里, 心跳急促,脸颊烧的通红。
“烫不烫?”他的吻落在她的发间, 深深的压着,嗓音涩的像揉进了一把沙子, “小手握的住么?”
楼凝哪敢回忆,把脑袋藏在在他怀中,眼尾湿漉漉的:“徐贼,你混蛋。”
男人低低沉沉笑了起来, 声音穿透胸膛,十分好听:“占了便宜, 还说我混蛋,嗯?”
“混蛋。”她又羞又恼,对着他心口咬了下去。
“嘶——”徐策倒抽一口气,装的像模像样,墨玉般的眼瞳中却带着几分笑意。
等人松了口,他看着那两排压印,嘴角微扬:“咬够了?”
楼凝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抱到了床内,耳边是男人起身的动静,不知他又要干什么,急急问道:“你要去哪?”
“大晚上能去哪?”徐策理了理衣襟,回头望了她一眼,“洗澡,省得被你踹下床。”
他不是不爱干净的人,只是有时候没那么认真。以前一个人,像今天这样身心俱疲,肯定是要偷个懒。可现在不一样了,招惹了这么个姑娘,哪还敢不讲究。
原想着被她骂两句把今晚糊弄过去得了,哪晓得整了那一出,撩得他心火流窜。
那小手一握的滋味,简直难以言喻。
徐策离开的时候熄了两盏灯,放下帷幔,楼凝则顺好被子,用枕头排在两人之间。她对刚刚的事心有余悸,生怕徐策回来对她做什么,于是又把两床被叠起来挡在中间。
结果半个时辰后,徐策回来的时候,看到床上堆的跟小山似的,直接给全部搬走了。
“防我呢?”
他刚沐浴过,睡袍随意裹在身上,衣襟大敞,散乱的长发湿漉漉的垂下,俊美的面庞还带着几滴晶莹的水珠,懒懒的躺下时,伸手拉了拉她:“防不住的,过来睡了。”
里面的人却一动不动。
他也不勉强,背过身闭上了眼睛。
楼凝听他没动静了才躺下,死死的贴着里侧。
满屋寂静,慢慢地,耳畔的呼吸逐渐平稳,正当她以为徐策已经睡着的时候,对方却忽然开口——
“你有没有仇家?”
他总是这样,要么不吭声,要么突然冒出句话,吓人一跳。
“有。”
徐策睁开眼,目光中有一丝意外:“谁?”
小姑娘扯着被嘟囔:“我最大的仇家不就是你吗?”
他往前凑了凑,滚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笑的一脸痞气:“好好说话。”
楼凝汗毛都竖起来了,往里一挪再挪,直至退无可退,才小声道:“除了你,我真的没有别的仇家。”
身后,男人退回了自己的位置,“江家呢?”
江家?楼凝斟酌了一下,才说:“算吧。”
徐策缓缓撑起身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说说原因。”
她怔忡了一刻,恍惚想起什么,喉咙里有压抑的情绪,闷了很久才道:“几个月前我去金盏楼,遭人毒手,虽然没死成,但是眼睛看不见了。”
金盏楼,遭人毒手?
原来她的眼睛是在那天伤的。
徐策硬挺刚毅的五官轮廓笼在昏黄的光影中,有些朦胧不清。
“杀手好像知道我会出现在那里,一直守在外面。这件事除了伏山,就只有江沉月知道,就是她劝我去金盏楼里挑个独一无二的定情信物送给少陵。不过我没证据,不确定就是她,江家暂时也算吧。”
徐策自动忽略她前后的话,只抓住了中间:“你送了什么?”
“一支玉笛。他精通音律,笛声冠绝天下,无人能及。”楼凝只有在说到心上人时才会在他面前露出笑颜,连声音都绵软无比,砸在徐策心上,痒痒的。
“睡觉吧。”他没再说什么,扯过薄被盖在她腹部,重新躺了下来。
“我还没说完呢。”她一说起少陵就没完没了,“他的笛声就像是天籁仙音,我最喜欢听他吹奏了,他真的很有才,既然你说我冤枉了你,能不能保证不伤害他?”
听到这些话,身边早已没动静了,楼凝摇了摇他胳膊:“徐策?”
徐策装的一手好死,不吱声。
楼凝甩开他的手臂,气呼呼的躺下,小脚蹬来蹬去的。
没踢几下,脚踝就被男人粗粝的掌心轻轻握住,身侧的人语气低沉:“明天君无欢来给你看眼睛,别闹,睡觉。”
他是真累的不行,她却精力充沛,歪着脑袋一脸不悦:“可我还没说完呢。”
因为讨厌他,所以处处作对,偏不给睡,偏要折腾。
徐策揉了揉眉心,哭笑不得的无奈:“好好,说,祖宗,你说。”
就这样,他硬撑着疲惫的身子听她讲和另一个男人的故事,最后睡意皆无,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唇边。
这姑娘每回睡前话一多,就特别容易入眠。
结束的时候,徐策拖着东倒西歪的小脑袋给她垫上了枕头.
第二天小九带了只鹦鹉来,彩羽褐爪,好话不断,哄得人直笑。
这鹦鹉名叫大将军,是他从一个商贩手里买下,话也是他提前教了几天的。
楼凝的脸虽被君无欢添了几笔后更美了,但他的心里始终愧疚。
“姐姐,以后就让它陪着你。”
大将军听后,翅膀一扇,落在她肩头,埋首她脖颈,不住的摩挲。
会说话的鹦鹉不是没见过,但像这样乖巧嘴甜的,还是头一个。
楼凝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喜欢的不得了:“谢谢小九。”
小九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鹦鹉本来就是要送给她的,但这两天忙着练剑给忘了,还是早上徐策问他是不是有只会说话的鸟,让他带过来,才想起这事。
徐策是被折腾怕了,弄个鸟来让她白天把话都说完,晚上能安生点睡觉。楼凝这会到遂他的意了,得了个小鹦鹉,一整天都在教它,连伏山都稀罕的不得了,主仆二人在玄坤殿一呆就是一日。
小鹦鹉学话快,起先俩人都教些该说的,等该说的教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教不该说的了。
这学坏容易学好难,好话需得说上几遍,坏话不过从楼凝嘴里冒出过一次,大将军就学了出来——
“徐贼!徐贼!”
“北国的狗贼,无耻,下流!无耻,下流!”.
徐策这边还在为地动的事头疼不已。
越王无力匡维内外,积弱且纷乱的国家,百姓更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一个幻想,一个神话。他们会等着这个人苏醒,然后代领众人崛起。
本来,徐策可以。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有人将当年之事风传。
短短十年,他已连杀两君,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义父,如此残暴不仁,难平泱泱民心。
东梁兵动频频,匈奴虎视眈眈,军政诸事搅得他头大,让少陵为父守灵,已是下策。
如果南越的肱股之臣无人愿降,长此下去,必会引发暴动,到那时,他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百姓舆论的压力,这越国国玺只怕握不了多久就会易主。
刚要吩咐人去查流言的来源,沈琮砚就来了。
“大哥,不用查了,就是东梁那边搞出来的。玄赢这老东西不知道是气你当年背叛,还是眼红你夺下南越,小动作不停,一直都不安生。”
徐策沉吟片刻,皱眉道:“从东梁出发,无论北上还是南下,路途遥远,需经两国辖制之界,地势险恶。这里刚地动几天,东梁就得了消息,谣言四起——”
话止于此,他背靠座椅,目光平静,竟不能叫人看出分毫的情绪。
“你的意思……”沈琮砚愣了一瞬,忽然以拳几掌,一副恍然有所悟的模样,“难怪明渠地动没几天,就有人把你当年的事翻出来说,一定是有人故意这么做!那事过去多久了,百姓哪里知道?看来,这个挑事的人不简单。”
他向来机灵,有什么一点就透,只不过维系不了片刻功夫。
“肯定和牢里那帮犟骨头脱不了干系,我去再杀几个叫他们开开眼!”
