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地反击
撂下这句话, 甚至没有回头。
刘寅格压下了帽檐不再看她的神情,从一条没有什么人注意的小路来到地下停车场,他开了一辆还没有上牌照的新车, 一路从市中心回了陆家的老宅。
管家认识他,没有阻拦:“您是来见老爷子?”
明知故问。
刘寅格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虑和烦躁,客客气气地说:“老爷子休息了吧, 我有事情汇报, 能不能见下先生。”
其实方才他没有回复楚辞盈,是因为他也多日没有见到先生。
谁也不知道陆闲的情况, 公司里的人也只能根据陆总之前留下的消息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务。有几次突发情况都险些失控,但是情势竟然如陆总预料一样每一次化险为夷。
刘寅格心中叹服, 但是也不免伤神。
今天私家侦探那边传来消息, 说楚医生到一点多还没有下班,而李为又带着人出门时他就直接驱车前往了她的办公地点, 一直等在楼下。
这场失火来的太意外, 他也不确定李为和楚辞盈之间发生了什么, 只能推测是她一定触及到了那个老狐狸的核心利益。这才冒着风险也要毁灭证据。
甚至连最后的体面也不顾了。
这令刘寅格感到不安。
试图求见老爷子, 至少能让他去和陆总汇报一下。
他一路赶来额角还有汗水,佣人引他到沙发处坐下也坚持站起来。几乎是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管家,祈求从这个跟了老爷子一辈子的人眼中看出什么变化的情绪。
管家抿了抿唇:“刘特助,今天……”
“姜叔, 您回去休息吧。我和刘寅格先生说。”一个女声从楼梯口传来,让特助先生下意识皱眉, 侧身时的动作是某种心理学上的防御行为。
姜管家顿了许久, 最终退到了阴影覆盖的走廊里。
是方灿。
她似乎并不是临时被吵醒, 衣着整齐,妆容也精致。她冷冷地站在楼梯口, 右手轻轻地搭在红木扶手上。刘寅格没有和她对视,低着头:
“方医生,麻烦你通融一下。”
这个女人在陆家的地位十分特殊,他虽然一贯和她因为先生的事情而不对付,但是不得不承认方灿在老爷子跟前是说得上话的。
可惜刘寅格低估了方灿的态度。
女人静静走下来,到客厅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坐在沙发的侧边打量着他:“刘特助,现在陆家也算是风雨飘摇。陆闲先生在秘密配合调查,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
“明明……!”
刘寅格攥紧拳头。
这女人睁眼说瞎话,消失配合调查是对外的说辞,那天晚上还是他亲自接先生回的老宅。难不成老爷子真的要把事情做绝,不到平息不放人?
方灿笑笑,说,刘特助要小心说话。
两个人之间对视,多年的恩怨暗潮涌动。
良久,还是男人觉得自己更加被动,微微放软了态度求:“我真的有急事要和先生汇报,方小姐、方大医生,这么多年了你帮我这一次吧。”
方灿一听他这样就乐了,挑眉:“那你倒是和我说是什么要紧事呀?”
她双手抱胸,听到精彩之处的时候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
第三声门响后,屋内的灯亮起。
方灿端着两杯茶水站在门口笑盈盈地望着似乎从睡梦中被吵醒的人。她只说了两句话:“那个小姑娘,她公司起火了。”
第二句是:
“进去聊聊?”
…
听完来龙去脉,男人脸色没有变,不过还是让方灿捕捉到了一丝沉沉。
“看来你的小女朋友挺厉害的。李为那种老鼠不逼急了做不出这么明目张胆的事。”
听到她这个称呼,陆闲微微抬眼,皱了皱眉头。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方灿递上来的茶水。这是陆氏被调查的第十几天,他也在这个房间里呆了十几天,好似外面的风言风语都吹不透陆家祖宅的大门。
就连楚辞盈出事,他也没有多说两句话。
陆闲越是沉稳,对手就越着急暴露自己的目的。方灿咬牙:“你不担心吗?岑重远的人有多么看重这些资料你不是不清楚。到时候李为把她推出去顶罪……”
“你这么关心做什么呢?”
男人听到她这句话,突然轻轻地笑起来,从桌子上抽了一根笔放在手里把玩。他一直轻轻低着头,方灿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万分从容。
可是她知道这一定是装的。
她不信陆闲不担心。
因此她也不想再绕弯子了:“做个交易吧。”
她从始至终留在陆家也只是为了陆景和而已,此刻她也顾不上什么身份,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方灿想要这场洗清终结在赵锐处,不要再牵连已经故去的人。
“陆氏要脱罪,我不阻拦你……他走了那么久,何必。”
她终于把藏了十几天的话借由这个机会说出来,能够帮陆闲证明清白的东西她有,能够证明陆氏与当年事情无关的线索她也知情。但是她不能轻易地叫出来。
方灿在等,在等一个陆闲撑不住的时间去交换,来保下陆景和最后的声名。
可是直到今天——陆氏依旧在负隅顽抗,各方面虽然已经衰败到了极点,但是从来都没有一刻彻底失去大势。她再也等不起了。
当地一个要求被提出来时,后面的许多就顺其自然了。
“我可以让人,配合刘寅格在岑重远去找她前,保下她。也可以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收手吧。”她不见在澳洲时的歇斯底里,反而有些疲惫:“陆闲。”
在外界眼中,这一场关于陆家的千层浪让这个年轻的掌权人陷入了被动。
可是方灿不会这样想。
她看到了陆闲被控制下的另一面——或许,他也在顺应时势,借着巡视组的力量再一次清理掉陆景和在陆氏从前的影响。
她不懂商业,但不是傻子。斯人已逝,争权夺利已经不是她看重的点。
陆景和一辈子风光无限,不能在这种时候被…
她哽咽,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陆闲从始至终都是慢条斯理的:
“方医生,他做过什么事情可能只有你清楚。岑能查到哪,我不能和你保证。有些东西从前确实重要,现在……”他笑。
方灿急:“你就半分不想想楚辞盈吗!”
陆闲没答话,气氛一时间僵持下来。女人深呼吸几次,将水杯狠狠摔在地上,推门而去。
房间内,
男人昂起头揉了揉眉心,左手中的签字笔紧了紧。
——怎么会不担心呢?
这是一场人性的博弈,他将最心爱的人置身棋盘,怎么让棋手保持完美的理智。
——可是我相信…
*
这场火的影响果然如各方所料一样波及很广。
金融界的办公室出现爆炸起火,消防的工作手续就是一大堆。更不要说起火点好死不死就在福宁新来的巡视组最为重视的“档案室”,因为调令没有下来迟迟未能进入,如今便成为了一滩灰烬。
民间的舆论也哗然,毕竟没人觉得自己是傻子。
压力之下巡视组的进度徒然加快,在三天后就申请到了各种各样的手续文件。在李为公司里的大多数人还没有完成警方的笔录前就赶了过来。
楚辞盈的情绪因为刘寅格那句话,几乎是强迫自己镇定地度过了三天。大山小山打来的所有电话都被她拒绝,仿佛做好了所有的决心。
在这天早晨打卡时,她在大开间办公室里没有看到黎笑笑的身影,有几个同事欲言又止地站在不远处,似乎有些苍白。
她脸色没有变,也没有强迫自己露出笑容,静静地走进了会议室。
里面的几个人见她来不算诧异。
其中巡视组工作人员为首的那个男人是之前对接陆闲的夏云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同事口中不断相传的楚辞盈。
很瘦,很白。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然后便是——很清冷从容的气质。
他垂下眼转了转手里的水杯,看向身侧的人。李为坐在主位,看到楚辞盈的那一刻热情地招了招手,把人叫到了自己身边。
他笑起来:“夏先生,这就是我们小楚。你看看…多好的孩子!”
楚辞盈还是没有笑,她就隔了一个位置坐在李为旁边,朝着夏云开礼貌性地颔首一下。没有在意老人一瞬间阴郁的脸色。
见她坐下,
巡视组工作人员递上来一张审查证明:“楚小姐,你们公司有人匿名举报…那天晚上你和李先生发生了争吵,而近期贵公司一个重要的项目一直是您负责。”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会,从旁边的文件夹里翻出了公安系统开具的监控丢失的书面证明。
“根据举报材料,我们想和李为先生及其他相关的人了解一下你们最近的经营问题。”
他说完后看向夏云开,对方点头。
李为哈哈大笑:“哎呀!无稽之谈。”
“我是因为工作给了小楚许多压力,真要说压力,最近外面关于巡视组的风言风语也不少。楚医生是我亲自招进公司的,你们要是因为连姓名都不敢露的小畜生怀疑小楚是因为担心巡视组来,故意毁灭证据,那就太过分了!”
“把巡视组当什么人?把小楚又当什么人?”
他这一段话说的行云流水,看似辩白实则点清了里面的“利害关系”。在场的人都不说话。只有楚辞盈垂着眼睛勾了下唇角。
夏云开打圆场:
“李会长我们也只是想核实情况,你不要激动。麻烦配合我们工作。”
“配合配合,一定配合。”
李为一挥手,从助理手里拿来一份名单:“这是所有有单独进档案室权利的员工,这几个人那天都在美国谈项目,这个叫黎笑笑的,今天早上我让她去欧洲给客户汇报了。”
他放下纸,笑眯眯地对上夏云开冰冷审视的眼神:
“你们带小楚去问吧。她人好,肯定也配合工作。”
楚辞盈转头看向李为。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对上她的视线。
夏云开问:“楚组长,您方便吗?”
她这时候笑着站起来,只说了一句走吧。
…
巡视组的工作环境她之前听到陆闲说过,基本上是单人的单向玻璃审讯室,有一个问话员和记录员。有的时候遇上嘴严的,可以查问九、十个小时不停歇。
在到的时候她就有准备。
或者说在文件全部葬身火海的那一刻,她就有准备了。
可是夏云开没有把她带进审查嫌疑人的屋子,反而让她在一个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坐等。男人走的时候,还板着脸留下了一杯温水。楚辞盈皱眉,见许久都没有人回来更加疑惑。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突然隐约发现这间屋子可以听见隔壁休息室的对话。
“顾书记,岑组长在忙…要不您先等一会?”
“好好好,你一定跟他说我来了哈。”
又过了一会,
是顾廷敬惊讶的声音:“姜管家?”
来人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也客客气气:“顾先生也在啊,您是……”
“哦,我来找老岑说道说道。”“你是?”
“早上动静挺大的。老爷子让我来问问。”
两个人寒暄过后就各自沉默下来,又是安安静静地十几分钟,第三个人到场:“哎哟,您二位好,我是秦亦先生的秘书。太太托我给岑组长还有其他工作人员送点月饼。这不是马上要中秋了吗。”
“哦哦哦。”
“好好好。”
三个人又无言苦等了近一个小时,才有工作人员过来将他们带到了别处。
他们等的困惑,楚辞盈又何尝不是。
她知道是有人想要她听着这几个人的对话,但是却不知道对方的用意在何处。是示威?还是警告?
小姑娘坐姿端正脊背挺直,默默闭目。
门开了。
她对上了一个意料之中的身影——何清有些尴尬地推开阻碍,良久叫了声楚姐。楚辞盈叹了口气,看着他让开身体,将身后走路相对缓慢的老人请了进来。这个人两鬓斑白,但是目光锋利如刃,正是岑重远。
他伸出手:“你好,楚辞盈。”
小姑娘在这样的境遇中依然克制地保持礼貌与尊重,站起身来微微点头,握住他的手:“之前在峰会上见过,岑组长。”
老人没应这句话,反而问:“你刚才都听到了吧?”
楚辞盈点头,仍旧不知道对方迟迟没有问话的原因。
她的警惕在岑重远的意料之中,老人刚毅的眉头松动了一瞬,露出某种调侃的笑容:“我把你带走,可吓到了许多人。”
楚辞盈惊讶抬眼——
难道?
“顾廷敬跟我一辈子朋友,我们相互约定工作是工作、交情是交情。却为了你这么一个小丫头要闹着见我争论。坏了规矩。”
岑重远说到这里似乎有点生气,扣了扣桌子:“老爷子和秦亦也就算了,他凑什么热闹。”
楚辞盈淡淡:“所以您没有见他们。”
她在意识到这些人都是为了她的事而来时,微微心下震动。但是她没有放松,因为岑重远既然敢让她听见,又故意说了这么多话,恐怕就是为了告诉她,他不吃这一套——是威慑,更是想打压她的心气。
可是楚辞盈有些无奈,她甚至都没有想过会有人愿意为她说话。到现在这个境遇,哪里是“交情”能解决的问题。
她脸上的苦笑引起了岑重远的注意,他好奇:“你不觉得我会顾念他们的面子?”
小姑娘抬眼:“如果您顾及,就不会让我听到了。”
她的态度和反应让岑重远在心里叫了一声好,但是面上却更加严肃:“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
楚辞盈说,因为有人举报她故意逃避检查而纵火。
“不止。”
岑重远的胡子颤颤,眼神凌厉。从他到福宁起,手下的人根据一贯的经验选择了这个适合作为线索的姑娘,之后就是源源不断的阻碍。那么多人为她坏了规矩,却只让他更加愤怒,发誓要查清真相。
“一周前我收到一份实名举报材料,指你在扎伊尔有一段无证行医的经历。”
楚辞盈的呼吸一滞,却终于露出一个笑,仿佛释然。
她猜到他们知道了。
小姑娘没有一句反驳,静静地沉默。而此时岑重远不再说话,由何清继续——
青年一开始有些不自在,但是谈起公事来分外严肃。他从无意中发现她是安娜时开始查,自然率先掌握了她在无国界医生组织工作的记录。
“当时我们有同事怀疑,你在乌干达和扎伊尔时期的工作是为了替李为落实最后一步计划。”
楚辞盈张了张嘴,似乎是有点好笑,但是转眼又沉默下去。
因为她知道这是一个符合情理的事。
她身上疑点太多,秦亦、陆家和顾家都在阻拦他们的探查,甚至可能哥哥也在推波助澜,以至于巡视组的调查方向彻底偏向了一个合理但是错误的结论。
看他们今日的态度,恐怕是确信了这个逻辑。
她的视线落向窗外的景色——福宁的八月是盛夏,叶子绿油油地让人心里不安。
在扎伊尔是为了监视卢卡斯,把被替换的物资送达。
不是真正的医生,自然没有医生资格证。
纵火,是因为觉得自己被李为当了弃子,玉石俱焚。
这是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没有辩驳的余地。
她笑着低下头,摇了摇,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似乎从那场火开始后,她就什么都不想说了。楚辞盈振作一下抬头看向岑重远:“你们说的关于我的履历,都是真的。如果要追责的话,记得把我的供词拿去查李为。”
到这个时候,她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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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的这件事。
岑重远一直静静地撑着头观察她的神情,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深邃了片刻。
换了个话题:
“你不好奇为什么陆闲今天不派人来找我吗?”
这句话问的没头没尾,楚辞盈一愣。陆闲为什么不派人求情?可是她很快皱起眉:“…这和我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他不是也在配合调查吗。”
她才不会认为陆闲是为了避嫌,反而有些生气这些人明明令他许久无法出现,却在这个时候问这样的问题。好像陆闲就合该为了她出错一样。
岑重远似乎微微点头。
换了个问题:“那你知道,是谁实名举报你无证行医的吗?”
楚辞盈一下子顿住了。
医生姑娘的眼神几经变化,最后落在了旁边,没有和在场的其他两个人对视。几秒后,她听见岑重远轻轻说了两个字,肯定了她的预感。
小姑娘的脸色苍白了一瞬间,偏过头去什么都没有说。
只有捏紧的指尖能够看出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陆闲,有他的理由。”
她的镇定和坚强还有无条件的信任似乎又一次引起了老人的疑问:“你知道他的用意?”
“我不知道。”
“那你还是相信他?”
“…是。”
楚辞盈在这个字脱口而出时,好像连自己都没有想到。如果换了旁人,她也许会在震惊之后拼命思考着原因。但是这个人是陆闲,是陆闲啊。所以她连怀疑都不曾有力气,下意识排除了所有可能。他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两个年轻人在单独审查时展现出来羁绊远超岑重远的意外,连何清都看出来这不是利益捆绑能达成的。
老人终于点头,何清拿出了几页纸,推到了她面前。
是什么?
