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别说是一粒黑色药丸, 恐怕不能做到溶于水而无色,便是一包白色药粉,她也不好给他下, 只因她从来没为他端茶倒水过,向来都是他伺候的她,贸然这样献殷勤, 主动为他端茶送水, 恐怕会更加容易引起他怀疑吧?
不过这个慕容桀也是, 不管怎么说, 寻常的白色蒙汗药总归下的时候会比黑色药丸更加隐蔽,他为什么要给她这样一粒黑色药丸呢?
难道是寻常的蒙汗药对薛钰并不管用,还是怕寻常的蒙汗药一旦剂量过大,会对薛钰的身体造成很大的损伤?又或者是有别的什么用意?
赵嘉宁皱着眉头使劲地想,总觉得慕容桀此举别有深意,忽然灵光一现,想起她如今在服用的安眠调养一类的药物, 因为她怕苦, 薛钰便让人为她做成了一粒粒药丸配水服送, 也是黑色的一粒,从外观上看,与慕容桀给她的一般无二!
那她是不是可以利用这点哄骗薛钰主动吃下那枚药丸?
如果她说这药丸还是有些苦味, 撒娇要他陪她一起共苦,薛钰肯定不会不同意。
可即便这样, 她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薛钰不会起疑心,薛钰向来敏锐, 稳妥起见,应该挑一个他警惕心最低的时候下手。
他什么时候警惕性最低呢?
她这么想着, 耳垂便渐渐红了——
他还能什么时候警惕性最低……他连睡觉都警惕性十足,只除了一种时候——便是。在她身体里,抱着她十分餍足,整个人都懒洋洋的,那种时刻,她便是要他的性命,他也不会不给。
可……可毕竟眼下时辰还早,便是到了亥时,也不是他们平常就寝的时间,她难道要这么早,就勾着他做那种事么……
她低头绞弄着手指,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忽然听见一阵窸窣动静,依稀是从妆奁那里传来的——
之前薛钰抱着她亲了半天,不小心蹭掉了她一只耳坠,钩环脱落,便怎么都戴不上去了,这可是她最喜欢的一对耳坠,她朝薛钰发了一通脾气,薛钰哄了半天,保证明日一定送去铺子修复好,她这才作罢,让他将掉落的耳坠放入妆奁上的那个黄花梨长匣子里先收好,以免明日找不到。
可不过是过去放个耳坠,根本用不了多少功夫,怎的她在这里发了许久的呆,他还不过来陪她呢?
于是便扭头朝妆奁的方向望去,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几欲魂飞魄散——
薛钰侧身站在妆奁前,手中执着一物,正低头把玩。
旁的也就罢了,可他手上拿着的,不是佩瑶故意给她的那只纸鸢又是什么!
真是要命!她早前明明已小心翼翼地将这纸鸢收好,没想到过了几日,反倒松懈了,待在房里整日无聊,想起那日佩瑶故意传递给她的那个纸鸢,虽则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幌子,但做工实在精巧,便忍不住拿出来赏玩,想着等生了孩子,也一定要在春日踏春游玩,好好放一回纸鸢。
这般想着,倒是托着下巴高兴了好久,可惜没多久又犯困了,于是慢慢起身走回了床边,竟忘了将纸鸢收好!
薛钰侧脸沉静,一旁的烛台灯火摇曳,光影跳跃在他的脸上,在他淬玉似得脸上落下点点光斑。
轮廓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愈发显得神色难明。
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纸鸢的骨脊上,神情若有所思。
赵嘉宁一时只觉呼吸急促,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额头也渗出点点冷汗。
鸢尾的最后一截竹骨是中空的,之前夹带着慕容桀传递给她的纸条和一枚药丸,虽说她早已取出来了,薛钰洞察力极强,倘若被他发现这纸鸢暗藏玄机,只怕这事没那么好糊弄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她嗓子发干,心慌得厉害,只是不断地问自己,她该怎么办?
另一边薛钰手指抚过竹骨,注意到鸢尾缀着环带,他微微皱了眉,奇怪,通常还贷系在两翼,倒从未见过系在鸢尾的。
这条环带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纹路,虽看似轻盈,但实则与纸鸢想必,颇有些分量。
缀在尾端,会造成纸鸢失衡下坠,也不知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以丝绢做面,用了不少金丝银线,做工极为精巧,看着也不像是粗制滥造,怎么会留下这样一个错漏?倒愈发说不通了,除非……是故意为之。
那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
是为了让纸鸢在放飞的过程中坠落还是故意将人的注意力引到鸢尾,飘带之下,难道暗藏玄机?
他眉尾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手指微蜷,便要去探飘带之下的最后一截尾骨。
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杯盏落地的碎裂声,紧接着响起赵嘉宁的一声娇呼。
薛钰眉心一跳,一时也顾不上旁的了,将纸鸢匆匆放下,连忙转身快步来到赵嘉宁的身边。
等走回她身边,才发来原来是她失手打翻了茶盏,被滚烫的茶水淋了一身,正泪眼盈盈地看着他,好不可怜。
将一双被烫得通红的手举到他眼前,她抽抽搭搭地道:“好疼,手好像烫坏了,薛钰,你帮我吹吹……”
薛钰皱紧了眉,在她身旁坐下,接过她的手低头轻柔地帮她吹拂,以此减轻她的灼痛,语气却不是掩不住的心疼:“烫成这样……怎么这么不小心?”
赵嘉宁委屈极了,心说要不是你去看那个纸鸢我有必要对自己那么狠,故意泼自己一身热茶来争夺你的注意力吗!你倒还有脸来问我,混蛋。就该也泼你一身热茶,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面上却只能哭哭啼啼地道:“还不是你一心去看那些有的没的,都没照看好我,你明知道我如今大着肚子做什么都不方便,还不好好照顾我……你老看那纸鸢做什么,它有我好看么。”
薛钰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自然是顺着她:“好,是我的错,我给你赔不是,不生气了好不好?”
又起身拿了脂膏回来为她擦拭。
灯光下,他执着她的手,动作细致温柔地替她涂抹脂膏,神情十分认真,仿佛在对待一样稀世的珍宝。
雪白润泽的脂膏被他挑了一点轻按在她的手背,再轻轻抹匀,很快便渗进了她的肌肤,赵嘉宁只觉手背传来冰凉舒适之感,灼痛渐渐缓和,不知不觉,已经完全不痛了,手背的肌肤也褪去了红肿,恢复了从前的白腻,因抹了脂膏,在灯光下愈发莹润,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仿佛上好的暖玉。
赵嘉宁看向薛钰,他低垂着头,从她的角度,只能窥见他高挺的鼻梁和清冷收紧的下颌。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心中莫名忐忑起来,果然不多久,就听薛钰手指,却也并未抬头,只问她:“宁宁,说起来,那只纸鸢,你是从哪得的?”
赵嘉宁早知道他会问这个,却一直没想好怎么回,若是说谎,只怕露出马脚,且也不知怎么诌,倒不如隐去慕容桀利用纸鸢传信那段,其余的实话实话,反倒令人信服。
何况这纸鸢的来历薛剑也知道,她想瞒也瞒不了:“是芸汐……芸汐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记得儿时最爱放纸鸢,佩瑶为了哄她,就扎了纸鸢陪她一块放,嗯……可能是不太熟练,两次都落在了我们的院子里,第一次薛剑把纸鸢还给她了,可第二次却不肯了,说了奉了你的命令,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佩瑶无法,只能丢下纸鸢走了,可我瞧着这纸鸢做工细致,丢了怪可惜的,于是就捡来收藏了……”
她说这话时因为说的是实话,只不过是隐去了一段,所以目光坦诚,并不闪躲,薛钰不疑有他,弯唇道:“这样啊。”
他道:“你也想放纸鸢么。等你生完孩子后,我陪你,只不过用不上你捡来的这个。”
赵嘉宁眨了眨眼:“为什么呢?这个纸鸢很好看啊。”
薛钰笑道:“那个什么佩瑶?你知道为什么她放纸鸢,总是掉落在我们的院子么?”
“她扎的纸鸢有问题,这样的纸鸢能不下坠就有鬼了。”他抚上她的脸颊,神色温柔,眼中满是爱怜:“你想放纸鸢,等以后我亲手为你扎一个,好不好?”
赵嘉宁当然说好,顺势伏靠在他怀里,撒娇道:“那我要一个与旁人不一样的!”
“好,届时我帮你做一个不用线,便能放飞的风筝好不好?纵使没有线,它是起是落,也全凭你的心意。”他虔诚地看向她,嗓音如月色一般温柔:“就像我一样,永远在你的掌控之中,对你不会丝毫违背。”
赵嘉宁一怔,失神地看着他,之后连忙低下了头,浓长的眼睫一颤,遮住了眼底异色,只轻轻“嗯”了一声。
——
纸鸢事件便被这样蒙混了过去,薛钰为她涂抹完脂膏后,便被她缠着不能脱身,没有功夫也没有心思再去理会那个纸鸢。
如今就寝嫌早,可亥时马上就要到了。
薛钰丝毫没有上床的意思,一手环抱着她,一手在灯光下慢条斯理地翻着书页。
室内寂静,偶有灯花“哔剥”之声,赵嘉宁搂着他的脖子,百无聊赖地探头朝薛钰正在翻阅的书卷看了一眼,是讲兵法谋略的,她也看不懂,本来想借此与他搭话,可看了几行便犯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软软地伏靠在他怀里。
薛钰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困了?”
赵嘉宁糯糯地应了一声:“嗯……”
薛钰弯唇:“那就靠我身上睡一会好不好?”
赵嘉宁刚想说好,想起慕容桀的叮嘱,陡地惊醒了,连忙攀附着他的脖子重新坐起,眼眸含着朦胧的水汽,雪腮粉面,启着红润的唇,煞有介事地道:“不,我要去床上,不要在这里……”
薛钰挑眉:“那我抱你去床上,你先睡?”
“不……”赵嘉宁扭着身子撒娇道:“我要你跟我一起嘛……”
“一起?”薛钰笑了下:“行。”便拿了书准备起身抱她去床上。
赵嘉宁蹙眉道:“等等,你拿书做什么,不是和我……和我去床上睡觉么。”
“是啊,我拿了书,陪你去床上躺着——如今时辰还早,我也睡不着,还是你想我躺下来陪你?”
“你……”赵嘉宁恼道:“谁让你陪我躺下睡觉了……”
薛钰不明所以:“怎么了,宁宁,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赵嘉宁快要气死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因薛钰只有在云雨之后警惕心最低,所以她必须在亥时前勾着他做那事,她以为她已经给他暗示了,偏偏他好像根本没有听懂!
第 152 章
赵嘉宁快要气死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因薛钰只有在云雨之后警惕心最低, 所以她必须在亥时前勾着他做那事,她以为她已经给他暗示了,偏偏他好像根本没有听懂!
薛钰自然怎么都不会想到赵嘉宁说的“一起”是给他某种暗示, 只因除了刚开始重逢后她主动球唤过,后来许是受不了他变态的精力,几乎再也没有对他主动过。
——平常应付他的锁耀都不能够, 怎么还会主动锁裘?
所以他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以为赵嘉宁说的“一起”, 不过是单纯陪她一起去床上躺着。
他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生气:“宁宁, 到底怎么了?不是你说要我陪你上床躺着么?”
“你……我……”赵嘉宁紧咬着唇瓣,很想与他明说了,可又觉得……实在开不了口……
这般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脸倒是涨得通红,忍不住抬头幽怨地瞪了他一眼,说是瞪, 其实软绵绵得没有半分力道, 眼皮透着一点薄红, 眼眸染上潋滟的水光,又娇又媚。
薛钰抬了眉,瞥了一眼赵嘉宁这般眉目含春的情态, 此时也终于回过一点味来。
他便是意会了,也仍是耐着性子,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故意低下头, 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又翻过一页,偏要诱她主动说出来:“宁宁, 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
“我……”
“嗯?”薛钰从书页中抬起头,笑微微地看了她一眼,十分沉得住气:“你再不说,便继续在这儿陪我看书吧。”
“我才不看!”赵嘉宁被他的话惹恼了,抽出他手中的兵书,往桌上一扔,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它有我好看么?”