琮砚说风是雨,转身就走,徐策将他叫住:“站住!莽莽撞撞,脑子不带?”
两人相隔数步之遥,光线稀稀疏疏漏进窗户,悬着的浮尘亮然可见。
沈琮砚一脸委屈:“大哥,我发现你变了。”
徐策这人处理正事时看着沉肃,其实骨子里比谁都野,喜欢玩花样,尤其是杀人的时候。搁平时,早下各种奇怪的命令弄死他们了,现在竟然批评他?
“真的,自从你有了小嫂子后,事儿事儿的。老杨吃饭弄出声音你要说,我要杀人你也要说,她一喊你就走,把哥几个晾在那,我还得替你解释。你就是惯她也不能这样惯,女人一旦骑到你头上来,以后就调.教就难了。”
话说的一本正经,实则有多酸,只有他自己知道。
徐策没解释,只轻轻道了一声:“过来。”
“少来,我不是小嫂子,不吃你这套。”话虽如此,脚下却诚实的往前挪了两步,动作扭扭捏捏,似乎很不情愿。
徐策不急不恼,招手:“过来。”
沈琮砚还想拿乔呢,案后的男人已经起身,径直朝他走来。
徐策目光幽深,嘴角有几分戏谑的笑意。
浪的很,痞的很,却又好看的叫人猝不及防。
然而猝不及防的何止是他的笑容,当修长的身姿静立在身侧时,沈琮砚不过一个恍神,男人的手就在他脸上摸了一下。
沈琮砚:“?”
他,他摸我?
徐策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摸了另外半边脸。
沈琮砚:“??”
他脚下连连后退,瞪大眼,看怪物似的,“你不会有断袖之癖,喜欢男人吧?”
徐策抬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滚!”
沈琮砚捂脸:“你摸了我,却让我滚?真是坏的没边了!”
徐策只是在他提及楼凝时,忽然想到那个姑娘说自己手糙,想看看有多糙,“摸你有什么感觉?”
“感觉?”
这他妈能有感觉吗?
他要对个男人起了感觉,这辈子就废了!
徐策瞥了瞥眸,负手身后,解释:“你嫂子说我手糙,糙么?”
“糙!”知道他没有非分之想,沈某人这才点了点头。
徐策嗤然:“你那两只爪子又好得到哪去?”
“这可不能比,我又不摸嫂子。你瞅瞅你,”沈琮砚抓起他的手腕,撑开他的五指,指着上面粗糙深厚的茧子说,“又硬又老磨人,人家细皮嫩肉,嫌弃的没错。”
二人正说着,焚海入殿禀报:“江家小姐来了。”
徐策点头后,一道纤柔的身影施施然走近,在他面前行礼:
“不知您传臣女来,有何吩咐?”
徐策甩袖挣脱沈琮砚,负手身后,“问你点事。”
“沉月一定知无不言。”
高大的身子伫立笔直,风仪潇洒,“知不知道金盏楼?”
金盏楼?沈琮砚先懵了,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个容色秀美,举止优雅的女孩,猜不透徐策的心思。
江沉月也愣了愣,“听过。”
“去过?”
她摇头:“听说金盏楼下面是个鬼市,鱼龙混杂,爹爹更不会允许我去这样的地方。”
徐策挑唇笑了一下,目光清冷桀骜,定定的看着她:“所以就让别人替你去?”
江沉月脸色蓦地一白,露出几分难掩的心虚,强扯着嘴角说:“您这是什么意思?”
还以为找她来是对楼凝厌倦了,想换个口味,没成想这男人的几句话说得她一阵心慌。
当初那件事已过去数月,她自己都要忘记了,想不明白怎么好好的提什么金盏楼。
面前的男人嘴角轻勾,清寒的美目飞扬轻佻,带着探究,仿佛一盏孤灯,能照亮深深井底所有的秘密一般。
“我说点你能听懂的。”
徐策来到她身侧,微微俯身,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沉月竟能感受到他的怒气。
心头一颤,低沉的声线已经响在耳边:“离开宫里,自己滚,别要我动手。”
沈琮砚赶紧走过来劝他:“大哥,这……你这是干嘛!”
江麟毕竟刚归顺,这莫名其妙的威胁警告又赶人的,到底又是哪里失常了?
知道他从不怜香惜玉,又去安慰江沉月:“你别跟我大哥一般见识,他对女人就这样,凶狠凶狠的。”
“沉月不敢。”江沉月咬着唇,情绪蔓延上眼眶,分不清是害怕还是伤心,“不知臣女究竟做了什么惹中山王不开心了?”
泫然欲泣的模样分外惹人怜惜。
徐策却好毫不为所动:“别在我这里嚎。”
他不喜欢女人哭,特别是这种虚伪又做作的。
见得多了,也就看得透了。
都是骗男人惯用的伎俩。
他揉搓着指尖,冷笑一声:“如果她眼睛好不了,你这双也别想要了,老子说到做到。你最好趁我手里还没证据,赶紧滚。”
沉凉的声音像天边的雷云骤然逼来,压的江沉月喘不过气。
“沉月究竟做错了什么?”她稳住心神,装作听不懂,还想狡辩。
徐策懒得再和她废话,移开目光,“来人!”
内侍应声而入。
他不耐烦的挥挥手:“带去金石台处理掉。”
“金石台?”沈琮砚差点跳起来,“你要把她喂那群狼崽子?”
就算听明白了事情原委,也觉得这太无情,太狠心。
江沉月闻言大惊,吓得脸色煞白,早已心慌神散,腿都软了。先前的嘴硬伪装顷刻全无,屈膝跪地,匍匐叩首:“臣女知错了!臣女知错了!臣女一时昏了头,才派人追杀凝凝,她既然没死,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次吧。我爹,我爹爹他会誓死效忠您的!”
徐策根本不吃这套,嘴一挥袖,声音冰冷:“带下去!”
内侍刚动作,殿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江麟不请自来,看着花容失色的女儿,还有金冠华服男人那张冷漠的脸,一下子全明白了。
他双膝一软,重重的跪在地上,喉咙发出嘶哑而凝重的声音:
“中山王,我家阿满年纪小,若是不小心冒犯了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宽恕她。”
徐策闻言猛地抬头,目光如刀,眉头深皱,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你叫她什么?”
第 27 章
他才中年, 已经须发半白,浑浊的目光中略有一丝无助慢慢浮现。或许是出于私心,或许是出于父亲对女儿的爱, 那声称呼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叫出口。
徐策扬手掐住江沉月的下巴,目光冷冽:“阿满, 你的名字?”
江沉月脸色青白,被他看得瑟瑟一颤, 明明害怕, 依然迎上他的目光, 口中称是:“阿满是我的乳名, 只是十年前从珞珈山回来后, 便没再叫过了。”
“阿满, 十年前,珞珈山?”沈琮砚震惊, “那她不就是……”
徐策没有理会他,接着问:“理由。”
江沉月咬咬唇,红着眼睛说:“那一带常有匪寇作乱, 我害怕。”
“怕?”