楚辞盈低头。
“你的案件问题非常复杂,你不是中国籍,行医地点、患者国别也都不在国内。想要定罪,需要患者在当地起诉,移交内地侦办,我们才能接手。”何清似乎怕她不知道这里面的法律问题,耐心地解释:“所以我们的同事去了扎伊尔,征集你的病人们的意见,并希望他们起诉。”
楚辞盈闭上了眼睛。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叹出。
她不想听结果,直接站起来对岑重远说:“我说了,把我的证词拿去查李为就行。所有的罪我都认了,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她的胸口起伏一下,偏过头去,身体有些颤抖。
这一招太狠了。
要一个医生亲耳去听自己热爱的领域和土地如何用这样的方式置她死地,偏偏还再正确不过。错了就是错了,她以旅游签证在无国界医生的营地独立完成了数不清的外科手术。可她能怎么办?那是一个个孩子,她的病人,她在战场上拼命救下来的病人。
可是任谁知道自己当初的主治医师没有执照时恐怕都会心有余悸。
她能理解,但不想面对。
所以她在这一刻退缩了。
楚辞盈抿唇,惨然地笑:“就这样吧,我不想听了。”
她转身要走出房间,却被岑重远叫住:
“楚辞盈,你真的不想知道结果吗?”
“我说了……!”
“247个患者,我们收到了240次拒绝。”何清喊出来。
楚辞盈的脚步停下,这个数字比压垮她的想象要好很多,她的心脏错拍了几次,还是没有回头。伸手擦了一把脸,不肯把自己的骄傲在这里摧折。
而岑重远站起身,轻轻地说:“剩下的七个患者问,谁是楚辞盈?我们说,是安娜医生。他们立刻撕掉了签好名字的纸。”
“有一个小姑娘只有左手,是直接用牙齿咬碎的。跑的很远很远,像看敌人一样。”
——是多希
是那个安慰她:“安娜,不要哭,我是左撇子没有关系!”的多希。
楚辞盈抖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头。
她的手死死抓着门把手。
岑重远吩咐何清:“去把门打开。”
年轻人反对:“老师!”
“把门打开!”
楚辞盈被何清接过了门把,她退到一边,沉默地扶着墙没有抬头。岑重远当着外面所有小心谨慎观察这个方向的工作人员的面起身,静静地走到她面前。
“陆闲把所有证据提交过来的时候告诉我,他知道,他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如果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说服我,那一定是你。”
多么毒辣的眼光,今天为什么刘寅格没有来,就是因为陆闲早就看透了岑重远的执拗。
越是阻拦,就越是要彻查。
“我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四十年,所有的案子都在基层。和各种各样的人、机关,还有利益系统都打过交道。你说经验,有;教训,也有。”
岑重远身体不好,说完这些话已经有些喘了。何清似乎想伸手扶老师,却被他挥手拒绝。
老人说:
“如果这四十年的工作教会了我一件事。”
“那就是,当我的想法和群众不一致时,一定是我错了。”
他在何清和楚辞盈两个人震惊的眼神中后退了一步,在整个办公室都可以窥见的角度轻轻给她鞠了一躬。
“楚医生,我为我们工作的失误而道歉。希望你能谅解我们的心急,相信我,相信何清。就像我们此刻会相信你和你的所有证词。”
“我们会保护你。”
“我们会帮助你。”
就当他还想要继续鞠躬时,楚辞盈猛地关上了那扇门,替他阻拦了所有下属和工作人员探究惊疑的视线。这一刻,岑重远看着她的眼神,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顾廷敬那样的老油条也要拼了前途在今天找他“说道说道”。
何清站在一旁挠头,认认真真地给她道歉,可是小姑娘却摆摆手——她都理解。
青年反而更加懊恼和愧疚;
“小楚姐,都怪我太执迷不悟…如果早一点和你沟通,算了算了,早点的话扎伊尔调查结果没出来我也依旧是那个德行。我只是后悔!所有的纸质数据全部都被李为毁了!”
楚辞盈看着他有点委屈到通红的眼眶,指尖动了动。
“小何,数据、人名…还有备份。”
“在哪?楚姐你拍照了吗?!!”青年露出激动的神情,而岑重远也精神一振。
只听医生姑娘轻轻说:
“给我拿,一张纸。”
“和一支笔。”
偷偷摸摸
「hot」别真没了吧家人(墨镜)(摘下)(红彤彤的眼眶)
主楼:—》附图:去年今日和今年今日相关报道数量对比, 正面词汇及负面词汇数量对比,民意对比以及公关回应数对比
楼主去做眼部手术躺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拿到手机之后发现天崩地裂。这是咋了, 要不要抓给个定数可以吗。
爹真的进去了我的心也一起死了得了……(点烟
#1
莫慌。听说还没下逮捕令
#2
Lz你好好养身体吧,,, 不要再惦念了
就当你没有这个爹了
#3???楼上你成分有点复杂。名字叫别说闲话, 个签写法制咖下地狱,上一条点赞是陆闲打人, 但是你收藏夹忘私密了,里面是“如何劫法场”“贿赂法官判几年”“勺子真的可以挖地道吗”“肖申克姓肖吗?”……
你好坏, 我好爱。
#4
(擦泪)你区这一个月分成了许许多多派, 有一种孟姜女、荆轲、大义灭亲、斯德哥尔摩,还有葫芦娃们吵起来的感觉。
#5
乐子人淡笑不语, 他这么有钱还贪, 活该
#6
五哥如果你的名字不是“清者自清!!”我会更信你一点……
#7
怎么一个月过去大家都搞起谍战了, 自家人说话还这么多心眼子, 活该外头说L落魄,连脑残粉梦女和死忠都跑没了。公告也妹说他有问题啊,陆氏回复我看也挺正常,这几天股价虽然低了点……但好歹平稳, 上升空间很大。
好了我编不下去了,呜呜呜, 谁有小道消息, 或者做点料来骗我。
我要求不高, 不用语音视频、不用官方文件,打码的聊天记录和你自己纯文字投稿都行, 我都信的,我不挑!!
#8
还不是因为事太大了……
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咋不知道岑啊,07年那场也是他牵头。
你区虽然平时把L骂的狗血淋头,这个时候还是多少心软的,多说多错,争取给爹少判几年
(阿门)(双手合十)(猫咪佛祖)
#9
为啥风向这么低靡不振?
#10 回复 #9
—》视频链接:「巡视组第一场重头发布会来了!揭露35家企业,医药代表涉案6亿」
哥看一下岑老头旁边那个带口罩的美女,眼熟不?前段时间首页十几个高楼飘的都是她,你区亲自封神的女同天菜、人间扳手、外国友人鱼钩(指不知道为什么一堆老外因为她发现了破论坛),她还有重要的身份——爹的家医……然后全程坐在旁边也不说话,媒体都要吓死了,到底什么意思给个说法
#11
看了,提问环节要把她吃了,她愣是笑着全推了回去。好年轻好甜啊,但是怎么打官腔这么牛,有点魔法部发言人的味道。
所以什么意思?
#12
1. 暗示你陆或者他爷爷有一个身体不行了(?
2. 暗示她是巡视组的人,之前完成什么潜伏任务(?
3. 暗示你爹有问题,身边人反水了(?
#13
呜呼哀哉!!
不是说她晕倒是L抱下飞机的吗,我以为是嫂子来的
#14
可是我还是觉得…姐打官腔的时候小表情很像爹啊
脑补什么我培养你你为了正义背刺我的虐恋情深(?
#15
呜呜呜呜
*
网上的众说纷纭早已在巡视组的预料之中,他们从安排楚辞盈坐在岑组长旁边的时候要的就是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暗示。
夏云开把舆情分析隔着桌子扔到何清手里,好心地落下一句:“你还是得看住,不能放松。她好不容易洗脱了嫌疑,不要这个时候跟嫌疑对象扯在一起。”
这对案件调查本身,还有楚辞盈自己都是不利的。
巡视组上上下下虽然不说都对岑组长这次的举动心悦诚服,但到底人家靠脑子记下了一百四十多个项目的数据。尽调组的同事抽对了几个,全部都是真实的。
——这种能力让人惊叹
因此,更加不能让宝贵的人才还有被舆论攻击的可能。
青年接过之后翻开这几页明显是打印出来的论坛回复照片,随手翻了翻。经过这次的事,再加上一直以来受小姑娘的照顾,何清有点不甚在意,甚至不由自主地嘟囔了两句:“她挺配合的,老师跟她谈过了,她提供材料这件事不能跟别人说。”
岑重远在双手接过那份单薄的A4纸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也许真的是楚辞盈下意识关门的那一瞬间打动了他,巡视组的组长给了小姑娘远超出一个证人的待遇和权限。这段时间,她一直帮忙在组里继续完成一些工作。
何清有的时候看着楚辞盈加班,都有一点点恍惚——
「怎么小楚姐到哪里都这么拼啊啊啊」
看他压力如此之大,楚辞盈反倒安慰他:“考过医学院的都这样,别害怕,我不抢你工作。”
她开这个玩笑,是因为那天午休间隙的时候岑重远半认真半打趣地说要不等事情结束之后让楚辞盈考个公务员吧。她那时候也笑,说等事情结束,她就哪里来的回哪去。
何清沉默,他现在倒是舍不得楚姐回非洲了……多苦呀。
所以他下意识问:“那陆闲咋办啊。”
正在吃饭的楚辞盈猛地呛咳了一瞬,仓促接过旁边人递上来的纸巾,眼睛都因为咳嗽的太厉害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最后也没说句完整的话,就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你…”
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何清想,估计也就小楚姐没看出来陆先生那点心思了。
巡视组刚来福宁的时候还是那场生物医药峰会,当时陆闲面对所有人的劝阻把姓名牌撂在桌面上坚定维护楚辞盈的时候,岑重远和学生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不过现在风水有点轮流转了,反倒是岑重远见楚辞盈失态还专门去谈了谈:“最近别往来,陆氏的事情虽然我们心里有数,但利害关系还是非常复杂的。你不要牵连到自己。”
何清觉得这话说的有点过,但到底是自己老师,于是站在旁边耷拉着眼皮装没听见。
楚辞盈倒是镇定,说好奇,能不能问句话。
“你问。”
“当时是不是也有人这么劝过陆闲?”
后来那天他们谈了什么何清倒是没再听了,总而言之楚辞盈的态度一直都非常好,很配合工作。商量说参加发布会时也没有拒绝,从陆家那边的工作组传来反馈,陆闲近期所有的通讯人也没有楚辞盈。她从脱困到后面平稳工作都没有联系过他。
思绪有点飘远,现在何清捏着这份论坛网页倒是有点尴尬:“哎呀知道了哥,我会说的。下午那谁来,我都跟小楚姐说了回避一下……”
夏云开盯了一会这个善恶分明的小子,脸上一点心事都藏不住,摇摇头走了。
当天早上的发布会让楚辞盈出现,其实是为了震慑李为。巡视组的人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她和陆闲的关系加上媒体的揣测让后续的发酵有微微的失控。
而这个新闻中的主人公下午又要来配合工作,搞得接待的两个小新人有点尴尬。
“陆先生。”
他们心里不好意思,但是面上还是公事公办。没有太殷勤,也算很客气,因为毕竟从调查到现在陆闲的官方定论一直是“停职方便配合”,而不是真正地作为一个嫌疑人去看待。
再加上陆氏内部那些斗争,他们也多多少少心里清楚,更加不会像外界揣测的那样看陆闲如同罪犯。因此一切都规规矩矩地,带着男人和两位律师、助理几人穿过了巡视组的办公区,往会议室走。
很多天没有出现在人前的男人西装革履,不见丝毫的颓色,他静静地跟在引路人的身后,步伐不快不慢。
男人深色的眼睛轻轻扫过整个工区,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又随意地大量一圈。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空着的放了东西的工位。
书立旁边有一本厚厚的《成语大全》。
他的眼神顿了顿。
然后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和旁边的律师轻轻交谈了几句话。
何清见状心中警铃大作,不肯放松,立刻上前挡住,跟陆闲问好:“陆先生,这边请。”
他自己亲自把人送进了会议室。岑重远和夏云开已经等在里面,见陆闲进来都是依次起身握手,几个人都是正经严肃地坐在了长形谈判桌的两边。
岑重远客套了一句:“刚才你过来一路看到我们办公室,怎么样?跟你们的比也是不差吧。”
陆闲抬了抬眼皮:“您一直很体恤下属。”
他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水杯,手指碰了下杯壁又收回去:“不过好像人不齐,是午休没结束吗?”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这一下子反倒是岑重远自己想把刚才随口的话收回去了。这不是自讨苦吃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摸摸鼻子,露出无奈的笑:“你赶紧把自己那烂摊子收拾好……”
这话说出来又有歧义。
老人的本意是:你处理好了手底下的事,谁会故意给你找麻烦?我们也不是闲的要棒打鸳鸯。
他说出来又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在说是小楚自己故意不想见,怕惹上是非一样。岑重远吸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解释了。这工作一旦加上了私人感情就不好办!
这么多年他这个教训算是吃透了。
好在陆闲就像不在意一样,直接进入了主题。旁边一直看不下去的夏云开和何清打了几回圆场,律师们的文件一翻开,就再也没人提这件事了。
公事一谈就是一下午。
陆氏的律师早年也是从四大出来的精英,拿了高薪是真的办事,据理力争证据一环皆一环,一个字都不肯让,咬死了这么多年陆氏的经营问题和集团无关,是某些个人的问题。
岑重远对陆闲这个立场心中有数,没说话,是夏云开试探交锋。
“陆先生,你们准备的很充分,但还是……”
等到几个人出来时,外面的天都有些黑了。
正是有人陆陆续续收拾东西下班的时间。
男人率先从会议室里出来,眼神落在那个工位上,还是空空荡荡。他收回视线礼貌地微微颔首,就让岑重远留步。几个人往门口去的时候,就听见茶水间有一个人小心翼翼喊:
“楚姐等等你先别!”
顿住。
狭长昏暗的走廊里,两个人对上了视线。男人的视线冷静、镇定,但是从未偏移。她的目光淡淡,好似并不在意。
都是冷静地同时移开了眼,一触即分。
瘦了。
陆闲心里谓叹一声,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对面的人抱着电脑,在遇见他的时候也没有变脸色,眼神坦然,好似不熟一样。
“借过。”
小姑娘轻轻侧身从他旁边擦过去,记忆是气味,和现实的果香重合。他下意识回头,却只看到她柔软的长发。
岑重远等人站在会议室门口,本来紧皱的眉头见此轻轻舒展开,叫了个姓郭的小女孩送陆先生出去。
男人唔了一声,点头,又一次不经意地抬眼——
已经回到工位准备收拾东西下班的小姑娘和旁边曾经要调查她的人打成一片,几个人说说笑笑,没有看到这边的动静。
小郭带着他继续向外走。
男人静静地跟随。
他在走廊尽头转过身来和这个带路人握了下手,视线中心所在的那个人正在低头穿外套,把工牌的绳子一圈圈绕起。
男人离去了。
今天刘寅格没有在,是另外的几个助理。他们下午唇枪舌战自然是累的不行,也觉得老板似乎看起来比较沉默,可能也疲倦,于是跟司机说了声把车载广播开开吧。
交通频道发出滋啦一声——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
“噗。”有人笑了一声,赶紧换了一个信号,这动画片的主题曲和他们这群人太不搭了。他悄悄回头,发现幸好后座老板没有怪罪。手指在按钮上转了几圈,停下。
没想到,换成了都市之声之后歌续上了——
“羊儿聪明难以想象…”
助理嘟囔一声跟司机说:“真是巧啊,晚高峰点播怎么全是喜羊羊。这人得多有耐心。”
他不信邪,又换了一个,还是这首歌。
“有什么难题去牵绊我都不会去心伤。”
“有什么危险在我面前也不会去慌乱~”
律师也笑了,看了眼陆总的表情觉得好像没生气:“放着吧,歌词寓意挺好的。”
“嗯。”
陆总罕见地发表了意见。
于是一群西装革履的政商精英们就听着青青草原的的歌声在金融街的车流里等待着晚高峰的结束,有人想跟着唱,但是看了陆总觉得可能先生也就是迁就他们才勉为其难忍受,所以生生忍住了。
场面有点尴尬又好笑。
在音乐结束后主持人说:“点歌的女士留下一句寄语。”
她声音甜美,拖长音调也不显得做作,反而活泼可爱——
“让我们明天再做冷漠的大人吧!”