薛钰抬头,饶有兴味地看着赵嘉宁着恼的模样。
美人就是美人,连生气都只觉娇憨可爱。
薛钰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逗弄小猫似得:“自然是我们的宁宁好看,只不过……”他唇边的笑意渐深,玩味道:“难道,你光是想要我这么看着你?”
“我……”赵嘉宁眼睫颤动,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想着亥时将至,也没时间耽搁了,一咬牙,便索性豁出去了。
她脸上浮上一点红晕,贝齿咬着艳色的唇,一截柔若无骨的藕臂缠上了他的脖颈,身子愈发靠了过去,呼吸渐渐变得极蹙,凶月甫上下起伏,显得愈发鲍曼兼听,她便用凶前浑原轻轻蹭着他的兇唐:“我……想你……”她娇滴滴地道:“薛钰,我……我想你了……”
这样直白的肢体暗示,薛钰想再装糊涂也实在说不过去了。
好在,他也没打算再装。
修长手指抚上她凶前的浑原,所幸他的手足够大,刚好可以一手握住,守纸青青柔涅,听着怀中女子渐渐响起的的娇舛,他停下冻做,抬头勾起唇角,“哦?”来一声,似笑非笑道:“想我?想我哪儿呢?”
赵嘉宁之前闭着眼,正细细感受着薛钰的扶浓,不防他忽然听下,便有些不满地因宁了一声。
浓睫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眼尾沾这诗意,眼眸水润,有一种被打断后的茫然,两片润泽水红的唇轻轻开阖,嗓音甜腻得不像话:“薛钰~”
薛钰眸瑟幽s,守纸往下轻按她的唇瓣,微微谭金曲一截,糅阮闻惹立刻包过上来,薛钰喉结滚动,却又慢慢收了回去,牵拉出一条青谅的银丝。赵嘉宁眼尾晕红,眨了眨眼,一双美眸盛满无辜。薛钰生夏已经有了翻应,却仍是任耐着,沙哑着嗓音问她:“说啊,想我哪儿?”
她就坐在他腿上,自然清除地敢收到那里的编画,他……他故意的……赵嘉宁面色绯红,贝齿咬着嫣红的唇,细如蚊讷地道:“你……你明知故问……”
薛钰挑眉,便是压不住题内那份恶劣心思,勾唇道:“如今秋已伸,寒冬将至,宁宁你怎么—发椿了?”“你……你!
赵嘉宁再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羞恼到了极点,扭着身子就要从他腿上下去:“你太过分了,我……我是再也不会理你了!”
可脚才刚落地,薛钰轻轻一拉,她整个人便又重新跌坐回他的怀里,薛钰的力气实在太大了,他只是轻轻按着她,她便一点儿都挣脱不了,只能被迫坐在他的腿上,脑袋却赌气地扭了过去。
薛钰拇指与食指钳着她的下颌,迫使她转过脸来,笑问道:“生气了?”赵嘉宁哼了一声,娇叱道:“你说呢!你天天发青我也从没这样说你!你怎么……你怎么能!我再也不理你了!”
薛钰近身与她额头相抵,轻轻摩挲着她道:“是我不好……宁宁,你太可爱了,我总是忍不住想逗你……”赵嘉宁哼了一声,并不买账:“你每次都这么说……你就是故意的!放开我,让我下去……”
“下去?你想去哪儿?”他含着她的耳垂,嗓音沙哑,故意贴着她的耳廓说些让她脸红的话:“不是想我么?不想让我看看有多想?”手却已经探入她的群低,不多时,便将一截修长的手指横在她眼前,只见玉白的指尖上挂着一点艾魅的水渍,在灯下泛着经营银靡的光。
薛钰略一抬眉,唇边挂着一点笑,见她耳垂红得几乎都要滴血,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却还是不肯放过她,故作困惑地“嘶”了一声,问她:“怎么就诗晨了这样?宁宁,你是什么时候偷偷……”
等终于见她掉了眼泪,这才立刻住了口,意识到好像是欺负过头了,连忙哄她道:“宁宁,我跟你开玩笑呢,不生气了好不好?”他吻去她颊边的泪水,也终于不再逗她了:“是我错了,明明知道我们宁宁害羞,却还拿你开这样的玩笑。我待会一定身体力行,好好地向你赔罪,好不好—想在这里还是榻上?”
赵嘉宁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渐渐止住了抽泣,红着脸,小声道:“不……不要在这里……”薛钰了然,勾唇道:“那就去榻上。”便一把将赵嘉宁打横抱起,抱她去了床榻。
纱幔摇曳,灯花久久未剪,光线已近昏暗,zze影影绰绰照出榻上一对较蝉的身影。薛钰果真如他所说,身体力行地向她好好地“赔罪”了,一边。她,一边又犯了老毛病,一遍遍地问她,他这样赔罪她还满意么,是不是不生气了?
赵嘉宁哪里还能回答,软绵绵地瞪了他一眼,浓睫沾满了湿意,眉梢眼角俱是慵懒媚意,连瞪人也像是在勾引:还满意呢,都要壊调了……
好不容易勾得薛钰在她题内写初来一次,她估摸着早过了亥时,慕容桀让她在亥时给薛钰下药,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题内地洞悉又应了,应该说过就没阮夏莱过,薛钰还想再按着她栋,她连忙找了个借口让他听夏莱:“薛钰,我小腹南受……”薛钰川西着从她审题里颓出来,连忙低头察看,关切道:“怎么了?怎么个南受 ?”
“嗯……也没什么,你出区后就好了……可能……可能是之前太撑张里……”薛钰眉心微皱,目有困惑,按理说赵嘉宁跟他弄了那么多次,早该习惯了,怎么偏偏这次说过成长?不过他只当她身子娇懒,尝了一次后便又累了,所以推说身子不适,便也没有多想。
赵嘉宁也知道自己的借口漏洞百出,当下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连忙扯开话题,娇声道:“薛钰,上回你让大夫给我调制了一种药丸,我平常都是午后服用的,今天午睡睡过了时辰,倒给忘了,现在忽然想起来,可得抓紧服下了,否则不按时服用,我怕效果不好,你快去帮我去倒杯水过来嘛。”
薛钰笑着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好,等我。”
便起身拿起一件长衫,随意地披在身上,走到桌边为赵嘉宁倒水。
赵嘉宁看着他走开的背影,心砰砰跳得厉害,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拿出事先藏好的一个白瓷小罐,打开后从里面倒出一粒黑色药丸。
——事实上这个小罐里便只有这一枚,否则若是和她真正服用的药丸混在一起,她只怕分辨不出,便索性只放了这一枚。
薛钰很快就倒了水折返回来。
赵嘉宁闭了闭眼,努力调匀呼吸,不至于让自己因为紧张而显出什么异样。
等薛钰过来后,故意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蹙着眉尖,像是勉力咽了下去可又觉得干涩。
于是立刻伸手接过了薛钰递过来的水,咕噜咕噜喝了下去,之后抬手擦拭了唇边的水渍,将杯子递还给薛钰,苦着一张小脸道:“虽然制成了药丸,没那么难以下咽了,但吞下后还是泛上来一丝苦味……”
赵嘉宁拥被靠坐在床边,说着缓缓从锦伸被中伸出了手,白腻纤细,掌心向上,朝薛钰摊开手掌。
薛钰挑眉,目光下移,只见赵嘉宁莹白的掌心上,静静地躺着一颗黑色药丸,他正不知其意,便听她撒娇道:“方才灯光昏暗,我不小心多倒出了一粒,不想放回去了,薛钰,你吃了好不好?真的很苦,你要是真心喜欢我,便要陪我一起吃苦的,是不是?”
她说完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了,手心沁出了汗。
第 153 章
见薛钰一时没有反应, 她忍不住娇声催促道:“薛钰……”
好在事情的发展正如她所预想的那般,之前的一番做戏让他真以为她不敢再离开她,因此对她十分信任, 况且又刚云收雨散,这个时候,无论是多无礼的要求, 他都会答应, 何况只是服下一枚小小的药丸。
他笑着在她身边坐下, 靠坐在床头, 长腿屈膝,手腕搭在膝上,懒洋洋地一掀眼皮,轻笑道:“行啊,小事一桩,你知道的,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 向来你要我做什么, 我都答应——不过宁宁, 我要你喂我。”
赵嘉宁松了一口气,便慢慢靠近,将手中的药丸送到他的唇边, 他脸上依旧挂着疏懒的笑,微微张开唇, 示意她把药丸送入。
赵嘉宁长睫颤了颤,略往前探, 他便寒着她的指见,戏弄似得轻天, 赵嘉宁只觉从指尖传来一阵苏马洋溢,渐渐漫延至全身。
她本就刚经历过韵语,异常铭感,不多时便软了身子,脸上泛起红晕,幽怨地瞪着他。
薛钰勾唇,等终于戏弄够了,喉咙滚动,将那枚黑色药丸咽了下去,赵嘉宁一时屏住了呼吸,悬着的那颗心此时终于放了了下去,连忙起身拿过隔着在床边的被子,破天荒地给薛钰端茶送水。
薛钰一怔,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笑着伸手接过,将方才她饮剩下的水喝了个干净。
赵嘉宁将空了的杯子放在床边的围廊上,之后小心翼翼地转身观察他,暗自琢磨着这药要过多久才会生效。但眼下他既然已经服下了,药效发作不过是迟早的事,她便也彻底安心了。
只是……事情的发展似乎比她想象得还要顺利,她咬着下唇,有些心虚地望向他,狐疑道:“薛钰,你……你又没有病,你不怕胡乱吃药对身子不好么?”
薛钰不以为意,手指抚过她的脸道:“傻瓜,不过是一枚安眠的药物,吃了又有什么妨碍?”
“那……那倘若不是呢?”
“嗯?”
赵嘉宁连忙低下头,吞吞吐吐地道:“我……我的意思是说,万一就有妨碍呢……毕竟没问过大夫……”
“那又如何?”薛钰将人拉到怀里,低头轻轻蹭着她的脸颊,嗓音如水温柔,他的声音本就清冽悦耳,只是对待旁人,抑或是初见时待她,语气都太过冷淡了,于是连带着声音,也觉冷到了骨子里。
可一旦他刻意放柔语气,尤其是对她说着缱绻情华的时候,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动听蛊人。而且他只对她这样,这样的反差让她有一种微妙的愉悦。
他道:“只要是你亲手喂我服下的,哪怕是穿肠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赵嘉宁怔怔地看着他,浓睫微颤,遮住了眸底的异色,生平第一次对薛钰产生内疚,因为其实这药到底有没有毒,她也不敢保证。
她只是觉得薛钰对慕容桀还有用,他不会害他,但她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历代皇帝为了控制手底下的私兵卫士,会给他们服用一种毒药,需要定期领取解药才能活命……
而近来薛钰为了她和慕容桀生了只不过她并不愿意深想,她想她没有错,是薛钰,给不了她安全感,她为自己考虑谋划,有什么错?
薛钰不是说喜欢她么,那为她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也没什么吧?她这么想着,很快便不觉有什么了。
抬头试探地看向薛钰,见他正笑微微地看着她,神色如常,并不见有什么异样,心中不禁有些打鼓:咦,明明服下了药,怎么还不昏倒呢?难道是薛钰精力异于常人,所以药效不能立刻发作?那要多久呢?
她歪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往前蹭,近距离观察他的脸,想要从中找出一丝中药的端倪,或是方便她第一时间发现他药效发作。
不过看着看着,脸就慢慢红了……
薛钰以为她想亲他,可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她动作,只是顶着一张大红脸,明明害羞得不行,却还是非要硬撑着盯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神情宠溺,好笑道:“宁宁,你看什么呢?“我……我……”赵嘉宁被他问得又是心虚又是害羞,干脆恼羞成怒道:“干嘛啊!你是我的男人,我看看还不行啦!”