“我曾在那救过一个人,怕被他的仇家找到, 家人受牵连。”
徐策指尖松开了些力道:“救了什么人?”
“将死之人。他伤的好重,想来是仇家不少。从珞珈山回来后我梦魇了很久, 为了让我忘记这件事,也为了不被那人的仇家找到,爹爹将府中的下人都换了,连阿满这个乳名也不再叫。”
江沉月的话滴水不漏, 沈琮砚闻言,难掩兴奋:“是她, 就是她!”
徐策目光沉落下来,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这么久的事,你记得到清楚。”
沈琮砚觉得徐策指定有什么毛病,之前巴巴的找阿满,现在人就在这,还不赶紧感恩戴德,跟审犯人似的问东问西,不知道想的什么。
他弯腰扶起江沉月,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你当初救的那人正是我大哥。那时候他还是梁王麾下的将军,奉旨战匈奴,遭人偷袭,掉到珞珈山下。”
“所以啊……”沈某人双目斜飞,阴阳怪气地,“想要什么尽管提,我大哥重情重义,一定尽力满足,不过有一点我得提前说。”
江沉月怔了怔:“什么?”
“如果要他以身相许,暂时是没戏了。”
见她脸色僵凝,沈琮砚耸了耸肩,笑道:“不过等他哪天厌旧,你又有机会了。”
后颈突然一痛。
徐策将他拎到一边,望着江沉月,似笑非笑的重复:“十年前的事,你记得倒清楚。”
“记得清楚,是因为害怕。”江沉月平复纷乱如麻的心,小声说,“那样的事想忘都忘不掉。”
徐策思了片刻,沉吟着道:“你多大了?”
“十七。”
十七岁,那十年前就是七岁,记忆中的女孩也就是这般年纪。
江沉月的话说的天衣无缝,她生的也是娇贵美丽,颊边也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只是比不上楼凝的那两个明显,重重迹象表明,她就是当年那个小恩人。
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或许是她的眼睛无法和记忆里的纯澈不染一丝尘垢重叠,又或许是她的话说得太圆满,反倒与那一段支离破碎的过往格格不入。
沈琮砚摸着脖子说:“别想那么多了,你忘了自己的话了?”
此恩必还——找到她,善待她和她的家人。
徐策没忘。
沈琮砚和他并肩而立,二十出头的小将军,银袍潇洒,有点俊,有点野,在徐策手下这么多年,也被磨成了他那样,张扬得毫无顾忌。
“起来吧江麟,别跪着了,你生了个好闺女,把我大哥的命从阎王手里拉回来,这往后少不了江家的富贵。”沈琮砚说完,毕恭毕敬的给江沉月行了个礼。
“我沈琮砚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多漂亮的话,江姑娘救过我大哥,也是我的恩人,从此以后,刀山火海,您吩咐一声,沈某必尽全力而为。”
仅这一刻功夫,他就把江沉月害楼凝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或许他们这种常年征战沙场的汉子,比起儿女情长,更看重这救人于危难的恩义。
江沉月将父亲搀起来,望向徐策刚毅俊美的侧脸,轻声问:“臣女……臣女还可以呆在宫里吗?”
徐策目光深沉,有浓浓的情绪,化不开,他沉默着,良久,才淡淡道:“想住就住下吧,别去玄坤殿招惹她。”
江沉月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垂下头,将所有的情绪掩埋,只道:“多谢您不计过往,沉月会的。”.
江家父女兵行险招,赢的相当漂亮。
不但江沉月地位超然,江麟也占了女儿的光,就等着加官进爵,飞黄腾达。
父女俩出了太极殿,沿着漫长的宫道走出很远,江麟脸上的笑意都没敛去半分。
江沉月扶着他,仍心有余悸:“要不是爹爹机敏,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爹爹再机敏,没有你那天在太极殿外偷听来的秘密,也救不了你。如今这个枭雄心中疑惑已除,认定了你就是他要找的救命恩人,你我父女往后可就不愁好日子了。”
“徐策此人喜怒无常,仅凭救命之恩,不是长久之计。”
“丫头有别的想法?”
江沉月望着紫闼飞檐,冷笑道:“如果我能嫁给他,即便不是正妻,只要将来生下个一儿半女的,权贵还跑得了吗?”
江麟愣了一下。
他也动过这心思,可是徐策年近三十,至今未娶,关于他的传言颇多,流传最广的就是貌丑和凶残。如今见着本尊,虽样貌英俊,但凶狠残暴,喜怒无常,今日已经领教,就是再贪恋权贵,也舍不得女儿嫁给这种男人。
“女儿啊!”他拍了拍江沉月的手,语重心长道:“现在看来,徐策是赢家,但是乱世胜负岂是一局可定。他强,东梁王也不弱,塞北还有匈奴作乱,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别急着把自己搭进去。”
“但现在谁都知道楼凝有多得宠,听说昨天宴请臣下,结果那边来人,两句话就把他说走了。楼珩不知去向,他若愿意回来,徐策必然重用,爹爹在越朝就处处低人一等,女儿也样样比不过她,如今改朝换代,咱们还要受这种气吗!”
江麟虽重利,却还是迟疑:“你不是钟情那个少陵吗?爹爹是希望你能选个自己喜欢的,别受了委屈。”
“少陵?”再提到这个名字,江沉月不屑的笑了笑,“曾经风光无限的二王子,如今也不过是个阶下囚,既然他喜欢楼凝,那就让他一直喜欢去罢。中山王气宇轩昂,英俊倜傥,魄力和手段不知比他强了多少。”
从前见惯了温文如玉的少陵,难得遇上这么个冷漠霸道,骨子里又野性难驯的男人,征服欲和不甘心都在驱使她拿下那个男人。
“他既然将我视为恩人,我便要他娶我。”
徐策身边半个女人都没有,楼凝也只是来越国后夺来的,是妻是妾,谁又能说得准呢。
她比楼凝识时务,知道谁是王,谁更值得托付。
江沉月想的美好,可徐策不过转身的功夫,连她长什么样都忘了.
玄坤殿里,君无欢正在给楼凝治眼睛,徐策则背靠一旁静静的看着。
“你没事干了?那么多军政都处理了?”君无欢没想到他真会来盯着,一肚子骚话闷在喉咙里没法说。
楼凝也劝:“要不你去忙吧。”
言外之意就是:离我远点。
君无欢听懂了,冲他扬了扬眉,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在里面。
徐策纹风不动,将殿内巡视一圈,没发现小九的鹦鹉,问她:“小九送的鸟呢?不喜欢?”
“喜欢!”小姑娘生怕他把大将军要回去,忙歪着脑袋解释,“伏山带它出去溜达了。”
徐策刚要说什么,目光撞上她的笑颜,又把话咽了下去,只轻声道:“喜欢就好。”
楼凝中的毒对君无欢来说并不难解,再次号过她的脉后,取来针过火,封了她几处穴道,随后一掌拍向她的后背,将内力源源不断打入她的经脉。
胸口剧烈起伏间,楼凝只觉得喉间腥甜,紧接着,一口鲜血喷出。
即使知道是在替她解毒,徐策还是心有不忍,向来沉稳无憾的神色难得露出一丝裂缝,他扶住那绵软无力摇摇欲坠的身子,对君无欢说:“给老子轻点!”