律师回头,好像一直闭目养神的男人也轻轻笑了一声。
双向奔赴
福宁的局势越来越紧张, 但是与此同时,各方势力的动向也渐渐明朗。
李为所属协会的三名财务主管已经被管制,两位人事负责人失联, 在楚辞盈之前负责大部分骨干业务的主管黎笑笑前往欧洲“出差”后同样下落不明。
证据不足无法布控,巡视组唯一能够申请到的权限是限制了李为和几个秘书的出境情况。
这是一场和时间的赛跑。
因为原版的数据全部丢失,剩下的所有材料源自于医生姑娘的默写, 核对起来终究增加了难度。没有直接文本证据, 想要跨国调取这些信息也分外困难。
很多数据的另一部分被封存在各种高校、研究所以及企业的内部文档里。
没有绝对的配合,调查几乎举步维艰。
到了这一阶段, 已经不是靠官方的手续批文可以进行的地步,真正重要的是牢不可破的社会关系。
一个能够撬动这些各方势力出面配合的人。
答案不言而喻。
“不行, 绝对不行!”
夏云开是第一个出面反对的人, 他从始至终都负责陆家的调查项目,自然知道这部分工作没有再一两个月的时间不可能有眉目。
巡视组如果这个时候仰仗陆闲去沟通协调, 怎么能够做到在后续对陆氏的审查里掌握绝对的控制权?又怎么能令结果服众?
就算陆闲无条件帮助, 外界也会揣测是否陆氏的脱困和这次的帮助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夏哥, 我觉得你不要这样惊弓之鸟嘛。黑猫白猫, 主要看能不能抓住耗子。”一个双马尾女生轻轻推了一下眉眼间的镜框,语气镇定。
岑重远一直不出声,何清手指翻飞做会议记录。
级别低一点的同事不敢发言,但大多数在这两派间犹疑。用还是不用?这是个原则上需要衡量的问题。
谁敢和陆闲谈判?
这个问题众人各自在心里掂量了一下, 轻轻瞥了一眼角落里坐着的姑娘。
楚辞盈的笔记本上写满了东西,她专心致志地画着草图, 没有注意到各色的视线。突然被点名, 她有点懵懵地抬起头:
“嗯?”
“你怎么想?”——是岑重远发问。
医生姑娘斟酌了片刻, 缓缓开口:
“其实…潇潇想请陆…闲先生是因为他的确关系网最大,相对来讲比较高效, 能一次到位。但是问题的本质还是能否找到链接这些机构还有人物的方法。”
她没有给出建议请还是不请,反而回到了他们最初的需要。
楚辞盈的暗示岑重远明白,她指的是多找一些其他人、费上些关系,也许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你也觉得不应该牵扯陆氏?”
夏云开语气直接,楚辞盈露出一个笑之后不说话了。比起巡视组考虑到的更多是这次低头会不会有损威信,她想的是这次合作会让对方脱困蒙上“利益交换”的阴影,汹涌的舆论她见识过,不想再让那个人又一次承受。
若是有其他的路,就算了吧。
*
“陆国平??”
苏含在电话那头怪叫一声,幸好小姑娘提前预判到了她这个反应拉远了听筒,但仍不可避免地被震到鼓膜颤颤。
秦亦因为她这一嗓子也看了过来,苏含赶紧把怀里的崽往他爹那里一塞,两腿一迈跳坐在沙发上一顿输出:“我靠这帮人真行,想借陆氏的光,又不想承陆闲的情。岑重远这人真是能屈能伸,咋想的啊,找老头帮忙。”
秦亦眼皮子一跳,把孩子塞给旁边黑皮肤刺猬头的小助理之后也坐在了电话旁边。
楚辞盈也是有点无措的状态,明天就要去陆家,巡视组的人拜托她也去说情——可是这里面乱七八糟的利害关系,哪里是她能决定的。
苏含一转头对上秦亦深沉的眼睛,嘴巴一咧:“要不你今天跟陆闲说一下,让他爷爷明天装病不见客。”与其两边都难受,不如一开始就婉拒。
“我联系不上他。”
“那姓刘的呢?”
“他们设备全被监控…前天见到刘特助,他说他也只打听到陆闲在老宅后面一个小阁楼……钥匙老爷子随身携带。”
苏含倒吸一口冷气,碎碎念了句为了自证清白玩囚禁啊,真是狠。
女人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发现秦亦脸上有明显的不赞同和警告。她没理会,越过孩子生闷气的爹的发顶看那个抱着孩子的刺猬头少年,舔了舔嘴唇。
…
“我啊,最近请了个菲佣。”
陆家大宅里,坐了几个毫不相干的人。
主位上是老爷子,旁边紧挨着福宁最近呼风唤雨的岑组长。下手三位是夏云开、潇潇和何清。楚辞盈坐在陆国平的左手,紧张地一直在喝水。
相反,不知怎么今天来拜访老爷子的“秦家夫妇”倒是在场最自在的。
他们说孩子终于一岁多了,可以带出来见生人了,第一个给老爷子瞧瞧。
“唉哟。”
陆国平看着秦亦老来得子的心头肉,拨开小帽子笑着说了几声好。抱孩子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爆炸头、黑皮肤、大白牙……怎么看也不像苏含口中的“菲佣”。
她大咧咧地摆手:“害,非洲也是Fei嘛。”
大家哄笑起来。
何清偷偷打量,发现小楚姐的神情反倒更紧张了。别人半杯水还没见光,她就喝了三四杯。别人说话的时候就在发呆,不知道怎么了。
好奇怪…
楚辞盈当然紧张!
她看到奈特的时候怎么会不明白苏含想干什么。她给嫂子发消息,对方看了一眼就直接按灭了屏幕,继续压着岑重远的话头拼命和老爷子聊天。
“说起来这孩子跟您也有缘,前段时间老秦去开会,见了陆氏的一个小主管齐先生……当年陆总在乌干达捐了学校,这娃娃考上大学了。这不是高中毕业打暑假工,我想着带在身边有空让他亲自感谢一下陆闲先生。”
她这句话就做了一个善缘,老爷子的眼神一下子就和蔼了下来。
爆炸头少年羞涩的笑,跟陆国平握了握手,又拥抱了一下。
岑重远就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果不其然,几秒后老爷子露出一个惋惜的表情:“来的不巧,我家小子做事不够妥帖,正在配合岑先生调查……这个月可能都不见外人,避免误会。”
苏含好像才意识到这里坐了一群巡视组的人,夸张地哦了一声。
“都查了多久了诶,岑先生今天在,要不要透个底?什么时候给我们陆总放出来?或者见见想见的人?”笑盈盈抬眼,秦亦扯了扯她的袖子。
岑重远没说话,是夏云开代替回答:“苏女士,我们没有限制陆闲先生的公民自由。至于调查情况,暂时不方便透露。减少接触,也是为了陆先生好。”陆国平的视线淡淡扫过他的表情,微微一笑:“我和夏先生想的一样,我孙子这名声,别耽误了别人。”
在这个立场和原则上,陆国平似乎和岑重远保持高度一致。
不允许两人见面。
这话说的有点直接,潇潇何清属于脸皮薄的,一下子神色就变了。岑重远倒是镇定,夏云开不见反应。左手边的小姑娘垂下眼,睫毛迅速眨了两下……
陆爷爷,是生气了吗。
她呼吸都有点不畅,一想到她出事时老人如此尽心地帮忙求情,但是她…小姑娘抿在唇边的水许久都没有吞咽,最终又原封不动地放下。
场面寂静了一会。
许久,陆国平淡笑一声转头看向岑重远——
“还没问,你们来是……?”
“哦,我们有点事想和您商量。不知能否请……”岑重远顿了顿,秦亦自觉地拉着苏含站起来,奈特也抱着孩子跟在后面。
女人弯了弯眼睛,抓起儿子的小手挥了挥:“陆爷爷~房子里闷,宝宝去外面玩。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去陪~”老爷子被逗笑了,连连点头说了声快去吧,在巡视组都没有反应过来前,楚辞盈就被苏含一扯一拉拽出去了。
她一踏出室外,就对上了奈特湿润的大眼睛。
“安娜……我想你。”
她方才紧张慌乱的心一下子就忘了,连忙去擦少年的眼泪。秦亦不愿意在这呆,自己找了个角落抽烟,苏含抱着孩子笑眯眯地看。方才她哄陆国平的都是套话,
“他求了齐泾源,说考上大学总能来找你。我心软哦,就帮他。也幸好今天有奈特,不然就岑和老头那态度,你见不到那谁。”
楚辞盈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连耳尖也染上粉:“我……我没说要见他。”
“哦,不想见啊。”
苏含变戏法一样从婴儿的小兜帽里拿出一把钥匙,抛给奈特又眨眨眼。少年露出一口大白牙,看到楚辞盈了然又无奈的表情后说,他现在不摸钱包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然后,小姑娘就看着那把钥匙划过空中又被人握起,再也看不到了。
那是陆闲在的位置的钥匙。
她的神情连自己也没有发觉地带上了些许失落,偏过头强迫自己不要看,小声说:“…要不,要不偷偷还回去吧。陆爷爷不想让我见他……”
“你管别人干什么?你想不想?”
——我想不想
…我不是来见陆爷爷的吗?
我…没想吧。
…该回去帮岑组长求情了。
可是,
——那是关陆闲的钥匙
小姑娘突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这一点再睁开时,像是一只泄气的小河豚,对上了苏含似笑非笑的戏谑视线。
怎么会不想……
“嫂子,我、我就远远看一眼!”
她像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决定一样飞快地接过那个棒球帽,和已经被婴儿体温暖和了的黄铜钥匙,攥在手里,棱角有些硌人,她紧了紧手心。
曾经无数次作为家医出入这座宅邸,没有人比楚辞盈更清楚如何走,可是她第一次以这样隐秘慌张的视角前行,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心跳在逐渐加快。
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做贼——她安慰自己,刻意忽略越发紊乱的胸腔。
陆闲。
陆闲。
她穿过了几个小院,所有的头发被藏在黑色的帽子里,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俊逸翩翩的少年。姜管家差人运送后厨采买的货物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了这个身影,还皱了皱眉:老宅有这么年轻的小助理吗?什么时候来的?
楚辞盈捏着钥匙低头钻过最后两个草丛,脚步戛然而止,停在了一个上锁的院墙外。
秋天金黄,落叶沙沙。
小姑娘的手摸上冰冷的锁链时猛地抖了一下,她不知怎的突然不敢开门了。
她该进去吗?
她该怎么说?
——嘿,我找人偷了你爷爷的钥匙……
——呃,我就是路过看到门没关,好巧啊哈哈哈哈
——嗯,我为什么出现在这……暂时今天先不告诉你
啊啊啊啊!!楚辞盈你真的太荒唐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陆闲一定会被吓到吧,说不定会觉得你太胆大包天了,你怎么能在他家做出偷东西偷偷翻墙这些乱七八糟的。
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她望着高墙内的那栋古色古香的小建筑,突然有一种恍惚——好像她是一个什么古代孟浪的登徒子,在窥探一个大家闺秀。
陆闲?大家闺秀?
出身名门、举止优雅、足不出户…越来越像了怎么办!
小姑娘被自己这个设想逗笑了,扑哧一下捂住嘴,可是思维却已经彻底如散尽水里的彩墨一样,到处都是千奇百怪的彩色云团。她笑的都拿不稳钥匙,许久也没有拧开锁。
心里的紧张不知为何也渐渐消退,变成了另一种……
另一种她也说不出来的,
情绪。
——要见到他了。
…
阁楼内,正在看书的男人被锁链晃动的声音吸引注意。
他微微皱眉,今天前来送餐的人似乎到的有些太早了,还不熟悉开锁的方式。
罢了,老宅最近事情多,姜管家不能事事周到也情有可原。
他不甚在意,静静翻过一页,这是一本两晋时期的历史书,也许是做好了要见生人的准备,陆闲提前把一片植物书签夹在了内页。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这个书签,背后有一行日期,还有三个字。
“馈沙枣”。
这是有个人从澳洲回来后收了他的水果过意不去,亲手制作的。
他合上书,目光沉沉。只听见今天这个佣人在院子里翻翻找找,破碎的红叶被踏出各种声响,让男人忍不住再次蹙眉。
——没规矩
他缓缓扫过书签,又一次合上书。闭上眼似乎强迫自己忘记一些声音、画面。这段蛰伏的日子还不知有多久,思念只会是害人害己的毒药。
“陆闲!”
他忍不住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摇摇头,心里责备自己怎么这么脆弱,连幻听都出现了。
过了一会,声音似乎壮着胆子调高了一点点,不过还是小心翼翼。
“乐佩公主!”
不是幻觉,是小姑娘的声音。
他没有去想为什么是“乐佩公主”,快步来到阳台,男人不知道是怀着什么心情推开了窗户,看到一个俊俏的“少年郎”站在他的院子里,她捡了两片树叶用树枝配合做成夸张的大胡子,嘟着嘴卡在小巧的鼻子下方,几乎挡住了半张脸。
陆闲轻轻笑了,问:“你是谁啊?”
“少年”粗声粗气地说:“我是痞子帅哥江洋大盗,弗林·莱德!”
她说完,空气安静了一会。
楚辞盈有点紧张,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个开场。《长发公主》里,被囚禁在高塔之上的乐佩遇见了误打误撞闯进此地的盗贼。
……她抬头,逆着光看不清男人的脸,但知道他是笑着的。
她松了口气。
殊不知,那人怎么会因为她而生气,只不过是……他垂下眼,藏住了一瞬间的情绪波动,也克制了所有的心跳如鼓。
许久,听见陆闲夸张地叹了口气:“怎么办,我没有那么长的头发让你上来,就请你勉为其难地拉住我的手吧……”
他话音未落,
小姑娘眼睛一亮,爬上了旁边的梯子,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向了他。
男人微微用力,两个人一起摔倒进阳台里。
“哦哟!”她小声叫唤,却是笑的。
男人也笑,不过同时用手护住了她的头,也替她挡住了瞬间炽烈灿烂的阳光。
*
侧厅里,谈完正事的岑重远放下茶水,好似不经意提起:“我记得陆兄你是侦察兵出身?”
陆国平胡子一颤,对上同门似笑非笑的目光,哼了一声。
“喝你的茶吧,老东西。”
天空的爱
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洒下, 映在清澈的木地板上,如同金色的丝绸。
整个空间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四散在所有建筑古朴的缝隙中。
小姑娘揉着头换了好久才愣愣地笑出来, 鼻子上卡着的胡子也碎落一地。倒地的那一刻有人护住她免于磕在任何尖锐的棱棱角角上,不过她还是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她小声哀嚎了一声,换来了一个温热的手掌。
楚辞盈用手撑着地抬眼, 男人用一个没有防备的姿势同样坐在旁边的地上, 静静地看着她。方才帮她捂着额头的手已经收了回去。
“…我。”
干嘛一直盯着我。
她有点懊恼地想皱一下鼻子,在男人的视线里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愣愣地没反应过来。等她再回过神时, 已经在一张小沙发上缩着了。
阁楼里很安静,的确只住了一个人, 但是平时来洒扫的人应该勤勉, 因此到处都干干净净不染尘埃。面前的圆桌上放了一本合上的历史书,旁边有一束盛开的茉莉, 花香扑鼻而来。
陆闲泰然自若地走在了桌子对面的红木椅子上, 男人修长的身型和气势让他哪怕身着家居服, 都好像是要参加什么重要的活动。
不过他手上的动作倒是跟“隆重”无关, 他左手轻轻用力,气体溢散发出快活的声响——
给她拧了一瓶可乐。
楚辞盈笑:“亏我还想着你受苦受难,原来日子过的这么潇洒!”