薛钰好脾气地笑笑:“心肝,我也没说不让你看……只是……”他朝她侧抬了抬手,意有所指:“你这样,半跪半坐在床上,抻着脖子,不觉得累么?”
说着伸手将她抱入怀里,让她乖乖地坐在他的腿上。
下一刻,一张俊脸骤然逼近,薛钰弯唇,呼吸酥酥麻麻地拂在她的脸上,目光却缓缓下移,停在她的唇边,片刻后又向下扫去……那样暧mei缱绻的眼神,让人脸红心跳,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浓稠:“要看,就好好看,你说呢宁宁?”
赵嘉宁只觉呼吸变得急促,有轻微的窒息晕眩感,他们离得太近,气息都交错可闻,薛钰那张优越的脸近在迟尺,感官受到强烈的冲击,有一种令人心惊的完美,每分没厘都无可挑剔。
她结结巴巴道:“你……你别勾引我,我可是有正事的……”她要观察他何时面露异色,药效发作呢!
薛钰“嗯?”了一声:“正事?”
“我……我……”她一时说漏了嘴,也不知该怎么圆,只能故意扯开话题,刚想说什么,抬头撞见他近在迟尺的脸,一时什么都忘了,像是受了某种蛊惑,只能呆呆地望着他:“薛钰,你真好看……”她柔软的小手轻贴上他的脸,眼睛亮晶晶的:“我好喜欢……就算看一万遍也还是很喜欢,一辈子都不会腻……”
薛钰笑了下,轻轻蹭着她的掌心,若有所思地道:“是么?”一辈子都不会腻……”
“是啊,”也是阴差阳错,总算给赵嘉宁找到了借口,她半真半假地道:“所以我才会一直盯着你看嘛。”
可那一句“是啊”,倒确实是十二万分的真心——她对薛钰,向来虚情假意惯了,十句甜言蜜语,倒有九句是假的,唯有在爱慕他的容貌气质这件事上,半分做不得假。
从这个层面上来讲,作为她的男人,居然只有在这一点上得她的真心,薛钰实在是有些可怜,不过她从来不会心疼他,她觉得自己可比薛钰可怜多了,也更值得心疼。
她甜腻腻地撒娇:“人家喜欢你,才会想一直看着你嘛。”
她知道薛钰一贯最喜欢听这些话,你再如何把他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什么聪明绝顶啦,貌比潘安啦,他都只是淡淡的,仿佛并不能牵动他多大的情绪。
唯有对他说“喜欢”二字,才会让他上^瘾着迷,想要克制却又做不到,才知他到底有多喜欢。
恰如此时,薛钰喉结滚动,翘起的唇角压都压不下去,轻抚过她的脸:“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你自然可以一直看着我。”
他轻按过她的后颈,与她额头相抵,像是她最虔诚的信徒,叹息似得喃喃道,“宁宁,我是你的,完完全全只属于你一个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永远……”赵嘉宁眼睫轻轻颤动,不知想起了什么,心中泛上一丝酸涩,咬着唇瓣轻声问道:“你永远,都只属于我一个人么?”
“不然呢?”
赵嘉宁推开了他,神色忽然十分认真:“那……那倘若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呢?”
薛钰挑眉,不解其意:“什么?你怎么会不在我身边?”
“我……我是说假如!”
她咬着下唇,低头绞弄着锦被,忽然抬头看向他,定定地道:“我要你发誓,就算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要只喜欢我一个人,不准和别的女子有往来!”
或许是跟薛钰待久了,她也变得和他一样有着强烈的占有欲,是他说他会永远只属于她,自己亲口说的话,怎么能不算数呢?
那么他便是她的,就算她不要了,那也是她不要的东西,绝不能便宜别人。
一想到她走后薛钰可能会像对她一样对待别的女子,她就难受得要命,只有薛钰答应她,发了誓,她才能走得安心。
她也知道她此举有些过于不讲理了,可那又怎么样,她一向骄纵任性,本就不是什么端方得体、贤良淑德的女子,她便是不识大体,便是最爱拈酸吃醋,同样的事她可以做得,薛钰就是不能!
不公平就不公平吧,薛钰从前那样对她,那么坏,她都没有好好报复回来,难道这公平么?她怀了他的孩子,那样辛苦,都没有从前好看了,他却依旧风采迷人,这难道又公平么?
世上之事,本来就从无公平可言!她便是随心而活,谁说女子就该三从四德、守贞如一,而男子就可以拈花惹草、三妻四妾?既然如此,反过来难道就不行么?
抛却那些个名声枷锁,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倒还自在些呢!
薛钰自然不知道她心里打的是这样的主意,以为不过是夫妻间的一些情趣,便顺从地竖起三指,宠溺道:“好,我发誓。”
赵嘉宁这才满意,黏黏糊糊地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凑上去吧唧亲了他一口:“这还差不多……”
她这一番动作,裹在身上的被子便顺势滑落了,又露出一身雪白细腻的皮肉,偏她还毫无知觉,继续不知死活地“观察”他,落在薛钰的眼里,便成了笨拙的勾引,正因无心,反倒显露出一种天真的妩媚,更勾得人心痒。
赵嘉宁也意识到这样很可疑,便只能继续半真半假地找借口:“薛钰,你真好看……”
言下之意,她这么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观察”他,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单纯只是垂涎他的美色:“我怎么看都看不够,所以才这么盯着你,你不会介意吧?”
说话间梃撬的双峰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胸膛,薛钰眸色渐深,唇边弯起一点弧度,意味深长:“当然不介意,只是,单就这么看着,不觉得很没有意思么?”
赵嘉宁眼神懵懂:“什……什么?”
薛钰的手指却已经从她的唇上悄然滑下,抚过她光滑的脊背,又缓缓绕至身前,看着赵嘉宁脸上慢慢烧起的红云,只近身与她咬耳,嗓音低沉沙哑,暧日未的低笑了一声:“难道就只有好看么,宁宁,你知道的,我还很好用。”
“光看着有什么意思,不想吃么?”
赵嘉宁瑟缩了一下:“我……吃……吃什么……”
薛钰觉得她像极了一只受了惊的小白兔,白白软软,娇娇怯怯的,实在可爱得紧,忍不住屈指挠了挠她的下巴,逗弄她道:“你说吃我的什么,嗯?”
赵嘉宁脸烧得更红了,连连摇头道:“不不,不要了……方才已经……已经……”
薛钰笑看着她:“已经什么?”一边慢慢覆身将她ya在了榻上:“宁宁那么贪吃,方才又怎么够?”
赵嘉宁望着眼前神采飞扬、兴致高昂的薛钰,此时真要怀疑慕容桀教人给骗了,拿给她的是假药,不然怎么好一会儿了还没有发作?
却又觉得是否是自己太心急了,所以觉得时间漫长,其实也才一小会儿……
说不准马上就发作了呢?
她只祈祷这一刻能来得快点,不然只怕薛钰还没晕,她又被他槽晕过去了,于是劝道:“薛钰,我真觉得你得节制一点了,不然以后身子亏损,只怕会不行……”
薛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之后表情几番变换,可以说是十分精彩:看完介文加Qq裙,幺五尔耳七五二爸以“节制?我还不够节制?宁宁,天地良心,我要是不节制,你早就被我。死了,你还让我怎么节制?”
赵嘉宁觉得委屈:“呜呜呜,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薛钰挑眉,索性道:“是啊,我从前不是这样的,宁宁,是你把我变成这样,如今,可要对我负责才是啊。”
“还有,不行?”薛钰眯起眼睛,语气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居然说我不行?”
“宁宁,你咒我呢?”薛钰低下头,惩戒似得轻咬了她的耳廓,简直被她给气笑:“你说你这么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我若是不行了,只怕这天底下最伤心的,就是你吧。”
他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到时候,只怕又要哭鼻子了,是不是,小哭包?”
赵嘉宁“哼”了一声,别过脸道:“我才不会哭呢!你要是不行了我就去找别……唔……”
后面的话已来不及说出口了,薛钰重重地吻了上来,将她未说出口的话尽数吞没:“宁宁,你又不乖了。”
唇齿纠缠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只是一遍遍地喃喃:“你是我的……”
一吻结束,赵嘉宁似乎被亲服了,檀口微张,只是不住地喘xi着,双眼含着水汽,雾蒙蒙地看着他,模样看着乖顺极了。
薛钰怜爱地抚过被他亲月中的嫣红唇瓣,轻笑道:“行不行的,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于是薛钰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不行。”
脑袋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晕眩之感,身上像是骤然失了力,四肢发沉,浓烈的的困倦袭来,连动一动手指都十分费力。
赵嘉宁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一颗心怦怦直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祷灵验了,她有一种预感,薛钰这是药效发作了。
他会怀疑是刚才她哄骗他服下的那枚药丸有古怪么?那万一在他将混睡不睡之际,对她不利怎么办?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一时变得非常紧张。
为了不让薛钰怀疑到她身上,她故作了然地道:“哼,你看看,被我说中了吧,薛钰,你就是太不知节制了,总想着欺负我,你看,现在报应来了吧!你还这么年轻,就要不行了!以后,只会更不行!”
当然,她这么说,多少也夹带着个人恩怨,谁教他老欺负她,现在泄了私愤,倒是还挺痛快的,这一番话说出来,更不像作假。
薛钰勉强笑了下,眼皮沉重,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道:“……心肝,谁教你这么咒人的,倒是灵验……小狐狸精,你夫君,好像真的要被你zha干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终于支撑不住,整个身子沉沉地压在她的s上,不省人事。
赵嘉宁红着脸,小声嘟囔道:“才不是……才不是被我榨干呢。”
她推了推了他,又叫了几声他的名字,见他毫无反应,这才确认他是真的药效发作,彻底陷入昏迷了。
她伸手抚上薛钰的脸,指尖描摹过他的精致的眉眼,缓缓下移,停留在他高挺的鼻梁。
老实讲,薛钰宁可相信是他自己不行,也不愿怀疑她,实在是令她感动啊。
她渐渐松了一口气,心中浮上一丝雀跃,她成功了,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她马上就能摆脱薛钰,重获自由了!
第 154 章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 试图将薛钰从她身上推下去,可惜一个成年男子完全昏死之后的重量,对于她来说, 实在太沉了,她用尽全力,费了好一番功夫, 才终于把他从身上推下去。
做完这件事之后, 她仰躺在床上, 胸口上下起伏, 等到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她才慢慢地从床上坐起。
穿戴完后,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又将一盏油灯放置在窗台上,以此来告诉慕容桀她这边已经得手了,毕竟这几日天气转冷, 更深露重, 既已到了亥时, 若无特殊情况,又有谁会大开窗户呢?
既开了窗户,倒不妨做得更明显些, 将门也打开了,一副万事俱备, 只候君来的做派。
等做完了这些,她看了一眼漏壶, 还好,亥时未过, 还算没有违背与慕容桀的约定。
她连忙走到妆奁前,将薛钰送给她的所有值钱的珠宝用一块丝绸折叠包裹,最后对角打结,便做成了一个包袱。
慕容桀却还是没有来。
枯等无味,她索性又回到了床边。
薛钰静静地躺在榻上,呼吸平稳绵长,睡颜沉静美好。
她松了一口气,看样子,那药应该对他没什么大的损害,只不过单纯地让他陷入了昏睡。
她坐在床边,有些失神地看着他。
今晚的月色出奇得好,霜白的月色透过窗棂洒入屋内,静静地流淌在他的脸上,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朦胧的清辉,越发显得不太真实。
她回头看了一眼高悬于顶的月亮,盈满皎洁,今天的月亮竟然这样圆,月圆人团圆,可她却要和薛钰分离了……
这样好的月色,她再也不能依偎在他怀里观赏了。
心中若说没有不舍是假的。
先前成功放倒薛钰、即将重获自由的喜悦褪去后,也渐渐从心底漫上一丝怅惘。
软浸浸地包裹着她,一颗心像是浸泡在海水里,苦涩发胀,海浪一个一个拍过来,心口只是钝钝得疼。
她的指尖颤\\\\,栗着,慢慢描摹着他的面容,从眉尖到鼻梁,最后落在他的薄唇上,就这么出神地看了他许久,眼中漫开雾气,到底坠下一滴泪来。
她轻轻地趴在他的身前,嗓音带了点微末的哭腔,黏黏糊糊的,像极了平日里的撒娇:“薛钰,我就要走了,这一走,恐怕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你……你亲亲我好不好?”
