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赵嘉宁被发落至京郊行宫的一处别院, 这里从前是魏熙帝春狩歇脚的一处行宫,但如今年久失修,早已荒废了, 铜门环扣上结满了蛛网,匾歪斜着悬于梁上,仿佛随时都要砸下, 激起一地的灰尘飞扬。
赵嘉宁从底下经过时, 都疑心它会突然掉落砸到她身上。
若真是那样, 倒也算一了百了了。
行宫里如今只剩下几个太监, 自从她来到这里后,又拨了几个守卫看守。
能被发落到这里的宫妃,大都是失宠无势,太监们自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他们说是奴才,可她如今连奴才也不如,自然也指望不是他们能够伺候她。
好在她并非孤身一人来此, 或许是慕容景尚有一丝良知未泯, 也或许是他知道赵嘉宁是个什么德行,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被安国公和薛钰养成了一个废物,若身边没人照料, 恐怕是不成的,便特许听雪随她一同前往。
她们住的地方一开门, 灰尘便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比当初的冷宫还不如,赵嘉宁虽然从来没有住过这样破败的地方, 但至少如今不在宫里,她倒也还能苦中作乐。
可她发现听雪的情绪好像不太对。
她们花了一下午时间收拾了一番,勉强能够入住。
这期间赵嘉宁一直留神门口的换防,并塞了一锭金子给太监,打听到守卫统共六人,四个时辰一换。
原来才不过六个人而已……赵嘉宁在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只不过要想成事,必须要有听雪帮忙,她该怎么说服她呢?
晚间要就寝时,听雪帮她整理好被褥,转身正要去隔壁厢房,赵嘉宁忽然从背后叫住了她:“听雪,等等……”
听雪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赵嘉宁一眼,淡淡道:“选侍还有什么吩咐?”
赵嘉宁温声道:“什么吩不吩咐的,你我之间,哪来这么多规矩……我……我想送你样东西……”
说着拿过自己随带的包袱,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个黄花梨金丝楠木首饰匣。
听雪抬了抬眼皮,她认得这个首饰匣,价值连城,是薛钰送给她的,里面装着的,也都是薛钰送给她的首饰,每一样都价值千金。
她面上神色不显,平静地看着赵嘉宁打开那个首饰匣,从里面挑挑拣拣,似乎觉得都差不多,便随意拿了一支金镶玉的发簪递给她:“喏,这个送你,喜欢么?”
听雪却并未接过,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赵嘉宁讪笑道:“怎么,不喜欢?”
她只得将东西收回,又低头在匣子里一阵扒拉,最后选出了一个玉镯,伸手递给她,唯恐她又不要,因而煞有其事地介绍道:“你可不要小瞧了这个玉镯,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最贵的和田玉品种,稀罕的很,可值钱了,比方才那个金镶玉簪子还值钱,你真不要?”
听雪这才伸手接过。
她低头把玩着那只玉镯,晶莹剔透,细腻柔和,质地纯、水头足,呈脂白色,在烛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果然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她牵动了一下唇角:“选侍有什么吩咐,便直接说吧。”
意图被这样直接戳穿,赵嘉宁面上有些挂不住,她咳嗽了一声道:“听雪,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留在宫中争宠,可你如今也看到了,陛下变得疯疯癫癫,对我也是不比从前,这宫里,我实在待不下去了。”
“如今我更是被发落到这里,倒比冷宫还要更冷些!既来了这里,哪里还有回去的可能?”
她说着抬头环顾四周,连连叹气道:“你看看这里,破败萧索,连窗户纸都破了洞,这是能住人的地方吗?这春夏还好些,等到了冬日,冷风刮进来,我们还不得冻死?外头那帮太监你今日也看到了,对我们这般冷待,冬日里能不能给我们炭火也还说不准呢!”
“所以啊,这里我们是万万不能久待的,听雪,我们得逃出去,我想过了,我虽然不能离开这里半步,可你能啊,你说要为我出去置办些东西,我们使些银子,他们会放行的,这样,你三天两头就出去,出去得多了,他们以为穿你的衣裳,作你的打扮的,都是你。”
“——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么?只要让他们形成固有的印象,我就能扮作你的样子蒙混出去了!”
“当然,我不是要丢下你独自逃跑,我是要带着我们一起逃出去。我帮你想好了,他们每隔四个时辰轮换一次,只要我在上一班出去,你在下一班出去,两班是不同的守卫,这样他们就不会发现我们其实都出去了,这样一来,你也可以同样混出来。”
她说完后目光殷切地看向听雪。
听雪垂眸敛下神色,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你送我这个,就是想我帮你这个忙?”
“是啊,不光是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帮我自己?呵,好个帮我自己!”听雪猛地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望向她,带着浓烈的不甘和恼恨,多日来的积怨终于在这一刻爆发:“赵嘉宁,我实在受够了!”
“我原以为陛下喜欢你,凭你的身段和样貌,一定能够固宠,到时候宠冠后宫,风头无两,那是何等的风光!我只要尽心服侍你,等到你飞上枝头那时,我也一定能够跟着沾光,届时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如今呢?我跟着你,帮你出谋划策,对你不离不弃,我又得到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得到!却落到了这般田地!”
“倘若当初我不曾服侍你,我如今高低也是个掌事宫女了,就算没有泼天的富贵,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赵嘉宁,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我吗!要不是你意志不够坚定,在陛下和慕容景之间摇摆不定,说是要离薛钰远远地,可真见了他,又被迷得晕头转向,和他……怀了他的孽种,以致于东窗事发,被陛下厌弃——若不是如此,我们会这么惨吗!”
“亏我之前在发现你怀了薛钰的孽种后,仍心存侥幸,也是不忍心看你被陛下重罚,想着帮你一把,说不定能蒙混过关……若是我当初心狠一点,跑去陛下跟前揭发你,如今又何至于跟着你来这里受苦……”
“也是来了这里,我终于彻底心死了,也是命里该当如此,我这辈子注定与富贵无缘……可要想活下去,心中总要有个盼头。”
“我于是告诉自己,陛下当初总归是喜欢过你的,我在东宫伺候了多年,已经很久没见到他对一名女子如此感兴趣了,你又还年轻貌美,说不定他有一日想起你,将你再接回宫中也未可知啊,到那个时候,我不就也能脱离苦海了……”
“这是我心中最后的念想了!”她眼圈泛红,语带哽咽,猛地伸出食指指向赵嘉宁,痛斥道:“可是你,如今连我最后一点念想也要掐灭,赵嘉宁,你何其残忍!”
赵嘉宁再没料到她这一番话说出口后,听雪的反应会如此的激烈,一时也有些无措,见她哭了,便连忙先安慰她道:“你……你别哭啊,我……对不起,是我不好……”
她这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听雪倒哭得愈发厉害了。
赵嘉宁见状头痛不已,叹了口气道:“听雪你听我说,不是我掐断你的念想,实在是你这个念想它根本不可能实现嘛,我哪里还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呢,你都不知道,慕容景他恨我恨得要死,巴不得杀了我泄愤呢,如今还留我一条性命,无非是觉得我还对他有点用处……”
“所以仔细想来,我们如今还活着,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呃,吵架?也已经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做人嘛,也应该懂得知足才对。”
“我知道你觉得委屈,跟了我这么久,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反而要陪我在这里受罪……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开心地道:“这样吧,我那些珍宝首饰,我留下一两件,余下的全都送给你,好不好?你不是喜欢财宝,想要富贵吗?我那些东西,件件价值连城,你到时候变卖了,就有享不尽的富贵了。”
听雪闻言渐渐止住了抽泣,看着赵嘉宁,定定地道:“那我要你所有的珍宝。”又指着她的头饰和衣服道:“还有你的发簪,你的耳坠,你的衣服,全都要给我!”
“这……”赵嘉宁一时有些犹豫,但为了逃出这里,一咬牙,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她就将那个首饰匣交到了听雪手上。
听雪抚着那个精美的首饰匣,眼里放着精光,喃喃道:“我有钱了……我有数不尽的钱了……薛钰送你的那些价值连城的首饰,如今全都是我的了……哈哈哈,那些蠢女人喜欢男人,为了薛钰要死要活,我却只喜欢钱!”
说着竟放声大笑起来,又倏尔收了笑意,指着赵嘉宁道:“还有你身上的衣服首饰,全都脱下来、摘下来给我!”
赵嘉宁一怔,连忙点头答应,一边动手去脱:“哦哦,我这就给你。”
两人便换了衣服,为了戴上赵嘉宁的头饰,她还特地梳了赵嘉宁的发髻。
她举着镜子,坐在床边梳妆完毕,转头刚要跟赵嘉宁说些什么,无意间却瞥见赵嘉宁放在床尾的包袱仍有些鼓囊,似乎还留有东西!
她一下子红了眼,指着赵嘉宁道:“好啊你,我答应帮你逃走可是担了天大的风险,你居然还对我藏着掖着,你最值钱的东西还没给我是不是?你敢骗我!”
说着就要动手去抢赵嘉宁的包袱,赵嘉宁见状连忙去夺,口中解释道:“不不,不是这样的,那东西不值钱的,是薛钰做了送给我玩儿的,我就这一样东西了,你好歹让我留个念想吧……”
可听雪根本不听,仍要去抢,两人你争我夺之间,不小心打翻了床边的落地灯,火苗舔舐着垂落在地的纱幔,渐渐蔓延,两人却浑然不觉……
第 112 章
火势很快蔓延开来, 火顺着纱幔烧到了被褥,随后墙上也着了火。
行宫的墙体多为纯木,极易着火, 且一旦着火,不好扑灭,所以宫殿几乎每年都要走水几次。
两人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 一时都惊慌失措, 赵嘉宁跌跌撞撞地跑去桌边, 拿了水壶, 掀开盖子,将壶里的水倒进了火里,可这无异于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
火势越来越大。
直到她们被火光包围,连出去都不能够,这才终于意识到了失态的严重性。
她们开始大声呼救,可外面根本没人值夜, 那些太监哪把她们当回事, 早睡死过去, 任她们喊破了嗓子也没用。
门口的守卫又离她们太远,根本听不到她们的呼救。
事态已经十分危急。
如今没有人能来救她们,她们唯有自救。
她余光瞥见临床的黑漆木案几上放置了一个铜盆, 盆沿上还搭着一块汗巾,这才想起这是方才听雪为她打的洗脸水, 原本她为她铺好床褥后便要伺候她洗脸,可她临时叫住了她说要送给她东西, 她这才没有将铜盆端过来。
那也就是说,铜盆里还有水!
她眼睛一亮, 抬手用衣袖捂住口鼻,小跑到案几边,端来了那盆水。
她将汗巾丢入水里,浸湿后捞出来递给听雪,再拿出一块帕子浸水后捏在手里,举起铜盆从头浇下,大约浇了半盆,剩下半盆浇到了听雪身上,之后拉过她的手,喘息看看着她道:“听雪,你听我说,我看如今这个情形,是没人会来救我们了,我们必须自己冲出去。”
说话间,浓烟窜入口鼻,赵嘉宁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头顶上的房梁被火吞噬,桁条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若是砸在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来不及了!
她连忙用那块湿帕捂住口鼻,拉着听雪的手,想要带她冲出火场。
不料听雪却猛地甩开了她,摇头喃喃道:“不不……你送我的那个首饰匣,还在床上呢,我得把它一起带走!”
