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断仇
谷怀璧被革职在家静待数日, 每一日都是焦灼难耐。他不止一次默声自问,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二公子。”下人突然出声打破了他的静思, 他不耐烦道:“什么事?”
下人道:“刚刚,宫里的人来传圣上的口谕,说请二公子进宫,仪安公主想见您一面。”
谷怀璧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仪安公主?”
下人被他这么一反问,也迷糊起来,“是……是吧。”
谷怀璧在原地愣了片刻,心中虽然还是带疑,但既然是宫里来的旨, 他也没法拒绝。
之前做御前带刀卫时,他没少经过蘅筵宫,似如今这般未着寸甲赤手而来还是第一次。
值守在宫门处的几个羽林卫刚好认识他,谷怀璧心中不定,又问他们:“真的是公主让我来?”
一名羽林卫道:“今天都催问过好几次了, 你赶紧进去吧。”
谷怀璧心有忐忑地进了殿, 甫一入内便闻到了一阵酒气。
此时已是落日西斜, 殿内没有点灯, 只有近门处能够靠着外面的光看清楚模样。谷怀璧正放开了眼去寻秦惜珩,便听内间一处昏暗的地方传来声音,“来了?”
话落, 便有个人影在暗处动了动,谷怀璧仔细去辨,这才看到秦惜珩移步缓缓, 不疾不徐地走进了外间的光亮里。
她今日衣着简单,长发垂散, 脸上连妆都没有上,走出来时,手上还端着一只盛了一半酒的盏。
谷怀璧见真的是她,心里稍作松懈,揖礼而喊:“公主。”
时隔几日,他看着盈盈而近的人,觉得她好似轻减了些,关心道:“公主颈上的伤,好些了吗?”
秦惜珩反问他,“你觉得呢?”
谷怀璧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秦惜珩又道:“说起来,咱们相识也该有四年了。”
“是。”谷怀璧猜不出她今日见自己的目的,只能匆匆应声,他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听得秦惜珩又道:“你当年为什么要去合安医馆?”
“臣是去给祖父买凉茶。”
他才说完,秦惜珩就接道:“既是买凉茶,又多管什么闲事?”
谷怀璧便明白了,道:“公主今日叫臣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
“不敢。”秦惜珩道,“你救了我,这可是天大的恩情,我如何敢问你的罪?”
谷怀璧听着这反话,心中便觉不安,道:“有什么话,还请公主明说。”
秦惜珩一口饮尽了剩下的半盏酒,灼烧的辣意汹涌地蹿了上来,令她短暂地起了眩晕,脸上带染了淡淡的绯红。
她真的不喜欢酒的味道。
“公主。”谷怀璧见她身形不稳就要来扶,秦惜珩直接一手甩开,眼睛里清醒得很。
“没什么,只是这些日子被关在这里,一直都没个说话的人,我心里怪不痛快的。”酒带来的麻意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后劲过去后,这里还是那狭小的一方殿室。
谷怀璧并不觉得她专程让自己进宫是为了叙什么旧,他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公主若是有需要臣代劳的事情,臣一定去做。”
秦惜珩瞥了他一眼,笑了起来,“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让你代劳什么,你别多想,我今日叫你来,就没想着你替我办什么事。”
谷怀璧越发不解她今天的目的。
秦惜珩道:“我就是想知道,当日你是哪里来的胆子利用我?”
谷怀璧忙说:“臣绝非利用公主,臣……臣,臣是真心实意爱慕公主。”
“收起你那楚楚可怜的一套。”秦惜珩眼瞳微眯,如打量什么玩物似的看着他,“这几年,每每你有事相求,对我就是这么一副苦楚之态。谷怀璧,你还记得你是个男人吗?这样的姿态,你是怎么做得出来的?”
谷怀璧忍住冲动,脸也冷了下来,“公主既然要与臣算旧账,那臣也不妨说了。当初你说,与赵瑾不过是做个表面的假样子,等到时机成熟,你就找个借口与他和离,可是实际上呢?你对他的千般爱护早已高过了臣。猎场那次,臣舍命搭救先帝,可是事后你来看过臣吗?你心心念念的只有赵瑾!”
秦惜珩道:“你既然要与我谈猎场旧事,那我问你,你当初可有半分在意过我的安危?你为着富贵险中求,抛下我就走了。我命垂一线的时候你在哪里?最后舍命救我的人又是谁?谷怀璧,你总觉得我为你做的太少,可你为什么不反思你自己为我做过多少?我劝你不要插手权术之争,我以公主的封邑就能保你一世太平,可你自己是怎么选的?”
谷怀璧缄默不言。
秦惜珩又道:“你既然紧着锦绣前程,那也只能说明我们并不合适,你利用我往上攀爬,我不想追究,认便认了。不过就当这三年是场梦,我拿得起放得下,适时抽身总不算太晚。可是谷怀璧,我放过了你,你为何还要不折手段逼迫怀玉?”
谷怀璧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不过是做了本职之责,如何就成了公主口中这般不堪?”
秦惜珩心中起了怒意,将手中已空的杯盏对着地上狠狠摔得粉碎,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大了许多,“好个本职之责,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拿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骗我?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是不想与我针锋相对,可以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拒绝在月圆夜围捕怀玉,可你是怎么做的?你甚至是主动问皇兄请命围捕怀玉。谷怀璧,这些事情你既然做得出来,为什么怕我说?”
谷怀璧也强硬地说:“能者顺势而为,臣并不觉得有错,公主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能者?”秦惜珩大笑两声,“凭你也敢自诩能者?”
她转身几步,再次隐匿在昏暗的内间,谷怀璧停在原地不敢上前,试喊道:“公主?”
秦惜珩站在暗处看他,说道:“怪我当时年龄小,见识也不够,你的三两句哄骗,却是真让我信以为真。”她这一开口,说的又是些前程往事,谷怀璧琢磨不透,轻声打断,“公主,你……”
“如今想来,我不止一次对你提过我爱慕之人该有的模样,而你,便是一步一步地伪装成这副模样来骗我,让我当真以为,我遇上了难得的良人。于是我就这么有眼无珠,愿意掏心掏肺地对你。”秦惜珩充耳不闻他的插言,她手臂一抬,从置物架上取下了一张弓。
“百步穿杨除了花哨,其实一无是处。可你说,你倾仰骑射之术卓越之人,每每相谈时,你说的最多的也是射术。所以我为了能与你多说上几句,每日都会苦练骑射,就是希望能得几句你的夸赞,能让你只看我一人。”她从箭筒里取了箭,指腹顺着箭尾的翎羽慢慢摸着,仅以余光看着外间的谷怀璧。
“我的射术原本平平无奇,稍重一些的弓,我甚至连弦都拉不开,即便是戴着护套,手上仍是磨了一串血泡。疼吗?那可太疼了。我偷偷拿针挑破了,上药之后再裹绷带,就这样带着伤接着练。”秦惜珩迎着外面的光翻看着自己长了厚重茧子的细指,自嘲自笑,“我一介闺中女儿,又是帝女,这双手生来就不是做这些的,可是因为你喜欢,我逼着自己日夜苦练。我还让师父像练兵那样练我,对我严加要求,稍有错处,便加倍练习。”
谷怀璧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忍不住又一次喊道:“公主。”
秦惜珩不理会,继续说:“这一练就是两年,直到现在,不论多难的箭,于我而言都不过尔尔。皇兄曾经打趣我,他说邑京之中,我若认了射术第二,那就无人敢认第一。羽林军和禁军中能与我匹敌的,也不过那么几个人。”
“可谁能想到,有些人欺我当时年少,情窦初开,蓄意利用呢?”她此时才抬头,目光射向谷怀璧时,像是两道劈破了夜空的闪电。
内间分明没有点灯,谷怀璧站在这里,最多也只能看到她身形的轮廓,可这一瞬间,秦惜珩的眼忽然一亮,正叫谷怀璧看得清清楚楚。
“怀玉告诉我,人只要无愧于心,那就没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秦惜珩凝视着他,咬重了字音道:“谷怀璧,我敢剖了心说出旧日里的这一切,那是因为我曾真挚地对过你,我为了你,将我自己磨成现在的模样,可你配吗?”
“公主……”谷怀璧被她的眼神吓住,往后退了几步,装笑道:“公主说的,臣都知道。臣的心思,公主明明也清楚。若不是先帝突然将你指婚给赵瑾,我们说不定早就……”
“住口。”秦惜珩喝住他,“你不配提怀玉的名字!”
她顿了顿,在缓过心头的这口气后又道:“当初为了你,我没给过她半分好脸色,是我被浮云蒙了眼,痴心错付。你截了胡,顶着她救我的功劳来讨好我,这些年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谷怀璧马上解释:“并非臣刻意顶替,而是……”
秦惜珩不等他说完,手上便无声地拉开了弓弦。
谷怀璧看着她的身形动作,眼瞳骤然放大,不及躲闪就被她一箭射中了手腕。
“啊——”痛意顷刻间蔓延,他当即按住中箭的手腕,疼得冷汗淋淋。
“这一箭,为的是你对怀玉的不折手段。”
秦惜珩话音方落,拉满弓后又是一箭而出,直对他的脚踝。
“这一箭,为的是敦华夫人。”
谷怀璧又痛喊一声,跌坐在地。
血腥气开始在殿内蔓延。
“公、公主……”他吃痛地抱起中箭的脚,单着手支撑住身子。
“你方才承认了顶替之词,看来你也知道怀玉当年暗中来过邑京。”秦惜珩冷冷道,“你找过她了,是不是?你还威胁过她,是不是?”
秦惜珩几乎是肯定而言,她从内间的暗处徐徐走出,再次拉弓对着谷怀璧撑地的手掌射去。又是一声哀嚎声后,谷怀璧被定在了原地。
“这一箭,为的是你对我这些年的欺骗。”
谷怀璧忍着痛去拔手上的箭矢,秦惜珩眼疾手快,又送他一箭,将他的另一只手腕也射了个对穿。
地上的人逃不动了,他顶着汗涔涔的一张脸,看向秦惜珩时,见她又一次拉满了弓,那箭头上泛着淡淡的银芒,好似毒蛇冰冷又阴鸷的眼睛。
“你不能杀我,我……”谷怀璧无法动弹,就这么坐在原地看着她,“我还是羽林卫,听命于天子皇命。”
秦惜珩道:“我要做的事,从来都没有办不到。你大可求喊,但我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于事无补。方才来的时候,你应该见过外面的人了,可是直到现在,你看到他们进来了吗?”
她手上的弓拉得正满,手指倏然而放,又是一箭直袭谷怀璧而去。
落日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西山脚下,殿内连外间也变得昏沉一片,但秦惜珩还是凭借这双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准确无误地射出了箭。
谷怀璧连呜咽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这疾驰的最后一箭穿透了喉骨,他半张着嘴瞪大了瞳孔,沉沉地倒在地上。
“这一箭,为的是我这两手的粗茧。”
血水渐渐地从谷怀璧的身下/流出,秦惜珩等了半晌不见他再有任何动静,这才松开了紧握着弓的那只手。
风乍急,忽然吹开了被掩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吹得殿内的帘帷飞舞如鬼魅,也撩动着秦惜珩垂散的发半扬在空中。她好似不觉冷,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双目无神地凝望着窗外,不多时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这样蹉跎的三年,亲手葬送了也好。往后在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是她不敢直面的了。
“曾记少年混沌游,卿卿一别知几秋。”她低低地念着,在追溯着三年前与赵瑾的那场邂逅时,刹那间泪珠滚落。
“往事浮烟一纸梦,春花好景水镜中,今朝冷月清秋院,寂寞长恨锁孤州……”
暮时的夜风一阵一阵地往殿内灌着,吹得生冷,深蓝色天际里显现的残月逐渐看不到模样,在云雾间朦胧着。星子稀稀疏疏地散布在夜空,也投射着寒凉的光,将深宫处的这一隅冷冷地笼罩其中。四周万籁俱静,闻听入耳的只有冬月里这肆意的风。
秦惜珩跌坐在地,她靠在梁柱上,有些疯痴般地吟着,“幽风寒霜月半弦,人影消瘦靓妆敛,黄金殿前思无言,细语凝脂摇花钿……”
风越来越大,呼啸着不见停歇,天边隐隐地闪了闪,随之传来几道惊雷响彻在宫苑上空。未几,大雨倾盆泻下,扑打着砸在瓦檐上,溅湿了长长的廊。
“系我一生牵肠泪,血污沾身盼相见。”她失魂地念着,忽地顿住,对着面前的虚无轻轻喊道:“怀玉。”
秦惜珩借着天雷闪出的光影看着自己这双干净无暇的手,喃喃自语道:“我手上也沾血了,洗不干净了。若要永坠阎罗,我们也挨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
第152章外嫁
风雨飘摇一夜而过, 次日晨起,东面又是一贯的旭日高升。
秦潇打破了一早的宁静, 踏入蘅筵宫时就见秦惜珩似个无事人一样,静静地撑着头靠在贵妃榻上看书。
“你干了什么?”秦潇简直不敢相信宫人们一早来的传话,“你杀了谷怀璧?”
“嗯。”秦惜珩看了他一眼,继续看书,“杀便杀了,皇帝哥哥这么兴师动众地来,是要找我问罪?”
区区一个谷怀璧,对于秦潇而言的确是没什么损失,但让他震惊的是秦惜珩的胆量。
秦潇看了她半晌, 才又道:“阿珩,你让朕觉得好陌生。”
“皇帝哥哥一早就来,问的就是这件事?”秦惜珩放下书,从贵妃榻上起来,“新仇旧恨, 一起算了个彻底, 如此, 我也能安心地去往鞑合了。”
说到这个, 秦潇忍不住警告她,“你这一路上最好老实点,别想着半路逃跑。”
秦惜珩道:“我只有一双腿, 如何跑得过一群马一群人?”
“你最好是这样。”秦潇没空与她在这里继续啰嗦,袖子一甩便走。秦惜珩失神般地站了一会儿,心脏忽然跳得很快。
她确实得想法子如何半路而逃。
未过多时, 宫人对她通传道:“公主,鞑合的茉那公主来了, 想见见公主。”
秦惜珩讶然一刹,道:“请她进来吧。”
茉那入了殿,秦惜珩对她笑笑,“稀客。”
“我听说,你亲手杀了一个负心汉。”茉那看着她,眼有钦色,“我很佩服你,你活得像我想象中的样子。”
秦惜珩自讽自笑,“我跟个阶下囚一样被锁在这里,能活出什么模样?”
茉那浅叹一声气,忽然道歉:“对不起。”
秦惜珩问:“你对我说什么对不起?”
茉那道:“那次在清荷园的跑马场上,是我惊了秦澈的马。”
秦惜珩愣住,便问她:“你为什么要惊阿澈的马?”
茉那道:“我针对的并不是他,而是选了那匹马的人刚巧是他。”
秦惜珩微微蹙眉,“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只是不想和亲而已。”茉那抿着唇,笑出了几分苦意,“我知道我的国族并不强大,而依附于大楚,对于我的国族而言是最好的选择。这样的道理我不是不懂,但我就是会想,为什么一定是我?难道牺牲我一个人,真的能换来永恒不变的盟约吗?我不相信。”
“还在鞑合时,我就不止一次地反抗过,可是我的抗争在哥哥的眼里只是无谓的小打小闹,我知道我拗不过任何人,只能屈从地答应。这一路过来,我都在想,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避免这一切。”
秦惜珩问:“你惊了阿澈的马能改变什么?”
茉那道:“我挑马时,故意在那一匹上停留了很久,后来再惊那匹马,是想制造一个假象。我要让人觉得,这一切是有人刻意要害我。而我,差一点就上了那匹马。”
秦惜珩的心随之一沉。
“我还没与你哥哥成亲,就有人公然要杀我,你说这门联姻,真的还能进行下去吗?”茉那看着秦惜珩这副紧张的样子,反而轻轻一笑,“你是不是想说,我不懂分寸,将两国国事视为儿戏?”