平日里她要他亲她,他自然予取予求,可如今,他只能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不能给她半点回应。
她鼻子一酸,忽然觉得委屈。
强忍的眼泪此刻终于断了弦似得落下来,划过粉白的脸颊,滚在薛钰的脸上,从他的眼尾滑下,倒像是他在哭泣。
她心口倏地一紧,像是忽然受了惊,连忙仓皇地往后退,险些就要跌下床去。
她唯恐药效失灵,薛钰就此醒来。
方才对他的依恋不舍,也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
她想他醒过来吻她,却又怕他醒过来。
她对薛钰从来是又爱又怕,如今究竟是爱意多一点,还是惧怕多一点,也早已分不清了。
正恍惚间,忽然听到从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
步伐不紧不慢,颇为从容。
她连忙回头,便见慕容桀双手负立,正朝她缓缓走来。
摇曳的烛火映照在他脸上,他唇边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神情却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蒙昧不清。
“殿下,”赵嘉宁连忙起身看向他,松了一口气道:“您终于来了。”
“弟妹,让你久等了。”
迎着窗外的月光,慕容桀瞥见赵嘉宁一张莹白的小脸上泪痕宛然,眼圈红彤彤的,显然是刚哭过。
浓长的睫毛沾着湿意,带着三分柔怯地望着他,端的是楚楚可怜,眼尾一抹嫣红,竟浮起一段艳色,连哭都这般娇媚欲滴,果然是天生的狐媚子,一鼙一笑,一举一动,都能勾起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怪不得能让薛钰为她神魂颠倒,屡屡失智。
他于是挑眉:“弟妹哭得这样伤心,这般作态,是又不舍了?”
赵嘉宁闻言一怔,连忙伸手胡乱地拭去脸上的泪痕,低低地道:“没有的事。”
复又抬头望向他,眼神急切:“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慕容桀微笑道:“急什么,左右薛钰也已经被你弄晕了,他为了你的生辰大肆宴饮,绝不会想到酒里掺了药,他的那些府兵也已同样不省人事。我们再无后顾之忧,想什么时候动身便什么时候,何必急于这一时三刻呢——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赵嘉宁一愣,这才想起她单知道慕容桀能帮她离开,却不知道他究竟要怎么安顿她、带她去哪里,能确保她生活安乐无虞,再不被薛钰找到么?
她怀着忐忑,将这些问题一一问诸于口。
慕容桀却微笑着反问:“那弟妹想去哪儿?有考虑过以后在哪儿定居么?”
赵嘉宁眨了眨眼,神情有些迷茫:“我?你问我么?”
慕容桀笑着点了点头。
赵嘉宁以为是慕容桀先帮她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身,不让薛钰找到她,等风头过后再让她自行离去。
没想到他却让她自行选择想去的地方,若要让她自己选的话,那当然是京城,那是她的故土,何况她的父兄也葬在那里,落叶归根,她总是要回去的。
只是她也有她的顾虑。
虽然她已离开京城几个月之久,照理从行宫中出逃这事风头也已过了,慕容景身为九五之尊,日理万机,如今两国战事又吃紧,他说不定早就把她抛到脑后,不再下令对她搜铺了。
那她即便再踏入故土,应该也没有太大隐患。
话是这么说,可就怕他对她恨之入骨,仍是不打算放过她。
她真的可以安心地回到京城么?
慕容桀却好像有窥探人心的本领,观察她的神色,了然道:“我猜弟妹出身京城,阔别数月,是又想重归故土了吧?”
“犹豫不决是怕再遇故人?如果这位故人是慕容景的话,那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早已派人去打听过了,当日行宫走水,从行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是,赵选侍已经葬身火海,烧得面目全非了,只可凭借身上佩戴的首饰,来辨别身份。”
“葬身火海?不对啊,葬身火海的明明是听雪……”赵嘉宁猛地睁大了眼睛,恍然道:“是啊!听雪爱财如命,我当时把身上所有的首饰都换给她了,她为了那些身外之物,最终没能跟我一起逃出去,不幸葬身火海,却没想到阴差阳错,慕容景竟把她当成了我!”
“可不是?”慕容桀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弟妹还真是福大命大啊。”
赵嘉宁却一无所察,只欢喜地道:“太好了,原来慕容景以为我早已经死了,那自然就不会再下令搜铺我,我便能回到京城了!”
慕容桀:“我便知你想回京,所以也早为你打点好了一切。弟妹既然这么信任我,我自然也不能辜负你的这份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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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在京郊机缘巧合下找到了一处世外桃源,地势奇特,有天然的瀑布作为屏障,外人无法窥见进入,我在那里修葺了宅院,配有奴仆,原想等日后有机会了去小住一段时间,现在看来,让你过去住在那儿最合适不过了。”
“一来如今正值战事,京城并不太平,你住在里面,更稳妥些;二来等薛钰醒后,若不见你,自然不肯罢休,只怕上天入地,也要将你找出来,可只要你藏身于我说的那个世外桃源,那便是就此从世上蒸发,他穷其一生,都不可能再找到你了。”
第 155 章
赵嘉宁被他说得有几分心动:“这世上, 真有这样隐蔽的地方?”
慕容桀只是轻轻一扯唇角:“要不,怎么说是世外桃源呢?”
他道:“你只要先去里面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等天下大定, 而薛钰遍寻你不获,也终于放弃——等到那个时候,你想再出来, 自然也不晚。若是想小心些, 戴顶帷帽也就是了。”
“至于你怀有身孕, 即将临盆, 也不用有什么顾虑,我自然会留下产婆、侍女与医婆给你,便是你出了月子,觉得寂寞无聊,我也可以为你找几个年轻俊俏郎君,供你取乐。”
“俊俏郎君?”赵嘉宁眉尾一扬,像是来了几分兴致:“有多俊, 有薛钰俊么?”
慕容桀眸底划过一道冷光, 嗤道:“弟妹, 什么样的人,也拿来与薛钰作比,不觉得辱没了他么。”
“至于你问的那个问题, 你觉得呢。何必自讨没趣。”
赵嘉宁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意似得:“我……我也就随口问问嘛……”
她道:“有劳殿下为我费心了, 一切便按照您说的办吧,你能再帮我找一个性子柔顺温婉, 懂琴棋书画的侍女么,最好像芸汐姐姐那样的, 能陪我说话解闷。”
慕容桀深看了她一眼,笑意显得有些轻渺:“好说。”
赵嘉宁便轻拍了手掌,上前向他走近两步,语气欢快道:“那我们便动身吧。”
“好,不过在此之前,你得给薛钰留个字条,否则你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总说不过去吧,我也不想他怀疑到我的头上。”
赵嘉宁一想也是:“可我……要怎么说呢?为什么要走?这倒是好说,就说他那样对待芸汐,我心里瞧着害怕,他又总拘着我,不许我提离开,不然就不高兴,一点都不尊重我,我不喜欢,所以要偷偷逃走。只是,我该怎么解释我是从哪里弄到的那个药丸呢?”
慕容桀道:“你待会按我说的写,让薛钰怀疑到佩瑶身上,和我对他的说辞对得上就行——
药是佩瑶利用纸鸢带给你,主意也是她帮你出的,至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因为是从前她与芸汐要好,情同姐妹,见她被薛钰剜了眼,又变得疯疯癫癫,所以想为她出口气罢了,人人皆知你便是薛钰命,放你离开,不就等于要了他的命?”
赵嘉宁眉心一蹙:“你想把事情全推到佩瑶身上?可是……可是薛钰逼供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佩瑶一个小女孩,如何能经受得住呢,芸汐前车之鉴,下场已经够惨了,我们……我们还是不要殃及无辜了吧……”
慕容桀慢慢笑了起来,然而那笑容之中,却有几分阴恻恻的味道。
他低头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只道:“届时死无对证,又怕什么呢?”
赵嘉宁悚然一惊,只觉后背一阵寒凉,后退了一步,面露惶然道,“你……你打算把她杀了?”
慕容桀抬头,月光从窗外洒入,清辉如轻纱薄翼,淡淡地笼罩在他脸上,俊美含笑的一张脸,无端多了几分诡谲。
他目如鹰隼,静静打量着她,沉吟片刻后,唇边扯开一点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没有,不过是让她诈死,应付应付薛钰罢了。”
赵嘉宁闻言松了一口气,轻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
她还以为慕容桀为了不让薛钰怀疑到身上,利用完佩瑶之后把她杀了呢。
若真是如此,那他这个人也太可怕了。
这样草菅人命,何况还是一个对他忠心耿耿,为他尽心办事的女人。
倘若他真的杀了她,她可不敢再相信他了。
好在他并没有。
她劝道:“我看得出来,佩瑶为你办事很尽心,人也机警,而且她也算是帮了我……我走之后,希望你能好好善待她和芸汐。”
“看来你很放心不下她们。”慕容桀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别担心,我很快便会送她们和你团聚。”
赵嘉宁以为慕容桀的言下之意,是要在日后带芸汐和佩瑶来找她,想着倒也不错,便笑着向慕容桀道谢:“那就麻烦殿下了。”
——
赵嘉宁依言在临走前给薛钰留了一张字体,内容便是之前她与慕容桀说的那些,以及刻意提到了那个药是别人给她的,言语间隐隐指向佩瑶,却没明着说她的名字,这也是慕容桀的意思。
他说点到为止,薛钰聪明,给他留点线索他自然就能想到,说多了反而惹他起疑。
赵嘉宁都乖乖地照做了,临了刚要放下笔,又想起一事,咬着笔杆偷偷摸摸地又在纸上添上一句:“薛钰,你可别忘了你对我立下的誓言啊。”
她故意用手竖笼着遮遮掩掩添了那句,自以为足够隐蔽,可慕容桀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誓言,什么誓言?”
赵嘉宁怔然,抬头转向慕容桀,轻轻眨了眨眼,讶异道:“您看到了?您怎么……”
慕容桀嗤了一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从高处往下看,自然一览无余,她这般遮掩,又能遮得住什么?
赵氏空有美貌,却实在蠢笨不堪,他心中鄙夷,但见她一手簪花小楷倒写得漂亮,不禁有些意外,一开口,却依然是讥讽的语气:“原以为弟妹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这一手簪花小楷倒还称得上是字如其人。”
被人当面嘲讽“绣花枕头”,赵嘉宁又不是泥人,自然也有气性,她觉得她的确算不上太聪明,但也绝不是蠢笨之人!
便是有时做了一些蠢事,又或者识人不清,也有被蒙蔽的时候,但脑子却一直很清醒!
慕容桀怎么能这么说她?他凭什么这么说她!他为什么一直瞧不上她,对她有偏见呢?
她真想跟他好好理论一番,可现在薛钰昏迷,也没人护着她,她又有求于他,不好跟他撕破脸,便只能敢怒不敢言地偷偷瞪他一眼,小声辩驳道:“薛钰都经常夸我呢……”
言下之意,是慕容桀既然觉得薛钰聪明,而薛钰又经常夸她,那便说明,她其实也不笨……
慕容桀闻言却只觉得可笑:“你不过是一个破鞋,肚子里的那块肉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就这样他都
赶着要你,平日里连你多吃一口饭也要夸你半天,你还指望他对你有什么公允的评价?赵嘉宁,我一直怀疑,你该不会是对他下蛊了吧? ”
“你!你……你欺人太甚!”赵嘉宁再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刻薄侮辱人的话,霍然起身,气得脸皮涨红,气愤地盯着他:“我……我才不是!”