君无欢手中力道不减,凤眸瞥过他,阴阳怪气的说:“你是舍不得她疼,还是舍不得她瞎?要是都舍不得,就别来找我,治不了。”
徐策拖住她的脑袋贴向往怀中,皱着眉,声音却是柔的:“靠着,想吐就吐我身上。”
浓稠的血迹暗黑带毒,楼凝连吐几口,将玄色蟒袍染得血迹斑斑。
片刻后,她脉搏渐稳,君无欢才收了力道。
徐策撩袍坐下,把她搂在怀里,轻轻为她擦去血迹。他信得过君无欢的本事,只是人虚脱无力,看着毫无生气,不免有些担忧。
“毒解了?”
君无欢傲然一哼:“雕虫小技,难得到我?”
“解了反倒半死不活?”
“她一个弱女子,受不住我的掌风。”君无欢自怀中掏出药瓶,取出一粒药丸放入她嘴中,又从桌上扯下半截干净的软纱,遮住了她的眼睛,也遮住了那只赤色飞凰,“养几天就好,眼睛尽量别见强光。”
说完,若有所思的睇他两眼:“放她躺着歇歇,别抱着了,你一天天没事干了啊?”
徐策指尖轻抚楼凝鬓发,头也没抬:“有意见憋着。”
君无欢斜眼望天,有些恨然。
还想趁这机会和小美人独处,谁知这该死的徐策,竟然真放下手中事过来,说是陪着,其实就在防他。心里能痛快就有鬼了,人是自己救的,凭什么被他搂在怀里,又是摸脸又是擦嘴的。
徐策对他挂在脸上的小情绪视而不见,看着怀中人毫无血色的脸,轻声问:“疼不疼?”
楼凝从刚才霸道深厚的内力中缓过神,虚软无力的摇摇头。
徐策将她放下,拉过被盖好,手指抚着她的小脸,柔声道:“睡吧,我在这陪你。”
楼凝才不要他陪,奈何没力气开口,只能由着这坏男人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的。
那糙手摸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宫女跑进来说:“江姑娘说有急事,请您过去一趟。”
“做什么?”徐策皱眉,满脸耐不住的烦躁。
小宫女怯怯地摇头:“奴婢不晓得。”
他沉默了一会,妥协:“知道了,下去吧。”
君无欢总算逮到了机会,立马站直身子,“你去吧,这里有我。”
他心里的如意算盘拨的噼啪作响,徐策也没说什么,哄了小姑娘两句起身离开了这里。
正当君无欢开心的坐在榻上,沈琮砚又风风火火的跑来了。
看着这个笑容欠扁的搅屎棍子,他咬牙:“你来做什么!”
“我当然是来照看嫂子的。”沈琮砚坐在楼凝身边,正了正发冠,笑容爽朗,刚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你去浪吧,嫂子这有我。”
君无欢冷笑:“你想死?”
他这辈子最讨厌被人叫做妖孽,徐策身边的人都晓得,偏这个讨嫌的沈琮砚总是妖孽长妖孽短的喊着。
沈琮砚知道不是他的对手,也就嘴皮功夫,这会见他要动真格了,赶紧说:“你冷静,嫂子还躺着呢。我刚在路上瞧见伏山了,遛了鸟正朝这走,你别想对我行凶。”
君无欢止步榻前,来一个不够,还得凑一双,看来今天不是个好日子,他看了小美人两眼,拢了拢斗篷准备走,岂料那虚弱的小美人竟叫住了他。
“君,君无欢。”
君无欢脚下一顿,往回走了两步,看到她一脸祈求时,又转了过去,抬手拉了拉帽檐,将那张倾城绝色的脸遮住。
自那日后,君无欢再没出现过,楼凝想求他再带自己去牢中找少陵,却无处可寻。好不容易今日撞上了,不能再放他走了。
他说喜欢女孩的贴身小兜,她可以把自己所有的都给他。
君无欢什么也没说,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事做一回就够了,毕竟只是个江湖中人,并不想过多的插手这些恩怨。
他浪够了,他不想玩了。
他在楼凝微弱的呼唤声中一跃而起,悄无声息的掠过窗扇,瞬间无影。
“君无欢……”楼凝又喊了一声,依旧无人回应。
沈琮砚按住她的肩头,没让她乱动。
“嫂子,别喊了,君无欢不会再带你去牢里了。”
“你知道?”楼凝攥住他的袖子,“那徐策呢?”
终日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沈琮砚难得认真起来:“大哥和君无欢相识于年少时,而且这越宫中,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
楼凝渐渐收紧手指:“他会杀了少陵,是吗?”
“明渠有天灾,送他们守灵祈福是真的。”
“可是你说……他会找个理由把他们送走,都杀了。”楼凝死死的捏住他的衣角,“他一定会杀了少陵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沈琮砚别开脸,清俊的面庞上不见了往日的笑意,“嫂子,既然你心里认定了,就不应该问我,也不应该求我,你要去求该求的人”
楼凝心一沉,不降的预感再次袭上心头,。
“我求了,他不承认。可是我很慌,总觉得少陵这次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沈琮砚,”她拉了拉他,抬头看视野中的一片黑暗,乞求道,“你帮帮我。”
“我就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平时说话大哥也不听,我帮不了你。”沈琮砚抽出手,给她掖好被子,“你好好和大哥说,别老对他发脾气,他应该会听你的话,留二王子一命。”
“我给他做了鸡汤哄他……可他不领情,问什么都不说,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虚弱如游丝,一句话说完,整个人竟微微的颤抖起来。
沈琮砚握住她的肩,望着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意有所指道:“大哥最想要的是什么,你当真不知道?”
他的话像惊涛骇浪,冲击得耳膜嗡鸣,楼凝愕然间,他已起身。
“这宫里有南北两国的厨子,什么好吃的做不出来,而且大哥最不喜欢喝鸡汤了。美人在怀,天下于心,如今天下有了,至于美人——”
“别人我不晓得,但你想打动他,很容易的。”
“你想换的那可是人命,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吧,嫂子?”
沈琮砚字字句句都像冰刀涌入心中,割的鲜血淋漓。
楼凝拳头紧攥,指甲嵌入皮肉,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她静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了。”
第 28 章
江沉月精心备了一桌菜, 徐策来的时候,江夫人已经很识趣的去‘散心’,宫女也被屏退。
他坐在桌前把弄酒盏, 无视美人贪婪的目光,语气很淡:“以后这种事不用叫我。”
允许她挟恩图报, 要钱也好,要权也罢, 但不是做她的狗, 整天为这种无意义的小事跑来跑去。
江沉月置若罔闻, 给他夹了块梅酱鸭脯, 柔声道:“这是臣女特意做的, 您尝尝?”
裹满酱汁的肉递到嘴边, 徐策垂眸望了眼,没动作。
江沉月撒娇:“做了好久的, 您说过我救过您的命,会尽量满足我的要求……吃一口嘛。”
徐策偏头避开,拿起筷子自己夹了块。
刚入口, 就皱起眉头,神色相当不满:“太甜。”
他不爱吃这又酸又甜的东西, 抄起手侧的帕子,悉数吐在里面:“我还有事。”
起身要走时, 江沉月叫住了他:“等一下。”
男人驻足回头,阳光照入眼眸,明晃晃的刺眼。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很冷淡:“还有事?”