秦惜珩闭口不答,茉那又道:“两国如果能长久地和谐,那么即便只是互通商路互遣学者,又有何不可?反之,两国如果早有提防和芥蒂,又岂是我一个和亲的公主就能淡化一切的?他们总觉得,和亲的公主肩负了巨大的使命,可我只是一个女子,又能做什么呢?生杀大权从来都不在我的手里,两国若是开战,第一个死的就是我。”
茉那顿了顿,再次开口:“我有一位老师,他是大楚人。他曾对我讲过,往史总爱将亡国归咎在红颜祸水上,可实际上,红颜从来就没有错,只是兴亡衰败总要有个名头来承担,所以自然而然,也就有了这四个字。阿珩,我能叫你阿珩吗?”
秦惜珩点点头。
茉那道:“我并不是逼着你赞同我说的这些,我只是觉得我不该承受这些本不是我来挑起的担子,就像那些红颜,国破家亡的缘由不该是她们来承担。”
她说完,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无声地垂下了眼睫。
秦惜珩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辞,半晌间被震撼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过后,她问茉那:“你来找我,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茉那道:“我是来请你原谅的,我想帮你,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帮我。”
秦惜珩问:“什么意思?”
茉那拉住她的手,抵在自己的眉心处久久不动,像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片刻之后,茉那松开了她的手,说道:“梁渊侯的名声,我在鞑合的时候就听说过。前几日你哥哥要杀他,我才知道了你与他原来这么不容易。如果不是我在跑马场上设计惊马,你们一直想藏着的彩云追月也不会被察觉。”
她这一时不敢去看秦惜珩,只是低着头小声说道:“对不起。”
“即便没有你的设计,该来的迟早还是躲不掉。”秦惜珩淡淡一笑,又问她,“彩云追月是什么?”
茉那道:“是我老师教给我的一个大楚词,他当时说,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孤零零的太可怜了,如果有云彩追着来相伴,那该有多好看。其实在我们鞑合,有个词大概也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就是两个人浓情蜜意时的难舍难分吧,就像彩云环月,拥在一起不会寂寞,反而相互衬显,彼此作伴。”
“你可比得上大楚的好些文豪学者了。”秦惜珩品味着她刚才的话,慨然道,“怀玉就是我的月。”
“我哥哥前几天来见大楚的新君,点了你嫁去鞑合做他的大妃。”茉那道,“我猜你肯定不愿意,所以来问问你。”
秦惜珩道:“那你呢?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茉那道:“我想回鞑合,我不要一辈子留在这里,老死之后也回不了故国。”
秦惜珩问:“你既是来和亲的,又如何回得去?”
茉那道:“只要你帮我,我就能回去。”
秦惜珩道:“我这次和亲,身边定然一个亲信都不会有,你说你能帮我,那你先说说如何帮我。”
茉那道:“快到鞑合时,我可以帮你逃跑。你骑射上佳,一定能摆脱他们。”
秦惜珩原本想到的也只有这一条路,但若是能有个人从中相助,想来定然会容易许多。
“好。”她答应下来,又问茉那,“你要我如何帮你?”
茉那道:“我会换个妆容,先跟在我哥哥随行的队伍里,等到出了城,我就换作你们宫人的模样,你将我藏在你乘坐的马车里,当做随从使唤就行。我哥哥敬重你,不会随意翻查你的马车。”
秦惜珩端详着她,说道:“你说你佩服我,但我其实更佩服你。你这样回了鞑合,你的父兄不会责怪你吗?”
茉那道:“我不想回王都了,我会找个地方牧牛放羊,再也不出现在他们眼中。只要是回了鞑合,不论我身在哪一片草场,我都甘愿呼吸西北的风沙,因为那是自由的味道。”
她说完,从手指上摘下素不离身的指戒来递给秦惜珩,“这个你拿好,我在上面做了个小机关,必要的时候有用。”
茉那将机关指给她看,秦惜珩猜问:“你当时是用这个机关惊了阿澈的马?”
“嗯。”茉那坦然承认,又拿了个香囊来,道:“这里全是这样的银针,你收好。”
秦惜珩莞尔谢过,茉那看着她,仿佛做成了什么大事,道:“我不多留了,等到走的那天,我会来找你的。”
她辞别就走,秦惜珩在殿内看着她离开,回神之后,眼中的柔和又变作了成竹在胸的稳重。
秦惜珩要去往外邦和亲的消息没多时就传遍了宫内宫外,秦潇为她新拟封号宜国公主,加封一千食邑。离宫的日子一天天地靠近,在时日来临的最后一日,秦惜珩换上了婚典才着的翠色华裳,她看着镜中妆容别致的这张脸,落寞之余想到的是与赵瑾那场荒谬的大婚。
没有合卺酒,没有天地礼。她放任着赵瑾不管不顾,一句好言的关切之语都没有。
秦惜珩拽紧了宽大的袖袍,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憎怨当初的自己。
“公主。”宫人在旁轻声地提醒,“该离宫了。”
秦惜珩垂眸掩下自己的情绪,似个提线木偶一般跟随宫人来到蘅筵宫外。
她眯着眼,不适地看了看头顶刺眼的阳光,余光扫着了宫墙下站着的秦绩。
“四哥。”她顾念地喊了一声,秦绩走来她身前,不忍却又无奈道:“往后,好生顾着自己。”
秦惜珩冲他笑了笑,道:“四哥也是一样。”
“我没什么能给你的。”秦绩递了一块玉佩来,“小的时候,你总嚷着要我的这块玉,拿着吧,给你了。”
“多谢四哥。”秦惜珩接了玉来挂在腰封上,这时才见秦潇姗姗而来。
只有一面仪仗队跟着,秦惜珩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对他行礼,“皇兄。”
秦潇见她难得这么乖顺,念着过往的旧情,还是忍不住关心一句,“若是记挂,就派人来信。”
“嗯。”秦惜珩维持着最后的脸面,明明知道结果,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母后呢?”
“母后今日还要礼佛,便让朕代她送你。”秦潇简短一句话,便让秦惜珩心底那最后一点微弱星火彻底堙灭成灰。
好在她对这位养母的感情几乎已经断忘殆尽,便也只是平静地点头,“也好。”
秦潇没什么再要说的了,催道:“走吧。”
他转身先走,秦惜珩忽然喊住他:“皇帝哥哥!”
秦潇顿步,回了身来。
“你还不明白吗?大楚已经被世家给掏空了,就算你出兵制住了怀玉又如何,只要硕鼠不除,这世间就不会安宁。”秦惜珩顶着沉重的珠翠头冠,最后一次对他谏言。
秦潇却只是面无神色地看着她,并不说话。兄妹二人对望着默然了须臾,秦潇再次转身。
“大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秦惜珩说完话,对着他的后背揖了一个臣子礼,“臣妹言尽于此,如何抉择,全看皇兄自己了。”
这一别之后,或许再也不会有重逢的机会,但是秦潇没有回头,多一个目光都不敢给秦惜珩,更是不敢直视她。
他知道秦惜珩一言而中要害,也从谷怀璧的死中顿悟过来,这个妹妹的厉害之处远超他的想象。
曾经的一个秦佑就险些让他成为手下败将,万幸秦惜珩只是个没有威胁的公主,否则秦潇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拿下皇位。
他步履加快,几乎是落荒而逃。
先帝的棺椁还停在宫内未有发丧,宜国公主的和亲车驾也走得悄无声息,后宫死一般地沉寂着,再无任何人前来蘅筵宫相送。
秦惜珩隔着车帘的窄小缝隙,最后看了一眼这并不值得留恋的地方,解下了头上沉重的发冠。
她终于能摆脱这被人把控的命,往后天高地广,她只为一人而活。
秦照瑜跪坐在蒲团上,不知第几次看向前方的那个背影,终于忍不住问道:“母后,您真的不去送送吗?”
俞恩从外面来,也说道:“太后,公主要走了。”
“养出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没叫人勒死她,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宁太后淡声而言,从香案上取了三根香置于烛火上点燃,用手轻轻煽去火苗后,对着正前方的佛像拜了三拜,然后插入灰鼎。
秦照瑜给俞恩使了个眼色,俞恩便无声而去。她又陪守着在一旁看了片刻,扶着宁太后起身。
“从前我不懂丹湘为何能青灯古佛地过活,现在我明白了。”宁太后仰头看着佛像,虔诚说道,“佛前的确清静。”
秦照瑜半搀着她的手臂,落后半步跟走到宁太后如今居住的静安宫院中,一面问道:“听闻皇兄想封林氏为贵妃?”
宁太后道:“他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不就是等着林氏生产完,好顺理成章地立为中宫吗?”
秦照瑜听出她的不悦,趁机问道:“母后可有中意的中宫人选?”
宁太后道:“此事不急,等你舅舅的身体大好之后再议也行。况且潇儿如今还未正式登基,礼部也还未择定出国号,一切都是百废待兴。”
她说完,看了秦照瑜一眼,状有深意道:“你若是觉得有哪家的姑娘不错,也可以与我说说,即便做不成中宫,封为嫔妃也是可行的。”
“是。”秦照瑜应声,“既是为皇兄选妃,儿臣定然仔细看着。”
风声更迭,命就是这样兜兜转转。
秦照瑜没有再跟着宁太后往前走,她站在这里,头一次觉得宫内的清静也是这般地令人愉悦。
只要有宁太后这句话就够了。
第153章策计
章之道坐在会阳县衙的大堂里, 忐忑不安地看着这个反了朝廷又将会阳归于剑西的西陲首帅。
在得知赵瑾叛逃出京被堵在中州时,他忽觉有一种天柱坍塌的无力感, 然而时隔不过一日,便又有消息来说赵瑾已经与梁州守备军在会阳会军,更是直接让梁州守备军看住了会阳周边的一应出路。
他急急从敦庭来,见到的便是这副城内城外噤若寒蝉的冷清模样。
“侯爷,容臣先问一句,后面……侯爷打算怎么做?”
赵瑾对他直言:“章刺史,如你所见,我与邑京势不两立,抱歉, 牵连到你了。”
章之道叹了声气,也没有第二个选择,说道:“臣知侯爷的难处,这一路过来,臣也想了许多, 既然已经是这样的局面了, 臣便与侯爷共进退。”
赵瑾道:“刺史也来得正好, 我多日不在梁州, 军情定然积压了许多。烦请刺史坐镇会阳看顾,我必须得回梁州一趟了。”
章之道笑说:“侯爷不必这般客气,你我如今如为一体, 替侯爷看管这里,便是为臣自己谋求生路。”
赵瑾从县衙大堂出来,见着了跟随后备营堪堪赶到的范蔚熙和程新忌叔侄。
程新忌原本着急着赶来, 可在真的见到赵瑾后,又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能说什么?问赵瑾借兵逼问钱一闻?可剑西现在也是自身难保。
赵瑾看到程新忌这一身的狼狈, 也猜出了他的来意,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如实说道:“小程将军,朔北的事情我听说了一点。这些从一开始就是宁党的分而化之之计,镇北王应当早就不在了。”
程新忌心中早有这样的定论,可他迟迟不肯承认程新禾已去的事实,此时被赵瑾骤然揭示,他面色苍白如纸,最终只是低低地说道:“我知道。”
梁州只怕军情如山,赵瑾着急回去,也没空再与他多说,便对范蔚熙道:“先带他们去府上,我得去营中一趟。”
她乘马便走,带着一干副将连夜赶回了梁州。
范棨自拿到夜鸽飞书的那一刻起,便是日夜难安,如今见到赵瑾终于平安归来,心中提挂着的巨石也得以放下,不住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赵瑾在府前匆匆交代了几句,来不及进去便直接去往了营中,这段时日的军报早就堆积成了山,她顾不上休息,直接叫人将饭端来营中,一日一夜才将这些内容全部看完。
韩遥见她终于放下了最后一本,这才敢说话,“侯爷,你歇会儿吧,都一天一夜了。”
赵瑾自知疲惫不堪,可如今桩桩件件的事情都等着她来决策,可谓是与光阴角逐着胜负,她哪里能睡得着,当下便道:“替我泡杯浓茶,越浓越好。”
韩遥自是拗不过她,叹着气便去了。卲广来时正好与他擦肩,韩遥赶紧小声对他道:“劝侯爷歇歇。”
卲广比谁都明白赵瑾此时面临着什么,因而只是应付地点了个头,进来对赵瑾道:“侯爷,孜定口来了军报。”他顿了顿,很是伤神道:“岭南军昨日就攻了一次,万幸孜定口地势高,轻易攻不上来。”
赵瑾早有预料,只是问:“领兵的是谁?”
卲广道:“喻至忠。”
赵瑾看了一眼营中的地图,镇定道:“知道了。”
卲广问:“侯爷,岭南军这么一来,只怕北边的宁远军也会趁机而袭,咱们这仗要怎么打?”
赵瑾则问:“朔北如今是何局面?”
卲广道:“消息不全,只知道朔方是勉强维持着平稳。”
帐帘这时从外一掀,韩遥端着泡好的浓茶来,“侯爷,你要的茶。”
赵瑾看也不看便闭着眼睛一口喝完,苦得整张脸都变了色。
韩遥缩了缩脖子,问道:“侯爷,是不是太苦了?”
“这样正好。”赵瑾胡乱擦干嘴边的水渍,对他二人道,“我回府一趟,之前在会阳时,太过匆忙了,我要先与程新忌谈谈。”
侯府自打来了程新忌叔侄后,莫名地变得安静了许多。
范蔚熙端着饭食回到自己院中,推了门一进,看到的便是程新忌抱膝蜷在床角。
“秉维。”范蔚熙轻轻唤着自己给他取的字,放下东西后走到床边,关切道:“吃饭了。”
程新忌双目无神,恍若未闻。
范蔚熙怕他憋出病来,担心地抬起手背去试他额头的温度,刚一碰上,便被他双手抓着了。
“大哥。”程新忌眼中焦点俱散,他捧握着这只手,万般珍重地贴在自己脸上,只有嘴里在失声低喃,“大哥,你别走。”
范蔚熙被他这么拽着手,不得已只能倾着上身往床铺内侧偏靠,时间渐长,他的身子有些发麻起来。但看程新忌的模样,好似十分痛苦,范蔚熙不好突然抽手,只能缓和了声音喊:“秉维?”
程新忌握着他的手,依然毫无半分动静。
范蔚熙想了想,试着再喊:“阿忌?”
程新忌猝然朝他看来,那目光直勾勾地有些令人头皮发麻。范蔚熙初时被吓住,很快便反应过来,就这么与他对视了须臾,正要说话,程新忌忽然抱住了他,整个人直往他怀中钻,闷声连喊:“大哥,大哥……”
范蔚熙从小到大都未与任何人离过这么近,程新忌大口呼着气,喷得他半边衣襟都是热的。他懵滞片刻,回过神来时,自己竟然正无声地拍着程新忌的后肩安抚他。
“秉维。”范蔚熙又换回了这样的称喊,程新忌搂着他,红着眼睛道,“我想你像方才那样叫我。”
范蔚熙知他心中伤痛难耐,暗暗叹气后体谅地顺着他来,喊道:“阿忌。”
程新忌手臂上的力气加大,将他环抱得更紧了。
两人一时都没有再开口,不知多久后,程新忌哑声道:“我想替我大哥讨个公道,蔚熙,你……你帮我替赵侯说一声好不好?”
范蔚熙问:“你要我如何说?”
程新忌逃离在外的这些日子里,对谁都很是敏感。他听着范蔚熙此言,便觉得对方好似有些为难,遂缓缓松开他,再次蜷抱住自己的膝缩到床角,似是认清了现实,“说起来,我与你也不算什么过命的交情。算了,不劳烦你。”
范蔚熙遥想他之前的意气风发,心中便觉不忍,道:“我没说不帮你。”
程新忌仍是摇头,“不必了。一切都还是未知,我现在也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就不白白欠你一个人情了。”
范蔚熙看了他一会儿,忽说:“那些经商的人,在投下一笔生意时,都是不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的。就像是一场赌博,赚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赔了,也怨不得什么。你方才说一切都还是未知,那么可巧,我今日想试一试,看看究竟能不能赚。秉维,我赌你能得偿所愿。”
程新忌心上一撼,望着他久不出声。
范蔚熙笑笑,坦然地对他展开手掌,“于私,你我也并非毫无半点交情,我不想看到你这样颓废。于公,怀玉现在也需要你。”
程新忌看着他掌心里明晰的皮肤纹路,用力地与他击了个掌,又紧紧握住,声音稍显气势来,“好。”
他借着两手相握的力从床上爬起,与范蔚熙并坐在床沿,问道:“你刚刚说,赵侯需要我?”