不要说她只有薛钰一个男人,就算她真和别的男人有了什么,她也不是破鞋!照慕容桀这么说,他有过那么多女人,那他岂不是破鞋中的破鞋?又有什么资格说她!
真是不要脸!
她生气地瞪着他,胸口上下起伏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自从她留好了那张字条,慕容桀对她的态度就急转直下,仿佛连装都懒得装了。
她隐隐有些不安,往后退了一步,怯怯地道:“你……你再这样诋毁我,我不跟你走了……”
慕容桀闲闲地抬眉,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含着打量,唇边泛上一丝冷意,不屑道:“你不跟我走,你以为,你还能去哪里?”
到底还是不想临了徒生事端,按着性子打发了她一句:“好了,是本王心直口快,言语多有得罪,弟妹心胸宽广,想必不会与我计较吧?”
言下之意,就是她若是与他计较,就是心胸狭隘了。
这般盛气临人、高高在上的态度,哪里是在向她道歉,分明是从骨子里瞧不上她。
她鼻子一酸,眸底转瞬漫上雾气,眼圈红红的,眼看泪珠已在眼眶打转,正是将坠未坠之时,却在听到那句“弟妹难道,不想去那个世外桃源了么?”一愣,回过神来似得,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是啊,慕容桀一向看不惯她,她又不是今日才知道,何必与他一般见识,为了他口中的那个世外桃源,她还是暂且忍耐吧。
当下抬手胡乱地擦拭了一下眼尾湿意,深呼吸了一口气,又慢慢挪回他面前,一副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妥协的样子:“不跟你计较就是了,那……那我们快些启程吧,以免夜长梦多……”
慕容桀深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眼底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
将将要走时,从窗外吹进一阵夜风,慕容桀关了窗,绕去书房找了块砚台压着字条,无意扫过“誓言”二字,到底还是没忍住,轻嗤了一声:“你并不是真心喜欢他,又凭什么让他为你立誓?”
“我……”赵嘉宁一愣,嫣红的唇微微张了口,像是有些意外他会这么问,等回过神后,很快又不服气地反驳:“谁……谁说我不喜欢他……我可是为他怀了孩子的!”
腹中的孩子……还不知道到底是谁的,慕容桀一扯唇角,只问她:“倘若那孩子是慕容景的,你留不留?”
“我……”赵嘉宁吞吞吐吐地没回答,她自然是要留的,不管那孩子的父亲是谁,那都是她的孩子,她为什么不留?
只不过孩子的父亲是薛钰的话,她好像更开心些。
就好比她父亲除了她母亲,还有姨娘,但是姨娘生的孩子,自然不比她母亲生的孩子更得他欢心。
不过她也没敢说她会留下慕容景的孩子,慕容桀和慕容景势同水火,慕容桀又总是看不上她,觉得她对薛钰不够忠贞,谁知道她说了实话,慕容桀会不会又借此讥讽她。
只不过她即便没明着说,慕容桀也从她的表情中窥得一二,当下冷笑一声道:“我可真为薛钰感到不值。”
赵嘉宁不以为然,心说薛钰到最后自己都妥协了,倒要你为他不值做什么,再说她又没真的怀慕容景的孩子,都不知道他在不值什么,莫名其妙……
她还替芸汐不值呢,她看得出芸汐喜欢慕容桀,可慕容桀有那么多女人,何曾分给过她一点宠爱……他还是管好他自己吧!
慕容桀却还是那句:“也不知你给他下了什么蛊。”
“那药你竟真能哄他服下,虽说我一早就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可亲眼所见,还是颇为吃惊,薛钰是什么人,最是小心谨慎,可是对你,还真是完全不设防啊。”
“你说你喜欢他,难道就不怕我给你的是穿肠毒药,届时害了他的性命?”
“不会的,他对你还有用,你怎么会害他……”赵嘉宁垂下眼帘,眼睫乱颤,这话不知是说给慕容桀听还是她自己:“况且他救过你的命不是么,你们是知交好友,你不会这么做的……”
“你倒是信得过我。放心,那药自然没有毒。我还指着薛钰为我打天下呢,又怎么会要了他的命?若非如此,我何必费这样多的心思在你身上?”
他的目光锋利,一寸一厘地扫过,那样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给看穿。
那些人性的阴暗,向来深埋于心底,不愿直视,亦见不得光,此时却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只是你真是因为信得过我才给他下药,还是为了一己私欲,根本顾不上他?他的死活跟你的利益比起来,只怕无足轻重。”
“而如果异地而处,我了解他,他即便丢了性命,也绝不忍伤你一分一毫,所以我说了,我真为他感到不值。”
“这原也不关我的事,可我就是看不惯。向来女子贞烈才配称扬颂德,赵嘉宁,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
“你知不知道,我平生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这种虚情假意、口蜜腹剑的女人,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可以躺在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下献媚承欢,这样淫./荡下贱的女人,也配谈真心?”
“你……”赵嘉宁气得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气到极处,反倒不管不顾了:“是,你尊贵,你也不过是有个尊贵身份罢了,一朝落魄,怕是还不如我呢!我一个弱女子,家族倾覆,无可傍身,想在这世道上活下去,我有什么错!”
“就算我更爱自己,那也是人之常情,一个人若是不爱自己,还怎么指望别人来爱你?这世上除了我的血缘至亲,也就是我的父母和我的哥哥,其他没有人可以让我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就算是薛钰,那也不行!”
慕容桀冷冰冰地看着她,先前压着的冷意终于完全浮了上来,一张俊美的脸映着白惨的月光,竟透出一种森然之感。
赵嘉宁只觉一股悚人的凉意自脚底上浮,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第 156 章
慕容桀嗤了一声, 只薄唇轻启,极厌恶地吐出四个字:“薄情寡义。”
赵嘉宁忿忿地瞪着他,敢怒不敢言。
不过转念一想, 却又马上释怀了——
他又不是薛钰,他怎么看她,她一点儿都不在乎。
只是他对她是这样一种态度, 她还敢跟着他走吗?
慕容桀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犹豫, 态度缓和了不少, 赵嘉宁犹豫再三, 到底还是跟着他走了。
她实在太想回京城了,也太向往他口中的那个“世外桃源”,上回逃跑后被薛钰抓到,被他那样惩罚,都让她有点儿阴影了,如今她又一次骗了他,实在不知道要是再被他抓到, 她该怎么面对他——她不敢。
在这种情况下, 那个传说中与世隔绝、外人无法进入的“世外桃源”便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
她想慕容桀一贯厌恶她, 这本就不是新鲜事了,但就算这样,他也从来没做过伤害她的事情不是么?
那么这次也一定不会例外。
——人在面临巨大诱惑时, 即使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却也往往存着一丝侥幸。
——
慕容桀会亲自护送她出城, 这是让赵嘉宁没有想到的。
华盖马车在夜色中辚辚而过,车前的灯笼随着马车颠簸摇晃, 那一点疾行的灯火,划开官道上浓稠的夜色。
马车内, 赵嘉宁缩坐在角落,手指紧紧攥着手中的包袱,那里面装着的是薛钰送给她的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
她自然不是怕慕容桀觊觎她的财宝,主要是第一次和慕容桀待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她难免紧张,手中攥点什么,能让她有安全感。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慕容桀要亲自送她回京,马上就要开战了,从这里到京城,往返少说半月,这个当口,他走得开么?
心中这么想着,竟然真的问出了口。
慕容桀淡漠地扫了她一眼,像是根本懒得搭理她、不屑在在她身上花费什么多余的心思,因此并不打算回答,但片刻后目光却又折返回来,或许仍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因此嗤了一声,语气看似鄙夷,实则说出口的话对赵嘉宁来说反而是一种安抚——
“放心,我跟你在一块待不了多久,送你出城我就回去了——这个时辰,城门早就关了,你以为没有我的陪同,守卫会为你打开城门,放你出去么?”
赵嘉宁一想也是,便打消了疑虑。
她低着头,手指来回绞弄,片刻后,悄悄抬头打量他,发现他早已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赵嘉宁松了一口气,也跟着靠在马车臂上,马车颠簸,人坐在上面,愈发觉得累。
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先前被薛钰折腾了一回,虽只一回,但他精力旺盛到变态,只一回也已经弄得她筋疲力竭。
极致的寰宇过后,便是浓重的倦怠袭来,像是跌入了浮浮沉沉的潮水里,海浪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身躯,身上的力道都被卸去,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眼皮也沉重得抬不起来。要是换做往常,高超过后她早昏睡过去了,只是今晚却必须强迫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更不用说她这一晚上都在提心吊胆,不论是先前糊弄薛钰还是后来面对慕容桀,神经始终都是紧绷着的。
如今一切都趋于平静,她终于得以喘息,心中的那根弦也随之松了。
心神一旦松懈,倦意便报复似得疯狂上涌,几乎是闭眼的刹那,她就睡着了,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绵长。
而先前已经闭目养神的慕容桀,此刻却忽然睁开了双眼,马车内轻微颠簸,黄花梨木雕小桌上的灯火随之摇曳不止,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他的神情愈发现出一种晦暗难明来。
唇角牵起一丝弧度,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却泛着森然寒光。
——
赵嘉宁中途是被一阵动静吵醒的,模模糊糊中好像又有人上了马车,她强撑着睁开眼一看——咦,这不是佩瑶么?
她揉了揉眼睛,让自己又清醒了几分,再度望去,才发现那名刚上马车、此时垂眉低首、恭顺地坐在慕容桀身边的女子不是佩瑶,只是与佩瑶长得十分相似罢了。
——她曾近距离地接触过佩瑶,记得她右手手背上有一颗黑痣,因她皮肤白皙,而那颗黑痣又有些大,算得上是瞩目,因此她印象十分深刻,可眼下这名形似佩瑶的女子,右手手背却白皙无暇。
她蹙眉向她望去,神情流露出几分困惑:“你……你是?”
“她是佩瑶的妹妹,佩心,”一旁慕容桀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走以后,就让她陪你回京,长途漫漫,路上也有个伴,不至于让你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原来是这样……赵嘉宁不疑有他,只觉慕容桀这人嘴巴虽刻薄,但做事倒细心周到,她也不是个记仇的,对除了薛钰以外的人向来宽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扭扭捏捏地道了谢:“多……多谢殿下。”
慕容桀唇角扯了一个弧度,似笑非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嘲弄与轻蔑。
她也懒得深究,困意再度上涌,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又靠着马车壁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好像是到了城门关卡,有守卫下来盘问,赵嘉宁将睡未睡之际看到佩心下了马车,手中似乎攥着一块令牌,下去与守卫交涉,不多时马车重新缓缓启动,想来应该是放行了。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偏此时脑子迷迷糊糊,怎么也想不起来,困意一阵阵袭来,她无力抵挡,很快便又陷入了混沌的梦境之中。
——
再次醒来时,是被一声声的狼啸声惊醒的。
长夜寂静,那一声声嚎叫划破静夜,不断回响在耳边,显得颇为瘆人。
奇怪,他们不是一直走的官道么,又不是深山野岭,怎么会有狼啸?