江沉月来到他身前, 开门见山道:“您说过,我救了您的性命, 所提的要求,会尽量满足。”
这是心里的算盘已经打好了。
徐策听了这话不急着溜了,负手身后,饶有兴致的望着她:“说来听听,什么要求?”
江沉月咬了咬唇,红着脸说:“沉月倾心您,想嫁给您,是妻是妾都行,只要能陪在您的身边。”
说完,心虚的撇开目光。
意料之中,倒没多少意外。她能提的要求无外乎权利富贵和恩宠,徐策想到沈琮砚的话,故作好奇道:“听说你喜欢的是越国的二王子?”
好奇么,当然是假的,拿话堵她罢了。
江沉月闻之色变,慌忙解释之下,声音都有了抖意:“沉月确实对他动过心,可眼下越国已灭,我才十七,总不能为了个阶下囚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况且您比他英俊神武,但凡见过您真容的女子,都会心动吧。”
倒也坦诚。
徐策注视她片刻,唇角轻轻勾起,带着让人猜不透的邪性:“小姑娘,知道我多大了?”
江沉月愣了一下,神色茫然。
“我比你大十二岁,不合适,找个年纪相仿的嫁了去。”
江沉月不依不饶:“那又如何?沉月不介意,您即便年近三十,依然风姿潇洒,当世无人能及。”
他直截了当道:“老子介意,懂不懂?”
已经有一个祖宗了,再来一个?
谢谢老天了,这辈子都不能再来个了,供不起。
徐策想起那个小祖宗,目光又柔软下来:“我有夫人。”
江沉月倔道:“男人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您还是万人之上的王,后宫不会只有一人。”
“我不喜欢年纪小的。”
“凝凝与我一般大。”
徐策声音懒散:“以前喜欢小的,最近喜欢年纪大的。”
年岁是江沉月无法去改变的,她被堵得说不出话,神色僵凝,沉默一刻后,固执不减:“您说过,会尽量满足我的要求。”
徐策似笑非笑的望来,“我脾气不好,经常打女人。”
江沉月:“……我会乖巧,尽量不惹您生气的。”
他扯了扯唇,又说:“我爱.嫖,好赌。”
明明有着英明伟岸的帝王之气,脸上却偏偏带着市井痞子般玩世不恭的笑容。
如此直白的话让江沉月脸上发燥,声音越来越低:“……男人偶尔花天酒地也正常。”
徐策仰头看了看天,漫不经心的叹了口气,语气悠悠:“我有病。”
江沉月诧异:“是什么病?”
“脏病。”
江沉月愣了一下,喉咙忽然有些发堵:“天下名医那么多,总会治好的。”
他挑了挑眉,着实有些意外:“有病的都要?”
“她都不嫌弃你。”
徐策被气得笑出了声:“老子不喜欢你,明白吗?找个好人嫁了,看上谁尽管说,别在我身上费心思。”
“为什么凝凝就可以?”
他说他脏,说他打女人,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拒绝的借口,江沉月不服,“这些我都能接受,沉月别无他求,只想嫁您。”
她逼紧了,问多了,徐策就开始烦了,威严的薄唇抿了抿,忍着没发火,算给了最后的面子:“换个要求,我尽量满足。”
不冷不热的话如石砸入耳中。
被拒多次,江沉月也不敢再执着,生怕惹恼了他,妥协换了要求,至于这个,留待日后慢慢来。
“沉月喜欢玄坤殿,不知您可否和凝凝说一说,把那里让出来。”
徐策:“……”
玄坤殿以前是少陵的住所,他心是楼凝的,现在成为了阶下囚,宫殿也是楼凝在住,而自己喜欢他这么多年,什么也没得到。如今身份地位不一样了,楼凝有的,她也要有。
“沉月很喜欢那座宫殿,有很多旧时的回忆,可以吗?”
听似简单的要求,在徐策眼里却一点也不简单。
“越宫这么多地方,你就非得和她争一处?”
依那祖宗的脾气,不得把玄坤殿给他捅个窟窿出来?
见他不大情愿,江沉月竭力咽下闷气,咬着唇,低头不语,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徐策看着她,皮笑肉不笑。
捅了吧,捅了也好,谁也别住了.
少陵拜魂祭天为父守灵安排在下月十五,同行者是三个小吏,得知此事后楼凝成日惶惶不安。
沈琮砚和伏山也算不打不相识,他平时嘴巴就大,只要不是太要紧的事,伏山稍稍一勾,就全给抖出来了。
徐策知道他什么德性,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既然做了,就是纸包不住火,瞒是瞒不住的,祖宗总归要发脾气,是早是晚又有什么区别。
但楼凝这会儿破天荒没跟他闹。
徐策自那日从江沉月处离开后,一连三天都呆在太极殿里忙自己的事。
江沉月的要求,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恩人是恩人,夫人是夫人,两头都不是省油的灯,这碗水也端不平。
江这边还曾对楼下毒谋杀,楼那边呢,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从没给过好脸。难得肯花心思做鸡汤了,虽然带有目地,虽然那味儿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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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言难尽,可人小姑娘起码是用心了,这时候跟她提要求,好脸肯定是不会再有了。
想到这些,就心下烦躁,他一把扔掉折书,抬手揉了揉额角。
烛火哔啵爆裂,许是太过疲乏,神思恍惚了一下,竟在那流动的光影间隐约瞧见张盈然的笑颜。
梨涡深深,又娇又甜。
……该去看看她了。
念头一闪而过时,人已出了门。
一众宫人纷纷跪地。
尚未入秋,夜风已有萧瑟意。焚海连忙入殿,然而当他取了披风出来时,长长的甬道上除了流成一线的宫灯,哪还有那男人的身影。
玄坤殿外宫女的恭迎声响起时,徐策已经进了门。
楼凝刚沐浴过,琉璃灯罩中的红烛照得长发水泽微动。
一旁,伏山在喂鹦鹉。
见到他,大将军立马卸去桀骜的神情,奋力扑打翅膀。
伏山俯身行礼。
楼凝从榻上坐起来,没吱声。
他来,心里慌。
他不来,心里更慌。
这男人一肚子坏水,有狠又毒。
总之,在他身上,寻不着好。
厌恶归厌恶,如今有求于他,只能压下心头不满。
正当她硬挤出一抹笑时,大将军突然扯着嗓子喊:
“徐贼来啦!徐贼来啦!北国的狗贼,无耻,下流!”
它很兴奋,扑动翅膀说个不听,思而尔尔吴旧一四弃,清越的声音吓得楼凝立马要捂住它的嘴。动作过急,脚踩上了拽地的裙裾,险些跌倒。
徐策一把将她扶住,好笑道:“骂的是我,你激动什么?”
楼凝耳根一热,像是做错事被大人抓现行的孩子,忙撒谎狡辩:“不是我教它说的。伏山,你先带大将军下去吧。”
伏山应声而离,抱着那胖鹦鹉跑的飞快。
楼凝心虚的的坐回榻上,怕他不信,重复狡辩:“真的不是我教它的。”
从小到大,只要撒谎,耳根子就烧得通红。
她抬起红扑扑的小脸,灯光下,一双眸子潋滟如秋泓,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徐策心都快化了。
“是不是都行,反正你骂的也不少。”
楼凝想起他之前说的话,又摆摆手解释了一声:“不是我。”
这男人不喜欢被人骂,动辄要杀要剐的。
徐策看穿她的心思,也不点破,起身灭了两盏灯:“我有件事跟你商量。”
楼凝点点头:“其实我也有事和你商量,但是你请先说。”
事不是一个事,却都是为了别人。
徐策这种向来有话直说的人今天破天荒的犹豫起来,楼凝半天没等到他开口,便用手指头戳了戳他:“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
“嗯?”