范蔚熙肯定道:“若要突破朔北,只有从你这里开始了。待会我去一趟营中,问问怀玉的意思。”
他刚说完,门外便来了一阵叩击,其间还夹杂着赵瑾的声音,“蔚熙,在屋里吗?”
“说人人就到。”范蔚熙一笑,起身去替赵瑾开了门。
“听说小程将军在你这里?”赵瑾进门便问。
“赵侯。”程新忌扯上靴子过来,开门见山道:“可要商议后事?”
赵瑾颔首淡笑,“痛快。”
程新忌看了范蔚熙一眼,道:“正好,适才我还同蔚熙说,要问一问你的意思。”
“既然往后同舟共济,咱们就直接点吧。”赵瑾自行坐下倒了一杯水,用手指蘸水后直接在桌面上演画。
“孜定口贯来防御的是南疆十二寨,如今周茗听命于朝廷,想从这里入攻,但孜定口一带地势高,勉强还能抵御住,所以我想先对宁远出手。”
程新忌问:“钱一闻已经动兵了?”
赵瑾道:“还不曾,虽然我不清楚朔北如今究竟成了什么局面,可按照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钱一闻迟早会对梁州出兵。与其日后被南北围剿,不如现在率先出手,说不定能抢占先机。”
程新忌马上道:“我自请堪任此次出兵宁远的先锋。”
赵瑾道:“我来找你,本来就有这个意思,所以我想问问,钱一闻此人有什么弱点?”
“他……”程新忌本想说钱一闻治军过于严苛,时常有人表示不满,可话到嘴边,恍然记起来郭浩对他提过,钱一闻忽然一改常态,对麾下将士格外体恤。
“是这样。”他喃喃低语,可这样的后知后觉已然太晚,赵瑾问:“是哪样?”
“如今只怕有些难。”程新忌将这其中的缘由讲了一遍,摇头不止,“如今只怕是郭浩重新回到宁远,也很难再将这些兵收服下来。”
范蔚熙在旁听了这么久,忽然记起来什么,问道:“这个钱一闻,是不是师从华展节?”
程新忌嗯声,“可这又能怎样?”
“先礼后兵。”范蔚熙看向赵瑾,“那位禁军二营的陈指挥使,应当与华展节颇为熟识,能否让他此次同去宁远,先与钱一闻商谈?”
他这是文人之见,赵瑾与程新忌明显不赞同,但还不等两人说话,范蔚熙又道:“镇北王驻守朔方这么多年,在军中的声望定然不小,如若能当着宁远守备军的面揭露这些,任凭钱一闻再如何体恤他们,他们只怕也难以继续从命。”
赵瑾问:“可如何能让宁远守备军相信?仅凭口舌之言,只怕极难令他们信服。”
范蔚熙略略思索,道:“若是能找到镇北王的尸身呢?”
此言一出,程新忌的双手不自觉地握住,整个人登时绷成了一张弓。
赵瑾道:“只怕很难。”
局面好似变成了一池死水,程新忌愤然道:“不用对他讲什么先礼后兵,赵侯,你借我三千人,我替你活捉钱一闻。”
范蔚熙轻声一斥:“别冲动,这不是儿戏。”
程新忌道:“不,我没有冲动,我很清醒地在说这些话。赵侯,郭浩此人可信,我有个想法。”
他也用手指蘸了点杯中的水,在桌面上草草画着,一面说道:“咱们兵分三路。先让陈参约谈钱一闻,适时放出他害了我大哥的消息。你带人从西南方向攻击,我去一趟洛州,问郭浩带上兵马粮草,从东北方向出兵。不过……”
程新忌画完之后看了看赵瑾,手指着宁远的西南方向道:“这里是宁远与鞑合的边境线,驻守在这里的人只多不少。”
赵瑾懂他的意思,仔细斟酌后说道:“即便我没有胜算,至少也能拖住一阵。”
“好。”程新忌点头,又问:“何时出兵?”
赵瑾先问范蔚熙:“淮州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范蔚熙道:“暂时没有,但我前几日清点粮草,可以坚持到年前。”
赵瑾不免又觉得心忧,“只有这么点了吗?”
范蔚熙道:“好在之前已经让淮州提前准备了冬衣送来,这一仗不能消耗太久,否则后备辎重供应不上,咱们便是雪上加霜。”
程新忌道:“此次若是能拿下宁远,便能与朔北的辎重总营连成线。”
赵瑾还记着答应了史智文的事,对范蔚熙道:“再打听打听淮州的消息,给蓝越去信,问问那边如何了。”
“我现在就去处理。”范蔚熙也不拖延,当即便走。
程新忌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像是想到了什么,对赵瑾道:“当日我第一次来梁州与蔚熙谋谈时,他说,宁氏之所以能有恃无恐,是因为有周茗手上的兵,若是能做到成也周茗,败也周茗,那么宁氏就没了倚仗。侯爷之前说起周茗对孜定口出兵,我便想,是否有什么法子能离间岭南和邑京,这样一来,可真是给侯爷省下了好些力气。”
“成也周茗,败也周茗。”赵瑾慢慢地念着,有些头晕地揉了揉两鬓,“这事急不来,我得再好好想想。”
“侯爷要不先去休息。”程新忌看她这副模样,难免担心她的身体,“整个剑西都靠你撑着,你可千万要保重了。”
“我知道。”赵瑾淡淡一笑,“为着我牵挂的人,我也得撑着一口气接她回来。”
第154章宁远
改朝换代的消息传来宁远时, 钱一闻并没有任何该有的庆幸和欣悦。尽管这一天的到来有他的推波助澜,可那诞存于良心之上的不安始终磨灭不去。
营帐内生着暖暖的火盆, 他对着眼前这张刚刚抵达的朝廷君令,已经出神了足足半个时辰。
新帝继位后,两次派人加急给宁远下达旨意,命他出兵镰月关直捣梁州。可钱一闻举棋不定地一直未动,先后以雪天境况难辨和粮草供应不足为借口回绝出兵。
这已经是第三封催促了。
旨意里的强硬之词字字激昂,事不过三,钱一闻知道若是再要拒绝,便是难上加难了。
一阵寒风倏然而入,他哆嗦一下回神, 看了一眼帐帘处,淡淡地问着来人:“解参事不用催,钱某心里有数。”
解同合阴阳怪气道:“钱帅的自知之明倒是令我有些不敢苟同,岭南守备军都主攻过孜定口好几次了,你呢?你的心中有数放在哪里了?”
钱一闻忍着反感, 问道:“不是说, 会将华将军重新调来朔北的?”
解同合道:“那也要等到兵部武选之后, 这中间是个什么过程, 钱帅你自己不是最清楚?”
钱一闻憋闷了这么多时日,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桌案起身, 带着点吼说道:“朔方现在无帅!还有甘州,甘州也一直是受着程新禾的调令行事,现在再不调整, 是要让西北防线的军心都动乱吗?”
解同合道:“钱帅,现在说的是让你出兵对付赵瑾, 你这般顾左右而言他,就能将旨意糊弄过去了?”
天高皇帝远,钱一闻这一下也不怕对他直说:“华将军何日调转朔北,我就何日出兵。”
解同合喝他一声:“钱一闻,你要反了不成!”
“那你现在就去邑京告诉圣上,让他一道旨意赐死我!”钱一闻声音一扬,已然盖住了他,“是我害死了程新禾,我早就无颜面对任何人了,之所以任你们这般摆弄,也不过是想着能再做一次华将军的副手。可你们现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弄我,当真以为我是没有脾性的吗?”
“你……”
钱一闻打断他,再道:“我得华将军提携,才一步步走到了现在,左右不过一条命,我赤条条地来,不怕死在这里。”
解同合哑口无言,狠狠地瞪了他片刻后,摔手就出了营帐。
柯约见他怒气而出,进帐后也格外小心,对着钱一闻这张铁青的脸,顿时连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道:“钱帅,有拜帖。”
“拜帖?”钱一闻看着他手中呈着的一封信,边拆边问:“哪里的?”
“梁州。”柯约才说完,钱一闻就先看到了信上的落款,咦声道:“陈参?”
柯约看了他一眼,道:“听说,赵侯此次从邑京逃出,是他从中助了一把,还一路跟着赵侯去了梁州。”
钱一闻在邑京见过陈参几次,但是不算熟识,此番陈参提出来宁远营中见他,倒是让他有些猜不出来意。
柯约猜道:“该是赵侯让他来的吧?莫不是来劝和的?”
钱一闻将信收好,道:“他既然要来,那便等约谈的时候再细问吧,眼下我们猜得再多也是无用。”
赵瑾为防车宛趁火打劫,此次出兵宁远调了河州的一半兵力。她已经许久不曾领过梁州以外的队伍,宣揽江担心河州守备军适应不来,这次特地同行。
镰月关早就得了疾风营的来报,两支队伍在这里碰了面,赵瑾问:“派人去前面探路了吗?”
上一次列营交换后,便是安如海驻守此地,他寻了个背风的地方,道:“有一队已经回来了。宁远大营与宁远的边境线隔了约莫五里,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人去换防。”
赵瑾问:“边境线有多少人?每次换防的人有多少?”
安如海道:“南线这侧少说五千,北线那侧太远了,一时打探不到。宁远边境的换防与咱们不同,他们每个时辰会换一支小队,大概三百人,新换防的人会顶替掉最早值守的那一队,如此反复。”
宣揽江道:“南线少说五千,北线那侧多半也不会少于这个数。我看啊,咱们也不用管他们如何更换巡防,只要切断营地和边境线的联系就好。算算时辰,程郎将也该抵达洛州的辎重总营了。等他带着兵从东北方向逼近宁远大营,咱们差不多也能在边境线附近扎营了。眼下要紧的是,那位陈指挥使能在宁远营中坚持多久。”
宁远军营就在百步之外,陈参下了马,手臂被人从后拉住。
“老大。”方密有些胆怯道,“咱们真就这么去啊?”
他们都是常年在邑京混日子听吩咐的京官,除了东寰猎场那次,还未真正地经历过生死、见识过战场狼烟,此番孤队入宁远大营,好如羊入虎口。
陈参接到赵瑾指派的这份差事时,心中短暂地犹豫了一瞬才答应。他跟着赵瑾闯出邑京,是想为自己搏个前程的,现在赵瑾送来了一个机会,他若是连这第一步都迈不出,又何谈建功立业谋取名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既然是要跟着侯爷闯,那就要将生死看淡。”他此行只带了几个身手好的下属,作为领头,陈参也只能这么安慰他们,“不是都说,富贵险中求吗?咱们与程郎将还有侯爷的大军同日而行,都两天了,他们两方应当已经到了既定的地方,咱们只要撑到他们任何一方的援兵抵达,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方密松开了他,道:“好,老大,我们都听你的。”
陈参深吸一口气,牵着马走到了大营门口。
“原邑京禁军二营指挥使陈参。”他扯着嗓子大声地喊,“有要事与钱帅商谈。”
钱一闻早就等候许久,两人见了面,陈参先笑着客套一句寒暄,“多日不见,钱帅还是一贯的好风采。”
“陈指挥使也是。”钱一闻给他倒了杯热水,问道:“华将军可还好?”
“都好。只是……”陈参按照赵瑾事先交代的话说道,“只是我常看到老将军一个人坐在校场上发呆,我问过一次,他说看到那些练习骑射的禁军,就会想到朔北的一干同僚。”
钱一闻心中一颤,眼中黯淡下来。
陈参看着他,说道:“钱帅,邑京近来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都知道了。我今天得赵侯的军令来,就是希望能够兵不血刃地结束这一切。”
钱一闻半点犹豫都不带地说:“不行。”
在朝廷还未将华展节调派到朔北之前,他的立场和宁远的这帮兵是他最后的仰仗。
陈参道:“实不相瞒,赵侯的兵已经抵达宁远了,你若是要负隅顽抗,那么有些话我就不得不当着众将士的面说出来了。”
钱一闻问:“什么话?”
陈参看着他的面色,试探说道:“比如说,你是如何害死了镇北王。”
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凝结,钱一闻叹了声气,问道:“你们就一定要这样逼我吗?”
陈参原本并不大相信是他害了程新禾,可钱一闻这话说出便等同于默认,陈参对他的客气顷刻间就荡然无存,道:“枉我还一直敬你是条汉子,却没曾想你竟然使得出这等阴险的卑鄙之术。既然敢做,又为何不敢让人知道?”
“我……”钱一闻想为自己申辩,可转念间又觉得即便是说了也是于事无补。
“镇北王的尸身何在?”陈参厉声问他。
钱一闻迟迟不说,陈参等了一阵,觉得也没有必要再耗下去了,对着帐外大声一喊:“方密!”
方密并不进来,而是隔着帐子应了一声,便远远地走开了。
陈参从帐帘处收回目光,又问钱一闻:“你是不是将镇北王的尸身藏在宁远大营里?”
钱一闻嘴唇颤抖,半晌之后正待开口,就被外面忽起的宁远士卒的声音遮了下去。
“你们胆敢在此造谣生事!”
陈参当即便出去,钱一闻赶紧跟上,见着的便是陈参的一干下属与宁远士卒们对峙的炽热场面。
方密见陈参出来了,道:“老大,他们果然不信。”
陈参不再理会钱一闻,硬气地对营中这些人说道:“先帝无故暴毙宫中,太子匆忙接任一切,即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讨伐梁渊侯。在这之前便有消息外传镇北王与燕王勾结一气,他又在雪莲谷无端失踪,而在那一日,约他在雪莲谷见面的人正是你们的这位钱帅。我请诸位好好想想,世上能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吗?”
他说着,一手指准了钱一闻,又道:“他,谋害镇北王之后还觉不够,妄图斩草除根,将程郎将和世子也一并抹杀。若非程郎将察觉及时,连夜带着世子离开,只怕他们叔侄二人早就成了钱一闻的刀下鬼!”
“胡说八道!”解同合不知从何处来了,反唇相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此血口喷人!你说的话,我们一个字也不信!”
“不必与他们多费口舌,除了这些妖言惑众的人便是!”马上又有人接话,刀具擦割的刺耳声就此一响,一群人已经纷纷对他们拔刀相向。
方密几人迅速回身到陈参身边,问他:“老大,现在怎么办?”
钱一闻忽然呵斥这帮举刀的宁远兵,“住手!”
“住手——”另一道声音也几乎与钱一闻同时而出,音落之后,便是营地看守军大声对着这边道:“钱帅,是程郎将!”
钱一闻已经看到了为首之人的身影,刹那间脸色骤白,凉意自背心里缓缓生出,便觉一股灭顶之灾没顶而来。
众人循声看去,程新忌单手策马,另一只手握着一柄长刀,一马当先驰入了营中。
郭浩紧跟在后,众宁远军见了他们,有人冲着程新忌说道:“程郎将,你来的正好,不知哪里来了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逆贼,在这里造谣生事,说钱帅要害王爷。”
解同合先是瞥了瞥钱一闻,脚下则不动声色地小步后退。
程新忌从马上一跃而下,径直走到陈参几人身侧,他怒目而视瞪了钱一闻一眼,对方才那个声音道:“倘若我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呢?”
一干宁远守备军整齐地沉寂了一息,旋即如炸裂开的炮竹一般吵了起来。
柯约很快看了钱一闻一眼,又对程新忌道:“程郎将,话可不能乱说!”
程新忌盯着钱一闻,声腔因气盛而压到了最低,“钱帅,是你自己承认,还是我让人证来证明?”