赵嘉宁一个激灵,连忙清醒过来。
车上明明置了暖盆,她却感到周身爬上一种莫名的凉意。
车内灯影摇晃,慕容桀与佩心的脸融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显出几分诡谲阴恻。
她无暇细究两人的神情,连忙转头撩开车帘,车帘一打开,冷风扑面而来,猛地往脖子里钻,冷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今晚出来得太急了,忘记披件斗篷,从前出门薛钰都会把她照顾得很妥帖,如今乍然离了他,果然不太习惯,做什么都是丢三落四的。
便是觉得手冷,也习惯伸手想让他给她捂,等落了空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哦,她这次是偷跑出来的,薛钰并不在身边……
她抿了抿唇,哆哆嗦嗦地抬头望去,只见外面夜色苍茫,阴云遮蔽,一时竟望不见月亮,只有几颗孤星缀在天际,幽幽散发着寒光。
借着马车上微弱的灯光,她看到了蜿蜒曲折的山道、茂密幽深的丛林……
层峦叠嶂、群峰耸立,影影绰绰地隐在夜雾中,树叶被风吹过,簌簌而动,投落下一片浓重繁乱的阴影,在这寂静的冷夜中显得有几分森然吊诡。
狼啸声再度传来,低沉的呜咽嚎叫声在夜风中久久飘荡,让人不寒而栗。
赵嘉宁甚至看到了一双双隐在密林中泛着幽绿暗光的眸子……那是……狼的眼睛!
这哪里是出城的官道,分明是城郊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
慕容桀……慕容桀把她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一股灭顶的冷意爬上脊背,手掌明明十分冰冷,掌心却顷刻间一片濡湿。
紧接着,她听到慕容桀的声音自身后幽幽响起,嗓音低沉悦耳,甚至含了些许笑意,然而落在赵嘉宁的耳中,却是说不出的瘆人:“弟妹。”
他道:“怎么不再睡一会儿呢?你醒来的,早了些。”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赵嘉宁脑袋嗡嗡作响,一瞬间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和骤然剧烈的心跳。
马上到了?
马上到了是什么意思?
不是才刚出了城门不久吗?从景州到京城,怎么也得好几天的路程,为什么慕容桀说马上到了?
不对!
赵嘉宁猛地睁大了双眼!
饶是她再单纯迟钝,此刻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城门……慕容桀不是说送她到城门口么?眼下既已过了城门,他为什么还在马车上?
而且他之前明明说的是,她要想出城门,需得他陪他,由他出面让守卫放行。
可是刚才在城门口,下去与守卫交涉的明明是佩心,她只是拿着他的令牌,便可让守卫放行,而他从始至终,都靠坐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
既然如此,他只要把令牌交给她就可以了,何以非要陪她一同前往呢?
只有一个可能——
他陪她一道根本不是为了让守卫放行,而是另有目的!
他更像是因为不放心,谨防她逃跑,所以要亲自押解着她,送她去她往她既定的归处。
既定的归处……难道不是位于京城的世外桃源么?
还是,这荒无人烟、群狼环伺的深山野岭!
赵嘉宁吞咽了一口口水,身子止不住地打起了细微的寒颤。
一个极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慕容桀想她死,他想将她丢弃在这儿!
第 157 章
在这一刻, 她忽然无比怀念薛钰。
而之后的种种,也正好印证了她这个可怕的猜测。
她缓缓转过身,正好撞见了慕容桀那双幽冷阴沉的眸子, 他微微挑眉,显然也从赵嘉宁惊慌失措的脸上看出了端倪:“怎么了?”
他的脸色在摇曳的灯火下明暗不定,唇边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愈发显得阴恻恻:“弟妹, 怎么脸色惨白成这样?”
赵嘉宁害怕得连身子都在抖, 到底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 怕极了豺狼虎豹, 从前薛钰也曾拿他的雪豹来吓唬她,她还记得那头雪豹叫做祈迹,极听薛钰的话,在薛钰离京之后被放归山林了。
薛钰从前单只是拿话吓她,并不曾让雪豹近她的身,但她知道这次不一样。
她声音染上了哭腔,颤颤巍巍地望着慕容桀:“你……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为什么……为什么附近会有这么多狼?”
“哪里?不是你最喜欢的世外桃源么?“
慕容桀微微咧开了嘴, 英俊的面容在此刻竟显得有些扭曲:“世外桃源, 自然是人间极乐之处, 你既然想去,我这不就送你来往登极乐了么,嗯?”
赵嘉宁脑袋轰地一声, 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褪了个干净,哆嗦着唇瓣道:“原来……原来你真的要我死……说什么帮我逃走, 你一直都在骗我!”
“这怎么是骗你呢?”
慕容桀道:“你不是做梦都想从薛钰身边逃走么?可你实在太废物了,跑了一次又被他找回来, 第二次竟然主动送上门,照这样下去, 何时才能真正地摆脱他呢?我思来想去,便唯有一死了……”
他古怪地笑起来,居然煞有其事地道:“弟妹,我这是在帮你啊。”
赵嘉宁只觉森然寒意遍布全身,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像秋日枝头上摇摇欲坠的枯叶。
一呼一吸间,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往外冒着寒意。
疯子……全都是疯子……不愧是慕容景的亲弟弟,兄弟俩一脉相承,全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她竟然接连被他们俩兄弟骗得团团转……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她?亏她之前还这么信任他们!
说什么世外桃源,根本就是编造出来引她上钩的,送她出城……其实不然,怕是要亲眼见到她死才能安心吧!
他哄骗她给薛钰留下那封书信,便是要让薛钰认定是她自己逃跑,之后再将她丢弃在这荒山野岭、被野狼啃食而亡。
他一向看不惯她,将她当做红颜祸水,恨不能让她立刻从薛钰身边消失,可又怕因此与薛钰决裂,影响他的大业,便想到这样阴毒的法子——这样一来,薛钰就怪不到他身上了。
什么歹毒妇人心,寻常妇人,又怎么比得上慕容桀的心思歹毒!
可为什么他要这样骗她,在她留下那封书信后,直接把她打晕带到这里岂不更省事?
越是到了这种危急的关头,心脏剧烈跳动,全身上下的血液加速流动,头脑反而更加清楚。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在她身上留下什么可疑的伤痕,万一狼群没将她啃食干净,岂不让薛钰瞧出破绽?
又或许……他就是想折磨她,是啊,听他的口气,他最厌恶不贞薄情的女人,更不用说他还怀疑她肚子里怀的孩子不是薛钰而是慕容景的。
他与慕容景向来不和,现在更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他有多恨慕容景,便该有多恨他的骨血和她这个慕容景曾经的女人。
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谁知道呢,慕容桀根本就是个疯子,疯子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确实比她想象得还要恨她。
不惜让她去死,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满怀憧憬而来,却在绝望痛苦中死去,让她清醒地看着自己被野兽啃食殆尽,何其恶毒。
不,她那样怕疼的一个人,她不要这样去死——她也根本不想死!
慕容桀怎么可以这么对她!他不能这么对她……
可是无论她怎么哀求,马车还是慢慢地向山上驶进,直到前面车夫提醒道:“殿下,再往前就是狼山岭了。”
慕容桀低头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吩咐道:“先停下。”
马车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赵嘉宁以为慕容桀临时改变了主意,她终于可以免于一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瘫软地靠在马车壁上,仿佛劫后余生,只是这样寒冷的天气,额头和手心却都浸了汗。
可这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慕容桀便打破了她的幻想。
他幽幽地叫了她一声:“弟妹,既已到了狼山岭,我便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之后还望你一路好走啊。”
赵嘉宁表情瞬间凝固,一时如坠冰窖,颤抖着问他:“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森然一笑,缓缓地开了口,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说出口,倒像是凌迟:“你没听车夫说么,已经,此时折返倒没什么,可若继续往前走,一入狼山岭则群狼围攻,我说弟妹,我大业未成,怎可葬身此处,自然只能就此别过了。”
“放心,黄泉路上你不会孤单的,待会儿自然由车夫带你上岭,好歹我也叫过你一声弟妹,薛钰总心疼你娇柔胆怯,半点离不得他,在他心里,你就是单纯无害的小白兔,心思纯良,胆子又极小,因此沾上血腥的事总要避着你,唯恐吓到你半分,他这样宝贝你,我作为他的好友,怎么好让你孤零零走呢?”
“你说是吧,弟妹?”
赵嘉宁哆嗦着唇瓣,摇头搭配:“疯子……你真是个疯子……你为了杀我,竟要让车夫陪我一同丧命……他可是无辜的……”
“那又如何?”慕容桀嗤笑了一声,并不以为意:“他死后,我自会厚待他的家人,能为我死,也是他的荣光。”
说完转头看了佩心一眼,淡淡道:“行了,我们就送她到这——之后的黄泉路,倒实在不便相陪,下去吧。”
佩心颔首,恭顺地道了声“是。”
两人作势就要下车。
赵嘉宁预感到慕容桀是真的决意置她于死地,要将她丢弃在这儿,只要他们一下车,车夫就会带着她继续驶进狼山岭,届时她和车夫必会葬身狼腹,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不,不要……她还不想死,更不想被狼群啃咬吞食,那该有多疼啊……她最怕疼了!
一瞬间灭顶的恐惧席卷全身,她踉跄着起身,手指仓惶地抓住慕容桀的袍角:“不,你别走,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死了,薛钰不会放过你的!”
“我虽留下了那封书信,可薛钰必定知道,光凭我一人,是断断不能逃出去的!便是我在书信上按照你的指使暗指有佩瑶帮我,可我说了谎,假的又如何作真,薛钰只要找到佩瑶,一问便知了!你是瞒不了他的,所以……趁事情还没发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快点带我回去,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她想她真是疯了,居然求慕容桀带她回薛钰身边,可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她真的不想死在这里,天知道她有多后悔轻信慕容桀,导致她如今陷入这样的绝境:“我后悔了,你带我回去吧,回去薛钰身边,好不好……”
慕容桀眸光暗了下来,冷嗤道:“赵嘉宁,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费了这么多心思才把你弄出来,你说我会不会再送你回去?”
“至于佩瑶会不会把我给供出来,这点你尽可放心……”他唇角噙了丝冷寒笑意,慢条斯理地道:“我早说过了,死人,是不会有机会开口的。”
赵嘉宁惊恐地睁大了美眸:“你……你杀了她?”
“尚未,不过,快了。”他弯起唇角,修长的手指拂开她垂落在胸前的乌发,若有似无地轻抚过她的脸侧。
美人娇靥含泣,娇躯轻颤,其实是很惹人怜爱的。
恍惚中他的语气竟罕见地流露出几分温柔,于是愈发显现出一种悚人的诡异:“我早说过,黄泉路上,决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上路。”
赵嘉宁害怕得连牙关都在打颤,眼前这个人,比她想象得还要可怕千倍百倍——佩瑶那样一心为他做事,可他竟然杀了她!
然而她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再追究佩瑶的死活,更没有办法为她讨回公道——她连自身都难保了。
她想她方才真是昏了头了,居然乞求慕容桀将她送回去,可诚如他所言,他费了那么多心思才把她弄出来,怎么可能再把她送回去?
他恨毒了她缠着薛钰,认定是她狐媚迷惑他,误了他的正事。
自然绝不会送她回去。
不回去也没什么,她本来就不愿回去,只是方才口不择言,不知怎么,竟以为只能二选一,如今看来,两条分明都是死路。
她跪在慕容桀的面前,手指仍是攥着他的衣摆,事到如今,为了保全性命,也只能低三下四地乞求他。
哪怕很可能只是徒劳无功,可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殿下,你……你放过我好不好……我和你说到底,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不是想让我离开薛钰么,我答应你,今后绝不再出现在他面前……您何必……何必赶尽杀绝呢?”