“都什么时候了,保命要紧,薛钰送给我的东西,我不是也一样都没带走吗?走了,快点,不然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
听雪却像是入了魔怔,怎么劝都不肯听,执意要回去拿那个首饰匣:“那是我的钱,那么多钱……我好不容易才有那么多钱,我一定要带走……”
说着不顾火势,转身跑回床边,寻找那个首饰匣。
首饰匣已经被火烧了一半,她像是感知不到燎人的烫意,执意把它揣在怀里。
赵嘉宁只得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犹豫是否要自己先冲出去,还是等她一起。
她犹豫的这会儿功夫,听雪已经抱着首饰匣往往她这里奔,其实不过几步路,可就在即将跑到她身边时,房梁上的桁条被火烧毁,忽然砰的一下掉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听雪身上!
五寸粗的横木,重达二十几斤,从三四米高的房梁上坠落下来,砸到了肉体凡胎上。
赵嘉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听雪发出一声极为惨烈的哀嚎。
赵嘉宁吓得面无人色,哆嗦着唇瓣,踉踉跄跄地跑到她身边,试图帮她移开身上的横木,可惜那根横木几乎被火焰吞噬,她根本无从下手。
听雪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费力地仰起头,看着赵嘉宁道:“不用……不用白费力气了……我怕是活不成了……”
她艰难地笑了一下,火光映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眸中有火焰跳动,似乎昭示着勃勃生机,然而眼神到底渐渐黯淡下来,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她看着赵嘉宁,眸中似有泪光闪烁,或许是实在没力气了,笑意显得有些轻飘无力。
眼神也渐渐涣散,但还是费力地开口道:“难为你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还能想着我,也不枉我跟你一场……你……你快走吧,你眼下穿着我的衣服,待会儿往脸上抹些灰,跑到门口,跟守卫说失火了,赵选侍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虽说你如今被发落到这里,那些人也未必把你当回事……但……但你好歹是个宫妃,他们也明白凡事留一线的道理,何况你若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他们也难辞其咎……”
“所以他们一定会赶来救火,听你说里面有火情,情急之下,也必然顾不上仔细察看你的容貌……你便能趁着他们赶去救火,一片混乱之际逃出去……”
说着费力地抬起手,轻轻推搡了她一下,仿佛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你……你快……”然而还还没说完,手便颓然地垂落在地。
咚的一声,并不如何响亮,却在赵嘉宁心中落下沉重的一记。
她空茫了一瞬,紧跟着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赵嘉宁将食指放于她的鼻端,连一丝微弱的气息也无。
听雪她……已经死了。
她强忍住悲痛,拿过她手里沾湿的汗巾,捂在脑袋上,又用湿帕捂住口鼻,趁着衣服还未干,冒死从火里闯了出去,冲出来时身上已着了火,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终于将火弄灭,长发却几乎被烧焦了一半,一身狼狈,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好在留下了一条命。
脸上脏兮兮的一摸全是烟灰,倒是连抹灰都不必了。
她忍着一身伤痛,艰难地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行宫正门口……
之后的一切便如听雪所预料的那般,门口的守卫听到火情连忙赶去救火,整个行宫乱成一团,她便趁机跑了出去。
正是二更时分,夜风微凉,外间空旷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赵嘉宁仰头深深地一闭眼,呼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真舒服啊,外面似乎连空气也是甜的,她终于逃出来了,摆脱了薛钰,也摆脱了慕容景,她又自由了!
只可惜,危机并没有解除,薛钰现在恨她恨得要死,自然不会再向以前一样来找她,他倒是不妨事。
可慕容景,因为她对他尚有用处,一旦他发现里面的人不是她而是听雪,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为今之计,只能先逃出京城,有多远就逃多远,再图谋以后了。
逃跑这种事情,她毕竟还是有经验的,只是这回出来得太急,没来得及将那些首饰一并带出来。
如今她身无分文,没有银子做什么事都不方便,想要逃离京城,就得办假文书和路引,这也需要使银子,这可怎么办呢,她得想个办法才行。
她逃到朱雀街的一座石板桥下,确定地方足够隐秘,不会有人再追过来后,便在桥下枯坐了一晚上。
期间她扯下衣服上的一块布条,这是听雪的衣服,她将布条埋于土里,就权当给听雪立一个衣冠冢了。
后半夜心情平复了,但也始终没能合眼。
等第二天天蒙蒙亮,她又饿又渴,实在受不了了,这才大着胆子走上街,想看看能不能弄点吃的,再找份活干,换些银子。
不过她能做什么呢,或是去大户人家当丫鬟,好歹她也认识字,还弹得一手好琴,也会画画,还能刺绣……额,如果,把鸳鸯绣成鸭子也能叫刺绣的话……现在想起来,薛钰当时看到她送给他的锦囊,丑成那个鬼样子,非但没当场扔掉,反而暗自珍藏了起来,忍耐力的确不错,要不怎么说他非常人呢。
但她当时可不这么认为,她众星捧月、高高在上惯了,只觉得本大小姐屈尊降贵,亲自动手给你绣了镜囊,你就得千恩万谢地接过,铭记本大小姐的心意,可别给脸不要脸。
她那时的喜欢的确太傲慢了些。
也难怪薛钰不喜欢她。
不过时过境迁,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也不会再见了。
思绪回归,她想她或许也能去纺织司里做活计,她从前听说很多妇人都去那里织布贴补家用。
只是前者,她向来是被人伺候的那个,这突然间让她去伺候别人,她能行么?至于后者,她又能吃得了那个苦么。
到底做哪个好呢,实在让人犯难啊。
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闻着沿街包子的香气,吞了一口口水。
她从前吃饭可挑了,现在饿得头晕眼花,无论什么吃的,只要现在能给到她,她都能拼命往下咽。
只是她现在身无分文,什么吃的都买不起。
好在她遇上了一个好心的妇人,许是同样身为女子,便多了一份善意,见赵嘉宁衣服破破烂烂,脸上都是烟灰,走路脚步虚浮,许是饿晕了,可身上又没个铜板的,实在是可怜,便给了她一个包子。
赵嘉宁接过,立刻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妇人又笑着递给了她一杯茶:“慢点吃,小心噎着。”
赵嘉宁伸手接过,连忙仰头往嘴里灌,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谢谢。
忽然前方起了一阵躁动,有人肃清道路,赵嘉宁被迫挪到了路边,只见前方来了一行人马,装束长相不似魏人,就连马匹,也比她从前见到的要高大健硕许多。
她心中好奇,便向妇人打听,一边不忘继续往嘴里塞着包子。
妇人道:“是蒙古使者,前来朝贡的,早几日便来了,如今看样子是要回去了。”
蒙古使者……赵嘉宁望着那些骑在高壮马匹身上的蒙古使者,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第 113 章
赵嘉宁一路跟着那队蒙古使者, 见他们在一座酒楼前停了下来。
她抬头望了一眼门匾,见是醉仙楼,京城最负盛名的第一大酒楼, 不少达官显贵都会在这里宴会喝酒,她也曾来过这儿,最喜欢吃他们家的那道药膳肉, 用丁香、豆蔻等中药慢慢煨煮而成, 滋味醇厚, 肉炖得软烂, 入口即化,好吃极了。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蒙古使者在酒楼前下马,侍者便上前将那些马匹牵到马厩,随带的那些红漆彩绘官皮箱也都运往后院派人看守。
赵嘉宁想那些官皮箱看形制应该出自大魏,蒙古人的马背皮箱也不长这样,估计是慕容景赏赐他们的回礼, 诸如瓷器丝绸之类, 或是一些珍宝器皿。
依照这种官皮箱的形制, 装个人也不在话下。
这醉仙楼毕竟是京城第一酒楼,她想那些蒙古使者或许是慕名而来,所以才会在临去前特地来这里设宴, 这倒是在冥冥之中给了她一个机会。
她已经想好了,如今她身无分文, 没有路引,连城门都混不出去, 可倘若继续留在这里,等赚到银子弄到假路引出城, 又未免太不稳妥,万一这期间慕容景派人来大肆搜铺她,她实在没有把握可以躲过。
刚好这时让她碰巧遇见那队蒙古使团,她思来想去,觉得不如就藏在这行蒙古使团的队伍中,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大魏,到时候山高水远,慕容景做梦也想不到她居然已出了大魏,搜铺无果,肯定也就渐渐放弃了。
等过了风头,她再回来也不迟啊。
就藏在管箱里,反正那么大的箱子,她缩起来小小的一团,要藏身其中并不困难,而且这些御赐之物,按律是不必检查的。
打定主意,她便趁众人都忙着招待使团时偷偷潜入其中,醉仙楼从前她未落魄时经常光顾,也算是熟门熟路了,很快便摸到了后院存放数车官皮箱的所在,她想偷偷钻入其中一个箱子里,可惜附近有蒙古侍卫把守,她苦于无法接近。
她只能等,等到守卫轮换,她说不定便有机会偷偷过去。
她躲在马厩后,半蹲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出,好在她运气不错,没一会儿,那两个看守的侍卫就往前厅方向走了,估计是到了轮换的时间,其中一个边走边说道:“怎么还没人过来,莫不是光顾着吃,忘了时辰了,我们哥俩可还都饿着肚子呢!”
赵嘉宁屏住呼吸,等到那两名侍卫走远,立刻提了裙子,一路小跑至其中一车官箱前,刚打开最外面的一个箱子,就听有脚步声走近,还伴随着男子说话的声音:“看我这记性,居然把佩刀落下了,那可是吃饭的家伙,我说怎么总像是忘了什么!”
坏了!是那两名侍卫去而复返了!
赵嘉宁脸色一白,有心想要躲避,可惜已经来不及了,被那两名侍卫抓个正着。
其中一个上前攥着她的手腕,厉声道:“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干什么?莫不是想要偷东西?你这小毛贼,看着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你们皇帝的御赐之物也敢偷,不怕掉脑袋?”
那蒙古人力气奇大无比,赵嘉宁被捏得手腕生疼,她咬紧唇瓣,忍痛辩解道:“不……不是的……我没想偷东西……”
可真实意图毕竟也不好说出来,她只好心虚地道:“我……我不过是好奇,想要看看这满院子的马车,上面都是一模一样的箱子,里头都装着什么东西……”
她就算理不直但气也要壮:“你们看我拿了什么往我自己身上装了吗!没有吧?既然如此,做什么空口白牙的诬陷人?这样辱人清白,就不怕我去官府告你们!”
“趁我现在还不打算与你们追究,你们还不赶快放了我!再晚一些,我可就恼了,到时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两名蒙古侍卫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一下居然被她唬住了,犹犹豫豫地正要松开手,后方却忽然响起了几声拍掌声。
赵嘉宁一怔,举目望去,只见从两名蒙古侍卫的背后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那人身高八尺有余,麦色皮肤,脸上留有髯须,但年纪应该不大,长得浓眉深目,头戴扁帽,身穿一件右衽交领长袍,腰间打作细褶,料子是织金锦,看上去像是一个蒙古贵族。
他笑着朝她走来,一边拍掌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毛贼。”
一旁的两名蒙古侍卫见到来人,连忙行礼恭敬地叫了声:“术赤王子。”
术赤王子?原来这个蒙古贵族是蒙古王子?