郭浩扒开层层士卒走到了钱一闻身前,道:“钱一闻,我真是错看了你。”
“怎么可能。”柯约喃喃,回想到了钱一闻自雪莲谷回来后的种种神色,终于相信。
“钱帅。”他叫着钱一闻,替其他人问了出来,“你……真的是你害了王爷?”
四周在这一瞬间鸦雀无声,钱一闻脸色惨白,知道自己不论再怎么走都是一个错,只能认了,“是我。”
程新忌能重新站在这里,说明他是有备而来,联想已经叛反的剑西,他就了然了,若是要与赵瑾对上,他心中没有任何胜算。
哗然声再次响作一团,钱一闻闭上眼,对着程新忌跪了下来,“是我一念之差,错信了小人之言。”
程新忌咬牙问:“我大哥在哪?”
钱一闻道:“在后营。”
程新忌随口叫了个宁远士卒带路,头也不回就走。郭浩看着跪在雪地里不动的钱一闻,喟叹着吩咐道:“把他先给我拿下。”他说完,余光又定住了一个身影,高声一喊,“解参事,你这是要去哪儿?”
解同合在心里啐了一口,面上假笑道:“我想起来还有些公事没有处理。”
郭浩道:“你教唆钱一闻谋害王爷,这事儿就想这么算了?来人,给我拿了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们……唔——”解同合话没说完,就被左右的士卒堵住了嘴。
郭浩看着这熟悉的阵地,拿出往日里的魄力来,“在调兵令下来之前,宁远日后都听我的。”
陈参几人在一旁静看这一切,终于能够松下一口气。
方密有些不敢信地问:“咱们这是……做成了?”
雷大道:“好在侯爷出兵阻断了大营和边境线的联系,不然咱们还得担心是不是突然有人要去通风报信。”
营中已经归于了平静,陈参略是担心道:“也不知道侯爷那边现在如何了。”
宁远边境南线外,赵瑾停守在后方,等着前面战时的消息。
一阵疾驰紊乱的马蹄声忽然从后侧的方向传来,马上之人是河州疾风营的一名先行卫,他顶着寒风跑来,一面喊道:“侯爷——”
赵瑾听到些微的声音回看了去,也听一旁的人说道:“侯爷,好像是咱们的人。”
来人还在雪地里跑着,他一开口,便被冷风狠狠地灌了一嘴,险些被浇灭气息。可他顾不上这些,迎着风又喊:“急报——”
赵瑾听到这两个字,右眼皮不安地跳动两下。
“侯爷,侯爷!”这名先行卫连气都来不及喘,下马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到了她身前,一个不稳直接倒跪下来,颤声道:“急、急报……羌和反了!河州危在旦夕!”
第155章羌叛
赵瑾脑中一空, 赶紧先扶这名先行卫起来,音调不自觉地提高, “你说什么?”
先行卫大口缓了几阵气,才说:“是松尔王子来说的。侯爷,现在怎么办?”
河州西侧的整条疆线都与羌和相连,因着两族常年交好,河州边线可谓是防御最松的一条线。任凭赵瑾如何防备,也万万没有想到羌和会突然生乱。
她僵着身站着,觉得好似被千万条无形的绳索捆束着,勒得她直接要窒息。
“松尔呢?他现在在哪?”赵瑾努力让自己撑住,又问先行卫:“河州现在怎样了?”
“卑职并未见着松尔王子, 只是听人这么传话,才急急地出来。卑职离开河州时,营里出兵的号角声已经响了,至于河州现在如何了,卑职也不清楚。”
赵瑾定定神, 在最短的时间内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她想了想, 对左右随从道:“去前面告诉两位将军, 河州突发异变,我得赶紧回去一趟。这里就有劳他们多多操心了。”
她说完就上了马,带着一队轻骑往剑西折返。回程时的风刀丝毫不比来时的弱, 赵瑾用汗巾捂紧了口鼻,一路飞奔,一路猜测着羌和突反的原因。
天至子时, 河州的营地篝火才总算出现在了视野中。随行轻骑中有人冲着营地的瞭望台大喊:“开门!”
瞭望台上的看守军忙提醒下方,“快!是侯爷!”
赵瑾来不及减速, 直接着马奔跨过了营前的栅栏,一跃进入后才稍稍放慢了速度,从马背上跳下稳稳地站好。
“侯爷!”海炎之顶着头上包扎的纱布大步走来,尽快地汇报军情,“一大半是车宛兵,他们拿羌和兵开道,打得咱们措手不及,此次颇有些伤亡。”
他是宣揽江的副将之一,平素里也会替宣揽江练兵,万幸宣揽江此次去往宁远没有带上他,否则大敌当前,河州极难找着个主事的人。
赵瑾问:“他们已经撤了?”
海炎之道:“多亏惑苏将军帮忙阻隔,否则河州真要错失一半土地。”
赵瑾稍稍松了气,问他:“松尔来了?”
海炎之道:“松尔王子前脚才来报信,车宛兵后脚就紧跟而来了。王子受惊不浅,现在正在帐子里休息。”
赵瑾在他的指引下来了松尔休憩的帐子,帘子一揭,松尔那对湛蓝色的眼睛就望了过来。
“阿瑾!”在看清来人后,松尔扑了过来抱住她,再说话时便是满满的哽咽,“你……终于来了。”
“别急,慢慢说。”赵瑾顺顺他的后背,问道:“出什么事了?”
松尔抱着她不愿撒手,哭道:“哥哥……哥哥要将姐姐嫁给乌蒙嘉。”
赵瑾心跳一缓,愕然不信,“什么?他……他不是对腾格里起过誓的?他为什么要将格兰丽嫁去车宛?”
松尔哭着,话说得断断续续,“乌蒙嘉……来找哥哥了,他、他逼着哥哥将姐姐嫁给他,我阻挠不了,什么也做不了……阿瑾,你帮帮姐姐吧,她可千万不能嫁给乌蒙嘉。”
“赵侯。”帐帘再次一掀,这次是惑苏进来,对她道:“是乌蒙嘉逼迫了国君。”
“他对努呼鞑亚说了什么?”赵瑾拍拍松尔的肩背,先让他松开自己,转而又来问惑苏,“你知道多少?”
惑苏道:“因为大楚的新君要杀你,乌蒙嘉的使臣说,一旦赵侯你不在了,大楚就会踢掉羌和。国君信以为真,同意将格兰丽公主嫁给他。”
三日前,乌蒙嘉再次派遣穆措嘉去往羌和王庭游说联盟之事。
努呼鞑亚见着他,还是前两次的冷漠态度,“我曾当着我阿耶的面对腾格里起过誓,永不与车宛为伍。你回去吧,告诉乌蒙嘉,别想肖想格兰丽的一丝一毫。”
穆措嘉道:“我可以替国君将这话带给苍鹰,但是国君,您知道新任的大楚皇帝正在追杀赵瑾吗?”
努呼鞑亚并不知道这事,闻言之后也不信,“赵瑾只是不在梁州,谁不知道这里缺不了他?”
穆措嘉拿出一封文书样式的信笺给他,“国君,这是大楚新君下令追捕赵瑾的文书,请您先看看。”
努呼鞑亚并不接手,冷冷道:“别想用个假东西来骗我。”
穆措嘉道:“苍鹰绝不会欺骗国君,这文书上有大楚的官印,国君与河州茶马署有过往来,一定见过大楚的官印,您仔细看看,就知道苍鹰有没有骗您。”
努呼鞑亚不情不愿地接过一看,脸色徒然生变。
穆措嘉趁机道:“梁州……不,应该说剑西,这已经不是个稳固的地方了。赵瑾现在就是一条无主之犬,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又如何能保护其他人?国君还不知道吧,大楚新君已经让他们南边的儿郎进攻孜州了,苍鹰说,剑西北边的朔北也会听从他们新君的命令对梁州出兵。”
他一面说,一面暗暗观察努呼鞑亚的脸色,“苍鹰现在还愿意对羌和伸出手,说明他是真心看重国君和羌和,也是真心要求娶格兰丽公主。等到咱们并为一族,苍鹰一定会像对待自己的眼睛那样对待羌和,国君,您可千万不要再次抛下苍鹰的好意,让整个羌和都不得安稳。”
努呼鞑亚出神似的看着手上的这封文书,心里越发地没有底气。
这官印不似作假,赵瑾不再是个确知的定数,等到剑西要同时面对南北两侧的进攻时,又能抽出多少精力来帮助羌和抵御车宛?
努呼鞑亚简直不敢想象这样的情形,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穆措嘉也不催他,只说:“国君,您好好想想,愿羌和与车宛的友谊常在。”
格兰丽听说车宛又来了使臣,心想努呼鞑亚定然很不高兴。她等穆措嘉走后才来,温和地对努呼鞑亚道:“哥哥,你不用理会那个哈趴狗,叫人打发他走就好了。”
努呼鞑亚一时有些不敢面对格兰丽,道:“我没事,只是累了。不用管我,你去看看松尔吧,我听说他今天又闹着不肯吃饭。”
格兰丽很担心他,摇头道:“哥哥,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我没什么好需要你陪的。”努呼鞑亚强硬地下了逐客令,“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格兰丽从惑苏那里听到了一点关于大楚改朝换代的事,她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哥哥,你不会答应乌蒙嘉的,是不是?”
努呼鞑亚没有说话,格兰丽看了他片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王庭的主殿。
“姐姐。”松尔正在找她,这迎面正好逢上,他小跑过去,捂着嘴问道:“大楚的新君是真的要杀阿瑾吗?我听说他已经回来了,咱们要不要去梁州找他?”
“别去。”格兰丽拉住他,“阿瑾现在一定很忙。”
松尔撇着嘴道:“我听说乌蒙嘉又派人来了,他一定是看着阿瑾不能再做咱们的罗霞尼,所以才要逼着哥哥答应。还有,他是不是想娶你?”
格兰丽叹了口气,回望王庭的主殿一眼,“哥哥会做主的,他对着腾格里起过誓,永不与车宛为伍。”
松尔道:“可是哥哥好像很不喜欢阿瑾,我怕他违背曾经的誓言,站在乌蒙嘉那边。”
格兰丽摸摸他的头,道:“别想那么多了,我们要相信哥哥才是。”
姐弟俩对视一笑,松尔很是遗憾道:“如果你能嫁给阿瑾就好了,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我也不怕。”
格兰丽想到那日在黑山头见到赵瑾与秦惜珩十指紧扣,心里就愈加泛酸,她垂下眼,摇摇头说:“不可能的,阿瑾早就对我说过了。”
松尔拉着她的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两人在主殿外站了一会儿,那扇闭着的门忽然一开,努呼鞑亚颓然地走了出来。
“哥哥。”松尔朝他跑去,还没说出后面的话,努呼鞑亚便先喊着格兰丽,“妹妹。”
格兰丽从他的蓝色眼睛里看出了些不寻常的隐意,果然便听他说道:“为了羌和,我希望你能同意嫁给乌蒙嘉。”
“不行!”松尔抢言道,“哥哥,你对着腾格里起过誓的!”
“我不怕。”努呼鞑亚推开他,径直朝格兰丽走来,又说一遍,“我已经决定了。”
格兰丽脸色苍白,脚下慢慢后退,“不,哥哥你在与我说笑是不是?”
努呼鞑亚道:“我现在没有时间与你说笑,格兰丽,事实摆在眼前,赵瑾已经彻底被大楚抛弃,他自顾不暇,又如何来帮扶我们?想必你也听说了,大楚的新君要杀他,派了南北的军队对剑西出兵。乌蒙嘉这个时候派人来不是求着我们答应他,他这是在威胁我们!如果我不答应,他能立刻对咱们动手,你觉得在这个时候,赵瑾真的能抽出身来帮我们吗?”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不争的事实,格兰丽却仍然抱着某种侥幸的幻想,“哥哥,一定还会有其他办法的。你忘了阿耶是怎么对我们说的吗?你还对腾格里起过重誓!”
“别想这些,别说这些。”努呼鞑亚决心已定,拽着格兰丽就往她的寝宫走,“就当是哥哥无能,格兰丽,为了羌和的臣民,我不得不这么做。”
他将格兰丽锁进了寝宫里,松尔追了上来要帮忙,可努呼鞑亚直接将他扛起,又吩咐王庭的侍者看好这里。
“放我下来!”松尔在他的肩头挣扎,叫喊时憋得脸颊通红。
“这是腾格里下达的指令。”努呼鞑亚面不改色地说,“松尔,我们谁也没办法违背腾格里。”
松尔被他颠得肚子疼,但还是用力说道:“我去找阿瑾,他已经回来了。他不会放任我们不管的,他是整个草原的罗霞尼,他不是腾格里的信徒,腾格里管不了他,他一定能帮我们……”
努呼鞑亚怒而打断,“够了!”他将松尔扔进榻里,指着他的鼻子道:“他不是什么罗霞尼,羌和如今唯一的罗霞尼,是你姐姐格兰丽!”
松尔被他的喝声吓得呆了一瞬,等到回神,努呼鞑亚早就没了踪迹。
不行,绝不能这样轻易对车宛低头。
松尔缓过了初时的六神无主,下了榻就要出去,却被门外的守卫挡住了。
“国君说了,请王子不要四处乱跑。”
他逃而无果,在命系他人之手的流光里听到了格兰丽撕心裂肺的呐喊和乞求。
一切再无回转的可能。
惑苏说完前因后果,狠狠地锤着自己的掌心,“国君不敢反抗,只能任由乌蒙嘉的兵从咱们的国土上穿过。”
赵瑾沉默片刻,问道:“他已经将格兰丽送嫁了吗?”
惑苏突然对她跪下,双手并于胸口,行了个羌和最高的礼节,“赵侯,我求你出兵救下公主,惑苏万死谢你。”
松尔也对她行了个一样的礼,道:“阿瑾,求你帮忙救救姐姐,腾格里会感念你的恩情的。”
若是以往,赵瑾一定毫不犹豫就答应,可是现如今她面临的一切几乎都是十面埋伏。她不知道此行支援羌和的同时,剑西某个其他的方位会不会突然出现变故。
“阿瑾。”松尔又晃了晃她的手臂,眼中含泪看着她,“阿耶在的时候就说过,咱们与车宛的仇世代不灭,哥哥这是要葬送整个羌和!你帮帮忙,赶紧拦下他。”
“先起来。”赵瑾扶了惑苏一把,让他们两人先坐,“我即便真的出手帮了,努呼鞑亚就会对我感恩戴德?你们都知道,他对我算不上和善。况且对于你们而言,我是一个外族人,你们确定要我这个外族人插手你们的国事?”
惑苏道:“可国君对乌蒙嘉低头已经是头等大事了,我身为羌和的臣民,不能看着国君犯错而不制止。”
松尔也道:“就是!”
羌和生乱,车宛一定会趁火打劫,这对于如今的剑西而言便是雪上加霜,赵瑾权衡一番,答应下来,“好。”
惑苏大喜,问道:“什么时候出兵?”
赵瑾已经疲累得很了,但不得不吊着一口气说话,“至少也要等到明日晌午。我会叫人调梁州守备军来,等铁槊营的骑兵整合完毕就能出兵。对了,你们还有粮食没有?”
惑苏点头,“有的。赵侯你放心,如果需要粮食,我可以想办法。”
“好,那就先谢过你。”赵瑾淡淡一笑,起身来,“已经很晚了,先歇息吧。”
她出了帐子,见卲广不知何时来了,问道:“梁州一切还好吗?”
“都好。”卲广递了一只手指粗细的竹筒来,“夜鸽的飞书,邑京来的。”
赵瑾沉着气打开看完,顿觉一股火气正在不受控制地“突突”往上蹿。
卲广看她脸色很不好,问道:“侯爷,是什么消息?”