想起方才慕容桀对她做出的少有暧,/昧之举,恍惚想到,是不是天下间的男子都好色,饶是薛钰从前再如何清心寡欲,冰清玉洁,如今对她不也欲罢不能?何况是有那样多女人的慕容桀,自然对美色更加难以抗拒。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强忍着不适,将他当做薛钰,也同样用讨好薛钰的方式向他献媚,脸颊往他手掌送,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红唇微启,那截嫣红的舌尖半含在口中,要探不探,仿佛在引人品尝。
美眸泛上雾气,眼睫湿漉漉地望着她,在摇曳的光影下,有一种惊人的妩媚与娇态:“殿下,求您……求您怜惜……”
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
慕容桀挑眉,慢慢眯起了眸子。
第 158 章
慕容桀发出一记意味不明的轻笑, 俯身手指轻抬起她的下颌,打量了片刻,“啧”了一声道:“真是我见尤怜啊。”
“要不是你实在非死不可, 我瞧着都有些心动了。可惜……”他眸光倏地冷了下来,手上猛地使了力,逼近她道:“可惜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世外桃源, 我又怎么把你藏纳得万无一失, 确保薛钰再也找不到呢, 所以, 你实在非死不可。”
说完猛地起身,将衣袍下摆从她手中抽离,转身径直下了马车。
佩心也跟着下了车,临走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跪伏在地上,泣泪涟涟、面色惨白的赵嘉宁,眼神充满了怜悯与不忍,却终究无可奈何。
随着二人先后下车, 车门被人从外面关上落了锁。
关门带起的风吹熄了马车上的灯火。
赵嘉宁陷入了一片绝望的漆黑之中。
她连忙踉跄地起身, 慌乱地撩开车帘, 趴靠在车窗前,死死地盯着慕容桀的背影。
她想叫喊出声,却发现嗓子一瞬间像是失了声, 怎么都开不了口。
可前方的慕容桀却像是有感应一般,忽然停下了脚步, 回头看了她一眼。
隔着浓稠的夜色,他脸上的神情已经不可分辨了, 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似乎是牵扯了一下唇角。
含着嘲弄笑意的嗓音却被夜风幽幽地送至她的耳畔:“死到临头了, 倒也不妨再多说几句,毕竟相识一场,总不好让你死得不明不白,做了个糊涂鬼。”
“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实在是太蠢了,怎么旁人说什么都信,却独独不信薛钰,便蠢到这个地步,活该被骗,又怪得了谁呢?”
赵嘉宁一颗心忽然突突跳得厉害,她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是她根本不敢听的,然而夜风灌入她的口鼻,她冷得打了个寒颤。还是听到自己的干涩的声音颤巍巍地响起:“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呵,”慕容桀极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说什么意思?”
“芸汐的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手策划,薛钰为什么虐杀她?是,他是生性凉薄、手段残忍,可你要说他滥杀无辜,却是从没有过的。”
“蠢货,他虐杀芸汐,不过是为了保护你啊。”
“不用点手段,怎么问出东西,又怎么为你出气?”
“他不过是剜了芸汐一双眼睛,可你的芸汐姐姐却差点要了你的性命。”
“可就算这样,你还是要护着她,为此不惜在众人面前掌掴薛钰,让他那样难堪。这不是蠢是什么?“
他的语气骤然变得急促,显然是正处在盛怒之下:“呵,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打他?你也配?”
“你自私薄情,愚蠢不堪,空有皮囊,却败絮其中,是个十足十的草包,从头到脚,根本没有一处配得上他。”
“他合该配得上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我也自会为他找到这样一位美丽高贵、品貌如一的女子来做他的良配,至于你,葬身狼腹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不,不……”赵嘉宁凄厉喊道:“你不能这样对我,薛钰救过你的性命,你这样看重他,那也应该顾及我肚子里的孩子,那是他的骨血!”
慕容桀冷笑道:“他的骨血?只怕,是慕容景的孽种才对。”
“好了赵嘉宁,安息吧,我自会找人帮你照顾薛钰,你还记得草原上的那个托雅公主吧?天真善良、美丽高贵,她很喜欢他,你不珍惜的人,自然有人帮你珍惜。”
“只要她嫁给了薛钰,蒙古就会成为我最忠心的盟友,届时薛钰也会有真心待他的妻子,和聪明可爱的儿女,至于你,你不是一向巴不得离他远远的么,如今落得如今的下场,即将与他天人永隔,此生不复相见,也算是求仁得仁了。这样不是皆大欢喜么。”
他说完冷笑了一声,带着佩心慢慢地踱步走远了。
马车缓慢驶动,是车夫继续带着她向狼山岭驶进。
赵嘉宁手脚冰冷,寒意自内而外散发出来,她哆嗦着,蜷缩在马车的角落瑟瑟发抖,她知道这次大概真的是完了。
既已成定局,她该做的挣扎努力也全都做了,虽然徒劳无功,但也不算愧对自己。
反正已经是死路一条,无可更改了,整个人反倒陷于一种趋于麻木的平静。
她只是后悔,后悔不该轻信慕容桀。
他们慕容氏满门,根本没有一个好东西!
本以为逃离龙潭,没想到又入虎穴。
为什么她的运气总是那么差!这一路上遇到的男人都不是良人,也就术赤王子,倒是个心地良善的,可她偏偏不喜欢他……
若是当初跟他留在了蒙古,便不会有今日之祸。只是如今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车夫已经带她驶上了狼山岭,之后又跳下马车解开马儿的套索,一挥鞭子,将它赶下了狼山岭。
赵嘉宁惨淡一笑,这匹马儿倒是能活命,可她却要死在这荒郊野岭,连带她腹中的孩子一起。
想到她未出世的孩子,眼眶酸涩,两行清泪到底落了下来。
那匹白驹通体雪白,身形高大,被松开缰绳后哒哒地跑回慕容桀的身边,看起来应该是他的爱驹。
慕容桀伸手抚摸白马的的鬃毛,忽然纵身跃上了马背,等稳住身形后,又拉过身旁的佩心,将她环在身前,一同策马离去。
赵嘉宁苦笑了一下,一颗心也随之彻底沉到了谷底。
四周的狼叫声此起彼伏,从一开始的隐隐呜咽到后来明目张胆地嗷呜长啸,伴随着夜风回荡在四周的漆黑夜色中,显得格外瘆人。
林中响起窸窣的动静,是狼爪踩踏着枯枝落叶缓缓前行,赵嘉宁看到密林中一双双泛着幽绿光芒的瞳仁,像是坟墓的萤萤鬼火,正以围拢之势,慢慢朝他们逼近。
忽然“哐当”一声,是锁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动静,车夫不知道何时绕到马车后方,木然地替她打开了车门。
赵嘉宁眼睫轻颤,纤弱的肩颈受惊似得瑟缩了一下。
就在刚刚,这扇车门隔绝了她的生机,可眼下它却又打开得那样不是时候——倘若车门紧闭,她虽然也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但至少能延长生机,也不至于落入狼口。
可它偏偏又被打开了,赵嘉宁悲凉地一笑,慕容桀还真是心细,人都走了,也不忘这一茬,看样子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错漏,是要完完全全地掐断她的生机。
她深深地一闭眼,心底对他的恨意如藤蔓肆意攀爬生长。
她从来没样恨毒过一个人,倘若她今日大难不死,他日一定要慕容桀为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然而这个前提终究不过是痴妄罢了——
她听到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骤然间将她拉拽回绝望的当下。
——是车夫被狼群扑咬啃食,一口咬断了脖子,几条饿狼争相挂在他的身上,像是见了血的蚂蟥,愈发不肯撒手,只是贪婪地啃咬吞咽。
鲜血汨汨地往外冒,激溅至半空,他目眦欲裂,发出痛苦的哀嚎,倏地他抽搐了一下,眼睛瞪到最大,眼神却灰败下来。
紧跟着,他的整个身体垂直地往下倒,最后的一丝生息消也随之散在夜风中,真正是死不瞑目。
他倒下后狼群更加肆无忌惮地啃咬撕扯,脏腑肠子被牵扯出外,整个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残破不缺,直至露出森森白骨。
他的头颅却始终以扭曲的姿势朝向她,双眼圆瞪着,明明一派沉沉死气,却因狼群撕扯啃咬的动作不住地上下耸动,场面一时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气。
赵嘉宁何时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当即吓得面如白纸一般,胃里一阵翻墙倒海,想低头呕吐,却发现身子僵硬,是被吓得连动都不能动了。
她抽噎着一遍遍叫着薛钰的名字,身子不可自抑地颤抖……绝望地看着啃食完车夫的狼群,正缓慢地朝她逼近。
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地束缚其中,她快无法喘息了。
眼前一阵阵眩晕,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人之将死,或许都会走马观花地回顾自己的平生。
眼前浮光掠影,一幕幕浮现出过往的记忆。
有幼时将她抱在怀里、哼着童谣哄她入睡的母亲……可惜她去世得太早,残存在记忆中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了,与她有关的回忆也少得可怜,可她永远在她心底占据着柔软的一角。
更多的是父亲与哥哥。
之后便是薛钰。
说来也可笑,她有时怕极了薛钰,却在父亲与哥哥死后,因他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生身父亲,便把他当做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怕他,巴不得离开他,却又早就变得十分依赖他。
明明害怕,可依偎在他怀里时,总是睡得格外安稳,有他在,也总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她对薛钰的感情实在太复杂了,复杂到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
她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只知道异常浓烈,以至于爱也好,恨也罢,在生死面前,她都已经疲于去分辨了,只知道万般情绪,千种情肠,纷乱交错在一起,最后只剩下浓到化不开的思念。
她好想在死前再见一面薛钰……
原来芸汐的事情是她冤枉了他,他并不是无端残害她,他之所以那样做,只是为了保护她。
赵嘉宁垂下眼帘,长睫轻轻颤动,原来薛钰这么做,都是为了她……
他救了她,可她非但没有只言片语的感谢,还当众打了他……
她也不知道当初哪里来的力气,竟用了那么大的手劲,将他半边脸都打得红肿了,嘴角还渗出了血。
偏他也不躲,硬生生地挨了他这一巴掌。
他知道他这是为了让她消气,其实她脾气本来就很坏,自小被宠坏了,一贯是骄纵刁蛮,也不讲道理,从前家道中落,她不得不在薛钰面前收起爪牙,做小伏低。
后来他们说开了在一起,他十分娇惯她,她骨子里的那些坏习气、坏脾性便又出了了,高兴时便要与薛钰亲亲抱抱,向他撒娇求欢,缠人得紧。
可稍有不顺心,便要发好一通脾气,有时候乱砸东西,扔到薛钰身上都好几回,大多时候倒还好,但她气性上来了,是不知道分寸的,有那么一两回,用砚台一类的东西砸他,他也不躲开,落在身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听动静就知道极疼。
有一次砸到他的额角,场面十分吓人,她的第一个念头是,他的这一张脸,不会就此破相了吧?
她慌慌张张地上前察看他的伤口,又是后悔又是害怕,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免有些心虚,便低头怯怯地叫了他一声:“薛钰……”
鲜血自他的额角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砖上,转瞬积起一滩血洼。
蜿蜒淌过的血痕在他新雪般的脸上显得尤为刺目,眼前漫开一阵血雾,薛钰蹙眉摇了摇头,方从晕眩中挣出一丝清明。
伤口离太阳穴不足一寸,太阳穴突突得跳,头疼得仿佛要裂开——他此刻的感受实在不太好。
这个出血量一时半刻根本止不住,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宁宁,”他只关心这一个问题:“气消了没有?”