赵嘉宁咽了一口口水,心中不免有些打鼓,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术赤王子未必有那两个蒙古侍卫好糊弄。
为今之计——还是先跑了再说。
只是还没跑出两步,经过术赤王子身边时,手腕就被他轻易地捏住。
他甚至只用了一成的力道,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制住了她,她一动也不能动。
术赤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低头正要说什么,无意瞥见她纤细的一截皓腕,已被他捏出了一圈红痕,在瓷白的肌肤上尤为显目。
没想到这个毛贼皮肤这么娇嫩,看上去脏兮兮的,脸上抹了一脸的烟灰,黑乎乎的看不清面容,可手腕却这般白嫩。
他忍不住滚动了一下喉结。
他哼笑了一声,微微俯身看向她:“怎么,刚才不是说要去见官府吗,又跑什么?”
“我……我……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你们了还不成吗?你你你……你放手……”
术赤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挑眉道:“你是决定放过我们了,可我们,却没有打算放过你。”
“走吧,跟本王子去见官。我方才席间有些积食,出来散步消食,信步走到这里,没想到正好撞见你这个小毛贼胆大包天,居然敢偷御赐之物,那就让本王子送你去见官,看看按照大魏的律法,你该处什么刑?”
赵嘉宁心说不必去见官,她也知道处什么刑,总归是没命了。
她整个人立刻蔫了,求饶道:“不不不,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
“放过你,凭什么?偷东西的小毛贼,就是应该去见官。你刚才还砌词狡辩,甚至倒打一耙,可见心中并无悔过之意,你这种人,就该送官去惩戒。”
赵嘉宁都快哭出来了:“我真的没想偷东西……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东西了!这只是你们的臆测罢了!大不了你们搜身好了,看看我到底偷没偷东西!”
“那是你还来不及偷,便被我们发现了。你这个小毛贼,还在这里砌词狡辩,看来真的是毫无悔意,你说,我怎么能不送去见官呢?”
一旁的蒙古侍卫也在一旁煽风点火:“术赤王子说的是,这种小毛贼,就该送去见官!属下这会儿想起来了,方才在街上看到有张贴告示,重金悬赏捉拿一个女贼……”说着指向赵嘉宁,您说,会不会就是她啊。”
术赤审视的目光再度望过来。
赵嘉宁:“…………”
赵嘉宁实在冤枉:“怎么可能呢,我何德何能,能让朝廷重金悬赏我?我一点儿功夫都不会,跑路也不快,怎么做女飞贼呢……那绝对不是我!”
术赤微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下巴:“那可未必,你满口谎话,嘴里没一句是真的,你说不是,就一定不是么?”
又问那名侍卫:“告示上的女飞贼长什么样,你还记得么?”
侍卫抓了抓脑袋:“属下也说不上来,只不过她若站在属下面前,属下一定认得出来!”
术赤笑道:“这不就简单了。”
他看了一眼赵嘉宁,吩咐侍卫道:“你,去打一盆水来,让她把脸洗了,看看这小毛贼究竟长什么样,是不是那告示上的女飞贼。”
侍卫领命,很快就打了一盆清水来,也不管赵嘉宁配不配合,直接动手帮她洗了,之后又用干净的汗巾擦拭。
术赤起先也没太在意,抬眼间,目光无意扫过赵嘉宁那张被擦拭干净的脸,却忽然顿住了。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想起了去年新下的那一场雪,冰清玉洁,草原儿女肤色大多不会太浅,他第一次见到有人那样雪白,白到晃人眼。
再然后便想到了之前进宫朝贡,在御花园看到的那一丛海棠,娇媚欲滴,令人垂涎。
侬丽的眉眼,鲜妍红润的唇瓣,浸了水,愈发透出一种潋滟的娇媚。
美得惊心动魄,美得活色生香。
他看得喉头发紧。
将人一把拉至怀里,他低头看着她,哑声道:“你究竟是谁?”
赵嘉宁扑闪着眼睛,无措道:“我……我……总之我不是女飞贼!”
一旁的蒙古侍卫呆呆地道:“术赤王子,她的确不是告示上的女飞贼……她比那女飞贼好看太多了……”
赵嘉宁闻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你听见了吗?我不是女贼,你把我放了吧,好不好?”
术赤愉悦地勾起唇角:“你这是在跟我撒娇吗?”
他配合她的身高,俯下身来,灼热的气息擦过她的耳廓:“你们魏人,讲话都像你这么嗲吗?”
赵嘉宁一怔:“什么……”
“我不会放了你,你虽然不是女飞贼,但你确实想偷我们的东西,我可以不把你送去见官……”他眸色深暗,粗粝的指腹划过她娇嫩的脸颊,滋生出一种奇异的快感:“但作为交换条件,你必须跟我回蒙古。”
——
白州军营内。
薛钰站在沙盘前,与慕容桀道:“我想过了,前阵子我军在睢水一带被魏军突袭,伤损失惨重,急需兵力的补给。”
“慕容景这回派了窦远出征,虽然他不擅长进攻,但谋略十分出色,尤其是他手下这个这个先锋,名叫朱功的,从前倒是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但没想到他作战异常勇猛,倒是我轻敌了,总以为慕容景手下已无可用之人。”
“不过经过此战,我也发现了一个新的战机,据我所知,他们这次南下根本没有携带多少粮草,我们进攻得急,朝廷也没时间筹措粮草,只要我们截断了他们的粮道,他们就只得被逼得去坚守惠城。”他说着指向:“也就是这儿。”
“他们去了惠州之后下一步便只能想办法从洛河突围,我们占据地势,到时候全力进攻,至少有八成的胜算。”
“但话说话来,还是兵力需要补给的问题,殿下,”他道:“我们得去蒙古借兵。”
第 114 章
慕容景闻言略一皱眉:“向蒙古借兵, 只怕没那么容易……”
“一则如今掌权的图蒙王爷,据我所知,并不想蹚这一趟浑水。如今战况并不明朗, 虽然我们前期屡战屡胜,但睢水一战,却是败在窦远手上。”
“况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慕容景占据一百多个府, 朝廷的兵马虽不精但数目毕竟远多于我们, 到底鹿死谁手, 如今还尚未可知,如果图蒙王爷借兵给我们,一旦我们最终落败,他就要冒着被慕容景秋后算账的风险,依我看,如今蒙古偏安一隅,是两边都不想得罪。”
“二来蒙古如今也正值内乱, 虽说对图蒙王爷来说处理起来并不棘手, 但他很有可能会用这个借口来打发我们。”
薛钰微笑起来, 只道:“这是他的借口还是我们的借口,如今还言之过早。”
他转头看向慕容桀:“这件事到底成与不成,殿下, 还得试了才知道。我们如今要想的,是该如何见图蒙王爷一面才是。”
“这你倒是说在点子上了, 不管如何,总得想法子先见到他才对, 只有先见了面,才有机会劝说他借兵, 只是这事恐怕也难。”
慕容桀派了使者前去递信。
不出他们所料,图蒙王爷果然回绝了他们,回复言辞十分客气,滴水不漏,但就是不肯相见,偏你还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慕容桀得知此事后苦笑道:“仕钰,你说的对,果然不必去想他最终肯不肯借兵给我们,光是这第一步,想办法见到他,就够我们头痛的了。”
他摩挲着下巴,忽然想起一事,眼睛一亮道:“诶,对了,我听派去的人回来说,图蒙王爷的女儿,也就是他最宠爱的那个托雅公主,过几日会在阿拉善草原举行赛马招亲,说是不拘部落,不管你来自哪里,只要年纪相当,且并未婚配,都可进去一试。那这不是好混进去的很么,仕钰,你马术那么好,这个机会可千万别错过了。”
薛钰皱眉道:“这关我什么事?我要见的是图蒙王爷,不是他女儿。”
慕容桀闻言不禁失笑道:“我说仕钰啊,你在别的地方那么聪明,怎么一到了男女之事,就变得如此……嘶,我说你小子,别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薛钰一抬眼,嗓音冷平:“你怎么不去?”
慕容桀一愣,随即摇头笑道:“你说我怎么不去?我去了有什么用,我去了就算见到图蒙王爷,难道能说服得了他借兵——这种事,还得你来。何况我去,我的马术虽好,比你还是略差一筹,那托雅公主看不上我怎么办?这还没见到王爷呢,就让公主给轰出来了,那多没面。”
“那又如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不见得我的马术一定能夺魁,我看我们还是另寻他法吧。”
“还用想什么办法,眼下我说的这个,就是最好的办法,我们不是见不到图蒙王爷吗,那就通过托雅公主去见他,我就不信他还不见自己未来的女婿了,何况我也不信这世上还有几人的马术比你出色,就算有,那托雅公主也一定选你——说是赛马招亲,可说穿了,她是为自己选夫婿,自然挑她喜欢的了,你这么招人喜欢,不选你选谁?”
薛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得,眼底泛上一抹冷寒,抬眼嗤道:“殿下不会以为,是个女人就会喜欢我吧?”
“难道不是吗,差不多吧。”
“那殿下可真是高看我了,还是借机讽刺我呢?”
他嗓音陡然转寒,眼底戾气渐炽:“你明明知道,我被赵嘉宁耍得团团转!是个女人就会喜欢我……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这一生,从没有哪个女子,对我真心相待……”
“譬如赵嘉宁,她有喜欢过我吗?没有!她从头到尾,对我只有利用与厌憎,我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只求她能够回心转意,可她呢,她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话说到最后半句,竟像是带了天大的委屈。
他的眼圈渐渐泛红,深深地一闭眼,这才慢慢平复:“求而不得,那是何等摧人心肝的滋味,可你居然把一个女人的喜欢说得那么容易,真可笑啊。”
慕容桀没想到薛钰会想到赵嘉宁,这可真是戳了他的痛处了,连忙解释道:“不,仕钰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薛钰却像是陷入了对过往痛苦自虐一般的回忆中,喃喃自语道:“我就这么不好吗?我为她这么犯贱,连自尊都不要了,像条狗一样,可是她还是不要我,对我这么狠,这样伤我……或许我真有那么不堪,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会真心喜欢我……”
慕容桀见薛钰这个样子,心说坏了,仕钰原来心气多高的一个人,意气风发,快马恣意,那是何等的潇洒。这下好了,被赵嘉宁这么一弄,这整得整个人都没自信了。
可他也渐渐回味过来了:“不是,仕钰,你该不会……对她还余情未了吧?”
不防薛钰猛地一抬眼,眼底戾气陡增:“殿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话便放在这里了,我与她此生不复相见也就罢了,若是再见,我一定亲手杀了她,为我父亲报仇。”
“那就是了,既然如此,你去赛马招亲又何妨呢?先别管你到底能不能夺魁,那托雅公主会不会喜欢你……你先去了再说啊,不是你说的吗?凡事成不成,试了才知道,怎么偏就这件事,你不想试呢?”
“还是你心里还想着赵嘉宁,念着赵嘉宁,所以不肯去那种场合,认为是背叛了她,她那样对你,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爬了慕容景的床,还帮他利用你、对付你,你该不会还想为她守贞吧?”
薛钰对他这番话的反应比慕容桀预想得还要大:“没有!根本没有这回事!”