男人微微挑眉,看着她叼着吸管喝汽水, 向前伸手把那本书随意地钩回来放进旁边的柜子,慢条斯理道:“这是陆家祖宅。”
这意思说的明白, 在自己家里有什么称得上是“受苦受累”呢?外面的风声传的太离奇, 他自己都哑然。除了不能上网, 不能见人,其他的倒是一切如常。
少了案牍劳形, 连时间都变得温和起来。
楚辞盈的视线扫过半开的门外的客厅布置,在角落里还看到了两个钓竿。
她一下子就垮了脸。
——好啊,原来是白担心了。
小姑娘头上的呆毛晃呀晃:“陆老板这么悠闲!算了算了,知道你不错我就放心了,那我就不打扰你啦……”
她作势站起来就要走,轻快地奔着阳台去,却在经过小桌子另一端的时候被人突然拉住了手指。
是温热、轻柔的,但是带着一种笃定。
拉住她的人没有说话。
男人一向很注意距离,从前就算着急时也只会拉手腕,不会向上碰到肩膀也不回向下碰到掌心。这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接触——他拉住了她的手。
楚辞盈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愣愣地低头对上了他柔和的眸子,她嘴唇开合了一下,没出声。
“我以为你来,是有事找我呢。”他没有着急松手,反而就这么松松地牵着。
医生姑娘被这问题打得措手不及,良久才挣开。
尬笑了几声坐在旁边沙发的扶手上,拖着腮说:“我哪有什么事…我又不像有些人身兼数职,操心天下大事。”
她说这段套话官话的时候摇头晃脑,像一个昏庸的老学究。
“哦。”
听了她这段,陆闲轻轻点了点头。
男人的眸子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波澜,带着从容的笑,但一点点露出了谈判时的技巧,抓住了对面说话之人自己也没有发觉的逻辑陷阱。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今天这么费劲周折跑一次,穿了两个花园翻了三个矮墙,就是为了看看乐佩公主过的好不好。”
他说完这话,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小姑娘。
眼睁睁地看着她下意识想反驳,然后什么也说不出,懊恼地攥紧拳头,但是脸颊一点点染上红晕,眼神慌乱:
“你你你,强词夺理了啊。”
“就不能什么理由都不是,就是单纯走错了路,不小心误入此地刚好你在这里我打一声招呼。我有错吗?”
陆闲看着她硬要咬牙胡编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地低下头,胸膛起伏发出笑声。
楚辞盈伸手指他:“不许笑!”
男人笑的更开怀了,笑到靠在旁边的椅背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落下阴影。直到眼看着楚辞盈真的要爆发了的时候,陆闲才慢吞吞地收敛了表情,低声说了句:
先别走,再让我看一会儿。
这句话像是小僧人敲木鱼的小锤子,咚咚,楚辞盈只觉得耳朵都有点震,一时间也说不上一句话了。屋内安安静静,一时间两个人都不作声。
只有茉莉花的影子摇曳。
其实陆闲哪里冤枉她了,本来就没有什么必须要见的工作。只不过楚辞盈是断不愿承认这一点的。她想了许久,才从脑海里扒出一些能说的正经事,于是兜兜转转说回了巡视组最近遇到的问题。
跨国办案没有中间人,一些私人手续上不好解决。
毕竟那些数据到底是一个企业、机构的内部材料,没有任何调令能逼他们共享公开。
男人的神色顿了顿,似乎在思考——
良久问了句:“你怎么想?”
“我就是想着…害,如果你真的帮了岑组长,也不一定能服众。外界之后的舆论还会存在。既然如此,不如最开始就走最难的路,走的坦坦荡荡也不落人口舌。”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好像是回到了澳洲,那个时候她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就会去敲他的阳台玻璃,不出一会,就会有人把相连的衣柜打开。
他如果是老师,她就是最勤学好问的学生。只不过学生时代对“老师”这个角色的恐惧深入人心,以至于她现在都还带着谨慎,生怕自己答错了。
陆闲思考时的样子很平静。
男人沉吟了片刻,抬眼看向她期待的眼神:“你应该担心的不止这个。”
楚辞盈的心砰砰跳了两下,别开眼睛抿唇不说话。
他就又去拉她,这次克制地停留在手腕,语气也温和。不似方才的逗趣,是那种带着安抚和试探:“你真正担心的是,如果陆氏脱困,会不会有人质疑我和岑重远做了交换,对吗?”
“你说不落人口舌,是担心陆氏也陷入尴尬的窘境。”
楚辞盈鼓起腮帮子,挑了一下眉,可爱的怪表情让男人的心软成一滩池水,暗潮发生,涌涌而现。
小姑娘现在心里也不平静。
像是被小虫子啃噬的桑叶。
有些话自己知道就行了,干嘛非得说出来,搞得她很像阻挠办案一样。她算是看明白了,从见到他的这一刻,她的脑子就不属于她自己了,生气,生闷气,很生闷气。
所以她突然转身绽出一个巨大的笑脸,眼神像一只存了坏心的小狐狸:“你说的都对,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快帮我想想有什么好法子。”
她想的很好。
如果陆闲答不上来,她也算扳回一局。
如果陆闲有办法,那就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事。
她藏不住心思,狡猾都写在清澈的眸子里,男人忍不住勾了勾唇,放在旁边扶手上的指尖也抬起来落下去几次。
“你来…真的是因为这个?”
楚辞盈义正严辞:
“当然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肯定是要和你商量的呀,你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老板,还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而且,你这么聪明,这么厉害、这么大公无私,有事情当然找你啦,不然还会有谁愿意大发慈悲地帮助我呢?”
“好心人,求求你。”
她双手合十像一只小猫一样蹲下去,大眼睛眨眨眨地盯着他。
“求求你啦~”
她说完就低下头,自己唾弃一秒自己的无耻,并为自己优秀的临场应变能力悄悄点了个赞。谁料,男人许久都没有出声。
她腹诽,完了,不会他也完全没办法吧。
偷偷抬眼看,
陆闲的视线落在一旁的花上,好像没有在看她,身体看起来也挺僵硬的。不会是生气了吧!她又悄悄抬了一点头,就看到了男人耳尖似乎……
有点粉。
什么啊?!!
楚辞盈不敢笑的太明显,只敢悄悄抖,但是她蹲在他旁边怎么能不引起注意。她越笑越憋不住,抖动的也越发明显,许久,她听见有人叹了口气,无奈地拍了拍她的发顶。
“想笑就笑吧。”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容易害羞啊!!”
她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乐开,坐在地上锤旁边的沙发。她本来觉得会不会有点太过分,一抬头,男人也在笑,只不过明显更加无奈,她就彻底放下心来,笑到眼泪都要流出来。
陆闲看着她跳来跳去的呆毛,叹了口气,眉眼却彻底柔和起来。
等到终于平复情绪,楚辞盈提出:“其实澳洲那边我可以问问车显赫愿不愿意帮忙,你不用为难。真的不要淌混水。”
陆闲却摇了摇头:
“你的工作很着急,他不是家族核心成员。”
所以办事不一定高效。车显赫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一个父亲,这样核心的事情不是一个小少爷的关系能解决的。
男人自开口的那一瞬,通身的气场已经沉静下来,楚辞盈仿佛有所感觉——他似乎有办法了。或者说从始至终,他都一直没有把这个困扰所有人的事情当成什么大事。
她有些期待地望着陆闲。
“还有一个人和我说话有同样的分量。”
“谁?”她好奇,甚至有些惊喜。
男人却笑而不语,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保险柜里输入指纹,翻找了一会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他转身,楚辞盈愣在原地。
有点无措,有点茫然。
——他手里的,是十三封薄薄的信封
这十三个人覆盖了岑重远想要涉足的所有行业、国家和地区,哪怕不是直接利害关系人,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他们曾受一个商人的委推,因为他的关系信任一个从未存在的女孩。
陆闲一步步走过去,把东西交给了它们本该去向的地方。
她没有什么反应,好像不明白为什么解题的关键又一次成为了自己,更不明白为什么他来老宅,独独把和她有关的这些东西带了过来。可是她没有问,她停留在阁楼的时间太久了。时间不等人,任务也不等人。
有人拉住她的手,把十三封信推了进去,对她说:
“告诉他们。”
“该兑现和陆闲的承诺了。”
*
楚辞盈从小院子里跑出去时,还不忘带上锁。高墙挡住了视线,她只能拼命跑到更远一点的位置跳起来挥手。她能看见阳台上靠着的人,他从容慵懒,在深秋里向她点头致意。
像是一只惬意休息的狮子,不像身陷囹圄。
太阳下山,空气也渐渐冷了。
有佣人过来打扫落叶,一抬头看到先生站在窗棂旁。
——是在看落日吗?
他们猜。
陆闲就静静地看着她跑远,直到变成一个看不太清楚的黑点。十三封信,出自无数有威望的领导者,这信不仅仅是一个大学的敲门砖,而是一种许诺、交换、人情的妥协。信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使用。
一个没有送出去的礼物阴差阳错又有了它的意义。
佣人想,先生心情好像不错。
他站在那里,好像从来不介怀她跑的太快。因为天空怎么会埋怨他钟爱的生灵飞的太高?他只会祝她高飞,助她高飞。就像海水渴望鱼儿深潜,高山静看溪流涓涓,水过石穿。
十三封信,起源于还未相逢、未相识,但早在那个时候,这些国际报关材料中重5.46盎司的纸张里,字字句句写作信任,行行段段读作——
爱你。
“我要让她上这个世上任何她想去的学校。”
她很在乎
岑重远的人申请批文用了半个月, 疏通关系、了解情况、请求配合。
而在这十三封信到位后,数据用了三天变成了二十二箱纸质材料——一辆核载六人的SUV装着它们,都没有办法从地下停车场中上坡。最后还是又紧急调了一辆小货车才将它们运到法庭。
检方起诉的流程异常顺利。十一月初的时候在捷克逮捕了出逃的黎笑笑和严秘书等人。他们涉嫌故意销毁证据, 以及很多其他的重大罪名,所有项目的金额加起来令人咂舌。
有巡视组的同事是法考出身,估算了一下嘶了一声, 脸上不是同情, 而是一种对于明知对方已经走向穷途末路但依旧有点叹惋的表情。
当时小姑娘也在场,楚辞盈听到消息时睫毛颤了颤, 没说话,捧着水喝了一口。
何清问:“姐, 她说有事想对你说。你去不?”
小姑娘低下头写写画画, 许久叹了口气:“等流程走完后再说吧。”
这场浩浩荡荡的调查从去年的盛夏到今年的国庆,终于迎来了尾声。岑重远的人不眠不休下来终于有了回报。在全省范围内, 一共有48位相关口的负责人被调查, 涉及刑事问题的就有33位, 其他15人也都接受了相关的停职、行政和内部批评。
舆论哗然, 不仅是感叹这次力度之大,媒体更为后续披露的许多办案细节而感到惊奇。
自然将整个流程中最为重要的那个角色推到了风口浪尖。
深夜,窗帘微微动了一下,缠住了桌角。
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刮擦音。
小姑娘睡的迷迷糊糊从被子里探出手, 猛地按亮了灯光。她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一摸, 额头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她裹了一条毛毯接了一杯水, 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润涩了火辣辣的嗓子。她眯着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打开手机, 数不尽的消息淹没了聊天列表。
叮叮咚咚地让软件都卡了几秒。
两分钟后,
她回复了一个最多来信的人:抱歉, 我不太方便。
哪怕是凌晨两点,对方也很快给了反应。几乎是急切地弹来了一个语音通话,吓得她差点扔掉手机,慌乱之中接住之后还要点挂断。
媒体人不依不饶:楚小姐,真的不会耽误您多久的。
可惜他面对的人心意已决,说什么都不肯再回复了。楚辞盈将手机彻底熄灭,扔在沙发的角落,仿佛这样就可以忽略拒绝别人的忐忑,她抱着毯子缩成一团。
灯突然亮了。
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客房角落,声音沙哑:“做噩梦了?”
她吓的又是一哆嗦,良久才用迷迷糊糊的理智反应过来她现在并不在熟悉的公寓,而是半保护半强硬地和另外两个人形影不离。
小山哪怕在休息的时候也没有换睡衣,是随时能够出门的装扮。
他没有靠近,站在了一个相对较远的位置,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楚辞盈刚才吓的砰砰的心跳稍微平息,想起他的问题,嗯了一声。
——一个没头没尾的,醒来后全然不记得的噩梦
她只记得梦里的人一次次向她询问一个她不知道的问题,语气僵硬,神情奇怪,她每次给出的答案对方似乎都不满意,不停地追问着。
楚辞盈心想:也许我最近真的被媒体追怕了。
抬起手,像是挑西瓜一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小山看着她有些恍惚的样子,似乎笑了一下,然后又变成了冷酷凶悍的模样。大山是哥哥,他倒是和楚瑜差不了几个月,看楚辞盈也跟小孩子差不多。
他说:“事情结束后,我们带你回去。这次不要任性了。”
他还是没有忘记楚瑜的委托,虽然事情进展地并不顺利,但是兄弟二人没有放弃。医生姑娘在巡视组工作的那段时间他们不方便出面,现在终于到了可以履行承诺的时候。
所以他这次只是通知,不是请求。
“……”
客厅里没有人回话,另一间离主卧较远的房间也亮起了灯。楚辞盈知道大山肯定也被吵醒了,只不过对方跟她的年纪差了太多,大抵是不愿意像小山这样一次次重复已经说过的话。
她密而浓的眼睫忽闪忽闪,用默不作声表达态度。
过了一会儿,她才有点茫然地问:“小山哥…我、他为什么这么介意陆闲?”
这个“他”指的是谁,在场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男人的眼皮颤了颤,没着急回应。
沙发上的人用手指搅动着毯子,角落被翻起、又放下、翻起、又放下。
楚辞盈不是傻子,如果说之前的强硬态度是因为不想让她参与进李为的事情,那现在所有的风险已经逐渐平息,各方都不再追究,楚瑜却还是这个态度……
她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
小山看着她不解的眼神,叹了口气,坐在了沙发的边缘:“你哥哥总有他的理由。”
在他的记忆里,楚瑜的妹妹是很听话乖巧的,因此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却忘了楚辞盈不再是当年那个抱着娃娃陪哥哥捡垃圾的小朋友了。
小山的这句话让楚辞盈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种无名的憋闷,理由,理由,既然是原因那总要说出来——可是楚瑜永远都隐瞒她,一次次直接做出了决定。就像当年直接让人撤销了她的执照。
没有办法言说的委屈变成绝望。
她不肯接受,往角落里又退了一个身位,倔强地不肯让步。
小山皱眉:“陆氏的情况很复杂。”
“可是三天之后他们要开发布会,到时候一切不就明朗了吗?”
他见这个理由不能令她信服,想了想又换了一句:
“他哥哥…”
“我都知道,他都告诉我了。”楚辞盈毫不犹豫地抬头,这回惊讶的倒是小山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猜到那个人竟然将自己最深的秘密告诉了小盈。
男人一时之间无法措辞,有些沉默。
他的这种犹豫给了楚辞盈机会,她试探性地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大山的门开了,他走出来,直接伸手关上了灯。
“他身上的脏水可不止一件两件,没人信他。”
“睡觉。”
小山似乎埋怨地看了哥哥一眼,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在黑夜中静静地看了楚辞盈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回房了。
小姑娘在沙发上捏紧了被子的角。
…
“楚小姐,楚小姐…您可以透露一下马上进行的初审中检方都会出示什么样的证据吗?”
“楚医生!有传闻说有三位涉案人员有可能判处死刑。”
“您之前曾在跨国证据搜集过程中参与颇多,请问您有没有利用您曾为陆先生工作这一点的身份便利呢?”