赵瑾原以为自己没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了,可这道飞书一来,她才发觉她还是那么脆弱。
“他们要让阿珩去鞑合和亲。”赵瑾席地坐下,双眸空洞地看着身下的这块土地。
卲广便一字不敢再说,赵瑾将飞书捏得粉碎,握成拳的手狠狠地打在结冰的地面上。半晌之后,她叹了一声气,对卲广道:“我得先解决羌和的问题,否则剑西不会有片刻的安宁。你让人留心着宁远那边,还有,算好阿珩出京的日子,在宁远的边线上守好。我会尽快结束这边的事情,然后亲自接她回来。”
“是。”卲广领命欲走,又忧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道:“侯爷,你要保重身体啊。”
赵瑾垂着头一言不答,等卲广走后,身下的这片土地上才落了几滴水珠。她吸了吸被冻得发红的鼻子,静默好久后才抬头,眼底却还遗着一抹淡淡的红。
层层的阴云笼罩着下方这片寂寥的大地,赵瑾找了个空置的营帐歇脚,躺下后蜷缩成一团,眼角的泪又滚了下来。
阿珩,我能等到你的,是吧。
河州的篝火通明一宿,赵瑾脸上的泪痕逐渐干涸,这一夜难得的平静通通化作了梦里的无尽相思。
第156章深入
天起方明, 领着调兵指令的先行卫便匆匆离开了营帐,赵瑾站在地图前久久地凝视, 决定来一记破釜沉舟的快攻猛打。未及午时,靳如便领着梁州守备军来了河州。
惑苏打头在前,赵瑾走在中翼上,沿路可见皆是前一日战后的残骸,她抿紧了唇不说话,倒是一旁的松尔频频看向后方,问道:“阿瑾,后面的战车上装的什么?怎么还用布盖着?四四方方的,是个什么箱子吗?”
赵瑾只是“嗯”了一下, 没有过多的解释。松尔猜测这多半是什么要紧的机密,也就不再问了。
昨日一战后,羌和这半侧土地上还有不少残留的车宛兵。这是赵瑾最熟悉的敌人,此次她又专程调了对付车宛极具经验的梁州守备军来,一路行进便一路斩杀残余, 将队伍带到了羌和的王庭前。
“怎么回事?”松尔望着王庭, 问惑苏道:“怎么这么安静?”
王庭前没有任何守卫, 吊门也大开着, 好似一座空城。
惑苏下了马,对他道:“王子留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赵瑾提醒一声:“用毡车开道, 带几个人一起去,当心点。”
惑苏照做,就这么领着几人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等待之际, 赵瑾打量了这里一圈,不多时等来了察柯褚几人的回程。
“羌和王被带走了。”察柯褚道, “我们沿路打听了,人是昨天晚上让乌蒙嘉的下属带走的,说是邀请羌和王参加他和格兰丽公主的成婚礼。”
赵瑾已然能够猜出大概的模样,恨声道:“乌蒙嘉这算盘打得好啊,拿捏住了羌和,日后就能随意从这里过道。”
松尔紧张地问:“那我哥哥姐姐现在会有危险吗?”
赵瑾道:“乌蒙嘉会礼待他们,但这仅仅是在他们还有利用的价值之前。”
靳如问:“侯爷的意思是,咱们现在不能贸然出兵?”
“嗯。”赵瑾颔首,“努呼鞑亚和格兰丽都在他的手上,若是逼得急了,乌蒙嘉只怕反而要用他们来威胁我们。”
“那怎么办?”松尔吓得几乎要哭出来。
“你不能跟着我们去。”赵瑾从铁槊营里点了一支小队,吩咐道:“你们留在这里,一定要寸步不离地保护王子,倘若王子有个什么闪失,我唯你们是问。”
小队里的几人整齐道是,惑苏这时从王庭中出来,对赵瑾道:“王庭是空的。”
赵瑾想了想,对他道:“羌和昨日开放了土地让车宛兵过境,城里只怕还藏有他们的余孽,得尽快排查一遍才行。”
惑苏道:“我已经安排下属去做了。现在呢?我们直接去车宛的营阵吗?”
赵瑾道:“得去,但是不是现在。等晚上,入夜之后,先将努呼鞑亚和格兰丽带出来。”
惑苏请求,“让我一起去吧。”
赵瑾问:“你知道车宛的营阵所在吗?”
惑苏道:“只知道在央吉拉错以北,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赵瑾遂看了一眼察柯褚,察柯褚便了然,对她行了个眉指礼,“等着。”
他策马就去,赵瑾收回目光,对身后的守备军道:“先做休整。”
磨莎雪山之下,乌蒙嘉敬完了礼,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人,便招手叫道:“过来说话。”
这人是乌蒙嘉放在格兰丽身边的护卫,他走到乌蒙嘉身前,行了礼说道:“大汗,格兰丽公主还是不愿意进食任何东西。”
乌蒙嘉道:“她哥哥不是来了吗?直接去请羌和国君。”
护卫正要去,乌蒙嘉又道:“等等。”
他远眺着营阵的方向,道:“还是我先去看看。”
格兰丽坐在暖榻上,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某处出神,乌蒙嘉进来时惊动了她,她顿时如一头受惊的猛兽,瞪眼绷直了身,只差这么扑上去撕咬此人。
乌蒙嘉举起两只手,有度地隔着一定距离站着,对她道:“我不过去,行吗?”
格兰丽道:“放我回去。”
乌蒙嘉道:“是你哥哥答应将你嫁给我……”
“你住口!”格兰丽吼着打断他,“是你逼着他这么做!”
“咱们原本就是一族,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把我们这个分裂的国族再次合并起来。格兰丽,我并不觉得我做的不对。”
格兰丽道:“可你已经娶了古纳川的女儿做大妃,我绝不与另外的女人共用一个男人!”
乌蒙嘉道:“你如果想做我的大妃,我可以叫乐娜让给你。”
格兰丽白他一眼,“谁想做你的大妃!我不稀罕!”
乌蒙嘉知道与她讲道理没用,干脆了然道:“你不同意也没用,今晚我就与你成婚。对了,你哥哥也来了,想见见他吗?”
格兰丽眼中的怒然再次袭来,她几乎是尖叫着说道:“你让他来干什么?回去!让他回去!”
乌蒙嘉却是一笑,“他唯一的妹妹成婚,他难道不该来观礼吗?”
格兰丽直接将一个枕头扔了过去,乌蒙嘉侧身避开,啧啧两声,“从前也没发现你的脾气这样大。格兰丽,乖乖听话,腾格里会保佑听话的姑娘。”
“滚出去——”格兰丽歇斯底里地又吼一声,顺手将桌上的碗筷摔得粉碎。
“你最好认清楚现在在哪儿,没有人会一直容忍你的无理取闹。”乌蒙嘉对她的耐性好似已经到了极限,说完之后摔帘就走。
格兰丽气得又砸了好几个碗具,最终只能无力地捂着脸痛哭。天渐渐地沉下,黄昏与夜终于来临,格兰丽被迫换上车宛的新婚红衣,心如死灰地让部族的使女为她装扮。
营帐的帘子一掀一闭,好似又进来了一个人,格兰丽背身坐着,只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小而弱的吟声。她回头一看,就见这里凭空又多了一人,而原本为她梳妆的使女正倒在这人的怀中。
赵瑾将昏迷过去的使女放下,这才去看她,“格兰丽,是我。”
格兰丽的惊讶远远多于喜悦,但惊讶过后,她对赵瑾又是满满的担心,问道:“你怎么来了?”
赵瑾道:“我不能放任羌和不管不顾。”
格兰丽就知道她不会坐视不理,又问道:“你是怎么来的?外面有多少人?还有你这……这身装扮……”
赵瑾为了蒙混进来,特地换了一身车宛使女的衣着。她素日里都是男装着身,从未穿过任何女子的服饰,就这么乍一看去压根认不出她到底是谁。
“别怕。”赵瑾给她戴上最后的羽饰,道:“就这么出去,我会跟在你后面。”
格兰丽见到了她,就什么都不怕了,一个劲地点头之余,又道:“哥哥也来了。”
赵瑾道:“自有其他人去保护努呼鞑亚,我今晚只要将你带出这里就行了。”
格兰丽彻底放了心,又打量她一番,说道:“你着女装好似更合适。我听王庭里的老人说,这世上就有男身女相的人,说的应该就是你吧。”
赵瑾不自然地挠挠鼻子,随口一问:“我若是个姑娘,你还会这么巴巴地喜欢我?”
格兰丽想也不想便说:“你若真是个姑娘,我只会与你做姐妹,怎么可能明明知道却还喜欢你?”
赵瑾听她这么说,下意识便想到了秦惜珩。
天下女子应当都是如此吧。赵瑾静静地想,哪有人会那么痴傻,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一如初心毫无改变?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一日会在什么时候到来,此时相爱炽烈如火,当一切真相都摆在秦惜珩面前时,她会后悔吗?还愿意一如既往吗?
赵瑾不知道,也不敢深想。
格兰丽看她不说话了,喊道:“阿瑾?”
外面这时忽然来了一声,用车宛话说着:“若雅,时候到了,好了没有?”
车宛话与羌和话差别大不,赵瑾一听就懂了这句异族语言,反应过来后简短地用同样的语言对外面说了一声“好了”,便来催格兰丽,“走吧。”
格兰丽有了这面后盾,掀开帘子时便是昂首看前,赵瑾低了头跟在她后面,在余光里确认同行几人的所在方位。
天已经黑了,营阵中央生起了篝火,车宛子民们为着他们的大汗纳娶新妃,端上了美酒牛羊作为祝福,往来络绎不绝。
格兰丽一出来,就成了所有目光的聚集所在,乌蒙嘉站在篝火的另一端,他数次要绕行过来,却都被不合礼制给阻拦了。赵瑾已经锁定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她悄悄扯了扯格兰丽的衣袖,小声道:“听我的指令,叫你跑你就跑。”
“好。”格兰丽也偏过头小声回答,又问:“你呢?”
“不用管我。”赵瑾说完,又回望了一眼身后等在暗处准备接应的几人。
“腾格里保佑大宛!”有个脸上涂了染料的巫师摇晃着手中的铃铛,绕着篝火一圈又一圈地跳行着起舞。
赵瑾知道这是车宛在举行盛大的典礼之前必不可缺的祭祀仪式,她的手慢慢地从领口探入宽大的棉袍中,握紧了藏于袍内的长刀。
人们的目光渐渐从格兰丽这边转移到篝火处的巫师身上,赵瑾再次拉住了格兰丽的手臂,猛然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推,高声道:“跑!”
数道刀戈声在此时同时一起,赵瑾握住刀柄,从棉袍中拔出刀来,脚下迅速后撤。
“有桩子——”
“抓住他们!”
异动骤发,四面八方的叫喊声混杂在了一起,不待乌蒙嘉下令,驻守在外围的车宛兵便扬起了弯刀朝着赵瑾几人而来。
梁州守备军就停在央吉拉错北岸,赵瑾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冷烟花,用力地将引线扯断。只听一阵尖锐的刺耳声直冲夜空,瞬息间便炸成了一株全盛绽放的大红花朵。
璀璨的光芒照亮了下界,乌蒙嘉用车宛话大声道:“杀了他们!”
西北冬日的夜冷得刺骨,赵瑾连躲几道弯刀,抽空在手上戴好了护套,横刀格挡下身后穷追不舍的又一轮攻击。
“侯爷!”卲广一个斜铲而来,毫不留情地抽出匕首对着这些车宛兵的脚踝割去,临助赵瑾解了这个围。
“快走。”赵瑾话音未落,骤闻风声里的异况,赶紧拉着卲广就地一滚,迅速离开了刚才所站的地方。
箭雨纷至而来,卲广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副盾甲,护着赵瑾赶紧避退,赵瑾抽空问道:“努呼鞑亚呢?”
卲广道:“找着了,但现在不知是哪几个兄弟看着。”
车宛营阵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平原之地,四周没有任何地方能够躲避。箭阵来得密,车宛的弓箭手更是追随着他们往前逼近。
乌蒙嘉上马奔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应车宛骑兵。
“阿瑾!”格兰丽在这时大声叫道,“别管我们了,你赶紧走吧!”
乌蒙嘉借着月光看到了格兰丽,也在马背上一眼寻着了努呼鞑亚。他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很不高兴地对努呼鞑亚说道:“难怪你愿意来,原来是留了线索给赵瑾。努呼鞑亚,你还真是死性不改。”
努呼鞑亚立即推脱,“不是我!我没有叫他们来!”
乌蒙嘉道:“看着腾格里的意思,我给过你机会了。但你这样不知悔改,还不承认做过的事,那我只好先违背腾格里的意愿,再去祭祀请罪了。”
他说完,两指并齐着指了指努呼鞑亚,所有的箭便在此时整齐地朝那个方向射了过去。
赵瑾大声喊:“戒备!”
护在努呼鞑亚左右的梁州士卒赶紧带着他躲避,可这箭阵来得太密了,他们几乎是避无可避。赵瑾扑身就要去解围,却被卲广用力地拉住,“侯爷,不行。”
“哥哥——”格兰丽眼睁睁地看着努呼鞑亚连一句挣扎都没有就死在了乱箭之下,大恸之余指着乌蒙嘉道:“乌蒙嘉!你给我听着!我格兰丽对着腾格里起誓,此生若不杀你为哥哥报仇,我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音方落,适才还晴朗的夜空忽然剧烈地闪动一下,继而不到眨眼的工夫里,一道惊天大雷接踵而来。
车宛兵们忽然乱作一团不敢再动,纷纷呼喊着乌蒙嘉。
“腾格里!腾格里现世了!”脸涂染料的巫师突然大声一喊,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龟甲,指着格兰丽道:“是她,她是个妖女!腾格里在卦象上告诉我了,大汗,不能留她!”
天边再次传来轰轰雷鸣,这一次的震动之大,直接让整个大地都跟着颤抖。
乌蒙嘉想到自己许过的誓言,这一刻也汗流浃背,迅速地吩咐自己的弓箭手,“杀了她!”
然而车宛兵们恐惧着天神,个个几乎是脚瘫手麻,只觉得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
火光远远地从后方而来,铁槊营的马蹄震击着地面,奔势盖过了天上惊雷。
援兵到了。
第157章镇西
靳如一马当前, 对着赵瑾喊道:“侯爷,接着!”
赵瑾收刀入鞘负于背后, 稳稳地握住他抛来的长枪,跨马上鞍后摘下使女的头饰,重新戴上头盔。
乌蒙嘉座下的马匹嘶鸣着后退两步,他忙拽紧了缰绳不许马乱动,又喝使着身后的车宛骑兵,“列阵!”
天边隐雷阵阵并不消熄,干冷的寒意冰扎似的透过皮肤,直往人的骨髓里钻。赵瑾横枪策马立于万军之首,无声地举起手臂挥动两指。
卲广当即带着格兰丽退到队伍里安全的地方, 一辆战车从他们身旁经过,夜里的风并不大,但还是些微掀开了战车上盖着的厚重的布。格兰丽不经意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两只亮晶晶的东西,还在黑暗里泛着淡淡的绿光。
战车被带到了最前方, 赵瑾扬手又是一个示意, 铁槊营便开始往后倒退。乌蒙嘉看着她, 正是不解时, 又见靳如递上了一个火把。
“乌蒙嘉。”赵瑾淡淡喊他,“你送我的这份礼,我如今完璧归宛。”
她话说完, 便将手中的火把对着战车投了出去,又在这一瞬间大声对身后的守备军喊:“撤!”
大军奔走着离去,就在乌蒙嘉和一干车宛兵大为不解时, 战车上突然传来一阵剧啸。
盖在战车上的巨布倏地被顶开,乌蒙嘉在火把的照射下终于看清了自己面对着什么。
一只长着绿眼睛的庞大巨虎从战车的笼子里逃出, 在地上翻滚着扑灭了皮毛上的火星,又摇头晃脑低吼数声之后,前腿一蹬就冲进了车宛骑兵的队伍里。
霎时间,哀嚎声震动了整个车宛营阵,连磨莎雪山都在回荡着这凄惨的叫喊,虎啸声持续在侧,近乎半个时辰后,一切才再次归于平静。赵瑾目视着退离的方向,再次对身后的骑兵们下令:“攻!”