慕容桀看他这副样子,心中了然,便又继续激他:“那就去啊,仕钰,向我证明你已经忘了她,也向你自己证明,你能走出来的。你若是不去,便是坐实了你根本忘不了她,你真的要这么自甘下贱吗?”
薛钰周身戾气萦绕,下颌收得极紧,眸色几番翻涌,最终还是受不得激,沉声道,“好,我去。”
——
马车颠簸,赵嘉宁没忍住,伸手掀开轿帘,干呕不止。
她如今正坐在前往蒙古的马车上,术赤要将她带回蒙古,否则就把她送往官府,她似乎也没得选择,好在她原本就打算逃去蒙古,如今这般,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前方的术赤听到动静,立刻勒紧缰绳,翻身下门,一掀帘子进了轿,巴巴地道:“小美人,怎么了这是,身子不适吗?”
赵嘉宁瞪他:“这马车这么颠簸,我身子能适么?”
“美人真爱说笑。”
赵嘉宁语气并不算好,术赤听了却也不恼,仍是哄着她道:“让美人受委屈了,是我不对,美人暂且忍耐,等到了前面驿馆,一定让美人好好歇息。”
术赤想的确是他照顾不周,他没想到赵嘉宁那么娇气,起先他是将她抱上马,他从身后搂着她,这般赶路的,美人身子可真软啊,这般软绵绵地靠着他,委实让他心猿意马。
可惜没走两步,美人就受不了了,说这马背太硬,硌着她,又说在这马上太颠簸,她难受,于是他便让人给她找了辆轿子,还特地铺上了厚厚的坐垫。
可惜美人又犯呕了。
思及此,他便笑着与赵嘉宁道:“这么着吧,我陪美人一同坐马车,陪美人说话解解闷,或能缓解美人。”
术赤身量高,又生得异常魁梧,他一上来,马车的空间都显得逼仄了,赵嘉宁只得又往角落缩了缩。
术赤见她不搭理他,只得又腆着脸与她搭话:“美人儿,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赵嘉宁乜了他一眼,还是不理他。
术赤挠了挠头,嘿嘿笑道:“莫非美人喜欢我叫你美人?”
赵嘉宁瞪了他一眼,这才没好气道:“我叫赵嘉宁,嘉奖的嘉,安宁的宁。”
术赤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欢喜道:“听说你们魏人爱叫叠字,那不如我以后叫你宁宁吧?”
“不行!”赵嘉宁几乎一下子想到了一个人:“不许你这么叫我!”
“为……为什么啊……”
“总之不许这么叫我!”
美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术赤从善如流,改口道:“那我叫你嘉宁吧?”
赵嘉宁这回没什么反应,没说行,却也没说不行,术赤就当她默认了。
他于是乐呵呵的。
赵嘉宁却仍是不搭理他,只有在她有事的时候,才会大发慈悲地跟他讲几句话,譬如现在,她喂了一声,对他讲:“我想吃酸梅,你可不可以给我弄一点酸梅过来?”
赵嘉宁求人时放软了声音,在术赤听来,简直跟撒娇没什么两样,他听着舒坦得不得了,但凡她有所求,天上的星星都恨不得给她摘来,更别说要酸梅了,他哪有不应的,立刻让人给她去置办了。
马车内,赵嘉宁聚精会神地吃着酸梅,术赤则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美人就是美人,连狼吞虎咽吃酸梅的样子都那么赏心悦目。
他欣赏着这幅美人图——他让人给赵嘉宁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件绯色的缠枝纹襦裙,愈发衬得她容颜娇媚。
她的身段也是极好,腰身极细,凶部鼓鼓囊囊……他眸光变深,喉结上下滚动,目光下移,却发现她的四肢那般纤细,但小腹似乎有点微微隆起,只是不显……
第 115 章
不过术赤当时也并没有深想, 依旧乐呵呵的,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嘉宁,你多大了?有十五了吗?”
赵嘉宁都懒得搭理他:“我都快十七岁了好不好?”
“那你看起来年纪很小, ”术赤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脸上肉乎乎的,还有婴儿肥,我以为你年纪还很小呢。”
“快十七了……那你和我妹妹一般大。”术赤十分有兴致地跟她介绍他的妹妹, 尽管赵嘉宁对此并无兴趣:“我妹妹叫托雅, 天真烂漫, 你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说着抬头偷偷地打量了她一眼, 脸上升起一抹红,但因为肤色深,因此并不显,只是语气有些支支吾吾的,一听便知是害羞了:“她也一定会喜欢……喜欢你这个嫂嫂的!”
赵嘉宁正把一颗酸梅放入口中,闻言险些没被噎死,拍着胸脯, 剧烈咳嗽起来:“你……你胡说什么!”
术赤见状连忙坐到了赵嘉宁旁边, 伸手就要帮她拍背顺气, 宽大灼热的手掌甫一触碰到她的脊背,赵嘉宁立刻跟只受了惊的兔子似得躲到一边,美眸中满是惊恐:“你……你干什么, 你别碰我!”
她慌乱中从头上拔了一根簪子下来,抵在颈侧:“你你你……要是敢乱来, 我就刺下去!”
她也只是在赌,赌术赤是个好拿捏的, 否则真要她刺,她也未必有这个勇气。
好在她又一次赌赢了。
术赤像是真的极把她当一回事, 她这么随便吓吓他,他立刻紧张得不得了,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你别害怕,我是不会强迫你的,在得到你的允许、和你成婚之前,我一定会对你以礼相待。”
赵嘉宁蓦地松了一口气,她看出来了,术赤果然是个好拿捏的,如此,她这一路上当可安然无虞,等到了蒙古,陪他待上一段时间,届时慕容景那边估计风头也已经过去了,她再伺机逃回大魏,当可万无一失。
——
几日后阿拉善草原。
赛马招亲如期举行。
薛钰换了一身蒙古服制,他心思活络,人又聪明,很容易就混了进去。
整个场地人头攒动,多的是前来参加赛马招亲的适龄男子。
薛钰抬头望去,只见正前方的高台上站着一名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头戴着一顶固姑帽,以红娟金帛为饰,上缀珍珠,身穿一件红宝石蒙古袍,想来应该便是托雅公主了,他目光巡睃了周围,却不见图蒙王爷的身影。
一旁的蒙古男子见他眺望高台,便与他搭话道:“你瞧,这托雅公主是不是美极了?她可是草原上出了名的美女,若我能娶到她就好了……”
薛钰其实根本没注意那托雅公主长什么模样,只敷衍地应了声,反问他道:“这公主招婿,怎么不见图蒙王爷亲临呢?不是说这托雅公主,最受王爷重视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便是这托雅公主最受王爷重视,王爷才要事事都由着她,她嫌王爷在场有碍她选婿,所以才不让他亲临,只等她敲定人选,再带回去见图蒙王爷,如此,王爷即便不满人选也不能说什么了,这选婿一事便能全凭公主自个儿做主。”
薛钰喃喃道:“原来如此。”他眸光一凛,看来要想见到图蒙王爷,便只能让托雅公主带他去了。
其实这也不难,只要能在赛马中夺魁便是,只要他夺魁,即便那托雅公主不喜欢他,他照样有理由去见图蒙王爷——毕竟他拿了第一,按照规矩,就得是他,便是公主反悔,也总得请王爷出面给他个交待才是。
至于怎么夺魁——薛钰弯起唇角,深静的瞳仁中,蛰伏着浓炽的疯狂——无妨,够豁得出去就行。
——
薛钰口中的豁得出去,便是在马技不如人的时候,用匕首狠刺向马儿,这比马鞭来得更为见效,马儿剧痛之下,自然不要命地往前跑,薛钰压下身,死死贴着马背,防止马儿受惊发狂后将他震落。
其实这是极冒险的做法。
马儿发了狂,自然是不要命地往前跑,但薛钰这种做法,更是不要命,稍有不慎,就会被马蹄践踏,轻则残疾,重则致死。
来参加赛马招亲的男子,自然是一个比一个地想娶公主,可他们再想求娶公主,再想夺魁,也不至于这么不要命,这么丧心病狂。
以至于瞧见薛钰这不要命的一幕,众人都有些呆住了,不禁怀疑他是否是想娶公主想疯了,否则怎么干出这样的疯事!
出了这个插曲,同他一起赛马的人一时都分了神,速度也渐渐慢了下去。
连托雅也被他夺去了注意。
薛钰赛红了眼,最终夺了魁。
却也差点丢了性命。
马足够疯,才能跑得足够快,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要葬身马蹄之下了。
好在夺魁之后,他最终还是制服了那匹疯马。
其实若无外人襄助,马疯得厉害,如何制服呢?
无非是拿着那把匕首,一刀又一刀,刺向它的下腹、脖颈,直到它鲜血四溅,四肢抽搐,最终倒在了血泊中,再没了生息。
人和马,更疯的那个,才能活。
薛钰从马的尸体上起身,利刃归鞘,他缓缓转过了头,脸上被溅了血,淬玉似得一张脸,像是冰天雪地里落下了点点红梅。
托雅公主从高台上下来,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
等来到了他的面前,看清了他脸上的鲜血,以及眼中来不及收敛的狠戾神情,一时颇有些心惊。
他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有一种嗜血的残忍,俊美而妖冶。
她眨了眨眼,偏着脑袋问他:“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命?你知不知道,刚才快吓死我了。”
薛钰看着她,眼前的这个托雅公主,看上去也不过只是个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罢了。
他微微笑道:“公主怕我?”
“公主不想嫁我,这不打紧,左右我这个第一,得来也是胜之不武。只是这赛马之前并未严明不可使用此法,公主若不想认,也烦请带我去面见一下王爷,听听他怎么说。”
谁知托雅公主笑容明媚道:“谁说我不想嫁给你啦?你想见我阿爸吗?这容易得很,我这就带你去见他,让他给我们选个吉日成婚。”
薛钰微微一怔,他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略一颔首道:“那就有劳公主带路了。”
——
图蒙王爷的主帐。
托雅挽着薛钰的胳膊兴冲冲地撩开帐帘:“阿爸阿爸,我找到我的驸马啦,现在把他带来见您……”
从里面传来一道带着宠溺笑意的浑厚男声:“你这丫头,还是这样毛毛躁躁,也不怕你未来的驸马笑话你……”
却在见到薛钰后,声音戛然而止。
图蒙望着薛钰,神色一怔,微微皱起了眉,随即对托雅道:“托雅,你先出去,阿爸和这位……这位勇士单独说几句话。”
托雅闻言将薛钰的手臂挽得更紧了,不满地撅起嘴,撒娇道:“为什么嘛,有什么话是我不可以听的吗?”
又警惕地看向他:“阿爸,你不会是不同意我们,要对他说什么难听的话吧?”
图蒙王爷摇头笑道:“你看看你,这还没嫁人呢,心就向着别的男人了,胳膊肘向外拐,都不想着阿爸了,也不怕伤了阿爸的心啊?”