快步匆匆低头走入建筑的人影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正是这一点点肉眼几乎没有办法发觉的破绽像一块腥肉一样吸引着老道的鬣狗。
他们就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不管对方是否回复,都毫不留情地带着问题冲过来——好像只需要拍到这个姑娘和它们在一个画面,就已经是一种工作上的突破。
“您可以透露一下陆氏董事长陆闲先生目前的情况吗?”
“他是否参与了巡视组这一次的工作以争取宽大处理呢?”
“您对于网上流传的几则消息怎么看?”
贿赂、暴力、权色交易。
醒目的大字报被红字加粗,哪怕可以不去看,那些刺眼的颜色和字形轮廓也让人明白这是什么样导向的新闻。
楚辞盈被何清拉着,左手用文件夹挡着脸,她很不喜欢面对黑洞洞镜头的感觉,更对无数闪光灯透过遮挡物刺伤眼睛的感觉有些不安。这些问题的深度越来越歪,带着恶意的揣测和引导,她全程保持沉默,却仍然不免偶尔下意识皱眉。
问的,太难听了。
就好像扒下一个神坛之上的人所有的尊严和体面是他们的爱好。
渴望着吞吃他的血肉。
她稍微捏紧了笔,会议室中嘈杂不安,所有人都在紧张地讨论着如何配合陆氏在两日后的发布会。楚辞盈无意识抬眼扫过提纲,陆氏的官方发言人准备的所有材料似乎都在证明企业的清白,没有只言片语提到那个人。
对那些肮脏的揣测,还有大众的误解没有丝毫的解释。
她张了张嘴:“…没有什么针对性的公关措施吗?”
这句话声音太小,只有在旁边的何清听到了几个字。他连忙捂住嘴扭过头悄悄回应:“他们一贯做法如此,不理会,保大局。”
她捏紧了笔:“为什么?”
“谁知道,反正可能时间久了陆闲自己也不在乎了。”
楚辞盈听到这,后面会议上再讨论的内容就已经渐渐离她远去了。她有些茫然地搓着A4纸的角落,那道折痕如此清浅,只是不经意戳弯了一下,可是无论她拿手去抚还是拿稍微有重量一点的水杯去压,它都完全无法恢复原状。
早上那些穷追不舍的闪光灯与话筒还在身侧,挤的她五脏六腑都不甚好受,仿佛一回头就能听见那些嘈杂的:
楚小姐、楚医生、解释、能否、怎么看
陆先生、陆闲、目前、是否、没回应
断断续续地词汇和句子在脑海里团成了一团,会议上的人吵的不可开交:“不差这一件了!发布会时间紧凑,不要这么详细地解释某件事。”
好不容易有个人提出针对男人的舆论,却被断然否决。
她面对的已经是如此恶劣的环境,身为焦点本身的他要听到、看到的要更过分多少?
楚辞盈有点不想去探究,愣愣地不出声。
有人叫:“小楚?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她摇头。
这场会开到了晚上,休息时有人打开了电视,晚间新闻主持人连线的地方正是据说今夜陆先生会离开陆宅的正门。无数的黑洞对准那个漂亮的庄园,期待着,好像是等待着某种珍稀的猎物。
楚辞盈看着镜头扫过那些一线媒体期待的、焦躁的、自信的表情,突然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
——他身上不止这几件事,谁信?
谁信…谁信……?
——时间不够,细枝末节不要再解释了。不差这一件了!
那怎么办?
——可能时间久了,他自己也不在乎了
……
楚辞盈飞快地抓起工位上的车钥匙就冲了出去。
*
关于陆氏的调查在这周一结束,所有结果将会在一审判决后由陆氏召开发布会统一说明。
而这也预示着“停职配合调查”将近三个月的男人将会首次公开露面。因为没有任何征兆示意他可能会亲自出席发布会,这次从老宅离开就是唯一一个能够拍到的场景。
他会是什么状态?
失意?振奋?如何回答质疑?
这都是媒体们最为关心的内容——甚至有人做了一个巨大的泡沫板,只为在上面写清楚最近网传的最大的几件“恶名”。不管陆家的人驱赶了几次,他们都坚持从傍晚等到了深夜,才等到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在助理的跟随下从里面走出。
像是狼见到了肉。
油掉进了水。
一窝蜂而上地,好像忘记了这个人的能力,或者短暂地被惊天消息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所蒙蔽了双眼,毫不留情、好不遮掩铺天盖地的恶意。
好似潮水。
刘寅格的脸色白了一瞬,虽然早已有了准备,但是不免失措。
他下意识看着受到最多揣测和提问的那个人,男人神色淡淡,只不过略有疲倦。司机的车被堵在正门外,似乎是故意被牵绊住只为了让他们能够在这样巨大的曝光之下多停留几分钟。
一个话筒戳过来:“请问您是否有话对股民说呢?”
另一只手压下去:“陆先生,有传闻说您通过让渡大量权益换取…”“能否解释一下陆景和先生……”“据网上消息,您的身世……”“苏韵琪女士表示……”
男人被汹涌的情绪团团围住,能够在今天守在这里的,都是破釜沉舟冒着宁可得罪陆家也要一份曝光的疯子,不可能给任何困在其中的人喘息的机会。
他静静向前走,脚步没有停顿。
无论是抨击他的身世,质疑他的证据,他都没有丝毫地解释,眼神坦然。
没有任何东西遮挡他的脸,闪光灯如同白昼。
“陆先生?”
“陆先生。”
“陆先生!”
一句、一句、一句。
突然,人群的最外侧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有人被吓到惊讶了一瞬。
陆闲措不及防抬眼,隔着攒动的人群,所有明亮刺目的灯光——他看到,主驾驶位上的司机带着口罩帽子,在车内伸长了手推开了门,在刘寅格也有些诧异和紧张的视线里,有人小小声对他说:
“上车!”
*
楚辞盈没有主动说话,反而是男人攥了攥手掌:“你怎么来了。”
他转头,那个许久没有见到的人在后视镜中看到后面没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车的时候摘下了帽子,长发散落,凌乱地盘踞在他的心头。
楚辞盈没说话,专注地握着方向盘。
“巡视组不是……”
“辞职了。”
“明天你还要开庭。”
“我准备好了。”
“你……”
“不要再说话了!!注意行车安全。”
车内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有奇怪的警报声,她车速太快,心跳如鼓,忍不住大声叫他闭嘴。陆闲叹了口气,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把手刹放下去了。
楚辞盈听到那一声咔哒,脸一瞬间爆红,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忍不住紧了紧。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默不作声地开,没有导航,她不知怎地上了市郊的盘山公路,一直到了山顶才终于停下。
楚辞盈不敢转头看他的那双沉沉的眸子。
也希望他一直安静,不要问她为什么要来。
可是陆闲刚好是那个最懂她的人,没有问她为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带他走,只是沉默许久后落下窗户,对着外面说:“我没事,没什么的,习惯了。”
不把难题抛给她,出口只是安慰,只有安慰。
心头无名火起。
楚辞盈猛地转头看着他的侧颜:“……”
她的胸口起伏几下,最终像是一个泄了气的小气球,委委屈屈地飘落在地上。两个人坐在怪石嶙峋的小平台上,皓月当空,楚辞盈的身侧放了无数的报纸,打印的网页,论坛的记录——每一条都是他,每一句都是鲜血淋漓的揣测。
“陆氏的发布会不澄清那些事吗?”最终,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遍。
陆闲好像不奇怪她会问这个,只是笑了笑:“时间宝贵。”
“那你什么时候会解释呢?”
陆闲一愣,看着她可怜的大眼睛:“…等很久之后,网友们自己就不记得了。何必解释。”商场里的事情就是如此简单,如果股价优异,做什么都是对的。如果表现不佳,那什么旧账都要翻。
是非对错,曲直黑白根本不重要,也无人在意。
或许曾经刚刚接手家业的青年面对汹涌的舆论时还尝试着解释,但是现在显而易见是实践后得到的教训、与结果。
所以,“不重要了。”
楚辞盈张了张嘴。
男人的眉宇间没有疲惫,没有慌张,更没有愤恨,只有无尽的平静与坦然。
就像他说的那样,早就习惯了。
就像何清说的那样,他自己都不在乎了。
她说:“可是,我想知道。”
他想说,这都是些没有意思的东西,大抵是为了商业,或是其他人的炒作。但也许是她的语气太可怜,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男人诧异转头,见到她拿过那沓乱七八糟的报道,一页一页翻出来读,手指尖有点颤,然后指着标题又说了一次:“解释给我吧,我想听。我愿意听。”
……
“这三次,是那年公关为了转移陈落马的视线。”
“这个,乌干达的项目造势。”
“不知道谁编的。”
他的语气顿了下,“这些不要看,炒作。”他不动声色地把一些男男女女的报道抽出来放到一旁,接着讲下一个。
就好像回到了澳洲谈论公事,他一字一句把 每一件事的原委,只不过从前是工作,如今是他自己。把那些被舆论裹挟后的再也不见天日的真相讲给她听。从今年今日,讲到三年前、五年前、七年前。
讲到最后,陆闲也有一些晃然。
好多年,好多年。
“原来,我是这么糟一个人啊。”他笑,舒了一口气。不是自嘲,只是某种打趣——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不在意眼前人紧抿的嘴唇和颤抖的睫毛。
楚辞盈突然撕了一张报纸,然后笑了一下:“啊,被你骗的好苦!赶紧销毁证据我就不知道你原来是这种人。”
她见陆闲愣住,抓着他的手快速扯碎了下一张。
“快快快。”
他没有动,看着她按时间顺序一点点撕掉了所有的报纸,撕拉…撕拉……从七年前,撕到五年前,撕到今年今日。
“你很对呀,不在乎的人为什么要解释。”她替他找着理由。
他想:那你为什么要听?
可是他没有问,碎片落下来被装进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铜盆里,火柴划亮空气。
陆闲被火焰的亮光烫到了一瞬。
他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它爆燃,微弱,随着她翻动,再次爆燃,微弱,直至化为灰烬。
十一月的夜,星火消失,树影摇曳——
已经彻底冰冷的灰烬逆风被猛地吹起。
“看!”
有人说,
“你是个坏人的真相被我们掩盖了诶!”
他低头,她在拍手笑,笑的时候眼睛比火烫,比星亮。
初次拥抱
热搜当晚小小地炸了一次, 广场里点进去一时之间全部都是谜语人。
三个有关词条分别是:
#兔子跑了
#谁救了兔子
#猜猜是谁
第一个排名第12,具体含义倒是有点好猜,今天晚上所有媒体在守株待兔等什么消息不言而喻, 哪怕再不上网的阿宅也能猜到兔子究竟是哪位。
倒是有点好笑,所有新闻人在线下都抱着“干完这一票就告老还乡”的雄心壮志,把人往死里得罪, 就赌一个对方公事繁忙不追究。然而放到线上, 这种处处留痕的大众平台,连个名字都不敢提及了。
吃不到瓜的网友们像是上蹿下跳的猹, 对下面两个词条充满好奇。
前方的消息大抵统一了——
在发布会的前一天晚上,所有媒体围在了陆宅, 而那个万众瞩目的人也确实出现, 但是在回答任何问题前就上了一辆黑色的车,司机的侧影被男人挡住了许多, 只露出一双藏在口罩和棒球帽下的眼睛。
11.00 p.m.
当晚陆氏发文说是陪伴在董事长身边多年的一位司机。
守了一晚上没能有任何收获的各种妖魔鬼怪将怒火蔓延到了这位“司机”身上, 开始对比历年来陆闲出席任何活动时身边跟着的随从, 从眼型、手指的角度轮番当显微镜学家。
好像势必要给这个司机一点颜色。
12:30 a.m.
还没有睡觉的网友们吃的不亦乐乎, 也从这些拼凑出来的细枝末节中渐渐猜到了一个让人惊诧的身份。词条下方全是各种vocal,woc,艹的变形缩写。
1:30 a.m.
就在某个营销号信誓旦旦准备发出一篇名为《医病也医心,猜猜ta是谁?》的通稿前, 突然接到了几通电话。
凌晨一点四十五,有几个账号突然删除了之前的转发或者评论。在网友们的问号中, 又转发起“新闻不应过度关注素人生活”的相关词条报道-???八叔你不是最刚的吗, 收钱了?-
凉了吧, 说刚刚被叫回公司紧急开会-
咋了咋了,他不是一向不管这些事吗, 八一八咋了-
这次好像……扒到逆鳞了
更加诡异的是,傍晚还各种狂欢、趾高气扬的媒体人在夜里纷纷道歉,表达了围堵别墅群对其他业主以及公共出行安全造成的不便。
凌晨两点,热一的词条变成了#保护个人隐私,从我做起#,里面一刷全是蓝v官方的统一转发和普通用户一脸懵逼点进来后的留言。所有普通账号都可以正常发言,但是金色的媒体号、营销号却无法在词条下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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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猜猜是谁……
#1
别问,问就是杏仁狗狗眼的长头发的司机小伙。
#2
这次真的是最猛的堵嘴了,一句都不让说,扒了的全被告,告了的全低头。这是犯了天条了吧……
#3
Vocal只有我磕到司机小伙和大总裁了吗?
什么忠臣情节啊
#4
三哥你再仔细看看,那个真正六年陪在大总裁身边的忠臣司机在事发当时被围堵在别墅区停车场…
#5
我是虐恋情深那组的,这次我站破镜重圆
#6
是谁?是谁?
他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知道。
但是别说,问就是不许扒。
#7
大人们,时代变了……上京零环某人上网了
#8
好凶
#9
不是,就为了一个医生至于吗?大晚上搞得这么腥风血雨。他俩也没干什么呀,不就是在山顶破石头里烧了一堆报纸吗。咋就不让扒了,那女的不也算半个公众人物?
「本IP已被封禁,回复已折叠,违规理由:002」
#10
嘶嘶,10哥走好!下辈子珍惜账号
#11
我去、、有人说兔区以前删封的B1153相关全部解禁了,那帮女的开礼花呢都。
#12
啊???我试试??
陆闲,陆闲是B1153,陆闲赛车手,陆闲陆氏总裁,陆景和,陆国平,陆成钧
#13
Woc真的看到了
#14
我试试?
楚辞盈家住成华大道二仙桥。
「本IP已被封禁,回复已折叠,违规理由:237」
本来只想皮一下的人猛地瞪大了眼睛,欲哭无泪,早知道换个小号试试了……地址瞎打的呀,触发什么关键词了……
*
这一晚喧嚣,有人惧怕有人惊喜。
不过大多数人都不解其中内情,只是明眼的都能看出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夜之间变了。
有人自认理智,从舆论和股价的角度去猜测原因,但是无论如何都说不通为什么唯独跟那个女孩相关的所有私人信息遭到了更加严格的禁令。
也不明白为什么陆家放开了一切的讨论。
“安娜,你紧张吗?”