战车所在的地方已是一片狼藉,血腥气遍横四野,肢/体内/脏到处都是,地上几乎无法踏足。韩遥跟在赵瑾身后,一眼就看到了倒地不动的猛虎,冲她道:“侯爷,那虎在那儿!”
赵瑾就瞥了一眼,淡淡道:“拖回去,吃了。”
韩遥见那虎嘴里还叼着人的半截胳膊,本来觉得恶心又寒颤,但转念想到粮草匮乏,有这么一只虎在,总是聊胜于无,便吆喝身后的人:“侯爷说了,这虎赏给咱们烤着吃了!见者有份!”
“侯爷。”靳如领着一队人打转回来,道:“没找到乌蒙嘉的尸体,也没见到他的人。”
赵瑾问:“营阵里都还有些什么人?”
靳如道:“只剩些老弱妇孺。侯爷放心,卑职已经让人继续去追查乌蒙嘉的下落了。”
赵瑾却摇头,下令道:“回去。”
靳如愣住,“啊?”
赵瑾道:“穷寇莫追,况且咱们是临时抽调了人手来替羌和解围。朔北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还有孜定口和会阳是何情形我也不知晓。此次出兵仓促,我没有时间多留。”
靳如一想也是,只是有些不甘道:“难得打到这里,却又让乌蒙嘉溜了。”
赵瑾思忖一下,道:“这样吧,我让惑苏派几个人留下,暗中查探乌蒙嘉的下落。至于其他……”
她看着那片营阵,道:“给那些老弱妇孺留些粮食过冬,多余的,全部带走。”
这一场仗快攻快退,等回到羌和的地域,又是另一日的子时。
松尔守在王庭前翘首以盼,他听到马蹄声,赶紧迎了上去,在见到格兰丽时大为欣喜,扑上去就抱住她,“姐姐!”
格兰丽摸摸他的头,什么也没说。
松尔这才意识到努呼鞑亚并不在列,问道:“哥哥呢?”
格兰丽抽泣两声,还是抱着他哭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乌蒙嘉杀了哥哥。”
松尔茫然地看着赵瑾牵了匹马来,那马鞍上驮着一个人,正是早已断气的努呼鞑亚。
“怎么会。”他看看赵瑾,又看看格兰丽,难以相信,“怎么会这样。”
“松尔。”格兰丽拉住他的手,目光直直地瞪着他,“我们要给哥哥报仇,你记着,我们与乌蒙嘉势不两立。”
她湛蓝的眼睛在昏暗的火光下突显出一股幽深的灰绿色,仿佛坟地里上下摇曳的鬼火,松尔一时被吓住,呆滞地愣在原地。
格兰丽越发握紧了松尔的手,对他道:“从今天起,你就是羌和的王。松尔,你记着,你是王!”
赵瑾知道格兰丽今天受了太多的惊吓,赶紧将她与松尔分开,先安抚道:“松尔,你先回王庭去休息,车宛不敢来了,你不用怕。”
“格兰丽。”她应付完松尔,又撑着一丝气力道,“你太累了,也该去休息了。”
“阿瑾。”格兰丽拉住她的手,无比坚定道,“你带上我,我要跟你一起去打仗。”
“胡说。”赵瑾挣脱她,义正词严道,“你就把这么个支离破碎的国家扔给松尔?他还这么小,你要让他怎么做王?”
格兰丽如梦初醒,无措之下哭了起来,“那该怎么办?哥哥不在了,我该怎么办?羌和又该怎么办?”
惑苏站了出来,在她面前跪下一只膝,“公主,我还在,王庭还在,我会带着儿郎们守好我们的土地,不会再让车宛人踏入一步。”
松尔也道:“姐姐,还有我。你说我从今天起就是羌和的王,那我一定会做好这个王!”
格兰丽噙着眼泪,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赵瑾看着他们,说道:“事情暂时平了,我也该走了。”她拍拍松尔的肩,专程对他道:“以后如果再有什么变故,一定要赶紧告诉我。我虽然不是腾格里的信徒,但也能当着腾格里说一句,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放任羌和不管不顾。”
松尔连连点头,“阿瑾,我们都信你是我们的罗霞尼。”
赵瑾捏捏他的脸,笑道:“走了。下次得空了检查你的骑射。”
马蹄声再次沉沉地响起,赵瑾回身一下,对着姐弟二人行了个眉指礼,与守备军的队伍一起消失在了松尔的视线中。
“走吧。”格兰丽对他道,“我们带哥哥回去,等到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赵瑾返程这一趟没在河州停留,而是领着守备军连夜回了梁州。旭日冉冉再起,对于无数的人而言,这不过又是平平无奇的新的一天。
宁远的消息早就送来了梁州营中,卲广特地没让人告诉赵瑾,而是等她小憩一觉后才迟迟送来。
程新忌并无意外地拿下了钱一闻,宁远主营暂归郭浩执管,这一步抢占先机,总算能从北面抽出手来。
赵瑾的心脏平静片许,她端详着地图发了会儿呆,问道:“宣伯他们回来了吗?”
卲广道:“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好。”赵瑾提着笔写了什么,对他道:“传令下去,陈参此次有功,晋为参将。”
卲广并未像之前那样来领她写下的军令,赵瑾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了?”
他还是不动,也不说话,赵瑾猜了猜,“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只晋他一个人?”
卲广道:“属下知道侯爷的想法。但是侯爷,陈参初来乍到就升了参将,属下是担心侯爷此举会引来他人的不平。侯爷,要不还是先算了,再等些时日吧。”
赵瑾却平静地问他:“谁敢不平?”
卲广摇摇头,不答。
赵瑾道:“我这次派陈参去做的事,可谓是让他将命抵在阎王手里。他能接下,又能干得漂亮,为什么不能拿到应有的对待?”
卲广还是不说话。
赵瑾又道:“离开邑京那晚,若不是有他从中相助,咱们未必能全身而退。这一路返回梁州,他没有抱怨过半个字,也不曾有任何的不满。这两件事加起来,他为什么不能晋为参将?”
卲广低声道:“是。属下受教。”
赵瑾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但是换一面想,若是一直这么压着陈参,他和他带出来的那些禁军,能真正成为剑西的一部分吗?他总要站出来的,不如我替他开个头,往后营中即便有什么闲言碎语,也该他一个人来承受。他既然来了,就该有这个准备。”
卲广点头,接过她写下的军令,“属下知道了。”
不到半日,河州守备军便进入了梁州的界域,宣揽江与陈参程新忌同行一道,先来梁州边营中述职宁远现况。
几人下马入营,就见卲广迎面走来。他对宣揽江先问候了两声,才对陈参道:“恭喜。”
陈参不明所以,“恭喜什么?”
卲广将手中的军令给他,“侯爷升你为参将。”
二营禁军们一听,纷纷喝起了哄。陈参看着手上的白纸黑字,仍是有些不敢信,“真……真的啊?”
卲广笑了笑,“侯爷说,你两次相助,功劳甚高。”
陈参这才信了,道:“我这就去向侯爷谢恩。”
卲广拦住他,“侯爷说了,谢就不必了,若无要紧的军情,陈参将就先去休息吧。这一路奔波,怕是也累了。”
禁军们当即就吆喝地围着陈参往营帐里去,卲广又对程新忌道:“程郎将请去营中吧,侯爷等着呢。”
赵瑾正看着淮州来的飞书,忽见帘子一掀,宣揽江和程新忌一前一后地来了。她把手中的事先放下,起身来迎,“此次能够大捷,多亏两位。”
宣揽江却担心着羌和那边,问道:“羌和反了?现在怎样了?”
赵瑾简述一遍,宣揽江唏嘘道:“羌和王也是,竟连问也不问就断定我们不会出兵相助。如今落得个这样的结果,真是……唉,罢了罢了。”
“两位先坐吧。”赵瑾给他们倒了茶,问道:“宁远如何了?”
程新忌道:“钱一闻都交代了,他把大哥的尸首藏在了宁远大营里。郭浩让人将他拿了,还有那个叫什么解合同的参事……”
宣揽江咳嗽两下,纠正他,“是解同合。”
程新忌板着脸道:“我管他是解什么,反正就是那么个佞人,已经审出来是宁党的人,就是他们蛇鼠一窝害了我大哥。”
赵瑾猜问:“宁远现在重归郭浩之手了?”
程新忌点头,“但大哥出事的消息还被封锁着,这事还不能传到甘州和朔方,否则怕是要出大乱。不过,他已经让人给邝将军去了密信,请邝将军定夺后事。”
赵瑾道:“这事瞒不过朝廷,除非宁远直接揭竿起义。”
宣揽江问程新忌:“朔北的刺史是谁?这人如何?”
程新忌想了想,道:“之前听我大哥说,好像是贺尚书的同窗。”
赵瑾一听与贺朝运搭着关系,便愁眉起来,“若是这样,怕是有些难了。”
程新忌快言快语,“有什么难的,若是不听咱们的,杀了便是。”
“不。”赵瑾摇头,看向程新忌道,“朔北这些年还能平静,靠的是贺尚书在其中勉力维持。若是杀了朔北刺史,就失了贺尚书这股力。有这个人在,朝廷还能对朔北宽恕一二。”
程新忌两手一摊,“得,成死局了。”
三人同时安静下来,就这么短短的几息工夫内,外面便好似有一股喧闹声传来。
赵瑾没当回事,又对程新忌道:“算了,先不说这个。我问你,朔北如今的辎重可用吗?”
程新忌问:“侯爷是要问朔北借粮吗?”
赵瑾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你借吗?”
程新忌道:“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但我可以替你去问问郭浩。”他说完,又想起什么,问道:“侯爷的粮线断了?”
赵瑾道:“说不上断,但总会有耽搁,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局面下。”
程新忌点点头,“好,这事先放我这里吧,我会去跟郭浩谈粮食的事。”
赵瑾笑笑,“那就先谢过你了。”
程新忌道:“侯爷雪中送炭,又助我抓着了残害我兄嫂的元凶,该是我谢侯爷才是。”
一切初得商定,宣揽江道:“既然局势暂得停缓,那我就先回河州……”
外面的吵嚷声越来越大,他忍不住看了帐帘处一眼,皱眉道:“怎么回事?”
帘子这时从外一揭,卲广快步进来,对赵瑾道:“侯爷,察柯褚和禁军们打起来了。”
第158章饬军
赵瑾不等他说完就冲了出去, 直接被接下来的一声吼震得耳朵发麻。
“滚开!我他娘的看今天谁敢来劝!”
察柯褚对着地面狠狠地啐了一口沫子,一双眼睛就这么瞪着禁军们, 其间凶意非常。
雷大挡在陈参面前,脸上还留着一道赤红的新伤,面对察柯褚杀意一般的警告,他心里怵然一下,很快又撑起底气来,冲他道:“我们老大的参将位置是侯爷准的,你闹也没用!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没本事!”
最后这句话直接是火上浇油,察柯褚的眼神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挥拳便递了出去。
“住手!”赵瑾赶紧过去按住察柯褚, 绷着脸高声斥他:“察柯褚,你要干什么!”
当着赵瑾的面,察柯褚的气焰丝毫不比方才弱,他指着陈参质问:“你让他升了参将?”
赵瑾迎着他的目光,说得坦直, “是我的意思, 怎么, 你不服?”
察柯褚吼道:“老子当然不服!”他指着疾风营的其他几人, 又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胸口,“我们这些人,谁不是拿命在前边探路?我不为我自己说苦, 但是疾风营的这些兄弟谁不是顶着箭雨刀风冲在最前面?你凭什么让一个后来人居于我们之上?老子他娘的就是不服!”
赵瑾知道会有人心生怨怼,可却没想到是察柯褚率先动手,她忍着气说道:“你别忘了, 咱们是怎么从邑京出来的。”
“那又如何?”察柯褚丝毫不为所动,“没有这帮人, 就凭我们几个,照样能保你平安回来。”
“适可而止。察柯褚,别逼我揍你。”赵瑾已经不知觉将声音压得很低了,但理智所在,她仅以两人之声又对他道,“先回去,晚些时候我单独与你说。”
察柯褚正在气头上,可谓是油盐不进,当即就喊了出来:“老子端得正行得直,顶天立地光明磊落,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
任凭赵瑾再如何克制,面对他这副态度也再难忍住了,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不服?行,我今天打到你服为止。挑吧,怎么打?”
察柯褚铆着一根筋就是不回头,道:“比枪!”
赵瑾点了点他的肩,“好,你今日要是赢得了我,我就收回陈参的参将位置。但若是赢不了,察柯褚,你知道我什么脾气。”
察柯褚听出她是真的恼怒了,心中上了几丝悔意,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看重自己的面子,遂耿着脖子固执道:“来就来。”
赵瑾着人提了两把枪来,扔给他一把后,便将自己这把的铁制枪头去了。察柯褚见状,也跟着去了枪头。
两人剑拔弩张,倒是让陈参觉得过意不去,他犹豫了半晌,道:“侯爷……”
“不关你的事。”赵瑾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对察柯褚道:“也好,让我看看你如今的枪法有没有长进。”
察柯褚也不拖沓,对着赵瑾的面首就从上路扎枪。赵瑾端着枪,身形微晃便简单地格挡住他。察柯褚脚下后退两步,继而便开始频频变动步调迷惑赵瑾的视线和判断。
赵瑾不为所动,察柯褚倏然又是一枪扎出,赵瑾脚下一动,向旁挪动半许,手上再次以枪身挡下他这一击。
察柯褚再刺未成,脚下的碎步依然不停。赵瑾握紧了枪杆,屏息观察他的视线方向。察柯褚果然又出手一扎,只是这次,他选定了赵瑾下盘处的小腿肚部位。
赵瑾在他目光转移的瞬间就猜到了他的进路,迅速压下枪身在腿前挡住,这一挡之后,她不再被动地等待,而是趁机出枪顺势扫出。
察柯褚当即后撤避闪,赵瑾跟追上来,察柯褚瞅准时机,在她身形往前的刹那间忽然出枪,对准她脚踝部分横扫而去。
赵瑾眼疾脚快一跳避开,压着枪身由下方去拨挑察柯褚的枪,又格挡一次,旋即枪身一晃抬高了来,对着察柯褚就是一记劈枪。
察柯褚赶紧回身拦挡,与赵瑾在对峙之际切磋了几个来回的劈枪,再变作你来我往的连环绞枪,几番下来,震起的枪花令人眼花缭乱。赵瑾看准了他的枪路,忽然又变作从下路拨他,察柯褚果然来挡,赵瑾的枪被他挑起,由势而为地来了一招点枪。察柯褚忙将枪打横拿住架挡下这一攻势,这才勉强不落下风。
几招对势下来,赵瑾些微摸清了他此次的路数,两人各退一步各自换了口气,再次交手时,察柯褚便是猛攻赵瑾的下路,对着她的腿脚处不断扎枪。赵瑾守住自己的中线,以左右格枪挡之,察柯褚见状,改变攻路,用前扎之招又刺赵瑾。
然而许是心急所致,察柯褚的上半身朝着赵瑾前倾了去,身体摇晃并不稳当,这一扎有些靠前,并未威胁到赵瑾半分,反而露出了极大的破绽。赵瑾抬起枪架挡住,顺势抡着枪杆对他圈枪,直接将察柯褚的枪杆压制在了地上。
察柯褚的枪路被封死,明显已败,但他心里咽不下这口气,马上便抽着枪后退离开,与赵瑾保持间距。可赵瑾这次并不打算放过他,于是推枪往前一路紧跟。察柯褚退行数步,心知不能继续如此,忽然就抬起枪头要给赵瑾一个回马枪。
赵瑾早有预判,在枪头扎来的一瞬间挥枪格挡,身体也侧之避开,继而将手上的枪杆快之一绕,用力地对着察柯褚的枪身敲了下去。她这一次没像之前的几次那样手下留情,手力之大竟直接将察柯褚的枪从掌中振落下来,又拿枪头对住了他的咽喉。
察柯褚一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之所以能撑下来,也不过是怄着一口气,现下输了,他只能把这口气吃了。
两人维持着现有的姿势站着不动,只是对视,谁也不言。周围一干观枪的守备军们也不敢出声,陈参方才看得冷汗涔涔,生怕赵瑾败北失了脸面,这会看完了,心里又忐忑地担心赵瑾真的会重罚察柯褚。
赵瑾拿这没有装铁制枪头的枪杆指了察柯褚片许,才收了枪,说道:“回马枪不是这样使的。”
察柯褚虽然不甘,但没了顶嘴的胆量。
赵瑾对他道:“我的回马枪练得一般,但至少不是你刚才的样子。看着。”
她转身背对着察柯褚走了几步,枪头略低地向下压着,忽地便是一个疾旋,身未全转,枪已至察柯褚的耳边。
那一刹带起的劲风好似千军万马奔骋而过,直接掀起了察柯褚耳边的碎发。
赵瑾收枪,生冷地对众人道:“察柯褚目无军纪,扰乱营地秩序以下犯上,罚二十军棍,留职查看,如若再犯,直接降为常使。”
察柯褚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也认了这样的处罚。他捡起地上的枪,对赵瑾随意揖了揖,便毫无犹豫地往受刑的帐子去。
陈参看到这里,心中愈发地不安,不由得朝赵瑾看了过去。
赵瑾正好也看着他,两道目光忽地在空中相碰,陈参忙低下了头。
“散了,各自去操练。”赵瑾吩咐完其他人,把枪交给卲广,对陈参道:“过来一趟。”
陈参跟着她进了帐,惴惴不安不知该说什么。赵瑾让他先坐,叹气说道:“察柯褚是被我惯成了这样,我替他赔不是。”
“别别。”陈参连连摇头,又小声道:“侯爷何至于此。”
“我没料到会是察柯褚,但是幸好,也刚好是他。”赵瑾道,“我今天敲打了他,也算杀鸡儆猴,往后没人再敢挑事,这个参将你放心地做,一切有我。”
陈参推辞一下,“侯爷看重卑职,卑职和其他兄弟都很高兴。但若是真的因此惹怒了其他的守备军兄弟,那便是卑职的不该了。”
赵瑾道:“我知道你为人谨慎,你在邑京这么多年,日日都是顾全着左右办差,我就知道你来了梁州还会是这样的性子。但是陈参,一昧地躲让拿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你想在这里站得高,仅仅顾虑左右瞻前望后是没有用的。我今天出面能镇住一时,但是往后能不能让他们真心信服,靠的全是你自己了。”
陈参听她这么说,起身来抱拳一礼,“侯爷提携大恩,卑职没齿难忘。”
赵瑾道:“找军医要点外敷的药拿给兄弟们吧。”
陈参点头便去,赵瑾伤神地揉揉鬓角的穴位,出帐便去察柯褚的住营。
察柯褚挨完了二十军棍,正要死不活地趴在大通铺上干嚎,给他上药的士卒不知第几次道:“你别躲啊,这么躲着怎么上药?”