她吊足了胃口却又不说了,咬咬唇,似乎比他还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
两人并肩而坐,像寻常夫妻一样聊着睡前闲话。娇小的身姿挨着高大威武的男人,眼神空茫,辨不出感情,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徐策等了片刻,抬起手,落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祖宗,这玄坤殿看着也不怎么样,我给你择一处更好的地方搬过去?”
他是商量的语气,带着点试探的意思,生怕说不好把人给激怒了,岂料楼凝想都不想,直接拒绝:“我不。”
这是少陵的寝宫,里面满满都是回忆。
意料之中的结果,他也不强求:“你当我没说过。”
委屈了恩人可以,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女人。
殿里的灯熄了几盏,还是刺眼,晕黄的光从灯罩中溢出来,直铺洒到两人脚下。
徐策准备再去灭两盏,刚起身走了两步,一只小手突然从腰间伸出,轻轻抱住了他。
夜风的树叶簌簌扑作响,窗扇悄然而开,又悄然合上,一切在这七月的夏夜,都带着沁入心房的冷意。
楼凝把脸埋在锦缎上,眼睛是红的,声音带着细不可查的颤抖:“徐策……”
为了能让自己的夫君安身立命,她别无他法。
“怎么了?”
柔软的身子往后背一贴,徐策就走不动道了,更别谈这双紧紧抱住自己的小手,和能融化人心的声音。
他转过身来,把姑娘搂在坏里,柔声哄道:“好了,不要你搬。”
这丫头现在招式玩的新,改刚为柔了,委屈巴巴我见犹怜的样子,难吃得消。
楼凝认命般闭了闭眼,拳头在袖中攥紧,心头的冷意直窜到眉梢。
徐策哄了几句,把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又去灭了两盏灯后开始脱衣脱鞋。
上了床后,看她一动不动的躺着,提醒道:“睡觉了,把你那界线弄弄,省的我半夜不小心越过去遭一顿训。”
她不许他靠近,睡觉时会在两人之间排几个枕头设界,禁止越半分,结果回回都是她自己越界。为了怕她发怒,徐策早上走之前,都要再帮她把那些东西重新排好,装作一夜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今天她倒是不急了。
徐策觉得刚才那话就不该问出口,大晚上要睡觉了,还把这姑奶奶弄得不开心,这一夜岂能放他安生?
他认躺下来,安静的等待狂风暴雨瓢泼而至。
然而楼凝并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只是久久沉默不语,脸色也平静得有些异常。
徐策等不到她动作,以为是在那生闷气,便自己动手,拿了两只枕头给她把那幼稚又有点可爱的界线排好。
“给你弄好了,睡吧。”
说完重新躺下,阖上了眼。
当倦意阵阵袭来,困感纠缠全身时,怀里突然钻进个软软的东西。
他瞬间清醒过来,伸手便触碰到姑娘脸上滑腻的肌肤。
徐策愣了一瞬,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了?”
楼凝依然没说话,只是把脸往他怀中埋了又埋,藏了又藏。
破天荒的主动直接把他给干懵了。
这……这他妈是唱哪出?
第 29 章
楼凝的脸闷在他怀中轻轻蹭了两下, 才小声道:“我睡不着。”
“冷吗?”
徐策觉得脑子一定是被驴给踢了,才会在七月的夏夜问她冷不冷。
楼凝摇头,心里矛盾又困苦, 颤抖的手紧紧抓住他敞开的衣襟,指腹不小心划过他胸口一处刀疤时也没缩回, 似乎没那么怕他了。
她问道:“你喜不喜欢我?”
徐策再三确定姑奶奶没生气,才敢收紧手臂把她搂住。
冲动劲让他恨不得立马说:喜欢, 老子喜欢你喜欢的要死!
可理智却将他叫停。
“当然。”半晌, 他才回答。
他是喜欢她的, 想娶她, 对她好。
她漂亮, 可爱, 生气都跟撒娇似的,再铁的心都会软, 再硬的汉子都要缴械投降。
她还比自己小那么多,应该事事让着她,疼爱她。
徐策身上的责任感很重, 他有自己的位置和需要完成的使命,也正因为如此, 才没有把她当成一个敌国俘虏,在一夜纵.欢.后弃之不顾。
可是这喜欢还没到碧落黄泉非君不可的地步。
爱这玩意儿, 他一个大老粗也不懂,二十九年就遇上这么一个挠人心肝的女孩。
男人的承诺话说得好那叫誓言,说得不好那是花言巧语。
在没摸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不能骗她。
徐策很快收起思绪, 自嘲的笑了笑。
她短短一句话就让自己想了这么多,像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
他亲了亲她的脑袋, 见没什么反应,又挑起她的下巴在那张柔嫩的脸颊上又啃了两口。
“现在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想你想的都快疯了。”
本想逗逗她,不料怀里的人忽然抬起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轻轻的啃咬,因为胡茬没弄干净,很快又停下了动作。
“我,我不会。”她红着脸,声音小小地。
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颗心跳得紊乱不安。
她在邀请他,与其说是邀请,倒不如说是明目张胆的勾.引。
事情发展的太快,让人始料未及。
徐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目色深沉又专注。
晕黄的光将他的侧脸勾勒出一个刚毅俊美的弧度,又渐渐沉入眼底,一道一道,在那双美目中流转出灼灼华光。
他嗓音低哑,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你认真的?”
楼凝紧张不已,靠在他怀中说不出话来。
徐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我今天要是进去了,你就没法后悔,考虑清楚再回答。”
楼凝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可是没办法,少陵的生死就握在他手中。
下定决心讨好他的那一刻,也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就当被狗咬了口。
反正也就是睁眼闭眼的功夫。
他很快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怕老子不行?”徐策见她一脸嫌弃鄙夷,直接低头含住她的小嘴嘬了两口,声音沙哑得不象话,“等会进去你别哭!”
楼凝听不懂他那些荤话,脑袋空空的,疑惑不解:“你要进哪去?”
纯净无暇的眸中露出几分大胆,勾得人心痒难耐。
到底是个年少的小姑娘,新婚夜的种种已经模糊,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比不上徐策,浪话直往外蹦。
男人对这种事多半无师自通,更何况他都快三十岁了,懂得自然多得去了。
小姑娘的话惹得他哈哈一笑,握住那柔软的腰.肢,咬着她耳垂低语了一句。
楼凝脑中“嗡”地一响,耳边回荡着令人羞耻的话,小脸瞬间烧得通红。
“你……不许说!”
“说什么?”徐策圈着她邪笑,撩开小衣,手中可劲做坏,“我说什么了,嗯?”
楼凝拍下他的手,不情不愿的说:“手糙死了,磨的人生疼。”
“好好好,不摸,就吃饭干活,行了吧祖宗?”
难得今日开荤加菜,他眼里情欲暗涌,明明恨不得立马将她吃干抹净,说出的话却又有几分寡淡:“真想清楚了?”