一个小刺猬头缩在黑帽衫里,向旁边后台静静端坐的女孩靠近,小心翼翼地问。
楚辞盈揉了揉奈特,没有作声。
她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从幕布的缝隙里看到发布会长桌上最中间的那个人…的背影,挺直、坚韧,还有一点……孤独。
她被这个想法弄的眉头一跳,下意识别开眼去回复奈特的问题,好像在转移自己的思绪:“我的工作早就结束啦,今天的事情和我没什么关系。”
“哦。”十七八岁的少年乖巧地点头,听到会场里那些乌泱泱的人群不是冲着安娜来的之后就松了口气,低下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头。反正不管怎么样,他能再见到她就已经很好了。
可是楚辞盈心里想的却是:不,我好像是紧张的。
她看着那些黑色的镜头,带着蓝色条带工作牌的记者,感到有些呼吸加快。
发布会的进程很顺利,陆氏的证据、资料也充分。随着一点点剖开内情,现场陷入了一阵死寂般的沉默。一张张照片和图表在银屏中闪过,无数闪光灯接连不停。
从始至终,那个被无数视线钉在光下的人都静静地坐着,似在思考,又仿佛漠不关心。
刘寅格在台下盯着流程,耳麦里都是各种顺利的回复。
但是特助心中清楚,真正的硬仗还是在自由提问环节——
有人第一个接过了话筒,声音因为激动甚至有些劈裂:“陆先生,请问陆氏这次是否意味着平稳结束了调查期,没有任何刑事、行政以及民事上的处罚。”
主持人抢答:“是的。”
没有人去给总裁递话筒,似乎是认为不应该用这种问题烦忧他。
可是台下的人穷追不舍,又有一个记者拿到了发言机会,语气比那天晚上收敛了太多,但依旧有些尖锐:“陆总,您能否透露在此次事件中提供重要帮助的人、或者……”
他的话被打断,公关部推选出来的人早已经历过各种千锤百炼的模拟,因此十分淡定地翻到了最为关键的证据PPT页,用激光笔点了几个数字。
“注意这一年、这两份报告的时间和经办人,陆氏这次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取决于我们严格的内部留痕程序……”主持人侃侃而谈,将一切有引导意义的话推向别处。不论是揣测先生是否帮助了调查程序,还是推断岑重远和陆家的关系,亦或是——
主持人看向微微垂眼平静翻材料的男人,对方真正在乎的那个人也不会被牵扯进这些迷局。
刘寅格松了口气。
话筒一个一个递下去,每一个人都想问陆先生,但是没有一个人得到了他的回复。男人英俊深邃的面容从始至终挂着斯文的笑容,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这场仗陆氏赢的不易,但是却异常漂亮。
在一个几乎颠覆的危机中,年轻的掌权人再一次从容地领航,又在靠岸后隐去了自己的存在。
话筒递到了最后一个人手中,这是一个有些年轻的实习记者。
她的手指紧了紧,笑容真挚:
“陆先生,不知道您是否注意过很多互联网上的消息。今早我们都发现很多社群的相关版规都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调整,我很好奇是否在这次危机中您有了新的体会,所以作出了这样的决定。或者,您是否是受到了来自重要的人的启发?”
这个问题本来是:“请您能否透露陆氏未来的公关方向。”
但是负责她实习的老师临时去洗手间,她在听到所有这类问题都没有得到陆闲本人回复后选择铤而走险,真诚却大胆地刺探对方的禁区。
她有一种预感,跟这个方面相关的事,可能会引起他的回应。
主持人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微微皱眉,这不在提纲范围内,不过他也可以用话术搪塞。
正当他想抬起手,而那个小记者的眼神也在注意到主持人准备回复时开始暗淡后——
有人开了桌子上的立式话筒。
嗡——
主持人的动作猛地顿住,连记者都没有想到,台下一瞬间安静。
有人轻轻地笑了一声,声音低沉好听:
“体会?”
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拿起笔,在纸上轻轻点了点,继续道:
“在这半年里,付出最多的是和陆氏同舟共济的员工。今年年末,六千名工作人员会得到总部颁发的阳光基金,一点二万元税后每人,以现金发放。”
好像不知道自己公布了一个什么震撼的消息,连刘寅格都没有想到先生会这么早公开决定。
闪光灯如白昼,有人迅速起好了一个标题传给自己的总部。
万众瞩目的男人依旧从容淡定:“至于各种规则的变动,我倒并不清楚。陆氏未来的公关策略也不会将重点放在这里。说回体会,有人告诉我,困难的解决不是从一个点跳到另一个点,是漫长的、一步步的,每一个环节都值得铭记,不应该被掩藏。未来由过去创造,如果认为现在光辉,那曾经必不是耻辱。”
有人似乎听懂了其中的暗语,心下震撼于这其中会带来的多少大变化,却听见下一秒男人滴水不漏地落在单一的解释上:“这就是为什么陆氏要感谢每一位陪着它经历危机的同事、合作方以及用户。”
他依旧没有正面回复那些经年往事,但是已经让人窥探到上位者的隐秘态度。
他也没有提起所谓任何“重要的人”。
实习记者没有气馁陆闲的老道,抬起眼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谢谢您对这些帮助的认可,陆氏是用时间和行动赢得了公众的信任。我想问您,您个人最想感谢什么人,或者什么经历呢?”
一秒。
两秒。
就在她期待地睁大了眼睛时,刺耳的铃声响起,主持人快步上台伸手为起身的男人和其他陆氏高管指引了方向。
“谢谢大家!今天的发布会就到此结束!”主持人试图稳住场面,但是记者们几乎要将他吞吃殆尽。
那个勇敢的实习生在嘈杂的混乱中被挤的跌跌撞撞,只能努力护住同事的摄影机,她偏头最后看到的,是男人快步走到幕后的背影,他还是那么从容淡定,但是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脱下外套罩住的一个纤细的人影。那是一个属于成年男人的,急切的拥抱。
她似乎想要下意识地推拒,但是许久之后都没有动作,那支细白的手慢慢抚在男人的后颈,轻轻地拍着。
陆先生太高,挡住所有窥探的视线。
*
那天晚上,兔区第一次一片沉寂,好像对突如其来的改变措不及防,又好像一时困了太多的话不知如何开始。
有一条帖子里没有回复,但是有超过五万条赞同。
标题为:
你让困在26岁的人终于找到了继续时间的勇气,谢谢你。
交换礼物
“好, 好,真的太可惜了。”
楚辞盈接到退票改签通知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大山小山,两个男人各自叼着一根烟, 神色都不太好看。她眨眨眼,露出一种很惋惜的表情:
“机械故障改签到月底了,今年的圣诞不能回罗切斯特了。”
她话是这么说, 亮晶晶的眼睛哪里有一点可惜之意。
12月23号是和楚瑜约定的最后期限, 却又因为意外推迟。大山下意识想拿手机出来查看飞往其他国家的航班,却被弟弟按住了手, 无奈地摇摇头——
再抬眼时,屋里刚才那个唉声叹气“没办法如期回美国”了的小姑娘此时已经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出了禁锢她的小房间。
大山站在窗户前看着她兴奋地招手拦车, 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小山走过来拍拍兄长的肩:
“晚两天没什么的。”
他们哥俩说话间, 楚辞盈已经坐上了去商场的车。楚瑜在国内度过了年少时的十四年,对新年的认知是中国春节, 因此圣诞的团聚倒是没有多么重要。楚辞盈因为身边同学朋友的关系, 倒是过圣诞的时候更加隆重。
她之前准备走, 没有来得及备礼物, 因此现在高高兴兴去买东西。
“好了哥,我不想听啦……”视频电话里,小姑娘在灯火通明的商场里找了个小角落,捂住耳朵夸张地摇头。她都答应楚瑜要回去一趟, 就不差这一天两天的了。
楚瑜的脸色有点沉,但是相对克制地露出一个笑:
“晚上去哪儿玩?跟谁?记得让小山接你回家。”
楚辞盈哦了一声, 没正面回答, 突然嘿嘿笑了起来……楚瑜的脸色更差了几分。
他调整了一下领带的角度, 觉得有些勒。最近的各种事情让他有些心焦,但是在妹妹面前没有表现出来, 看到她会笑会闹,有的时候又觉得不该这么逼她。
但是想到…
他又皱眉下定了决心。
——最后一次,之后只要她回到罗切斯特,想断开就是很容易的事。
楚辞盈不知道兄长多智近妖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没心眼地掰手指给他讲自己的计划:“我在国内过圣诞,然后元旦回美国。卢卡斯说扎伊尔最近挺安全的,好多患者想见我,我想去一周……”她声音有点小,眨眨眼睛含糊地说完这部分,突然大声讲:“新年去罗切斯特找你!!”
楚瑜看见她耍滑头的小表情,半天没舍得发脾气。
扎伊尔最近的政局相对稳定,他思虑再三松了口,甚至处于某种心思还故意给她放了假:“你直接从福宁出发吧,没必要折腾一趟。看完患者马上回美国。”
“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她在镜头里是蹲在商场电梯间的角落的,此刻显得整个人小小的,敬礼的时候楚瑜都有点恍如隔世——男人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几下,最终露出一个笑:
“去吧。”
然后突然又一次补充:
“晚上
铱驊
要小山接你。”
楚辞盈笑着说好,手速飞快地把电话挂了。
其实她最近不是因为患者的事才和卢卡斯联系上的,是出于一个…她现在还没有告诉其他身边人的原因。卢卡斯收到消息时也有点惊讶:“你想好了?恭喜啊。”他在那边不明显地咳嗽了几声,似乎是有点生病。
她脸有点红:“……”没说话。
这位在扎伊尔扎根了一辈子的瑞典医生最后帮她签了推荐书,完成了这份档案,寄给楚辞盈的那一天她反反复复看了许多次。
她心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怅惘,又紧张,于是提出去再看看卢卡斯。对方欣然同意,只不过提到扎伊尔最近似乎有一些病例比较特别,他过几日会出诊,她直接去布鲁克林等他就好。
楚辞盈心里装着事,给身边的人都买好了礼物,亲自选了包装纸熟练地装好。
等到终于包最后一份时,她的手在档案外面抚摸了几下,然后选了最漂亮的洒金纸包起,在上面郑重地系上一个蝴蝶结。
她最近总是反复地做小的时候的梦,有的时候是哥哥,有的时候是陆景和。后者总是喋喋不休问她什么问题,可是梦里小小的楚辞盈也答不上来,于是只能焦急地哭。
“昨天,我梦见你哥哥打你。”
正在备餐的男人动作一顿,转过身来眉眼柔和,像是安慰:“都是梦,也许现实里是我打他呢。”他倒是没有说谎,就算当年那次,陆景和也掉了一颗不显眼的牙。
不过这样的事他没有说的这么具体。
楚辞盈噗嗤一声笑出来,压抑在心头乱七八糟的情绪也都散了几分,眉眼弯弯:
“那你还挺凶。”
这次没有人打扰,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圣诞餐”。他的手艺确实好,楚辞盈吃的整个人都要醉碳了,躺在沙发的角落抱着一袋薯片,眼巴巴地看着又许久都没有拿起来一片,显然是吃不下了。
陆闲看到她这个样子,哑然失笑,转身回餐岛处拿了一杯山楂汁。
“不行了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她见到果汁之后吓得脸都白了一瞬,疯狂摆手。是陆闲解释山楂的作用后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勉强地留在了茶几上。
她的薯片还是一口没有动。
那台白色的小机器人嘟嘟嘟地运转开过来,发出灿烂的提示语音:
“主人!不饿就给小白吃吧,小白可以帮您把剩菜剩饭中的盐分滤掉,有助于环保,您也可以把它们分给流浪的小动物哦!”
说着,小机器人就突然裂开了嘴巴,越张越大。
楚辞盈怒,戳了戳它:“我还没吃完呢。”
小白转了一个圈,发出叮叮当当的音乐声:“好吧,快点吃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啦!”
她盯着它,小机器人不知道人类的情绪,还在源源不断地发送鸡汤。
“笑一笑,十年少。”
“每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悲伤是一种气体,压力大了就会变成泪水。”
“不要哭,皇冠会掉。”
她被这画风古早的心灵鸡汤逗地发笑,陆闲不知道从哪里点了什么按键,小白咕噜咕噜又滚回去给自己充电了。她方才已经跟他说过去扎伊尔的事,所以他才重新把它取出来,毕竟小白的真正作用是在极端情况里过滤饮用水。
她翻着说明书:“还有卫星短信,它也太智能了。”
男人也笑:“要不是加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功能,怎么会控制不住成本,计划流产。”
楚辞盈扬起唇角。
然后用手挡住了自己偷笑的痕迹。
这两个人的圣诞一定是天下独树一帜的奇葩,除了最开始看起来很正常的年夜饭后,他们真正的娱乐活动开始了。在楚辞盈的强烈要求下——
陆闲现场做了一个PPT,汇报年终总结。
“这种东西有什么……”
“我想听嘛,求求你求求你了。”
小姑娘的理由铿锵有力:“从前都是听录音的,以后也没什么机会现场听。正好你休息就加个班吧!”
男人被她小猫拜年的动作弄的咳嗽了一声,僵着身子打开电脑。他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亲自做过这些事,通常都是整个后台办公室负责他的发言PPT,他自己真正敲定的只有稿件。再后来一些,他就不再用PPT了,简单地几句就将未来一年的公司发展定论。
现在骤然打开这个软件,他有一种回到26岁初入职场的无措感。
男人敲下最后一个数据抬眼,沙发上缩着的人拿起果汁小口抿着,眼睛从始至终亮晶晶地盯着他。他无奈叹了口气:
“楚总,见笑了。”
“卑职今天不够庄重。”
他是打趣,却也像模像样地回房间换了一套正装,仿佛是怕她等太久,他随手抽了两颗袖口出来坐在沙发上戴。楚辞盈看着他西装革履的模样,好像还随手抓了头发,有点兴奋地从沙发上膝行过去,帮他戴。
男人的手顿了下,由着她去了。
两个人都微凉的指尖在一瞬间触碰又分离,睫毛都眨了眨,没人说话。
等一切准备好,光幕降下,各种专业的图表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楚总,下面由我为您汇报一下今年的营收情况。”男人微微颔首,拿出一个激光按钮指向第一行:“今年陆氏是艰难的一年,也是收获满满的一年……”
楚辞盈被逗得咯咯地乐,也不觉得撑得难受了,咔哧咔哧地啃薯片,看得开心。
“今年一共完成了六项合并重组,收回了…”
他翻过一页,侃侃而谈。
身上完全不经意地流露出自信和掌控力,这是对自己身后的巨大商业帝国的绝对了解。不需要准备草稿,也不需要和秘书核对细节,陆闲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没有用“可能”“应该”,而是从容不迫地讲出一个个基层的数据。
楚辞盈除了最开始的搞怪后,也渐渐被带入了这一场汇报,认真地听着。
陆闲翻到了倒数第二页:
“跟楚总汇报一下我们明年的规划,预计会在三个国家的基建项目中竞标成功。”
“哇!”楚辞盈捧场,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今天是圣诞节,他们商定要按照传统交换礼物,她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礼盒包装的东西,好像都快要把这件事给忘了。
陆闲看着她毫无准备的表情,慢慢翻到最后一页:
“这是我个人给楚总准备的两个小圣诞礼物。”
楚辞盈一顿,在他开口前已经看到了相关的批文截图——是中文夹着英文的,她不可能不认识。可是她却觉得她好像看不懂了。
小姑娘的笑容停在脸上,只能愣愣地听着他娓娓道来:
“第一,这三笔基金将会有百分之五设立慈善目的,以楚总的名字兴建两所医院和三家学校。”
“第二,我申请增加了一条中非之间的私人航线,时间是每周五的晚上从北京到乌干达,周日晚上从乌干达飞北京。已经审批通过了。”
他唔了一声:“民航航线不好开,估计要半年后。”
楚辞盈的呆毛都不晃了。
如果第一条只是感动,第二条就是让她的心连着血液一起烧起来。她下意识地摇头,不不不,可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的意思她明白,他也一定知道她理解了,可是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慌乱。
身后自己准备的礼盒此刻就像是烫手的山芋一样无法递出。
她本来想说的话也因为这条航线的出现而沉默。
福宁的事情结束了,她的心还在无国界医生的工作。他知道,但是什么都没有说。他想让她留下,也没有说。
于是有了这一条属于两个人的秘密航线。
北京飞乌干达,直飞15个小时,转机20个小时。
每一周,每一周。
楚辞盈干涩地吞咽了一下,露出一个笑容,仿佛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把盒子推到了身后,没有选择在这个时间,这个场景中交付:
“我的礼物要等我回来后再给你。”
“然后,我有话要对你说。”
陆闲的神情空白了一瞬,静静地看着她,许久说了句:“好。”
*
上飞机的那一天,她从人流里回了头跳起来,又一次挥手:
“等我!”
男人带着口罩帽子在安检的线外站着,想要再对她弯弯眼睛,却只见到她被拥挤的队伍推进了下一道门。
他很好哄
三日后,
福宁女子监狱门口,加长黑色迈巴赫内几名妆容精致的助理秘书手速翻飞,在手机上打着字。气氛安静, 但是暗流涌动。
群聊【总裁今天笑了吗】
@大舟舟:这两天老板天天笑,竞标成功的三个组肯定有奖金!