“疼!”察柯褚又嚎了一声,“疼死老子了。那帮王八蛋还真是一点水也不放,硬是结结实实来了二十棍。算了,药不上了,放这儿让我先趴会儿。”
赵瑾进来的时候,撞见的便是察柯褚这副唉声叹气的委屈模样。
“现在知道疼了?”赵瑾在他身边坐下,问话时有些一言难尽。
察柯褚将脸转到另一面,不想与她说话。
赵瑾也没打算他能正经回个话,自顾自地说道:“咱们眼下正是缺人,你那么排外做什么?”
察柯褚本来想长点骨气继续不与赵瑾说话,可她这么一提,他便不服气道:“我不是排外,只是论资排辈,现在还轮不上他陈参。”
赵瑾道:“你若要说论资排辈,那这天底下的不平之事多了去了,又怎是这四个字就能解释清楚的?就说陈参,他之前在南衙当差时,功记早就能调入一营了,可上面硬是摁着他不动,他便一直在二营的位置上守着。”
察柯褚闷声不答了。
赵瑾扯住他一只耳朵揪了揪,“倒是你,还真是我的好兄弟。”
察柯褚捂着耳朵就喊疼,赵瑾放开他,“疼死你活该,下次再敢和我这么对着干,趁早别在我的营里当差。”
她数落了这么半天,察柯褚咽不下这口气也得咽,只能默默地认了。赵瑾缓了缓声音,还是忍不住关心他几句,“你这段时间也累得够呛,索性借养伤的时间好好休息。”
察柯褚闷闷地嗯声,听到她的脚步声一起,该是离开了。
帐里只剩了他一个人,察柯褚疼得忍不住还想嚎,却听后边又有人来。他以为是赵瑾去而复返,故意装弱道:“老子拿你当兄弟,你呢?尽拿老子当踏脚石。”
“那个……”来人开了口,察柯褚一听着这声,赶紧来看,就见陈参手里拿着一罐药膏站在他身侧。
“走。”察柯褚的眼睛瞬间就冷了下来,倔着脾气道,“老子这里有药,不稀罕你的施舍。”
陈参解释:“褚兄弟,你别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来看看你,看你的伤如何了。”
察柯褚凉凉道:“不劳陈参将费心,我皮糙肉厚,区区二十军棍不足为惧。”
他有意咬重了那“参将”二字,听得陈参脸上一白。
两人一趴一站,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察柯褚又道:“看也看了,我现在好得很,你可以走了。”
陈参并不挪动,反是将他的被子一掀。
“你干什么!”察柯褚始料不及,反手要来拦他,却不慎又扯到了腰背上的伤,顿时疼得嘶声大叫。
陈参也不解释,又掀开他的里衣,胡乱挖了把药膏就往他的伤处上涂抹。
察柯褚愈发疼得打颤,嚎喊道:“停手……放、放开老子……”
陈参直接按住他的手,硬是替他将药膏抹匀了。
察柯褚挣扎出了一身汗,有气无力道:“老子不需要你这样。”
陈参这才说话:“我只是不希望侯爷为难。”
察柯褚翻了个白眼,“唉哟”几下后说道:“用得着你来操心?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陈参正色道:“侯爷以诚心待我,我自当尽忠尽职。褚兄弟,不管你对我还有我的那些兄弟有多大的成见,我都要明确地告诉你,这个位置我不会退让半步,因为我守得住。你若不服,咱们往后大可各凭军功说话。”
“这可是你说的。”察柯褚被他挑起了血性,忍着疼动了动,翻过半个身子来看他。
陈参扬眉,“是我说的。”
察柯褚指指自己的心口,道:“看着阿瑾的面子,今日这个亏我认了,陈参,往后各凭本事,还希望你别想着使什么投机取巧的法子唬弄阿瑾。”
陈参展出手掌,“击掌为誓,敢吗?”
察柯褚从被子里伸出手,重重地拍了上去,硬气道:“怕你不成!”
第159章出逃
天渐昏暮, 近郊的乡路上不疾不徐地行来一支长长的车驾队伍。
秦惜珩撑着头靠在软枕上,被这坑洼不平的路颠得头疼, 马车外传来公策迪讨好一般的声音:“阿珩,再忍忍,前面应该就能有个好一些的落脚地方了。”
“嗯。”秦惜珩按捺着回应了这么一声。
公策迪还在外面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若不是这车轮突然断轴修了那么久,早该到客栈了。”
茉那对秦惜珩做了个口型,“再来一次?”
秦惜珩摇头,无声地回她:“不必了。”
茉那也没坚持,就这么陪着她在这马车里一路颠簸着到了歇脚的客栈。
“阿珩。”公策迪隔着马车道,“我已经将周围的杂人都遣走了,客栈今晚没有外人, 你下来吧。”
“知道了。”秦惜珩淡淡一答,对茉那使了个眼色。
两人同时戴上遮面的幂篱,茉那先行一步下了马车,又伸手来扶秦惜珩。公策迪端正地站在一旁,说道:“阿珩, 今日不得巧, 只能住这客栈了。方才我的人已经去上面看过了, 这客房有些小……”
他看了一眼戴着幂篱不见真容的茉那, 意思不言而喻。
秦惜珩道:“我从小使唤人使唤惯了,房里离不了人。这里的客房再小,总不至于连张榻都加不了吧?”
公策迪只得依她, “那就听你的。”
两人进了客房后便将门栓扣紧,茉那这才问:“你今天两次让我在马车上做手脚,为的是什么?”
秦惜珩道:“昨日你也听说了, 宁远如今的局势很是微妙。我猜怀玉肯定插手了那边的事情,才使宁远现在飘忽不定。她在梁州定然已经听闻了我要和亲的消息, 多半会在宁远拦下队伍。可她现在的处境艰难,若是与公策迪再有什么冲突,那就愈发四面环敌。我如果中途离开,公策迪定然会来寻我,归程就会耽误下来。待我回到梁州见到怀玉,就能避免她与鞑合出现摩擦。”
茉那叹息,“为了梁渊侯,你还真是勇敢。”
秦惜珩笑了笑,“我许诺能保护她的。”
茉那问:“那你今天两次让我在马车上做手脚是为什么?”
秦惜珩道:“公策迪这一路都盯着我,叫人将我看管得严实。我今天闹这么两次,是想让他对我放松些看管。”
两次“意外”发生时,场面都是异常混乱,而她不动也不闹地站在公策迪身旁,就这么安静地等着他们抢修马车。
秦惜珩那时明显地察觉到,公策迪对她的目光一直是警惕而防备的,似乎生怕她趁乱而逃。
茉那问:“今晚吗?”
秦惜珩道:“我不能继续藏着你了,这样吧,你同我一起走,等我与怀玉重逢,再叫人将你送去鞑合。”
茉那迟疑一下,答应下来。她走到窗边看了看,皱眉道:“这里太高了,走窗肯定不行。”
秦惜珩问:“之前让你准备的药,带着吗?”
“带了。”茉那从袖袋中拿出来给她,秦惜珩又道:“去让你哥哥来吧,就说长夜漫漫,我想找个人喝茶。”
公策迪半信半疑地来,见那客房的门大开着,秦惜珩煮茶焚香,看似恭候他多时了。
“阿珩,你找我啊?”公策迪受宠若惊,规规矩矩地在她对面坐下。
“你也知道,我那侍女是个哑巴。憋了这么一路,我想找个人说说话。”秦惜珩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这还是父皇在世的时候赏的,我一直舍不得喝。”
公策迪赶紧喝了一口,但他不懂品茶,于是装样子一个劲儿地捧道:“好茶,好茶。”
秦惜珩自己也酌了点,目光一扫外面守着的人,对他道:“咱们两个说话,就别让其他人在这里听吧。”
公策迪赶紧挥手让门外的人离开,吩咐道:“去跟他们讲,今夜都不用守了,早些休息,明天抓紧赶路。”
他自诩今夜亲自守着秦惜珩,定然万无一失。外面的人接而离开,公策迪谄笑着道:“这样就行了。”
秦惜珩收回目光,问他:“其实我有点不懂,为何古纳川要将女儿嫁给车宛,而不是你们鞑合?”
公策迪很愿意给她解惑,道:“那是乌蒙嘉死乞白赖去求的,古纳川要他对着腾格里起誓,如若她的女儿嫁去车宛不是做大妃,他们生的儿子不是车宛的下一任大汗,就要让他们整个部族死在梁州守备军手里。”
说到梁州守备军,就会想到赵瑾,但公策迪刻意没提,秦惜珩也没主动往赵瑾身上靠。
“乌蒙嘉对着腾格里发了誓,古纳川信了他。”公策迪道,“其实草原上的这些部族,多少都有些联系,早些年的时候,我父君与默啜哈尔有些交情,但那也是很早时候的事情了。”
秦惜珩听过这个名字,但知晓的并不彻底,问道:“默啜哈尔是谁?”
公策迪道:“柔然五部的大汗。他们是巴尔思家族,在你们大楚话中,巴尔思的意思是虎。其实说起柔然的这五大部,他们的关系也在慢慢疏远,嗯……怎么说呢,你可以理解为分家之后的几个兄弟。”
秦惜珩问:“为什么你们不与柔然结亲?”
公策迪看着她,眼睛里的色心藏不住,嘻嘻笑道:“这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吗?”
秦惜珩垂下眼,忍着恶心抿了口茶,重新问他:“你我两邦结亲,柔然不会为难你们?”
公策迪听她这么关心自己的部族,心里愈发高兴,一口便将杯中的茶喝了个干净,道:“你我结为一体,往后鞑合就能靠着大楚,柔然谁敢动我们?古纳川已经老了,他有好几个儿子,苍狼部现在被他那些儿子弄得四分五裂的。”
“四分五裂?”秦惜珩瞬间捕获住这个消息,追问道:“苍狼部内部不和?”
“草原上的部族,争的都是牛羊和土地。你们大楚都有夺嫡这样的说法,草原上为什么没有?”
“在这之前呢?我是说,你们鞑合从未与柔然结过亲?”秦惜珩见他杯中已空,又给他续满,公策迪吹了吹茶面,又喝一口才说:“按照你们大楚的血亲来算,默啜哈尔应该是我的远房伯父。其实柔然原本有着格外严格的通婚要求,那就是不许与外族结亲,他们觉得这样会弄污他们的血统。古纳川愿意将女儿嫁给车宛,是因为他想吞并车宛的土地。至于我们从前为何会与柔然联姻,那我就不大清楚了。”
他捧着杯,再次将茶水全部喝完,忽道:“这茶叫什么?下次我让我们的行商去大楚多买一些。”
“君山银针。”秦惜珩又一次给他续加,笑道:“你要是喜欢,我这里还有一些,可以给你。”
“不不。”公策迪推道,“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他说完,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秦惜珩看着桌上的壶,说道:“这茶我今日是喝不完了,你若是喜欢,这一壶就赠与你了。”
公策迪讨好她都来不及,又怎会拒绝,当下就将杯中的剩余喝完,自己主动提起壶再次加满。
秦惜珩撑腮看他,在心中极有耐心地数了十声后,看着公策迪趴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世子?”秦惜珩叫他。
公策迪喝了大半壶,药效现在上来了,他开始睡得不省人事。秦惜珩连喊几声都不见他有反应,确定他该是睡熟了。
茉那从衣柜里出来,小声问道:“可以了?”
秦惜珩脱下最外层的毛皮大氅,露出里面已经穿戴整齐的男子常服。她摘下耳饰,将耳洞用泥堵了,又快速给自己绾了个高马尾,悄声走到门口一看,外面果然空荡荡的无人。
包袱早已备好,两人轻声闭上客房的门下楼,从客栈的后门逃出,快步奔进了夜色之中。
“咱们今夜不能停,你哥哥还在我那间客房里睡着,至少在今天晚上,他们不会察觉到我已经跑了。”秦惜珩对茉那道,“骑马太显眼了,还是不要冒险。”
茉那问:“现在去哪里?”
秦惜珩道:“找个农舍先住几日,以逸待劳。”
茉那不懂她的意思。
秦惜珩边走边解释:“明日一早,公策迪定然会来搜寻我,咱们即便是走一夜也比不得马快,既然这样,不如等他们搜寻离开后我们再走。这段时日我们好好休养,后面才会有力气离开这儿。”
茉那跟着她走,忽然道:“你好厉害,这种时候还能想那么多。”
秦惜珩道:“因为我输不起了,我得尽量面面俱到,这样才能早些见到怀玉。”
茉那道:“还真是好羡慕梁渊侯,能有你这样挂心念着。”
秦惜珩淡淡一笑,“相信我,你也会找着你的彩云追月。”
这里是永夏洛安县内的一片乡舍,零零星星地散落着几处住户,茉那道:“都没有灯,咱们要去哪一家?”
“就那一家吧。”秦惜珩指了一间,茉那在夜色中辨了辨,道:“这家也太破了。”
“他们或许正是缺钱。”秦惜珩拍拍包袱,“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算是什么事。”
两人慢慢过去,秦惜珩忽似想到了什么,直接从地上抓了一把湿黄的土抹在脸上和身上,又解释道:“就说我们是被土匪打了劫逃出来的。”
茉那笑道:“你的点子可真多。”
她学着照做,在秦惜珩敲开屋门之前,硬是将自己弄成了逃难的模样。
叩门几声后,屋内终于传来回音,“谁啊?”