“阿爸,人家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托雅,听话,你先出去,男人私下的话,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听。”
托雅这才不情不愿地同意出去,临去前还不忘叮嘱薛钰道:“你别害怕,我阿爸他虽然长得魁梧粗犷,好像有点吓人,但是他人还是很好的,最疼我了,你是我带来的人,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薛钰觉得这小丫头的话倒有些有趣,便朝她微微笑道:“我不怕。”
托雅一愣,小声又快速地说了一句:“你笑起来真好看。”便红着脸跑出去了。
托雅走后,薛钰转身面向图蒙,颔首道:“图蒙王爷。”
图蒙王爷皱眉打量他,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你看上去不是蒙古人,倒像是魏人。”
“王爷慧眼,在下薛钰,是赵王殿下身边的人。”
“薛钰?原来是你,赵王的左膀右臂,用兵如神,几无败绩,本王倒是早有耳闻,你费尽心思参加赛马招亲,恐怕,不是为了求娶小女这么简单吧?”
薛钰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王爷,不错,只因王爷避而不见,钰与殿下无奈,方出此下策,还请王爷恕罪。”
图蒙王爷发出一记意味不明的轻哼:“既然世子这般大费周折,也要见本王一面,那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快说了吧。”
薛钰道:“想必王爷知道我此行的用意,无非是劝王爷借兵——王爷先别急着拒绝我,不妨试着听我把话说完。”
他将如今的情形与图蒙分析了一遍:“……赵军自起事以来,无往不利,殿下的实力,相信王爷也是看在眼里的,虽则赵王最近刚吃了一场败仗,但也是未曾料到朝中还有朱功这号人物,如今我与殿下已经有了新的部署,只要王爷肯借兵,我有很大的把握能够取胜,只要这一仗能胜,朝廷就再也组织不起像样的反扑。”
便将作战计划悉数告知:“钰对王爷毫无保留,还不足以显示我与殿下的诚心吗?王爷也是领过兵打过仗的,应当知道此计可行。”
又道:“慕容景薄情寡恩,对自己的亲兄弟也能痛下杀手,违背了先皇的遗愿——这个遗愿可以违背,焉知他接下去违背的,不会是先皇曾与蒙古缔结的和平盟约呢。”
图蒙脸色微变。
薛钰微笑道:“王爷,须知有时候,帮人便是帮己。王爷最近不是在忧心蒙古内乱么,王爷一旦同意借兵,便是有恩于赵王,等到赵王登基,自然会帮王爷平乱。”
“其实我也知道,区区小规模的动荡,不足为患,只是此起彼伏,却也让人心烦,究其原因,无外乎是帖真后裔被屠戮殆尽后,汗位继承的规则被打破,于是各方蠢蠢欲动,尽管王爷如今实力最强,遥遥领先各方势力,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仍是不能服众。”
“这就简单了,只要赵王登基后,将从前授予帖真家族的印信转而授予王爷,有了大魏的认可,我相信其余各个部落也不会再有二话了。”
“另外慕容景让王爷每年前去朝贡,却不允许互市,可赵王殿下却愿意许诺王爷,只要王爷肯出兵襄助,他日等到他登基,自会开通与蒙古互市,届时蒙古可用马匹换取丝绸衣物和一些别的生活物资,这不是王爷一直所期盼的吗?”
图蒙眼睛一亮,继而望向薛钰,哈哈大笑道:“世子果然能言善道,也难怪赵王殿下会被你说动,不惜起兵南下了。”
“世子提出的条件的确足够诱人,也罢,本王就陪你们赌上这一回——只是世子,我还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立刻借兵。”
薛钰压住内心的狂喜,尽量克制道:“王爷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
“你一定能做到。”图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向来两国缔结盟约,常以联姻作为纽带,如今我与世子达成协议,何不也效仿之呢?只要世子答应与小女完婚,我便立刻借兵。”
薛钰皱眉:“完婚?”
“是啊,世子既然在赛马招亲中拔得头筹,按规矩,本就该迎娶小女,何况我看得出来,托雅她很喜欢你,她是我最宠爱的小公主,我不想让她失望。我见世子有勇有谋,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托雅跟了你,当能尊荣无限。”
薛钰喉结滚动,涩声道:“可是王爷……”
图谋却抬手阻道:“好了世子,条件本王已经说明白了,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只说你答不答应。”
薛钰缓缓攥紧了手,脑海中走马观花,一幕幕浮现的都是赵嘉宁的一颦一笑,她依偎在他怀里耍赖撒娇的样子,她在他s下情动的样子……她捧过他的脸,红着脸亲吻着他,一遍遍地说喜欢……
可这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从头到尾,没有一样是真的!
他猛地一闭眼,将她的身影从脑海中摈除,再一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冷寒:“好,我答应你。”
第 116 章
薛钰从图蒙王爷的主帐里出来, 迎面正撞上托雅公主,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眨了眨眼睛, 问他道:“我阿爸他跟你说什么啦?他同意我们的婚事了吗?”
薛钰深看了她一眼,喉结滚动:“同意了。”
托雅高兴地拍手跳了起来:“太好了!”说着又拉过他的手臂,边走边说道:“走吧, 我们去赛马, 看看是你的马术厉害, 还是我的马术更厉害一点。其实你不是蒙古人, 能有这样的马术,已经很厉害了,可是你求胜心太强了,其实就算你不用匕首刺马儿,也未必会输啊。”
薛钰脚步一顿:“你知道我不是蒙古人?”
托雅回过头来看他:“是啊,你长得根本不像蒙古人……开始我也不是很确定,可刚才瞧见阿爸看到你时的神情, 我就全明白啦。”又歪着脑袋沉思了一会儿:
依譁
“我没去过大魏, 你们魏人都长得……这么好看吗?”
薛钰没说话, 过了会儿才又看向她道:“既然你知道我不是蒙古人,也就应该知道我参加赛马招亲,并非是为了娶你, 而是另有所图。”
托雅懵懂地看着他,眼神黯淡了一瞬:“我知道……之前不知道, 还以为你不要命地赛马,就只是为了娶我呢, ”
她说到这里,又笑了起来, 仿佛是想到了一生中最开心的事:“还从没有人为了我豁出命去呢,我心里就一下子就喜欢你了……可后来看阿爸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那么拼命,并不是为了我,或许是有事求见阿爸,可又见不到他,所以才想到让我带你去……”
薛钰平静地注视着她:“既然你都知道,还愿意跟我成婚吗?”
托雅蹙眉想了一会儿,反问他道:“那你以后会对我好吗?会在我遇到危险时保护我吗?”
“会,可我不会喜欢你。”他如实道:“也无法尽到一个做丈夫的义务,比如与你生儿育女。”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这辈子,怕是无法再喜欢上别的女人了……也根本没有办法再去碰别的女人……
似乎只有面对赵嘉宁的时候,他才有……
该死。
他想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赵嘉宁更可恶的人了。
托雅公主却笑了起来:“没关系,你对我好就行了,不嫁给你也要嫁给别人,我虽然不是非你不可,但至少你看上去不会欺负我,对我又十分坦诚,长得我也喜欢,马术又不错,可以陪我一起赛马,这已经比很多人强了。我不喜欢勉强别人,既然你愿意,那便与我成婚吧。”
这桩婚事就这样订了下来。
可图蒙王爷却只先拨了一半的兵力给他,薛钰问起,便笑道:“另一半等你们成婚后再拨给你,放心,七日后就是你们的婚期,不会误事的。”
薛钰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厢薛钰与托雅订好婚期,那厢术赤与赵嘉宁紧赶慢赶,也终于到达了蒙古。
术赤哪里见过似赵嘉宁这般娇滴滴的魏人女子,这一路上,他真是越看越喜欢。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美人日渐丰腴,尤其是肚子,是一日比一日大。
先前在马车上犯呕倒也正常,可这回来到了营帐,怎的依旧干呕个不停,尤其不能见荤腥,否则呕得更厉害,还总爱吃酸……
术赤便渐渐觉出不对。
叫来蒙医为赵嘉宁诊断,蒙医诊脉片刻后,忽然眼睛一亮,连忙起身向术赤道贺:“恭喜王子,贺喜王子,美人已有身孕五月。”
术赤整个人都懵了,心说我连美人手指头都没碰过,我喜个屁啊喜,当场就把人蒙医给轰了出去。
他只觉得心中窝了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只能胡乱踢着桌椅。
赵嘉宁胆战心惊地缩在一角,她万万没想到术赤会趁着她睡着时请大夫过来给她诊脉……
现在东窗事发,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虽然这事本来也瞒不住……可这也太突然了……完全没有给她应对的时间……
术赤之前对她千依百顺,说不定是误以为她是完璧之身,如今知道她非但不是,反而肚子里还怀有别的男人的种,指不定要怎么对她呢!
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个好脾气的主,赵嘉宁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哭了起来。
术赤听到细讷哭声,先是一愣,等回过神来一看,只见赵嘉宁双手抱膝,下巴枕在膝上,肩膀轻轻耸动,哭得那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他的那一颗心一下子就软了,巴巴地走到她面前,蹲下身道:“我的小美人,我……我也没说什么,你怎么就哭了……”
“你跟我说说,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怎么回事……你男人呢?”
赵嘉宁不理他,只哭得愈发伤心了。
术赤以为是他提起了她的伤心事,猜测多半是那个负心的男人,将她的肚子搞大却又不要她了,害得她流落街头,所以初见时她才会那样狼狈,心中对她倒更多了一份怜惜,柔声安慰她道——
“嘉宁,你别伤心了,你放心,我不是那等薄情寡性之人,也绝不会因此嫌弃你,明日就是我妹妹托雅的大婚了,等她的事一了,我便跟父亲奏明要娶你,那时你肚子里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儿……只是这两日需得你委屈一下了……”
赵嘉宁闻言渐渐止住了抽泣,她没想到术赤虽然五大三粗,倒确确实实是个好人,一颗心也渐渐放了下来,甚至对他隐隐有了歉疚,一时不知该如何报答他:“你……多谢术赤王子。”
术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笑道:“嘉宁,你同我,不必那么客气的……”
——
诚如术赤所言,第二日是托雅公主的大婚,草原上一派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晚上正式的婚仪在阿拉善草原举行,据说这是托雅公主与她的驸马定情的地方。
赵嘉宁也跟着术赤一同出行婚仪了,术赤说她是托雅未来的嫂嫂,托雅的婚事,她也一定要见证,赵嘉宁倒没有拒绝,无他,就是想看看热闹,见识一下草原上盛大的婚礼究竟是怎么样的。
顺便也跟着沾沾新人的喜气。
她如今已有些显怀,术赤临行前让她披了一件斗篷遮掩,以免生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到了晚间开宴,新人还未入场,菜已开席,赵嘉宁面前摆上了一道道菜,有烤羊腿、奶菜、炙牛肉……这几日她孕吐得厉害,不能见半点荤腥,今日却忽然好了很多,看着那一道道菜,食指大动,正要拿起刀具分割,却忽然听到前方起了一阵躁动。
似乎是新人入场了。
赵嘉宁有心想看看这新娘子,但因她这会儿正跟一只羊腿较劲,一时也不得空,便也没有抬头。
耳边却听几位蒙古贵妇人娇笑着议论道:“这驸马真俊啊……”
“是啊,身量高,却不粗犷魁梧,又挺拔……宽肩窄腰,别说,身形真好看……倒不像是蒙古人……”
“听说是魏人……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怪道都说,这魏人生活的地儿,是花花世界,可不是迷人眼吗……”
她们议论得起劲,赵嘉宁始终不为所动,心想,俊?能有多俊呢?只怕那帮蒙古贵妇,没见过真俊的……
心中虽是这么想,可听她们说得多了,到底有些好奇,于是便抽空抬头望了一眼,之后按照预想那般低下头——却突然又猛地抬起了头!