楼凝抬起头将湿热的唇印在他嘴边,一如两人初次那样。
徐策低低一笑,咬住了她支离破碎的声音,热流一路洇染到颈间。
风动烛摇,光影铺展开来,将彼此的身影打在墙上。
眼波轻颤的刹那,他破出重重枷锁,带着她沉入了深渊的湖底。
那片莫测的深域里,湖浪拍打,水波轻摇,她是飘在潮浪之间的小舟,颠簸不平的行驶其间。
浪声震荡,冲击着脆弱的神经。
大风卷水,蹉跎着腿间的柔软。
她绝望悲伤的闭上眼,默默数着数,心中万念皆无,任凭风浪探索隐秘的关窍,任凭湖水湮没头顶。
第十个数时,浪潮骤然平息,飓风已过。
她和他又回到了灯火暗淡的寝殿。
身后还是那张床,身前还是那个人,一切那么迅速又那么短暂。
“好了?”
“……”
小姑娘这句话无异是在心上扎刀子,徐策拧了一下眉,口中骂了句粗话。
“好了吧?”她扯过薄被盖住自己,声音有些哽咽,却丝毫不妨碍把他的自尊心捅得满是窟窿。
徐策忽然失了言语,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
新婚夜是这样,隔了这么久也没比那晚强到哪去。
说他不行,也能提枪驰骋,那洇开的湿润是他们失控的证明。
说他行吧……这他妈又叫个什么事?
有十下吗?
自觉是没有的。
重新躺下时,他烦躁的叹了口气,随后将里侧的姑娘捞过来搂在怀里,轻抚她额间的飞凰:“弄疼你没?”
他也不知道她疼不疼,小姑娘不吭一声,却又在他背上留下抓痕,在肩上留下咬痕。
还没渐入佳境,这小猫挠出来的伤一定不是因为快活。
楼凝安静地把脸埋在他怀中,和主动邀请他时判若两人。
她胃口小,一顿也吃不出个胖子,徐策以为自己把人给弄伤了,掀开她的裙子就要检查:“伤到了?我瞧瞧。”
她也顾不得矜持娇羞,由着他从裙下钻出。
“有点红,下次不能吃这么快了,我去弄点热水给你擦擦。”
楼凝却一把将他拽住,不让他离床。
“嗯?”徐策手上正拿着的一件外衣,回头瞧她恹恹无神,一时不知该下床还是躺回去。
事情做完了,接着就是提要求。
他想要的东西自己已经给了,楼凝甚至可以理直气壮的去命令他,可话到嘴边滚了半天,才涩声道:“能别杀少陵,留他一命吗?”
殿内一阵悠长的沉默。
窗外清辉抚地,老树在窗扇透下幽暗的剪影,四下安静极了,偶有鸟雀啾鸣,稍纵即逝。
“徐……”她心慌乱跳,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第二个字还没来得及说,下巴就被两根粗粝的指腹狠狠捏住。
男人俯眸,微扬的唇边笑意冰凉,烛火浸入眼底,照亮了那一抹嗜血狠决的怒意:
“你把老子当什么了?”
声音冻得她浑身一颤,“老子跟你做这种事,是交易吗?!”
他震袍起身,暴怒之下,掀翻了几盏琉璃灯罩,‘砰’的一声砸在脚边。
楼凝根本来不及多想,赤足下榻,将他紧紧抱住,祈求道:“你别杀他,行吗?”
只要饶了少陵一命,别说今晚这一次,往后三次,四次,只要他想,她都愿意给。
可是徐策不愿意了。
他僵直着背,又不说话,散披在肩的黑发微显凌乱。
“徐策……”楼凝把脸贴在他后背,小小的身子紧紧挨着他,声音有了抖意,“好不好?”
新婚那晚到今日,已经发生了太多变故,她只觉身心疲惫,没有理由再等待下去,也没有资格再爱下去。越国亡了,她的心也空落落的,像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被漫天砂石覆盖,那些尖锐的石子在心里碾磨,一阵阵地疼,一阵阵地寒。
徐策的唇紧抿着,绷出一条锐利的弧度,他把情绪掩藏的很好,面容格外冷静,不见一丝波动。
殿内寂静无声,唯有烛火哔啵爆裂。
许久后,他转头,火光映红了英俊的容颜,他笑了笑,声音却透着阴寒的怒气:“从前见你年纪小,不指望能懂事,处处忍让妥协。江沉月救过我的命,她要住这破宫殿,你拉个脸,我提都不敢再提……费心找了十年的救命恩人,却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我对你是不够用心?”
他有些语无伦次,把腰间的手掰开,可是掰不动。
她死死的扣着,不肯松开,不知道还在执什么。
“我徐策再不是个东西,不拿这种事儿戏。你把自己当什么?当个玩意儿?下次是不是要给老子标价,睡一下多少钱!”
他垂下手,漆黑的眼瞳望着前方,目光冰凉,让人觉得森然可怕。
“小姑娘,我珍惜你,才愿意惯着你。想上我床的女人有很多,什么下作手段都使过,你不把自己当回事,那和她们有什么区别?楼珩国士无双,受人爱戴,别为了个不那么像回事的男人,丢你父亲的脸!”
第 30 章
夏夜暖风乱穿, 却吹得人心里冷飕飕的。
他竭力忍耐着,逼自己冷静,即使一肚子火, 也要在闷在胸口憋一憋,尽量不对她发出来, 直到那团怒火变成几个火星,才低声说:“不早了, 去睡吧。”
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离她远点, 不去招惹她, 她也别气自己。
楼凝伸出手, 刚好碰到了他的胳膊, 拉了拉,“徐……”
“别喊, 别说老子承诺对你好,对你不够好?”
徐策面色愠怒,楼凝却平静的不见一分喜怒:“你说的我都明白, 可是我没办法。”
望着她眸眼中的无措,他心弦微震, 想到牢中那个少年,又笑了笑, 浑不以为然:“他不值得你这样做。好好珍惜自己,别拿身子做筹码,你不痛快,我也不感激。”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她咬咬唇, 只觉浑身虚脱,维持着那个姿势, 一时竟忘了收手。
“我是很想要你,但不希望你为了别的男人出卖自己。”宽厚的掌心将她双手握住,轻轻拿下,转身时,指尖抚上她的发丝,虽温柔,却又异常地霸道,让她避无可避,“放心,今晚不叫你白忙活。我不杀他,越国的事处理好后,你我成婚,当邀他观礼。”
“什么?!”惊讶的声音爆出喉间,楼凝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徐策捏了捏她的下巴,目光凝于她的脸上,唇角微扬,似笑非笑:“你敢不嫁,试试?”.
徐策走了。
楼凝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受。
让少陵活着,却要参加她和别人的婚礼,这会比杀了他还痛苦。
她坐在床边,脸色苍白,透着不见气血的颓然。
床上凌乱不堪,枕头东倒西歪的躺在那,今夜也不必成为两人的界线。
小小的身体到底还是承受不了他的给予,劳及筋骨的疲惫让她很快在不知不觉中昏沉睡去。
半夜的时候,徐策又回来了,把她抱上软榻,换了褥单,端了盆热水过来,轻轻的给她擦拭着。
她胃口小,一下子吃不进庞然大物,即使力道很轻,也磨破了一点皮。
许是伤心过度,又被吓到了,向来爱干净的人连褥单都没换,就着那滩洇开的潮湿睡了。
他十分小心的擦洗,却因手上力道没个数,还是把人给弄醒了。
小姑娘迷迷糊糊的嘤咛了声,反应过来是他,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三分:“你做什么?”