@白:??我觉得没关系吧,总裁是因为收到快递才笑, 有人知道是啥吗/……「大眼睛」「好奇」「疑问」
有人@刘, 问:哥,透露一下。近期有什么喜事发生了没?
副驾驶上的人本来不想参与讨论, 却被智能手表的振动提示接连轰炸到不得不出声,有点无奈:“陆总又不在, 为什么要微信聊。”!!
“对哦。”
“傻了哈哈哈哈…哥, 求求你了,想吃瓜, 为啥老板这两天心情这么好。”问这话的是负责生活和司机的白白, 他心里想着, 那快递轻的要死, 也不是啥手表合同什么的,咋就有这么好的效果?
听说昨天市场部两个总监内斗闹到了陆总办公室,先生都没黑脸,重拿轻放了。
要放在平时估计俩人都得被撸下去。
这可把这群看似离老板最近, 但是什么都不了解的助理急坏了……趁着先生去探监,赶紧朝部门老大要点瓜吃。
刘寅格看这群年轻人咋咋唬唬的样子, 皱眉训了句:“工作做好了吗, 一天天的瞎打听。”
“报!刚拿了优秀员工!”
“哥我周报是你给评的A等啊……”
“求求了, 求求了。”
刘寅格一回头,对上了三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 O.O, QAQ,(/ω\)
良久,他压着嗓子回了句:“楚小姐寄的信和冰箱贴。”
迈巴赫整个震了一下,白白几乎跳起来:“成了吗!”
“坐下!”
刘寅格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老爷子都没你急。老老实实等着好消息就行了呗,问这问那的。”
白白和舟舟露出一个腼腆猥琐的笑,这不是祈祷赶紧有人替他们收了老板,或者至少能够让陆总他老人家天天保持这样的如沐春风也行呀~啦啦啦~工作压力一下子就减小了。
他摆手:“不知道不知道,有本事自己问老板。”
其实别看刘寅格这么镇定,其实他从多年通行者的身份看,也真心替先生高兴。不过这两个人的性格都不算莽撞,就这么慢慢处着还不知道要多久。
特助先生心里抬了一口气。
陆闲回到车上的时候,几个人心里都是微微一惊,不知道先生怎么去了二十分钟气压就这么低。白白不敢说话,连忙启动了车辆。
到了公司时,男人也没有留任何人在身边,独自去了办公室。
“先生。”刘寅格似乎想问什么,但是等陆闲转过头来时,他又压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坐在椅子上的那一刻,陆闲的眉眼深沉了片刻,似乎在强行压抑什么情绪。他转头,看到投影板上面贴着的两个手拉手的小稻草人时才微微舒展神情,但依旧不算好看。
轻轻摩挲了一下两个小娃娃的稻草辫子,粗粝的手感很特别,有点硌人。
他闭上眼,两根手指轻轻揉着发痛的眉心,回想着黎笑笑的话。
——怎么是你?
——难道你们真的以为他反应这么大是不同意她和你在一起?李为算什么啊,岑重远又算什么,他真的是因为担心楚辞盈吗?
——没见过楚瑜,但是我听过他。他这个人,这辈子最在乎的就是在妹妹心里的形象吧
——我不恨她,可是我也得为自己考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墙上不是这么写的吗?哈哈
——这你要问他自己咯。
…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陆闲没有率先开口,对面也没有着急说话。
许久,才有人率先打破了沉默:“之前的报告已经给您传过去了,是有什么问题吗?”声音温和恭谨,完全听不出已经是深夜。
而那么聪明的人当然知道在这个时间拨通私人联系方式,怎么会是谈工作。
可是在话一出口的时候,就意味着做出了决定。
陆闲:“楚先生,今天我去见了黎笑笑。”
电话那头安静下去,只剩下静静的呼吸声。楚瑜捏着烟坐在深冬的露台上,看着满天的云雾没有星星,过了很长时间才终于说了句:“哦,她瞎说了什么?”
办公室内的男人眉眼也冷静,语气沉着:“她什么都没说,让我来问楚总。”
“这样啊……”
楚瑜低低地笑了几声:“她挺懂事的,不怪能爬的这么快。但是心思不用在正事上注定没什么好下场,你说是不是?陆总。”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正经起来,语气也端正:“既然她说不出来什么,那就是无中生有了。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陆闲没说话。
他似乎压抑着某种莫名的情绪,胸口起伏了几次:“…你叫她在扎伊尔多呆两个月,新春再回罗切斯特。是不想让她撞见联邦的调查人员还是不想让她看见你脚踝上的电子镣铐?”
“陆闲!”
电话那头的人:“你在要挟我吗?”
“我在帮你,楚瑜。”男人异常冷静,但是眉眼锋利冰冷:“你要告诉我,你和陆景和究竟达成了什么条件,你参与的事情有哪里出了问题。”
楚瑜嗤笑一声:“我啊,我做的事可太多了,记不起来了。”
“……”
“调查不意味着定罪你明白吗?你是她哥哥,不管你做了什么我会帮你。”
“呵,巧言令色,你还是陆景和的弟弟呢。”
“我们在谈你的事。”
“我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你还没进我们家门呢。你们的事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你是谁啊,您是陆先生啊。你的喜欢能有多久,能有什么意义?我告诉你,我在一天就不可能同意。有本事你就让楚辞盈去选!”
“你敢赌吗?你敢赌她选你吗?”
楚瑜吐出一口烟,在陆闲看不到的地方眉眼戾气极重,不等那人再回复,他就直接挂断了电话。低头,脚上的电子定位在黑夜中一闪闪亮着代表着运行的红光。
他哼笑一声,耸了耸肩膀。
——FBI那一群听风是雨的废物
这厢,陆闲对着已经结束的通话界面陷入了沉思。楚瑜的态度很不正常,似乎格外地狂傲自信。那世态应该没有黎笑笑口中所说的那样严重。
至少,楚瑜认为自己没做过,或者,没有证据。
这算是一件好事。
男人脑海中在推演这盘棋,局势渐渐清晰明朗,他的手指扣在桌面的文件夹上。李为的事牵连了陆景和,倒查二十年自然会涉及梅奥内部的权力更迭……如果说在通话前,他还不能确信楚瑜涉足其中的程度,现在就基本上有了分寸。
确有其事,但…
两个人的交锋中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线,陆闲在摸困兽的软肋,楚瑜强硬回击,也似乎笃定了陆闲不会说出去,更不会告诉他妹妹。
——不能让她无故担惊受怕
在这方面,两个人难得地站在同一立场。
至于楚瑜最后说的那一番话,不在陆闲思量的范围内。
男人静静地呼吸了几次,整个下午冰封的情绪也渐渐回转。就在他想开始工作时,突然一阵电话铃又响起,在陆闲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眉宇已经彻底柔和。
接通,
有人笑眯眯地招手:“早上好!”
*
楚辞盈到扎伊尔的第二天,就收到了楚瑜的“解封令”,让她随便玩,只要春节记得回家就好。
小姑娘有点狐疑:“你谈恋爱了?”
“怎么这么说?”
“好奇怪。干嘛支开我。”
兄长温文尔雅地笑:“不想玩的话后天就回来吧。”
“别别别!!我开玩笑的!”
一年来,扎伊尔在内乱中逐渐恢复,虽然没有到曾经鼎盛时代,但是也算百废待兴。她买了很多纪念品给两个人分别寄过去。
卢卡斯迟迟没有联系上,好在营地里的熟人多,她和大家呆的很开心。
多希,那个失去右手的小女孩已经彻底习惯了新的生活,最爱看的电影是铁臂阿童木。卢卡斯给她买了一个简易的儿童光学显微镜,她每天找各种各样的东西放在下面对着看。
楚辞盈教了她几次,小朋友学的更顺手了。
电话接通时,她就抱着多希对镜头笑:“早上好呀。”
男人弯了弯眉眼:“我们下午了。”
网络有点卡,楚辞盈没有听清,兴奋地给他展示多希画的画:“她说,这是你,这是我,这是新学校!”
小孩子的想象力总是天马行空。
建筑物像是一个巨大的紫色城堡,建在云端,门口拴了两只独角兽。安娜医生和慷慨的陆先生站在独角兽的一左一右,代表医生的是她身上的白大褂,还有长长的黑色头发。
不过。
“…我为什么这么圆?”
男人在摇晃的镜头里辨认出“自己”的那一刻,罕见地露出了一瞬间空白的表情。整个黑色的小人几乎是一个球状物,浑身上下被金光闪闪的笔画包围。
脚底下踩了成堆的美元。
多希听懂了简单的中文,笑笑,用法语回:
“有钱的大人都长这样。”
她也不看镜头,不在乎这位大人物的长相,全心全意地赖在楚辞盈的怀里,静静地像个小猫崽。安娜医生就这么慢慢拍着宝宝,偶尔两个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发出各种古灵精怪的笑声。
阳光明媚,常年温暖的地方有着丰厚的植被,投下一片美妙的阴凉。
陆闲扬起唇角:“我都有点嫉妒了。”
“嫉妒什么?”
嫉妒……
他笑着静静地看,不回复,这回轮到楚辞盈鼓起腮帮子不看他了。
“我不是给你寄了很多礼物?”
“是啊,你都要把扎伊尔的集市搬空了。”
楚辞盈也不生气他的打趣,笑眯眯地说:“当然是怕你提前拆了我的圣诞礼物,所以才要多送点东西防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还是他教的成语。
多希在她的怀里睡着了,两个大人的声音都低下来。
楚辞盈说:“卢卡斯一直没有消息,是去了丛林里的部落义诊,那边是多希的家,陆路不通,每周会有一班直升机往返,我们明天去看看。”
男人问:“有网吗?”
“有一个小医院,应该没问题。”
“好,注意安全。”
他眉眼柔和,静静地看着她因为起的太早有点困倦地打着哈欠。一大一小两个姑娘蜷在一起,像是一副波斯壁画上的神性场景。就当他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听见了一句微不可查的叹息:
“怎么才过了三天呀,都有点想……”
男人的睫毛颤了颤,想什么?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只见她又像是睡着了一样静静躺在那,叫他也不能去探寻了。
可是过了一会,分明能发觉某人偷偷眯眼看镜头,狡猾地笑。
陆闲的心脏突然短暂地、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他的瞳孔有些变化,鼓膜翕张。
良久才露出一个笑:
“你故意的。”
他从镜头的框里看到自己终于放松下来的神情,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以为的收敛在熟悉的人眼中还是如此明显。她什么都没有问,就这么默默地陪着,最后才说了一句话就让他皱了一天的眉舒展开。
真是,真是。
他想:我也不知道如何说了。
致命危机
出发的那天早上出了一件怪事。
楚辞盈当时正在帮多希系鞋带, 听见营地里救护车的声音响了几下后又立刻关停——这是送来的病人在路上已经去世的意思。
她微微皱眉,问了一下旁边人:“是什么病人?”
“疑似淋巴丝虫感染。”
这个工作人员在车里泼洒漂白剂,□□的味道刺激黏膜, 楚辞盈带着多希往后退了几步。淋巴丝虫病是一种在当地常见的寄生虫感染,通过蚊子叮咬传播给人类。患者极易出现淋巴结水肿或者积液,皮肤上会有红斑, 最后有比较明显的出血热症状。
车内斑斑点点, 都是喷溅的□□。
她下意识拉起多希的口罩,并且挡在了小朋友身前。
“戴手套!”她叮嘱那个想上前拉门的实习生, 然后又问:“怎么会走的这么急。”
淋巴丝虫从发病到病危是需要过程的,至少很少见到在救护车上就……
“患者年龄比较大了。”那个工作人员这么说, 楚辞盈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抱起多希和她的小箱子就往直升飞机的方向走。她一边走,步伐一边慢下来, 又一次回头看向救护车的车厢。
随着清洁人员上前的动作遮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方才混乱的场景已经逐渐消失。
她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一次升起。
这是一种多年工作经验留下的直觉——好快, 太快了, 就算是七十多岁…
“安娜医生,寄生虫是虫子吗?”
“是很小很小的虫子。”她想去帮刚睡醒的小孩擦擦眼角,但不知怎的想起方才那一车的狼藉又收回了手,从包里拿出了干净的纸巾小心翼翼地弄好。
直升机的飞行员已经在催促了。
扎伊尔河畔的村落全部隐藏在丛林中, 有的时候相隔百公里的瘴气泥沼,因此小型的飞机是唯一的交通工具, 和大城市的出租车差不多。
多希小声继续问, 还对淋巴丝虫好奇:“我的显微镜可以看到吗?我想看。”
楚辞盈摸摸她的头, 顿了顿说,可以。
在把多希抱上副驾驶后, 她快速跑回了营地找工作人员要了两份血样,不是因为多希想看,而是因为她还是有点不放心。约好的时间来不及,否则她一定会留下来再复核一遍……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丛林里的那家小医院也有合适的设备。
“这份我带走,这份留下来存档,病人后事你们配合安排。”
在鬼使神差间,她强调:
“封好后除了我谁也不许开。”
卢卡斯不在,所有的新手医生和实习医生都非常尊敬曾参与过战争时期人道主义救援的安娜,因此没有任何意义,将样本仔细地出存在-20度的步入式冰柜中。
楚辞盈上了直升飞机。
*
多希的亲人在战争中离开,她因此被营地中的医生们收养。
这是她第一次回村落,显得有些激动。飞机的噪音很大,小朋友扯着嗓子喊:“叔叔,你也戴着口罩!”飞行员转过头来笑:“叔叔有点低烧。”
“哦!那请你注意身体!”小多希晃着脚,咳嗽一声揉揉眼睛。
因此在下飞机的时候楚辞盈还从身上找到两盒泰诺塞了过去,这个五十多岁的汉子腼腆地笑笑,说丛林里不好约飞机,下周同一时间他会回来接她们。
终于到了卢卡斯失联之前最后出现的医院。
无国界医生的工作环境太过复杂,失去网络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她并没有多么担心。
楚辞盈提着两个人的行李敲了敲门,有两个修女模样的人低着头打开:
“谁?”
“我叫安娜,是卢卡斯的同事。”
“哦哦。”
她们显得有些疲惫,让开了身子给楚辞盈留了一条小路。这个医院与其说是医院,不如是一间改成了注射室的小教堂,是当地人做礼拜的地方,没有任何相应的医疗设施。
在把两层楼上上下下找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离心机、分析器之后,楚辞盈终于死心了。
她抱着多希找到那位叫索菲亚的修女:“您知道卢卡斯什么时候回来吗?”
“不知道。他走了半个月了。”
修女说,他有天不知怎的急匆匆离开,后来再也没有回来过。她们都以为他回营地了。
“什么?”楚辞盈眼睛睁的有点大,半个月?那岂不是她在国内最后一次联系卢卡斯的时候,也是他最后一次被人看到踪迹。
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已经不可避免地皱起眉头:“他走之前有留下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吗?”
多希被她突然急切的话吓到,有点惊恐。楚辞盈连忙拍了拍小孩,听着她又咳嗽了几声,显得有点恹恹。她只能拜托修女先照顾一下,然后自己同时去看教堂注射室的值班档案——
卢卡斯那些天唯一留下的文字是一些带着个人思绪的记录。
12月10号
村子里的牧师去世了,好神奇,竟然可以同时有这么古朴的信仰体系和上帝同时存在。
嘶嘶,古老的触摸告别习俗,很危险,很不科学,幸好他只是感冒
# 12月11号
凌晨孕妇接生,累。
# 12月12号
妈呀这个孩子,是梅毒吗?身上的疮……
造孽,没有挺过去。
# 12月13号
更远的部落好像有什么outbreak(疾病突发事件),他们的祭司请我去看。
我问了一下,20个病人里18个参加了牧师的葬礼。
God lord(神啊)
# 12月14日
我应邀出发了,这边的村子也病了好多人。安娜快来呀……忙不过来了,或者哪个同事想起来我记得带点寄生虫药。估计是寄生虫吧,可恶的蚊子。
日记戛然而止。
卢卡斯再没有回来。
楚辞盈下意识摸了一下额头,是冷汗。
每一个无国界医生在入职培训的时候都会学流行病学史调查,在条件匮乏的情况下通过常识、经验以及当地常见病快速进行诊断。
卢卡斯笔下的“触摸告别仪式”是当地较为传统的葬礼方式,由来参加离别礼的宾客们打湿帕子擦拭离开的人,以此来祝愿对方能够在轮回往生中获得洁净。
很明显的——
是传染病。
从18/20这个比例来看,传染源大概率是已经离去的牧师,传染方式是肢体接触或者□□交换……
不排除有空气传播的可能。
现在,相信病原体是淋巴丝虫反而是所有猜测中最好的结果。
楚辞盈坐在那,明明是不透风的闷热室内,她却觉得好像如坠冰窖。因为她刚才下意识想找笔推理,却在背包夹层的冰袋里摸到了她带过来的血液样本。
那是一个今早才在布鲁克林去世的病人。
“疑似淋巴丝虫感染”
难道,已经到城市里去了?