秦惜珩压粗了嗓子道:“劳您开门收容我们留个宿,钱价好商量。”
屋内窸窸窣窣传来了几阵声音,不多时,门自内一开,出来个眼圈深凹的老翁。
秦惜珩先递了半吊钱去,又说:“我们是路过这里要去邑京的,半路上不赶巧被土匪给劫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麻烦您收容我们一宿。”
老翁接了钱,对她们道:“进来吧。”
秦惜珩道了谢,又递出去几枚铜钱,问道:“能给我们两身旧衣裳吗?”
老翁嘟囔一声“麻烦”,但还是给她们拿了衣裳,又指着近门处的一间小屋,递了油灯来。
“就这里吧。”
“多谢。”
两人进了小屋便换上了老翁给的旧衣,茉那问:“咱们就一直躲在这里吗?”
秦惜珩道:“你我这幅样子,只怕是公策迪见着了也认不出来。上次我听我皇兄说,会阳已经落在了怀玉手中。我不知道中州后来是不是又变了什么,明天我想出去打探打探,至少要知道现在是什么局势,走哪条路能最快与怀玉的人对接上。”
次日天明,二人便从外面的吆喝声中惊醒。
茉那下意识以为公策迪派人找来了,等细细听清后才认出这是昨夜那老翁在院子里与邻舍说话。
秦惜珩望着头顶上陈旧的梁木出了一会儿神,依稀从老翁的声音里听到了“开矿”、“坍塌”一类的字眼,当即就下床穿鞋往院子里去。
“您刚刚说什么?有矿场塌陷了?是怎么回事?”
“外乡人吧?”邻舍那人道,“今儿个天才亮,江氏矿场就塌了一间矿洞。啧啧,听说那是烟尘滚滚,也不知道里面的人现在挖出来了没有。”
秦惜珩问:“那江氏矿场在哪里?”
邻舍指着前方道:“从这儿走,往东两里地。”
茉那问她:“你要去看吗?”
秦惜珩直觉这场矿洞坍塌非同小可,点头道:“去。”
她又摸出点碎银给老翁,道:“老伯,怕是还要叨扰您几日。烦您给口吃的,再收留我们一段时日。”
老翁看着手中的钱,倒是爽快,“成,只要两位不嫌老头子这里破旧。”
秦惜珩谢过,便与茉那一道往矿场的方向去了。邻舍看着她们的背影,问老翁道:“什么时候来的外乡人?”
老翁道:“昨儿个晚上来的,说是要去邑京,可半路被土匪给劫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邻舍回想着秦惜珩方才的谈吐,猜道:“既是要去邑京,怎么这又巴巴地往江氏矿场去了?莫非……莫非这两人是朝廷的御史,微服巡查来了?”
老翁忙道:“可别乱猜。”
邻舍兴奋起来,“我还真觉得就是这样。嘿,正好让这两个御史瞧瞧江福鸿那副嘴脸,等上告了朝廷,有他好受的!对了,你刚刚说他们被土匪劫了?不会是蒙虚山后面的那伙土匪吧?”
“这谁知道。”老翁看了他一眼,拿起农具准备去后院忙活。
“终于有人来了。”邻舍还在那里自想自乐,“这帮杀千刀的,看你们往后还怎么横。”
第160章矿乱
公策迪一觉醒来, 浑身上下睡得酸软。他打了个哈欠,认出了自己身在哪里。
“阿珩?”他的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一片, 下意识地叫完这一声后,发现客房内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桌上的那壶茶早就凉了,他怔然地望着自己喝过的那只杯子看了半晌,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
一股被戏弄之后的怒火由心底而起,公策迪忿然拉开了客房的门,大声吼道:“人呢!都死哪里去了!”
鞑合使臣们纷纷被他这声给吓了出来,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公策迪怒道:“公主呢?”
一名看守问道:“世子,您昨晚不是歇在公主房中了吗?”
正因这样,他们所有人都不敢靠得太近, 生怕坏了公策迪的好事。
“给我出去找!”公策迪又是一声吼,“每一寸地方都给我找,她跑不了!”
看守们转身就去了,公策迪气得胸肺都是疼的,他耐不下性子在这里等, 当即跨上马背也出了客栈。
阿额骑着马追了上来, 说道:“世子, 客栈的马没有少, 公主定然不是骑马逃走的。”
公策迪咬牙切齿道:“那就看看是她的脚快,还是我的马快。”
阿额劝他:“世子,咱们不能这样找, 否则等传了出去闹到大楚新君的耳中,我们反倒要被问罪。”
公策迪道:“那你说该怎么办?真要让她就这么跑了不成?”
阿额道:“那咱们暗中来找?”
公策迪道:“你让我住在这么个地方,暗中让人去找, 找不到就一直留在这里?”
阿额问:“那世子还有更好的法子?”
公策迪沉着气想了想,道:“往梁州的方向去找, 她肯定是要去梁州。”
阿额道:“只怕不好找,世子,你也知道,那梁渊侯早就与大楚闹僵了,若是没有通关凭证,咱们如何去得了?”
公策迪不耐烦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你要我如何做才行?”
阿额道:“大楚新君给公主陪嫁了不少嫁妆,世子,不过是个女人,有没有倒不是那么要紧,咱们带着这些嫁妆回去,不也是皆大欢喜吗?”
“我说不行!”公策迪怒言,喷了他一脸的唾沫星子,“宜国公主我要定了!”
阿额见他这般固执,索性也把话放开了,说道:“世子,国君不希望你为了这么一点私欲不顾全局。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斥责世子。”
公策迪果然就没了声音,阿额又劝:“我们现在在大楚的地界,而且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我们都要依附着大楚。世子,现在绝不是与大楚翻脸的时候。听我一句,咱们先回鞑合吧。”
“那你将他们都叫回来吧。”公策迪好半天之后才妥协下来,勒转马头后不甘心地往客栈的方向折返。
不多时,被派出去的人都招了回来,其中一人道:“世子,今日一早,这里有个矿场的矿洞塌了,现在起了很大的混乱,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别被卷进来了。”
公策迪最后的那点企盼彻底泯灭,他有气不能出,一个人策上马便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他记住了这次被戏耍的耻辱。
秦惜珩与茉那徒步两里地,一路上都能看到来往的人,观他们的衣着模样,应当都是矿工。两人继续往前走,还未进江氏矿场的范围,便看到前面烟尘滚滚,喧嚷的声音更是远远可闻。
路边坐着个抽旱烟的老汉,秦惜珩上去问:“老伯,听说这里的矿洞发生了塌陷?”
“可不是嘞。”老汉吧嗒着嘴抽了一口烟,指着那边的矿场道,“姓江的忒不是人,都说了不能再往前挖,他非是逼着人去。”
秦惜珩在他面前坐下,问道:“矿洞经常会发生坍塌吗?”
老汉摇头,“倒也不是。这是命啊,遇上姓江的这种人,那就是拿出命给他做。”
茉那忍不住问:“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不找其他的矿主?”
老汉道:“哪里这么容易,我们都是签过契书画过押的,如何能说走就走。”
秦惜珩道:“但你们好似还有新矿工要与他签订契书,这又是为何?”
老汉道:“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家给的工钱最高。”
茉那问:“高多少?”
老汉伸出三根手指,“三吊钱。”
这在邑京不过是街边茶馆里一壶茶的价钱。秦惜珩无声地叹了口气,始知民生竟然艰难到了如此田地。
“挖了多久了?”秦惜珩看着矿场那边又问。
老汉道:“约莫半个时辰。”
秦惜珩问:“若是死在了矿下,矿主会赔付吗?”
老汉道:“赔,当然要赔。可也赔不了多少,最多不过半年的开销。”
秦惜珩无声地看着自己身前这赤红的土地,忽地便听到矿场里的吵嚷好似更大声了。
“闹起来了。”老汉看着那边说。
“什么意思?”秦惜珩站了起来,又听到这杂声里面掺了一道较为突出的声音,“杀人了!”
秦惜珩不及多想就往那边跑,她捂紧了口鼻遮挡烟尘,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个穿着得体倒地不动的人,那人头上有个大血窟,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着血。
“你们……你们……”一旁有个侍从模样的人指着矿工们,又慌又急道:“你们杀了江老爷!”
秦惜珩这才明白地上流血不止的人就是江氏矿场的矿主江福鸿,她来得晚,并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时只能听到这侍从说道:“杀人偿命,你们今天一个也别想跑!我现在就去报官!”
一干矿工们原本都被江福鸿的死吓得不敢动弹,现在听他说要报官,纷纷知晓不好,有人高声喊道:“不能让他去报官!”
有人带头这么一喊,其他人也助兴似的跟了上来,将矿场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不让江氏的侍从出去。
侍从急道:“你们要干什么?造反吗?”
方才带头喊话的那名矿工道:“兄弟们,他们这些人都是勾结一气,若是放任他去报官,咱们到时候全得吃不了兜着走!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咱们累死累活这么久,姓江的却不把咱们当人看,干他娘的,咱们要给咱们自己出一口气!”
“对!”
“说得没错!”
他一言而出,群人奋起喝之,侍从和其他几个江氏的下人顿时被他们的气势吓破了胆,开始跪地求饶起来。
带头那人一脚踹在侍从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平时不是挺横的吗?狗仗人势的东西,你当你跟着江福鸿,就真的是个东西了?”
侍从被吓得瑟瑟发抖,爬起之后又不住地磕头求饶。
“阿珩。”茉那掩着口小声对秦惜珩道,“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场面越来越混乱,秦惜珩看她一眼,摇头道:“不,我现在不能走了。”
茉那问:“为何?”
秦惜珩道:“因为这已经是民反了。”
茉那不解,“他们反不反,与咱们两个有什么关系?”
秦惜珩带着她往后边人少的地方走去,说道:“这其中的关系有些复杂,我可能三言两语说不清。但矿场这事是一定会闹出去的,到时候朝廷势必会下令让官府镇压,反声只会越来越大。我们势单力薄,根本就没法阻止,也阻止不了,既然事情终究避不过去,还不如为我所用。”
就在她俩说话的间隙里,矿工们已经将江氏的一干人都捆了起来,为首那人名叫郑通,继续煽动其他人说道:“兄弟们,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不如就此端了他江氏的老宅,再号召其他兄弟一起来,就得反了这帮不把咱们当人看的王八蛋!”
这一呼百应,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就往江福鸿的老宅去。茉那问:“咱们跟上吗?”
秦惜珩道:“跟,但是不要离得太近,我要看看这把火究竟能烧多大。”
茉那有些紧张,问她:“如果官府很快就将他们压下来呢?”
秦惜珩道:“那就先去会阳,看看能否遇上怀玉的人。不过我看他们这样声势浩大,官府一时半刻只怕镇压不下来。别忘了,他们不仅是矿工,手上还有不少开采出来的矿,这些矿只要加以冶炼,就能制成兵器。”
两人跟走一路,看着一部分矿工闯进了江氏老宅,另一批人则奔走着将消息散布出去,不过半个时辰,江氏老宅前就挤满了号召而来的其他矿工。
闻讯而来的还有洛安知县和一干县衙衙卫,官民相对,知县孟举生吼道:“你们要干什么!造反不成!”
有郑通这个起事人在,矿工们丝毫不惧,孟举生又道:“谁给你们的胆子?啊?说话!”
“那是你们逼的!”郑通站了出来,指着他说道:“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官与这些矿主们狼狈为奸,逼着我们往死里采矿!”
孟举生气得脸都白了,“放肆!你胆敢辱骂朝廷命官!”
前来此处的县衙衙卫不过七八人,郑通遂将声音一扬,吆喝矿工们:“他们官官相护,洛安已经容不下我们了,不如拿了这些狗官,咱们自己当家作主!”
话音才落,矿工们便一哄而上,将孟举生和几个衙卫团团围住,人多势众地将他们全数拿了下来。
“你们这些刁民!”孟举生还在挣扎,怒目而视瞪着郑通,“朝廷不会放过你们的!”
郑通道:“给我堵住他的嘴!”
孟举生被迫塞了一口的麻布,郑通挑了几个矿工去看押他们,又对剩下的矿工随意说了几句,众人便草草而散。
秦惜珩跟在郑通后面追了几步,叫他:“阁下请留步。”
郑通转身看过来,指着自己问:“你叫我?”
“是。”秦惜珩颔首,问他:“可否借一步说话?”
郑通听她口音不似洛安人,问道:“你是谁?要找我说什么?”
秦惜珩道:“我昨夜恰好路过此地,借一位老翁的屋子歇了一宿,今早就听说了你们的事情。在下不才,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好汉。”
他们站在这里说话,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郑通打量她身量瘦小,多半也威胁不了自己什么,便道:“随我来吧。”
秦惜珩跟着他来了个无人的地方,郑通道:“你要说什么,说吧。”
“好。”秦惜珩也不拖沓,直接就问,“我想先问问好汉,你今日之举,算是揭竿起义吗?”
这第一问就明显让郑通愣住,他想了想,说道:“我只是想找朝廷讨个说法。”
秦惜珩道:“若你是这样想的,那我要先泼你冷水。你这样做,朝廷不仅不会给你任何说法,反倒会将你们全部视为逆贼。”
郑通不愿接受,反问她:“你又怎么知道朝廷不会理会我们的说法?”
秦惜珩道:“就凭中州官吏如今的互相袒护。”
郑通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又问:“若算起义呢?”
秦惜珩道:“如果这已经是起义,那我问你,可有粮食供给?可有兵器防守?可有下一步的行军计划?”
郑通再次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秦惜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便顺着自己原定的想法说道:“你既然敢看押知县,那么在朝廷眼中,便是彻底的逆贼无疑了。为今之计,你该想着如何保全你自己和这些矿工。”
郑通脱口便问:“那我该怎么做?”
秦惜珩道:“想办法去往会阳,对梁渊侯投诚。”
郑通问:“梁渊侯会接纳我们吗?”
秦惜珩道:“只要你去,自然有人接纳你们。不过我猜,今天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会有更大的官来压制你们。”
“在他们来之前,我们直接去往会阳是不是就行了?”郑通才说完,又反应过来,“不行,咱们世代都扎根在这里,这样拖家带口地走,半路上就会被抓住。”
秦惜珩道:“那就只剩一条路了。”
郑通问:“什么路?”
秦惜珩道:“就在这洛安县绝地反击。说起兵器,你们应该可以自己锻造吧?”
郑通道:“矿场里就有冶炼和锻造的地方,这倒是不难。”
秦惜珩点头,“那就这么做。”
郑通顿时对她万般感谢,又道:“多亏公子提醒,还不知道公子大名。”
秦惜珩道:“赵横。”
郑通又问:“那……赵公子你说你昨夜路过洛安,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秦惜珩道:“我要去梁州。”
郑通咂舌,“太远了吧。”
秦惜珩道:“回家而已。”
郑通看着她,犹豫着说道:“不知……能不能请赵公子再留几日?”
秦惜珩原本就有这个打算,道:“可以。”
郑通便安了心,问她:“还不知道赵公子住在哪里,要是你不嫌弃,可以来我家里住。”
秦惜珩心想这样也更方便,遂答应下来,“好。”
一切初有定数,秦惜珩暂时与他分开,又开始想着起义之后该如何与赵瑾会面。
茉那就在不远处等着,两人方才的对谈,她听到了几点,问道:“这些行军打仗的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惜珩淡淡笑道:“怀玉常将这些当睡前故事讲给我听,听得多了,我也就记住了。”
茉那慨然一叹:“你还真是时时刻刻都想着梁渊侯。”
秦惜珩道:“其实并不全是为了怀玉,我这么做,也是想告诉朝廷,不能再任由世家们继续胡作非为了。虽然我知道这对于我皇兄而言很难,但若是一直这么粉饰太平,世家们就会越发猖狂,最终苦累的还是百姓。”
洛安乱事既起,那么这风就越发地肆意了。
秦惜珩轻轻喟叹,道:“走吧,今晚换个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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