手中的刀具掉落,哐当一声发出脆响。
赵嘉宁只觉喉头发紧,心跳得厉害,周遭的一切变得混沌而遥远。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她死死地盯着前方,那个穿着一身蒙古服制、站在新娘旁边的驸马,不是薛钰又是谁?!
第 117 章
赵嘉宁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颤颤巍巍地弯腰捡起刀具,等再坐直身子时,发现手脚都是一片冰凉。
耳边是众人的道喜恭贺声, 说公主与驸马如何如何般配,旁人的欢声笑语,此时落在她耳中, 却是说不出的刺耳。
她只觉心口堵得厉害, 闷闷得疼。
其实薛钰娶旁人又怎么样呢?反正她也不会嫁给他, 这根本不干她的事, 他娶了旁人才好呢,他娶了旁人,跟旁人生儿育女,就算他日再见,他也不会跟她抢她的孩子……
因为他会有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很多的女人,很多的孩子, 又怎么会把她的孩子放在心上?
恐怕用不了多久, 他就会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连她姓甚名谁,是哪个,都不记得了。
这明明是件好事, 可为什么,她偏偏高兴不起来?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理智上她很清醒,她知道她现在应该不动声色地坐在位置上, 静静地看着薛钰与托雅成婚,等到婚仪结束, 趁着薛钰新婚燕尔,没功夫理她,她再逃得远远的,省得让他发现了她再徒生事端。
虽说他现在已经不要她了,不会像从前一样抓着她不放,但上回分开时两人之间有误会,薛钰倒以为他父亲的死跟她也有关系,更是说过要杀了她之类的话,谁知道这次再见,他会不会还记着这件事,要杀了她为他父亲报仇呢。
她不想死在薛钰手上。
她想她真的该走了。
甚至未免夜长梦多,她最好现在就走。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她知道她该走,可为什么,用尽全力脚步仍无法挪动半分?
为什么呢?赵嘉宁,为什么呢?
她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她该走了,可她发现她根本做不到!
为什么?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一旦走了之后,后面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薛钰会和另外一个女人成婚,紧接着,他们就会洞房花烛,他会亲吻抚摸她,像从前对待她那样对另一个女人!
可是怎么办——
她只要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就感觉难过得快要死掉。
薛钰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扪心自问,她不觉得她在之后跟别的男人有了什么是不对的,可是换做薛钰做同样的事情,就是不行!
她不允许。
他只能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
就算她不要了,也不能让别人碰。
她丢掉的东西,那也是她的东西。
——他只能喜欢她。
本来她既然选择不要他,也不是没有设想过,他之后会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但她没看见也就罢了,可今天亲眼目睹,才发现她根本忍受不了!
死死咬住唇瓣,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视线早已模糊一片,她只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整个身子都在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
一旁的术赤此刻终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近身过来察看她的情况,“嘉宁,你怎么了?”
赵嘉宁始终低着头,艳色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真讽刺,指甲上面的蔻丹,还是薛钰亲自为她染的,他总是有办法把她的指甲染得鲜亮好看,且不轻易褪色。
或许是他在这种事情上,居然出奇的有耐心,能一遍又一遍、极为细致地为她的指甲染上凤仙花汁液。
因为用心,所以染出来的效果格外得好。
那时她与他虚与委蛇,也曾依偎在他怀里撒娇,半真半假地说道:“没想到世子的这一双手,连染蔻丹都那么厉害,那你以后给我染一辈子好不好?”
薛钰抱着她坐在他的腿上,闻言将下巴枕在她的颈窝,轻吻着她的耳廓,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带起令人颤栗的痒意,哑声道,“好啊,我帮你染一辈子的蔻丹,只给我们宁宁染。”
回过神来,赵嘉宁只是怔怔地想——
他以后,也会为托雅染蔻丹么?
说什么这辈子只给她染蔻丹,只喜欢她,全都是骗人的!根本不作数!
骗子……骗子!
心脏泛起一阵绵密的疼,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无措极了。
迟来的爱意忽然汹涌而至,在这一刻显得尤为残忍。
她觉得她快无法呼吸了。
过了好久,才沙哑着嗓音问术赤道:“你妹妹的驸马,他……他真的是自愿娶你妹妹的吗?是不是你们逼他的?”
术赤闻言有些不高兴:“嘉宁,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草原儿女最是真性情,从不会强人所难,你说我妹妹逼迫与他,这是从何说起啊?”
赵嘉宁闻言哭得愈发伤心了,伏靠在案桌上,哭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术赤一愣,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嘉宁……你……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我这人笨嘴笨舌的,你别与我计较……快别哭了……”
可无论他怎么劝,赵嘉宁只是哭个不停。
这时前方传来萨满法师浑厚低沉的声音,按照蒙古的礼仪,婚仪的最后一步,是萨满法师为新人祈福祝愿,最后让新人遵从心愿立下矢志不渝的誓言,如此祈福才会灵验。
托雅很快就立下了誓言,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薛钰。
萨满法师道:“那么接下来,就该是驸马了。”
所有人的目光这时都凝聚在了薛钰身上。
赵嘉宁忽然停下了抽泣,抬头怔怔地望向薛钰。
薛钰面色冷淡,一张脸无波无澜,只是迟迟不见开口。
底下一时议论声四起。
托雅咬了咬嘴唇,伸手小幅度地拉了拉他的袖摆,小声提醒他道:“驸马……”
薛钰看了她一眼,喉结滚动,到底还是涩然开口道:“我……我愿……”
赵嘉宁猛地睁大了眼……不要!她不要听到薛钰立誓!
不要……也不能!她做不到……她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薛钰娶别人……
原来她根本就做不到……
她想她一定是疯了,居然敢不计后果,豁然起身,朝着薛钰大声喊道:“等一下!”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了。
周遭鸦雀无声,赵嘉宁能够感受到来自众人打量探究的视线。
耳边有微弱的风声,她只觉四肢百骸的血液都齐齐往上涌,一时心跳得极快。
她无暇顾忌周围众人的视线,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前方的薛钰。
薛钰陡然抬头,仿佛不可置信似得,焦急地循着声音,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目光穿透人群,终于在这一刻与她的相交。
在看清她的那一刻,薛钰瞳孔骤缩。
他脚步本能地往前挪了一步,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眸中神色难辨,他咬牙狠狠攥紧了拳,额角青筋凸起。
赵嘉宁身旁的术赤此刻终于回过神来,起身拉了拉赵嘉宁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嘉宁,你做什么呢?这……这可是我妹妹的婚仪,你有什么不开心的,我们回去好好说,你可别在这婚仪上闹……”
“我……我不是在闹,我只是……”她抬头迎上了众人的视线,吞咽了一口口水,提高音量道:“我……我也是魏人,我与……我与薛钰是旧识,今日重逢,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他说……”
术赤劝道:“再重要的事,也等我妹妹先和她完成婚仪,嘉宁,你先暂且等等,等托雅和驸马成婚,你有什么话,再……”说着试图让她重新坐回座位。
赵嘉宁却猛地推开了他,情绪显得非常激动:“我不!我就要现在说!”
她说完也不顾众人的视线,从桌案的一侧绕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向薛钰。
薛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他的心尖上,泛起一阵密密的疼。
他忽感喉头发紧,呼吸急促,心跳杂乱无章,有一种病态的心悸。
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戒断五石散时,将将要戒断时,药瘾发作,渴念叫嚣,他差一点,便控制不住自己,只想就此沉沦。
他早说了,这世上,再没比赵嘉宁更可恶的人。
为什么,就在他快要戒掉她时,她又偏偏要出现在他眼前!
第 118 章
一步又一步, 赵嘉宁终于走到了他面前。
她离他极近,近到他只要伸出手,就能轻易触碰到她。
鼻端萦绕着独属于她身上的淡淡体香。
平常极淡, 只有缠着他时动情到极处,香汗淋漓,气味才会千倍百倍地释放出来, 像是最上等的媚/药。
熟悉的气味, 勾起了两人之间的旖旎往事。
两人面对面分开站着, 明明根本没有肢体触碰, 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那样欲说还休、纠缠难舍的眼神,让人看得莫名脸热。
一看便知关系非比寻常。
倒是极登对的,女子的发顶堪堪到男子的下颌,只需轻轻一拢,就能将她整个揽入怀中。
薛钰收紧下颌,拼尽全力克制着情绪, 看着近在咫尺的赵嘉宁。
像是药瘾发作, 全是上下每一个地方, 都在疯狂叫嚣着对她的渴求和思念。
薛钰,他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别再犯贱了。
千万, 千万,别再犯贱了。
他深深地一闭眼, 再睁开时,望向赵嘉宁的那一眼, 包含了太多浓烈的情绪,爱恨交织, 早已经分不清了,最后只化作三个字,一字一顿,从齿缝中吐出:“赵、嘉、宁。”
赵嘉宁鼻子一酸,又忍不住落下泪来,自觉委屈极了,眼圈红通通地看着他:“薛钰……”
她带着浓浓鼻音轻轻地叫了他一声,试探地去拉他的衣袖:“我……我有话跟你说,你能不能……”
可还未等她触碰到他的衣袖,就被他甩手躲开了。
赵嘉宁一顿,心像是被猛地刺了一下,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抽噎不止,但还是努力地继续把话说完:“你……你能不能先别成婚……跟我走……我有话跟你说……”
“可我对你,无话可说。”
薛钰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道:“赵嘉宁,你究竟还想玩什么把戏?”
“你还嫌耍我耍得不够吗?”
“宁大小姐,你忘性可真大啊。说什么旧识,是我与你有旧仇才对。我本该杀了你,但今日是我大婚,不宜见血,所以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滚,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
赵嘉宁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她已经快看不清他的脸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说什么?你……你叫我滚?”
薛钰从前从来不会这样对她……
她都已经这样了,这样不顾后果地过来见他,这样地放下脸面……
他却这么对她……
他以为他是谁,他凭什么这么对她!从前可都是他求着她的。
她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和委屈?她的自尊使她不得不清醒过来。理智终于也渐渐回归。
够了,赵嘉宁,到此为止。
她胡乱地抬手擦拭了泪水,仰头看着他道:“好,好得很,是我自取其辱,你不想见到我,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你要娶别的女人是吗?好,我这就走,决不在这里妨碍你……不过薛钰,我是不会祝福你的!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你今天不跟我走,将来一定抱憾终身!”