医生姑娘猛地站起来,如果是寄生虫的话,光学显微镜是能看到的。多希的玩具虽然简易,但是倍数好像足够,只需要看一眼,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确认是否是严重的公共危机突发事件。
她飞快地跑下楼,找到了一盏台灯和多希的显微镜,从修女那里要了两片薄薄的载玻片,利落地做出了一个简易样本。
调试物镜。
调试目镜。
她的手有一点点微不可查地发抖,因为消失的卢卡斯,因为不可控的蔓延,但是她的表情依旧冷清,仿佛不受影响,只有楚辞盈知道自己的心脏正在以什么速度快速跳动。
视野亮起来了。
是丝虫吗?
对焦。
空空如也。
她仿佛被钉在了原地,良久之后不死心,又制作了一个样本继续找,上上下下移动位置去找——没有,寄生虫的存在会很明显,可是视野里什么都没有。
血液样本中,只剩下失去活性的细胞在冰封的世界里飘荡。
她看着那些红细胞,怔怔地。
就在这个时候,多希站在门口问:“安娜,你找到小小虫了吗?让我看看吧。”
“出去!”
什么?
多希有点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安娜突然很抱歉地转过头来,像是要哭了一样哄着她:“对不起宝宝,我刚刚太着急了。小小虫有点害怕,等我找到它,我就让你看。好不好?”
小小孩完全没有责怪安娜,反而羞涩地笑了笑,捏着裙子退了几步:
“好!我关上门,不吓到它。”
咔哒。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楚辞盈几乎是跌撞着冲到了房间内的水池旁打开流水拼命地搓洗着手指。自来水冰凉,她却完全没有在意,直到所有的手指都有些肿胀发红。
她看到了那些红细胞。
散落在凝滞的□□里,每颗细胞是破碎的样子,好像一个个从内部撕裂的面粉袋子。
她打着肥皂,不停地深吸着气。
如果她这些年受的教育没有出错,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病原体能造成细胞如此惨烈的破碎。她没有见过真正的病人,或者说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没有经历过它的降临。低烧、疼痛、红斑、出血热,也的确是它的同步馈赠。
它很小,不可能被光学显微镜捕捉。
她也没有进行免疫荧光检测的设备,无法判断具体的分型。
——丝状病毒
在电子显微镜下会呈现出一条打结的毛线模样,弯弯曲曲成一个恶魔的眼睛。
它上一次出现时的“战果”,是超过三十年前。
二百八十人100%的死亡率。
*
会议室内,战略部的总裁正在做新年陈词。
突然,主席位的人微微低头,接起了一个电话。主讲人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会指摘工作时间接电话的人。
陆闲心中跳了一下,楚辞盈从来不会在他工作时间不发消息如此突然地打电话。
他接起来,喂了一声。
对面只是轻轻问:“你方便说话吗?”
男人眉头一下子紧皱。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直觉,因为相熟才能明白,因为共同经历过风雨才会懂得的异常。而就是这样一个表情上的变化,秘书处的几人迅速起身,将其他高管请离了会议室。
陆闲:“出什么事了?”
楚辞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嗓子显得平静:“我刚刚没联系上CDC那边,我后面再想办法。我有一管血,保存在布鲁克林营地的负二十度冰柜。我需要你帮我联系几个人。”
陆闲没有任何疑问,左手将手机按成免提,右手在纸上快速记录。
楚辞盈的声音静静地在空荡的会议室里响起:
“一,我不太确定这该怎么处理,但是先封锁营地,所有接触过一个因寄生虫去世病人的医护人员要就地隔离,清洁人员也要!21天。那管血以及病人所经过的所有区域,消杀。这个是要当地的人去做。按Bio Level-4 的防护准备。”
“好。”男人简短地回复。
“二,请找…”她顿了顿,似乎在脑海里飞速地检索可能的人名,“找陈薇吧,找她的团队。只有她有处理过的经验……请她,看看那管血。”
“好。”
陆闲右手放下笔找到电脑,随手输入了几个字调出一份档案,猛地紊乱了一下呼吸。然后沉着下来将它发给她确认:
“病毒学专家。”
“是她。”
陆闲的眼睛闭了一下,在这份简历中,所有跟疾控相关的工作中——最为突出的是,处理过十年前西非爆发的埃博拉疫情。
“三,世卫的人我不太熟…你,你看看。”
“我来处理。”男人沉稳踏实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让楚辞盈刚才疯狂亢奋的神经才慢慢地平复。她后退了几步席地坐在了离显微镜最远的位置上。想捂脸,却突然甩开手,静静地呼吸了几次。
她轻轻说:
“卢卡斯凶多吉少了,我没事,你放心。”
“…好。”
“陆闲。”
“我在。”
“陆闲……”
“我在。”
他的绝境
丛林深处的夜晚很漫长。
多希发烧了。
时间的界限在这一刻好像变得有点模糊, 楚辞盈分不清这是她打出求助电话的第一天、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她只知道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两位修女如此疲惫。
达到教堂的那日是下午,她没有如此清晰地见证她们每日的工作——
在院子里挖出一个个坑洞, 等待。
等待什么?
楚辞盈没有什么表情地坐在窗口,听见床上的多希发出有点沙哑但是活泼的音调:“昨天的坑怎么都不见了?”
医生姑娘突然剧烈地干呕了一声,在多希担忧的视线里露出一个狼狈惨然的笑容。什么都没说, 她带着口罩和手套走过去, 轻轻扒开多希的眼底,看着里面微微变化的血丝。
小孩的额头滚烫。
楚辞盈唯一的办法是每隔四个小时给她换药退烧, 两粒布洛芬,下一个四个小时, 两粒泰诺。这里所有的退烧针已经全部用完了, 她身上也没有任何强效的专用退烧药。
小孩烧的晕晕乎乎还不忘惦记自己的显微镜。
“小虫子去哪了?我有机会见到吗?”
安娜抖了一瞬,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等你病好了, 我给你抓很多很多小虫子。”
索菲亚修女敲了敲门。
她的神色还是郁郁的, 看不出来有什么不适。楚辞盈安顿好床上的小朋友后起身跟了出去, 直到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 索菲亚才轻轻地说了句:“西雅早起也发烧了。”
她们早在楚辞盈联系CDC之前就听她解释过事情的重要性,但是已经无力回天。
如果说之前还有什么侥幸心理,那么今早西雅的症状就捏碎了两个人最后的幻想。连日来作为宗教方面的人士,替所有的民众执行各种仪式, 她们不可避免地一次次同这些危险的东西接触,没有任何防护。
楚辞盈晃了一下, 扶住把手, 闭了下眼睛轻轻说:“太累了, 我们明天跟来送水的人说一下,请求他帮忙带一点药就好了。”
她露出一个笑, 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索菲亚冷冷地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火柴,又抽出一根简陋的纸烟。划亮——咬着。廉价的刺鼻烟雾充斥了狭小的楼道,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远。
她们都带着口罩,楚辞盈只能看见她略有沧桑的眉眼。
许久,索菲亚才说:
“医生,我比你大了二十多岁,刚好比你见的多一点点。你学过传染病三要素?传染源,传播途径,易感人群。切断任意一个环节都可以阻断传播。没有药,不了解传播途径。你不懂得经历过它的人会在恐惧之下做出什么。”
楚辞盈皱眉,口罩下面的表情变了变。
索菲亚笑:
“就像你不知道今天来的许多…不是病死的。就像我也没有告诉你,卢卡斯去哪儿了。”
楚辞盈猛地抬眼,脊背爬上了寒凉。
修女把纸烟丢在地上,用脚碾了几次,然后又轻轻地走下楼去了。就像她们初见一样,很安静,很沉默,带着些不为人知的麻木与冰冷。
“二十年前,也有专家来了。抽血,化验,隔离,外界发经济制裁、旅行制裁,整个国家一团乱糟……然后很多很多人死去。你知道后来怎么解决的?”
索菲亚笑了一声,好像有点戏谑:“等所有感染者都死了,就不会有疾病。我们很有经验了。”
这是一种在丛林里生活了太久,以至于一切形式准则都被它影响的状态。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好像再也不是教科书里的一句话。战争不是最匮乏的情景,真正的绝境,是愚昧造成的大环境,以及在没有救治办法时暴露了自己可能是对群体有害的存在。
索菲亚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口罩前:
——不要说出去,如果西雅不好了,我们两个会自己解决
——看好你的孩子,别让人知道她病了
“她们两个只是刚发烧!!”楚辞盈几乎是扑到楼梯的空隙里低着头对索菲亚的背影,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低声地、苦口婆心地劝:“我找了很有经验的团队,她们也许会有办法。你不能,你不能……”
就再没有人回应她了。
*
第四天,送水的人来敲门。
有一个黑发的女孩站在后面,将门开了一条小缝。没有戴口罩,没有戴手套,没有带护目镜……很健康的模样。他心中点头。
中年男人审视的目光向内望去,可是门缝太窄了,他只能看见院子里无数新填平的坑洞。于是他对这个东方面孔的医生说:“索菲亚和西雅呢?”
“她们在忙。”
他又问:
“你之前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孩子。”
“她在睡觉。”
“有人发烧吗?呕吐?”
“没有。”
男人满意地笑了一下,对着身后几米远站着的持枪村民挥了挥手。
*
第五天,楚辞盈接到了陆闲的电话。
男人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只是嗓子有一些紧:“…昨天世卫发出了紧急通告,陈薇率队已经赶去了。你、现在各国都在商议预案,计划撤侨。美国的撤侨时间是本周末,你来得及吗?”
楚辞盈对这个结果有预料,微微闭了下眼。
周末…
周五是直升机来的日子,应该没有问题。她坐在窗边,有一个滚烫的小小身躯从床上滚落,迷蒙着眼爬了过来,想要钻进她的怀里,仅剩的一只手臂掐着她的衣角。
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身上不是柔软的布料,而是一种塑料的质感。也忘记了,她的妈妈在一年前永远离开。但是她觉得妈妈好像又回来了,来找她了。
所以小孩不在意这种塑料的隔层,只觉得很冰凉。
多希喊:“妈妈,妈妈。”
过了一会,又喊:“我疼。”
她烧糊涂了,坐在地上怎么也不肯撒手。这个时候,应该立刻远离,并且用漂白剂擦洗。楚辞盈整个人都在抖,防护服内的的手举起来放在孩子的肩头,做出一个推拒的动作。手机那头的人听见她许久不说话,问:“怎么了?”
楚辞盈吸了一下眼泪,没说话,放松了身体让多希钻进来了。
咬着牙忍着,拍着孩子的背。
陆闲一直在等楚辞盈说的那班回城市的直升飞机,只要如期而至,她就能赶上美国最后一波撤侨。不论如何要先从危机四伏的地带退到相对安全的位置。
埃博拉疫情不是个人或者医护的努力就可以阻止的东西,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点上他明白楚辞盈和他达成了共识。
所以他只是静静地、强忍着在等待消息,没有过多地催促或者给外界压力。如果能够平稳地解决,将是对各方都有利的局面。
周六的晚上他一夜没有休息,一直呆在办公室等待。男人面前放了几个电话,每一条后面都对了不同的部门和人物。陆氏下属的航运集团参与了内地的撤侨,他这几日也没有停下,几乎是连轴转地配合各方工作。
可是在楚辞盈的电话前,他先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先生!先生您没有预约不能进……”
“楚先生!”
陆闲睁开眼,就看到一个人跌跌撞撞地甩开身后的舟、白两个助理,几乎是扑进了地上。他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不只是因为楚瑜的电子镣铐不允许他离开美国,而他竟然出现在这里。更是因为,对方出现的原因更加不能深思。
他站起身,挥手让助理和安保出去了。
楚瑜的样子很狼狈,他脚踝上的定位仪在他离开规定范围后每隔十几分钟发出一阵强电流,他整个人被冷汗湿透,脸色也惨白。
“陆闲。”
他说:
“那帮狗娘养的,查我身份,说当年的程序有问题。倒查我父母的身份,怀疑他们在赴美之前就生了小盈。贱人……发什么疯。”
陆闲皱了下眉,没有理解其中的逻辑关系。
楚瑜的状态实在不太好,几乎是不停地打着冷颤,男人蹲下查看他的脚踝,上面的定位仪看起来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强行取下的可能性。本来应该是持续放电的,但是可能监控楚瑜的人也意识到他跑了这么远,不可能短时间内回去,怕他疼死才改成了十分钟。
楚瑜却半点不在乎腿上的东西,喃喃地解释:“查我的程序一旦启动就停不下来了,他们咬死她不在美国本土出生…她就没身份了你懂吗。他们要我低头,我、我……”
砰。
陆闲旁边的椅子歪了一下,是楚瑜趔趄撞倒了它。
两个人对视一眼,男人能够看到楚瑜眼底的血丝和隐隐的崩溃。楚辞盈一共两本护照,在无国界医生组织工作时拿的是法国外交护照,她本人是美籍。第一本护照在去年失效,第二本护照被撤销。
她失去了身份。
在这种情况下又一次陷入了被动。
而这一次,不再是一个人为可以解决的法律责任问题,而是彻彻底底地陷入了生死攸关的绝境。
“陆闲……”楚瑜的神志已经不是很清醒了,他好像在哭,但是眼睛干涩:“你、你帮……你帮我一次。你们,你们能不能带她回来。如果可以,以后你们俩的事,我……”
“楚瑜!”
办公室外面的人抖了一瞬,刘寅格从来没有见过先生发这么大的脾气。他隔着玻璃看到男人几乎是额头上的青筋都在用力,两只手将楚瑜从地上抓起来一把掼在墙上。
“你把你妹妹当什么。”
陆闲的声音已经不能再冷了,他掐着楚瑜的领子,这是他人生中罕见的唯一一次失控。男人强行克制着所有的怒火,一字一句地说:“你的敌人要逼你认罪,所以用她来威胁。我不是你的敌人。”
“我们的事,不需要你同意,也不需要我用她的命来威胁你!”
楚瑜的意识模糊。
把这话当成是拒绝,晃了几下没站住,泪不停地掉。
下一秒,就见到陆闲扬声叫了几个人进来把他扶走,楚瑜在意识消散前最后听见的话,是有人死死地捏着他的肩膀:
“你现在滚回美国,别死在我这。”
第二句是:
“她不会有事。”
……
电话响起,接通,又挂断。
电话响起,接通,又挂断。
听筒那边的人语气抱歉:“陆总,我们已经沟通过了。官方那边也没有处理过这种比较棘手的情况。咱们这边出发的数据您也有,侨民太多,形式很混乱。法国那边不出面,没有人敢接。”
下一通电话更加模糊:
“规定上没有写,我们也在积极响应。”
顾廷敬的人带了不好的消息:
“陆先生,不可能的,名单上没有。”
他解释:
“…一般这种突发情况,一定会优先保证公民、游客、企业外派人员、学生,侨民的亲属和子女。配偶可以,但是配偶的家人不可以。未婚夫妻关系,一般要二人同在做证明,如果是收养关系,界定也模糊,太复杂了。”
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他靠在椅子中,静静地看着室内角落里的钟摆。
叮…
叮叮……
顾廷敬的人还在说什么,喋喋不休。
每个人给他的回复都是:
“太难了,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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