还是以前那副又凶又狠,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徐策把湿巾放到盆里,浸了热水后再次拧干:“干什么?给你这干净人洗洗。”
“我不需要!”楼凝拼命的拉扯裙摆,遮住自己,“你能不能要点脸?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老子怎么就不要脸了?”目光落在她雪白的小脚上,想到刚才她赤足下过地,抓过脚踝一瞧,脚底板上果然沾了灰,又捞起盆里的湿巾给她擦了擦,“那点东西我是没看过还是没用过?你浑身上下哪里长了颗痣我都晓得。”
“徐策!”
楼凝蹬了蹬脚,翻身迅速爬行,气的脸通红。
徐策毫不费力的把她拽了回来,将她双足浸泡在盆中,斜了斜眼:“稀罕,这么个干净人,脚都不洗了?”
热水没过脚背,楼凝想起一事,脸色蓦地一变:“这水刚刚洗什么了?”
他笑起来,颇有些得意:“你说洗什么了?给你弄得干净了,自己感受不到舒爽吗?”
“你!”楼凝气结,脚下重重一踢,掀起了水浪,噼里啪啦打湿了他束发的金冠、飘逸的玄袍、以及英俊无度的脸,“这怎么能用来洗脚?”
脏死了!
“有什么不能洗的?”徐策拧干湿巾擦了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很是不以为然,“水是不是给你用的?自己嫌弃自己?又没给你洗脸,一天天瞎讲究。”
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自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人家小姑娘平时洗个脚都要弄得香香的,何曾这般邋遢过。
楼凝觉得跟他是一句也说不通,心中委屈,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姑奶奶,你又怎么了?”徐策语气有点慌,有点烦。
她脾气上来了,什么也顾不得考虑,只紧紧抱着双臂流泪:“我和你这粗鄙野蛮的人一天也过不下去,你爱杀谁杀谁,休想我嫁给你,生死都别想!”
“老子怎么了?给你洗还洗出毛病来了?”徐策脾气也上来了,绷着个脸跟小姑娘顶嘴,“你是干净人,完事了洗都不洗就呼呼大睡,也没见多讲究。”
他逞口舌之快,被枕头砸了满怀。
楼凝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指着门口,小脸气的通红:“滚!你给我滚!”
大半夜,阖宫安静,唯有这玄坤殿里还在起争执。
徐策被她又砸又骂的,心里也恼火的要死。
尤其她刚才那些话,听着更是烦躁。
“不嫁给我,爱杀谁杀谁?”他把枕头从怀里扯下,扔到床里面,握着小姑娘的细软的脖子把人拽到跟前来,眉间的痞性一点点荡开,“确定?”
本想威胁吓唬人,可看她起头的一瞬间,脾气又软了下来。
雪玉一般的容颜上挂满眼泪,娇怯楚楚,惹人怜惜。
他收起那副浪荡的模样,怕自己的糙手把她弄疼,卷着袖子给她擦了擦脸:“我又没给女人洗过,哪懂你们女孩家的事,大老爷们要是比姑娘还讲究,你不觉得奇怪?”
楼凝冷哼,鼻腔里翻出了两个泡泡,扑在了徐策的袖子上。
徐策好笑的给她揩去泡泡,“好了好了,祖宗,是我不对。我不懂这些,你可以教我,什么水不能一起用,怎么洗。”
又是一个泡泡从小姑娘的通红的鼻孔里冒出来:“不需要你,我要找伏山来。”
“不早了,别闹她们了。”
“那我自己洗。”
“行行,给你弄水来。”
徐策很快给她弄了盆干净的热水,湿巾也换了新的。
楼凝把自己的双脚放在里面,十个指头相互搓了又搓。
徐策抱臂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的望着:“就这么嫌弃你自己?”
楼凝一瞪眼,他就识趣的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又忍不住解释:“你说你洗个脚都要弄什么花露,还要花瓣,这么讲究,我上哪懂去?”
“不需要你懂!”她没好气道,“不是说很多女人用尽办法要上你床吗?她们不洗澡的?”
徐策刚要开口,小姑娘又哼了一声:“自己什么样子心里没点数吗?就不能不吹牛。”
吹牛?
他眸光看着她雪白的小脸,漫不经心道:“唉,没想到你这么冰雪聪明,一下就识破了。”
这句夸赞的话楼凝颇有些受用,神色缓了些:“撒谎也不说点能让人信服的。”
这世上不缺好男儿,谁会瞧上个这么丑的,就算是相中他的身份地位,来日方长,能过得下去吗?
她眼睛瞧不见,不晓得身边站着的这位玄衣金冠的男人是多少女子倾慕的对象。
北庸宫闱中不乏用尽手段想上位的。
徐策的义父东阳侯还在世的时候,每回宫中设宴,都会让朝臣带着子女前来。东阳侯膝下无儿女,对这个义子颇为上心,想为他择一位贤妻,早早把婚事定下。
每每这时,他就是最受瞩目最受追捧的男人。长眉入鬓,乌发飘飘,潇洒不羁,风姿朗朗到只要一出现在北庸王宫里,便引来无数贵女和小宫娥围观。
围观也就围观吧,总有那么几个会在他经过眼前之时忽然晕倒。晕倒就晕倒吧,倒下的地方,永远是他的怀中。
他洒脱不羁,散漫自由惯了,不愿解这风情,见着有人倒过来便移开一步。
可怜每次总有那么几个女子因此而闪了腰。
为了能爬上这位小将军的床榻,甚至还有侍女胆大到给他下药。
这些都是屡见不鲜的了。
便是这样看似天塌地陷都能恣意无谓,野性难训,伤透无数女孩心的人,却在南国的宫中,给一位姑娘洗脚,还被泼了一脸洗脚水。
楼凝洗完后,徐策十分有眼力,蹲下身给她擦干水渍。
他捏着那两只雪白的小脚左右看了看,故意逗她似的放到嘴边亲了一下,“嗯,洗过了是香。”
楼凝气性又上来了,抄起枕头就朝床边砸去。
徐策稳稳的接住,轻轻放好,又浸了湿巾,在她脸上抹了两下:“把你这小花脸擦擦干净,哭成什么样了?怎么每回都搞得老子是你杀父仇人一样。”
“你不要脸!”楼凝实在想不出什么话骂他,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句,想到这男人的邋遢样,心中又狐疑,“你拿什么给我擦脸了?”
“洗脚布。”
徐策把地上水渍擦干,将巾帕扔到水里,将那两个盆放到门口,等着明早宫女来收。做完这些才脱衣服上床,看着那脸色铁青,气到哑口无言的姑娘,叹气:“逗你呢,睡吧祖宗。”
楼凝将信将疑:“真的?”
这坏胚子心眼多,说的话没一句可信的。
“老子指天为誓,要是撒谎,这辈子在床上不行。”
难得听他一本正经的声音,楼凝沉默一瞬,缓缓拉过被,小声嘀咕:“那看来是撒谎了。”
徐策:“?”
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后立马翻身而来:“小丫头,欠收拾?”
小姑娘吓了一跳,生怕他失控对自己做什么,拼命往里挪,情急之下转了话题:“你晚上说江沉月救过你的命,是怎么回事?”
徐策看了她一眼,慢慢退回了自己的位置,语气很淡,“十年前我奉梁王旨意攻打匈奴,被偷袭,险些丧命,在珞珈山下,她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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