她说完便擦着泪,转身往回跑,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要快点逃离这个婚仪,逃离这个伤心地,逃离这个让她颜面尽失的地方。
薛钰紧紧地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不见,握着的拳松了又握,眸色几番变换,是近乎自虐一般的挣扎。
再次回过神来,是萨满法师提醒他婚仪继续,他需要继续完成刚才未说完的誓言。
他闭了闭眼,竭力想摒除一切杂念,刚想开口,可脑海中闪过的,一幕幕全是方才赵嘉宁红着眼圈,抽噎着,让他跟他走的画面……
她看起来哭得那样伤心,又委屈又可怜……
他又让她哭了……
心腑一阵抽痛,薛钰自嘲地笑了笑,他想他真是无可救药了。
耳边又回响起她临走前说的那一番话:她会让他后悔,会让他抱憾终身……
他眉心微皱,她到底要做什么?才会让他后悔终身……
心中忽然划过一个极为可怖的念头,他瞳孔骤缩,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新人之间是绑有同心带的,薛钰这时一边急切地解着带子,一边对着托雅说道:“公主,婚仪延后,我现在有要紧的事要去做,人命关天,我回头再向你解释……”
“人命关天?”托雅眨了眨眼,似乎反应过来了,可又有些不解,于是歪着脑袋问他:“你是说刚才那个貌美的魏人女子吗?你怕她那样伤心,会寻了短见?可是你不是说她是你的仇人,你要杀了她吗?那她是死是活,又关你什么事?”
“我……”薛钰一噎,并未回话,只是愈发急切地解着手腕的带子,可越是心急,反而越是解不开。
托雅怔怔地看着他,自从她认识他以来,他一贯是喜怒不形于色,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漫不在乎,她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他有这样急切担忧、甚至于不安恐惧的时候。
他就那么在意那个魏人女子么?
手上的力道一松,低头看去,原来是薛钰解不开带子,忽然想起腰间配有匕首,于是索性用匕首猛地割断了同心带!
同心带一旦断裂,便是永世不能结成同心,这是极不好的寓意,犯了婚仪的大忌!
他竟这般全然不顾了么……
托雅一时有些怔然无措,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幸好阿爸因为其他部落的事还没有到场,否则若是他在场,还不知道这事该如何收场。
萨满法师见薛钰做出如此举动,脸色都变了,这是对萨满天神的大不敬!便连忙上前阻了薛钰的去路:“驸马,你这是何意啊?这可是亵渎神明!”
“那又如何?”薛钰一抬眼,眸中戾气毕现,只道:“滚开。”便推开萨满法师便朝赵嘉宁离去的方向追去。
托雅在原地愣了好久,忽然觉得她该找薛钰问个清楚明白才行,那个魏人女子,究竟是何人,她又怎么会出现在他们的婚仪上?他究竟和她有什么渊源?
便也跟着追了上去。
术赤从赵嘉宁走后就一直呆站在原地,反复琢磨赵嘉宁对薛钰说的那一番话的意思以及两人的关系,此时见薛钰和托雅相继追上去,忽然回过神来,猛地一拍脑门,也跟着一起追了上去。
第 119 章
可惜托雅追得急, 一不小心扭伤了脚,脚踝立刻就肿了,疼得皱起了脸, 也暂时没办法追了,术赤虽然有心想要追上赵嘉宁问个清楚,但托雅是他妹妹, 眼下他妹妹受了伤, 他只能先去管她。
——
薛钰追出去一里外, 草原茫茫无际, 头顶皓月当空。
草原上的月亮格外亮,又似乎格外得近,远处燃着篝火,即便没有火把照明,也能视物。
一眼望过去,只见风吹草浪翻滚,茫茫无际, 却并无一人的踪影, 但他素来知道, 赵嘉宁身娇体弱,必跑不了多远,跑了这些路, 也该停下来歇息了,于是便放缓脚步, 仔细地搜寻。
如此搜寻了片刻,果然见到不远处的草垛上, 赵嘉宁正蹲坐在那儿,双手环膝, 蜷成小小的一团,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动。
居然还在哭……
好在人没事,薛钰紧绷的心神直到这一刻才彻底放松,他脱力一般地踉跄了一下,缓慢地松开手,这才惊觉掌心早已濡湿一片。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从她的身后靠近。
赵嘉宁正哭得忘我,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走近。
直到薛钰在她身后站定,沉声叫了她的名字——“赵嘉宁,”她才猛地回过神来,立刻转头看向他:“薛钰?你……你怎么来了……”
但惊喜过后,她很快回过味来,想起他刚才对样对她,越想越气,便哼了一声,凶巴巴地道:“你来干什么……怎么不去和你的公主成婚了?你走,我才不想见到你!”
薛钰负手立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闻言略抬了一下眉,淡道:“那我走了。”
说完便转身往回走。
赵嘉宁没想到他真就那样走了,也不来哄她,一时心里怄得要死,边哭便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道:“薛钰,你快去死吧!我讨厌你!我恨死你了!”
薛钰脚步一顿。
赵嘉宁正低头哭得伤心,面前忽然覆上一道阴影,她抽噎着抬头,见薛钰不知何时又折返了回来,依旧面色疏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赵嘉宁,别哭了。”他道:“起来。”
——“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你起来,我听你说。”
赵嘉宁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似乎又变回了十七岁的薛钰,冷淡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赵嘉宁哼了一声,到底还是磨磨蹭蹭地起来了,蹲坐久了,腿都有些酸麻,起身时险些就要跌倒,薛钰一一直双手负靠,仿佛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的肢体触碰,此时终于不得不伸出手来扶她。
赵嘉宁一愣,身子故意向前倾,趁机倒在了他的怀里,又不小心蹭了他一下。
薛钰脸色微变,哑声道:“赵嘉宁,你干什么。”
她的耳垂透出一点薄红:“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让他抱抱她:“我腿麻了……”
薛钰喉结滚动,扶着她的腰将她稍稍推离:“自己站好,没骨头么。”
赵嘉宁哼唧了一声,委屈地瘪了瘪嘴,小声又快速地道:“从前在床上怎么不这么说……”
“你说什么?”
赵嘉宁连忙摇了摇头:“没……没有说什么……”
她咬着唇瓣,眨了眨眼,眼神隐隐带着祈盼,问他道:“薛钰,你……你为什么……又追出来了?”
薛钰审视着她,她的一双美眸氤氲着水汽,眼尾泛着薄红,眼皮略有些肿,可见是哭久了。
他都不知道赵嘉宁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怎么就这么爱哭,他明明,也没有对她做什么……
他一时只觉心烦意乱,随口道:“你不待在魏宫,不待在慕容景身边,却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谁知道有什么阴谋,是不是慕容景派你来的,我自然要追上来问个清楚。”
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答案……赵嘉宁被他气哭了,口不择言地道:“对,就是慕容景派我来的,他派我来杀你的,你满意了吧!”
薛钰目光沉沉,眸中辨不出是什么情绪,只道:“好,我明天派人护送你回去,你去告诉慕容景,想杀我,他自己来。”
说完正要转身,不防赵嘉宁忽然扑进来,双手牢牢地环住他的腰身,哽咽道:“不要,薛钰……我不跟你赌气了,刚才的话,不是我的本意,我真正想要说的话,还没说,你说你会听我说的,那你不许走,好不好……”
赵嘉宁的嗓音本就软糯,拖长尾音,便如撒娇一般,如今染上了哭腔,更是让人心生怜爱。
薛钰手指搭上她的肩颈,喉结滚动:“那你先放开我,我不走,我听你说,还有,不许哭了。”
“不,我不放……薛钰,你抱抱我好不好,我想你抱抱我,你好久都没有抱我了……你都不想我吗,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怀中娇软温热的躯体紧紧贴着他,像是怕他将她推离,愈发紧紧缠着他的腰。
薛钰深深地一闭眼,瘾念又在体内疯狂叫嚣,肆无忌惮地涌向四肢百骸,要将残存的理智吞噬殆尽。
他竭力克制,咬牙道:“够了,赵嘉宁!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你还嫌耍我耍得不够吗?”
赵嘉宁瑟缩了一下,她不知道薛钰为什么又生气了,抬头泪眼盈盈地看着他,咬唇道“我没有,我真的想你……”
“哦?有多想呢?”他轻挑地抬起她的下巴,略扯了唇角:“说来听听。”
“我……这要怎么说呢……”
“就说你是怎么想我的,如实说。”
“我……”赵嘉宁绞尽脑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我经常梦到你……”
“哦?梦到我什么?”
赵嘉宁脸颊滚烫,似乎难以启齿。
薛钰扫了她一眼,了然道:“春/梦?呵,赵嘉宁,你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想到我。”
“怎么,慕容景满足不了你,让你这么想我?”
“你会真的想我?”他嗤道:“可笑,你对我,何曾有过一丁半点的真心?”
第 120 章
赵嘉宁摇头道:“没有, 我……我真的喜欢你,三年前,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你……我围着你转了整整两年, 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哦?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喜欢我,赵嘉宁, 这话你对多少人说过?是啊, 你是围着我转了两年, 但只有我吗?不见得吧, 如果这就是你口中的喜欢,那你的喜欢,也未免太廉价。”
赵嘉宁闻言未免有些心虚,小声反驳道:“那……那你又不理我,还不允许我……我找别人么……你……你当初要是理我,谁……谁还看他们啊……可你不理我,怎么能怪我……怪我找别人……”
“你用情不专, 三心二意, 倒要怪我不给你机会?怎么, 给你机会对我始乱终弃?”薛钰气极反笑:“我真是疯了才会在这里跟你废话。”说着就要推开赵嘉宁。
赵嘉宁连忙死命地环住他,又忍不住哭道:“不要……薛钰……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答应过我的……怎么能这样……”
薛钰只得停下推拒的动作,叹气道:“赵嘉宁, 别哭了。”
没想到她更是得寸进尺:“那你抱着我……”她仰起一张淌满泪水的小脸,抽抽搭搭地道:“薛钰, 那你抱着我……”
薛钰皱眉:“你……”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无赖。
赵嘉宁瘪了瘪嘴,眸中又渐渐蓄满了泪, 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仿佛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 她就能顷刻间落下泪来:“你快抱着我,否则我……”
薛钰眸色翻涌,到底还是伸手揽过了她,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腰窝,那是她最敏/感的地方,掌心的热度便沿着那处缓缓传至她的四肢百骸,她身上仿佛有股热流流过,半边身子都酥软了,嘤咛了一下,便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太熟悉她的身体了。
“薛钰……”她将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黏黏糊糊地叫了他一声:“我们能别翻旧账了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了,你和他们怎么能一样呢。”
薛钰喉头发紧,他知道赵嘉宁的话并不可信,也知道他不该顺着她的话往下问,掉入她的圈套,但她接下来可能说的话对他太有诱惑力了,他喉结滚动,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什么?”
薛钰哑声道:“我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我最喜欢你啊。”
薛钰语气一沉,显然不太满意:“最?”
“不不……”赵嘉宁连忙改口道:“我只喜欢你,之前是我不懂,对别人,那都不是真的喜欢,只有你,才能让我这么念念不忘……”
薛钰一时心跳得极快,嗓音都有些微微的颤:“你说的,是真的吗?”
赵嘉宁从他的怀里探出脑袋,仰起一张小脸看向他,眨了眨眼:“当然是真的啊,你说,你之前对我那么过分……我其实,还是很怕你……我之前是不打算见你的,可因为实在太喜欢你了,如今把理智和颜面都统统抛到脑后,这样不计后果地出现在你面前,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吗?”
薛钰的神情终于出现松动,再难以抑制地,轻轻抚上她的脸:“宁宁……”
赵嘉宁轻轻蹭着他的掌心,抬头看着他。
离他那样近,心跳都变快了许多:“我只想吻你,也只想和你做那种事,薛钰,身体是不会骗人的,我没有办法再骗自己了,我真的喜欢你……”
她踮起脚尖,趁他失神间,蜻蜓点水般快速地吻了他的唇。
像是一粒火种落入干草地,顷刻间烈火燎原,将所有的理智与克制燃烧殆尽,脑中最后一根紧绷的弦也终于猝然而断,薛钰再也无法自持,托起她的腰肢,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唇齿相磕,一触即发。
赵嘉宁踮起脚尖,攀附着他的肩颈,仰头费力地承受着他这个深吻,尽可能地回应着他。
贝齿轻启,她颤颤巍巍的,主动让薛钰的唇舌探入,与她的抵死纠缠。
薛钰舔^舐着她的唇瓣,掠夺着她的气息,时而带有珍视地描摹她的唇形,时而又带有泄愤意味地轻咬她的唇瓣。
赵嘉宁这回特别乖,无论他怎么对她,她都笨拙地迎合着他,他能感觉到她对他的讨好和迷恋,像是他最虔诚的信徒。
这无疑给了他更大的刺激,从心底深处泛上一种神魂的震颤,这种快^感,远比五石散带给他的还要强烈千倍百倍,他知道他这辈子只能栽在她手里了——他永远都不可能戒掉她。
从一开始就是,是她先来招惹的他,那样缠着他、引诱他,他从一开始的不耐烦,等时日久了,渐渐也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可她这个时候,却偏偏好像放下了,又去招惹了旁人。
这算什么?把他当做消遣的玩意儿?
原来她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喜欢他。
心中顿生不甘。
从那时起,便对她有了瘾念。
何为瘾,不过是先勾起你,等你想要,却又不给了。
赵嘉宁是最擅此道的,包括进府后,虚情假意引诱他,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这样半真半假,若即若离,引他越陷越深,让他欲罢不能。
后面逃跑,更是将这种手段玩儿得更加高明。
让他为她发疯,为她失去理智,变得不再是他,爱恨交织,只会更加难以介怀。
如今他好不容易打算彻底放下,临了她却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不过是说了几句真假难辨的话哄他,他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如今前功尽弃,先前的苦苦克制成了最大的反噬,渴念疯狂叫嚣,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戒掉她了。
他知道她是无心的,可这才最要命——她明明并没有刻意花费什么心思,可却将他玩弄于鼓掌,将他调^教驯^化成她的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唇齿分离,他缓缓放开了她。
他抬起她的下颌,拇指摩挲着她水光淋漓的唇瓣,眸光暗沉:“赵嘉宁,怎么会有你这么可恨的人?”
赵嘉宁被亲得晕晕乎乎,闻言浓睫轻颤,仰头眼神湿run地看着他:“薛钰……”她哼哼唧唧地撒娇道:“别这么叫我……这样我会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不该生你的气吗?”
“薛钰……”赵嘉宁鼻翼翕动,眼眶又渐渐蓄上了泪:“你不要我了么……”
“好了,不许哭。”
他叹息了一声,指腹摩挲着她的眼角,为她拭去泪水:“从头到尾,好像都是你不要我吧,你说呢,宁宁?”
“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么,”他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放柔了语气:“那就好好说,别哭了,嗯?”
赵嘉宁便忍住哭意,乖乖地点了点头,“我……我想跟你说,我之前,不该说那样的话,不该说你父亲的死,并没有什么,不该说,是你活该这样……我那时是口不择言,其实你父亲的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并不知情,是慕容景……他诬陷我……他乱讲的……他故意挑拨我们……”
薛钰淡淡审视了她片刻,喉结滚动,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即便这事真与你有什么关系,那也必然是慕容景逼你的。”
“只是你不该说那些话,不该在我的伤口上撒盐,你明明知道我刚经历过丧父之痛,你知道这有多痛,怎么能拿这种话来刺我?你再恨我闹我,尽可以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可你不该拿我父亲的死来诛我的心。”
“我……我知道错了……我也觉得是我过分了……但每个人都会犯错,改了就好了……对不对?”
薛钰看着她忐忑小心的样子,忍不住弯起唇角:“对,你既然知道错了,那我就不会怪你,这件事,我们翻篇了。”
赵嘉宁似乎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容易:“那……你是原谅我了?”
薛钰点了点头:“嗯。”
赵嘉宁咬唇道:“那……然后呢?”
“然后?”薛钰眉梢轻挑,轻笑道:“宁宁,我们有没有然后,这得看你——你还有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了?”
“我……”赵嘉宁又扑进他的怀里,闷闷地道:“我不想让你和那个托雅公主成婚……薛钰,你不要娶她,好不好?”
“我不娶她,”薛钰涩声道:“宁宁,那你告诉我,我该娶谁。”
只要她说出愿意嫁给他,他想无论她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哪怕是下跪哪怕是让她刺上他几刀,只要她能解气,毕竟先前他对她那么冷淡,还对她说了滚字。
可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她开口。
薛钰不免有些焦躁,将她稍稍推开些许,低头捧过她的脸,哑声道,“宁宁,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你难道不想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薛钰,我……”她是喜欢他,可她没想好究竟是否要和他在一起,她本来是没有想过的,她有太多的顾虑,她如今无依无靠,所仰仗的无非是他的一点喜欢,可倘若他以后不喜欢她了呢,以他的性子,若翻起旧账,她还能落得好吗?
而且他掌控欲太强了,若是以后还是如侯府那般,连她出门他都要陪着,她会觉得喘不过气来的。
她只是不想薛钰有别的女人,但并不代表她想一直和他在一起,其实是想的,只是她实在有太多的顾虑,让她不得不选择放弃。
这片刻的犹豫不啻于一桶冷水当天浇下,将薛钰的最后一点希望都剿灭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倏尔又收了笑意。
眼底戾气疯长,他红着眼圈,一字一句地问她道:“赵嘉宁,耍我很好玩是吗?”
赵嘉宁连忙摇头道:“不是的,薛钰,你听我说,你要给我一点时间……你不能这么逼我……”
“我逼你?我逼你什么了?让你嫁给我就这么委屈吗?倒成了我逼你了?”
赵嘉宁鼻尖一酸,又忍不住落下泪来:“你别这么凶我好不好……”
薛钰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被赵嘉宁活生生给逼疯了。
赵嘉宁手段真高啊。
他永远都玩不过儿她!
他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尽量克制道,“别哭了,好,你说,你要我等你多久,你才肯给我个结果。”
赵嘉宁抽噎着,随口说了一个数:“那……三……三天吧……”
薛钰久久地凝视着她 ,眸色几番变换,最终点头道:“好,就三天。”
赵嘉宁咬紧唇瓣,试探地去拉了拉他的衣袖:“那……那你还娶托雅吗?”
薛钰嗤道:“你觉得从你出现的那一刻,我还可能娶别的女人吗?”
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算太好,他又放缓了语气跟她解释道:“其实我娶她只不过是为了向她父亲借兵,我并不喜欢她。”
他深看了她一眼,指腹温柔地拭去她眼尾的最后一点湿意,喑哑道:“我只喜欢你。”
赵嘉宁一怔,抬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眉目几可入画,浅色剔透的瞳仁里,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她一时心跳得极快,仿佛受了某种蛊惑,踮起脚尖,倾身想要吻他。
将将要触碰到他时,他却伸出两根玉白手指轻按了她的唇瓣,似笑非笑道:“还亲啊?”
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唇瓣,他眉梢微抬:“这里,都肿成什么样了。”
赵嘉宁哼了一声,圈着他的脖颈,似乎有些不太满意:“薛钰,我怎么觉得,你没有以前那么喜欢我了。”
薛钰一怔,随即苦笑道:“我倒是想啊。”
“可我,做不到。”
赵嘉宁眨了眨眼,有些怔然地看着他。
他捏了捏她的后颈,勾唇笑道:“为什么觉得我没有从前那么喜欢你了,嗯?就因为不让你亲?可是宁宁,亲完了之后呢,你不会……是想在这里……和我?”
赵嘉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害羞得连忙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薛钰继续逗她,低头轻咬她的耳廓,哑声道:“其实也不是不行,这草又高又茂,躺下来便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是你不觉得,这草,扎的慌么?”
赵嘉宁小脸红扑扑的,嗫嚅道:“那我们,去……”
薛钰笑了下,摩挲着她的腰肢,在她耳边呵气,意有所指道:“去我的帐子吧,嗯?”
赵嘉宁乖乖地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死心:“那……那你能不能先亲我一下……”她试探地伸出食指:“就一下,好不好嘛。”
薛钰掐了一下她的脸颊,翘起唇角:“宁宁,你怎么这么可爱。”便捧过她的脸,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赵嘉宁这才心满意足地从他身上下来。
薛钰拉过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正要往回走,不防赵嘉宁忽然一个趔趄,刚才踮脚太久了,腿有些麻,便不小心踩掉了身上的斗篷。
薛钰揽过她的腰,柔声叮嘱道:“小心。”等她站稳后,便俯身帮她捡起掉落的斗篷,目光上移,无意间扫过她的小腹,却忽然发现那里竟已微微有些隆起……
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他只觉遍体生凉,话一出口,连声音都在颤抖:“你……你的肚子……”
赵嘉宁却并未察觉出什么,低头看了一眼小腹,这才恍然,抬头欢喜道,“薛钰,我忘了告诉你了……我怀孕了……我有孩子了,一定是我哥哥要重新回到我身边了,我真高兴……”
薛钰脸色骤然惨白,语调诡异地上扬,“你怀孕了?你又怀孕了?!”
赵嘉宁不明所以,双手握着他的手掌道:“薛钰,你怎么了?”
薛钰却猛地挣开了她的手,神情似哭似笑,眼圈泛红,只是死死地盯着她:“我怎么了?赵嘉宁,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你就是这么喜欢我的?怀着别的男人的孽种来喜欢我?!一次又一次,我真是受够了!”
赵嘉宁知道薛钰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不是,那不是慕容景的孩子……”
“不是慕容景的孩子?你该不会是想说,那是我的孩子吧?赵嘉宁,我们多久没见了?上次碰你……也不过是短短几天,而你待在慕容景身边,却已有数月了!你却说,这不是他的孩子?”
赵嘉宁哭着摇头道:“不,这真的是你的孩子……薛钰,你信我……”
这时不远处有脚步声渐近,原来是托雅公主扭伤好转之后,和术赤一起来找薛钰和赵嘉宁了。
术赤远远就看到他二人在争执,隐隐约约听到“孩子是你的”之类的话,又联想到二人在婚仪上的举止,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当下气血上涌,一个箭步冲下去,挥拳便向薛钰的脸砸去——
“好啊你,原来你就是把嘉宁肚子搞大,又抛弃她的负心人,骗了嘉宁还不够,如今还想来骗我妹妹,看我不打死你!”
薛钰一时不察,脸上重重挨了一拳,术赤还想再砸第二拳时,挥出去的手臂却在半空中被人格挡,紧接着手腕被人捏过,只听咔嚓一声,整条手臂都向后扭去,被硬生生转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姿势,术赤顿时惨叫一声,只觉骨头都要碎了,下一刻心口又重重挨上一脚,身子腾空,飞出去数米远,落地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薛钰抬手用拇指擦干唇角血渍,眼神一片阴鸷。
赵嘉宁被这样的薛钰吓坏了,捂着心口下意识地往后退。
她又后悔了,她不应该出来见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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