她都吓傻了,哪里还记得生气,只是怔怔地点了点头,
其实原本也是极小的一件事,好像是她总是对他被芸汐亲了一口耿耿于怀,后来一次无意间说起,薛钰的态度,是只当被狗啃了一口,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
再加上那天她本就闹了脾气,一来二去,便单方面地跟他吵了起来,怎么都哄不好,后来就发展到了砸东西的地步。
刚好是在书房,他握着她的手,俯身圈着她,指导她作画,偏就这会儿吵起来了,她想砸东西,也没什么分寸,只拣顺手地扔,便摸到了砚台,想也没想便对着他砸了过去。
那一回真是吓得不轻,好在虽然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但薛钰似乎是天生不会留疤的体质,最后那些痕迹还是完全消退了。
不然他要是破了相,她会伤心死的。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无论怎样,也不留疤”的体质。
他之所以没有留疤,是因为用了禁药,而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要承受非人的痛楚,堪比剥皮。
他擅刑法,更是亲手执行过此等酷刑,最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而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因为她说她不喜欢他留疤,美玉不应该留有瑕疵。
为了哄她,他向来不计任何代价。
他不要求她待他如他一般——他对她自始至终便只有一个要求,乖乖待在他身边,永远不要离开他。
便只有这么点微末心愿了。
为此他可以牺牲一切。
第 159 章
得知真相后, 赵嘉宁心里少见的对薛钰浮现一丝愧疚,毕竟她确实冤枉了他,但她也知道她和薛钰之间本就有心结, 芸汐的挑拨不过是将它摊到了明面上。
心结不解,她还是不能毫无顾虑地和他在一起。
只是话虽这么说,眼下落到这个下场, 她还是后悔了, 或许也只有落到这种境地, 她才会后悔吧……
她原本这个时候是可以躺在薛钰的怀里, 而不是在这被群狼环伺……她好想他,想他想得要命。
眼前浮光掠影,短短几瞬,便回顾了与他的点点滴滴。
初见时他望向她淡漠的眼神,面对她的纠缠,眼中是藏不住的厌烦与不耐,可她却被勾起了好胜心, 反倒更是缠着他, 一开始对他的态度更是傲慢骄纵。
可等他真生了气, 便也有些胆怯,一身刁蛮骄纵的气焰渐渐熄了下去,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 眼圈发红,长睫一颤, 轻咬着唇瓣,泪珠在眼眶里滚了两遭, 眼看便要落下来。
薛钰垂眼打量她。
少女娇靥含泣,脸上红粉轻染, 略噘着嘴,哼哼嗯嗯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颊肉鼓鼓的,便是生气委屈,那样敢怒不敢言地偷瞄他,也只让人觉得娇憨可爱。
眉梢眼角间,却又有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妩媚勾人。
薛钰想起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兔子,他并不喜欢兔子,原本是让人拿来喂祁迹的,却偏让它挣脱了,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跑到他的脚边求救,死死地扒着他的靴尖,那样小的一团,毛都竖起来了,可见是吓得不轻,颤颤巍巍地发着抖,却那么相信他?
薛钰只是觉得有趣,便就养在了身边。
它总黏着他,却又怕他,胆子就那么大一点,一有风吹草动就躲起来,还特别娇气,窝要用上好的干草铺就,菜叶也只啃最嫰的尖尖,一堆娇气的臭毛病不说,除了长得白雪可爱,没有半点用处。
不过很多时候,他喜欢一样东西,往往不是因为它有用。
他看着赵嘉宁,倒越看越觉得她像他的小白兔。
都是白白软软的,十分娇气,胆子也就那么一点,哭起来眼睛就红彤彤的,就更像了,明明也是怕他的,偏偏不知死活地招惹他,又总黏着他。
或许是对她的印象早已在这个时候固化,导致后来赵嘉宁无论怎么伤他背刺他,甚至为了留住他、掌控他,不惜让他生不如死,在他心里,她也依旧是那个单纯无害的小白兔。
其实薛钰一开始,也不过是觉得她有趣。
他在京中还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喜形于色,整个人十分鲜活,和京中那些假人似的闺阁小姐并不相同。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她虽在京中长大,但母亲早逝,她是被父兄宠坏了的,从不学什么《女德》、《女诫》,也不学礼仪针黹,虽则行事骄纵恣意,非要事事顺她的心意,未免不讲理,但却并不令人生厌。
起码,不令他生厌。
——一开始自然也是十分厌恶的,可她实在缠人,一次、两次、三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也并非厌恶到了极点?
他低头又扫了她一眼,她鼻尖红红的,依旧是委屈地看着他,嗓音软软糯糯的,仿佛能掐出水来:“薛钰,你……你别生气嘛……”说完怯怯地看着他,这副情态,倒像是他将她弄哭似的。
薛钰皱眉,忽然莫名觉得烦躁,扔下一句:“左右脚长在你身上,宁大小姐不嫌累,我又能说什么?”便转身往前走了。
这是不赶她走了。
赵嘉宁喜滋滋地跟了上去,她知道他根本拿她没办法——他总不可能动手打女人吧?
原来他怕她哭,被她发现了——那他以后完了。
她那时其实对薛钰更多的是一种好胜心理,反正她不会就这么算了,他不是不喜欢她么,既做不了他最喜欢的,便做他最讨厌的。
总之得让他没办法忽视她才行。
她果然也做到了。
往后只要有她在的场合,他总会不自觉地关注她。
甚至会将她单独离至一个僻静带的角落,将她圈在墙角,目光淡淡地审视着她,“赵嘉宁,你知不知羞的?”
那次好像是她不小心崴了脚,以为必定要摔得很惨,没想到一旁的薛钰会扶她,她便落入了他的怀里,身体接触,不小心蹭到了他。
她涨红了脸,细如蚊讷:“我……我才不是故意的……”
薛钰眉尾一扬,似乎饶有兴味:“哦?这会知道害羞了?”
赵嘉宁羞愤欲死,又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情态。
片刻后,便听到头顶上方叹息似得传来一声:“算了。”
她怔怔地抬头,正好撞进薛钰的一双浅色瞳仁中。
“宁大小姐,你怎么,这么笨。”他缓缓勾唇,戏谑道:“不是说了,走路多看着点路,别总看我。”
说完便淡淡收回视线,转身走了。
赵嘉宁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后知后觉地生闷气——
气死了,哪有总看他!也就看了……一二三四五眼而已!
彼时的她自然做梦也想不到之后会和薛钰有那么多的爱恨纠葛。
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也早已分不清了。
脑海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闪现与他有关的片段。
再回过神时,是狼群已朝她围拢逼近,有一两头甚至纵身跃上了马车,浓重的血腥气裹挟着杀机扑面而来。
头狼“嗷呜”一声,对着她张开了嘴,月光下獠牙森森,空气都仿佛变得黏腻湿滑,有什么滑过她的脸颊,倒刺舔过她白腻细嫩的肌肤,脸上传来细微的痛,不多时便留下道道浅淡的红痕。
她睫毛颤动得厉害,目光上浮,竟瞥见是一张近在咫尺、狰狞可怖的狼脸,猩红的舌头在她脸上打着圈地扫,口涎淌了她一脸,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吞食入腹,赵嘉宁“啊”得一声发出惨叫,惊惧到了极点,当场晕了过去。
第 160 章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落入, 被窗棂过滤成一个个光斑,光影跳跃在他的脸上,他的一张脸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淡淡地泛着莹润的光,像是上好的美玉。
薛钰动了动眼皮。
浮动的金光落在他的睫毛上,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圈。
那层光圈颤动了几下, 薛钰终于醒了。
脑袋是沉沉得胀, 他用掌根敲了敲太阳穴, 自从那次被赵嘉宁用砚台砸了脑袋, 他便留下了旧疾,太阳穴总是隐隐作痛,只是今天似乎格外不适,是一种沉沉的胀痛。
以至于他明明已经醒了,意识却有些混沌。
从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隐约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可头脑昏昏沉沉的, 一时却分辨不出这种不对劲究竟来自哪里。
直到他将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摸, 却摸了个空。
他猛地清醒了。
宁宁呢?
赵嘉宁去哪儿了?
这一刻, 他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往常他醒来的时候必定是温香软玉在怀,赵嘉宁睡觉时黏人得厉害,往往要将脸深埋进他的怀里, 手脚并用地缠住他,方能睡得安稳。
可今天他醒来时, 怀里毫无分量,有一种不太习惯的空虚感。
原来是赵嘉宁不见了……
可她怎么会不见?
他的宁宁最是娇懒, 往常无事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会起来,也因此每次他醒来时, 她都仍在他怀里沉睡,小脸粉扑扑的,红唇微微张开,可爱极了,虽然手臂被枕得发麻,但他每次醒来,感知到手臂上的重量时,都觉十分安心。
可今天没有。
难怪觉得不对劲。
她比他先起了。
可她怎么可能比他早起?
事出反常,难免令人多想。
赵嘉宁无事从来不会早起,如今有他陪着她,她什么都不必操心,日日都无事,又怎么会早起?
除非,是根本没有在这里休憩,那她去了哪里?
一个可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薛钰忽感喉头干涩,手脚一片冰凉。
他喉结滚动,一阵心悸过后,呼吸骤然变得十分急促。
他闭了闭眼,竭力克制住那种可怕的猜想……那种念头,光是这么一想,就足够让他浑身颤抖,生不如死了。
像是狠下心不再服用五石散之后出现的戒断反应,只不过比那还要强烈千百倍,瘾念跗骨入髓,赵嘉宁这味药,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戒得掉。
他搭下眼帘,只是一遍遍告诉自己不会的,他的宁宁不会这么对他的。
她那么依赖他,明明怕极了他不要她,怎么可能主动离开他?
怎么可能?
不会的……
她知道她对他意味着什么,他为了留住她自问用尽了一切办法,已经变得完全不像他自己了,她但凡有一丝喜欢他,就不会对他这么残忍。
况且府衙内外都有他的府兵把守,她一个娇弱的女子,如今大着肚子行动不便,怎么可能出得了府,离了他又能去哪里?
赵嘉宁不可能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跑的,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这件事都不可能发生。
之所以没有在醒来时见到她,或许只是因为她平日里睡太多了,偶有一日,起得早了些,也并不奇怪。
对,一定是这样……
他嘴唇微微颤抖,手指痉挛似得抽动了一下。
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不断地给自己加深这个念头,说服自己相信。
他想,一定是他太神经质了。
其实类似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回发生。
因为太在乎、太害怕,所以患得患失,杯弓蛇影,才会整天像个疯子一样疑神疑鬼。
薛钰喉结耸动,屈腿往后靠,体内深埋的戾气又渐渐上浮。
他眉心深陷,浑身躁郁难安,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他所担心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他必须冷静下来,他察觉到他的状态已经越来越不对了,不过是片刻不知她的去向,他就变得不人不鬼。
这样下去他会把宁宁吓坏的。
她已经不满他总拘着她了。
他慢慢掀起眼皮,目光有些怔怔然地落在虚空中,突然窗外晴丝一闪,有些晃眼,他皱眉偏过了头。
却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头朝窗外望去。
外面天光放晴,日头正好。
他却突然似哭似笑了起来。
日头高悬于正南方,如今是正午时分。
原来赵嘉宁并没有早起,不过是他起得晚罢了。
那么他的宁宁就没有任何不合乎寻常的举动。
一切都只是他多心了。
怪道他觉得今天起来不对劲,除了身旁空空如也之外,还有就是今天的阳光格外的明亮刺眼。
原来是正午的日头,难怪。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松懈了力道。
这个发现无疑让他彻底松了一口气。
—并不是她有什么异常,只是他不知何故起晚了。
真好,他想,他的宁宁还在他身边,或许是在用膳,或许是在院子里散步。
只要他想,随时都能见到她。
他动了动手指,觉得终于活过来了一点,坐到了床边,叫道:“来人。”
立刻有丫鬟端着铜盆进来,伺候薛钰洗漱。
薛钰接过湿润温热的巾帕擦拭了,不知为什么,虽然确定赵嘉宁没有异常的举动,但心中那抹不安依然挥之不去,于是递还给丫鬟时,随意问了一句:“夫人呢?”
他昨晚压着她时,不知为何突然四肢无力、脑袋发沉,昏睡了过去,这是从未有过的,也不知道她尽兴了没有,有没有生气。
明明是极平常的语气,薛钰刚醒,嗓音带着点睡醒后的轻微沙哑,问及赵嘉宁时,语气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温柔,丫鬟却一下子惨白了脸色,伸手接过巾帕的手颤抖得厉害,将脑袋埋得低低的,只是不回话。
薛钰看着她,慢慢生出了几分晕眩之感。
那些先前被他忽视的种种怪异之处,此刻全都一一浮现。
为什么赵嘉宁要在临睡前哄他服药?
为什么他在服下药后忽然四肢无力、头脑发沉?
为什么他今天会起得这么迟?
种种怪异之处串联起来,终于形成了他最不愿意相信的一种可能。
他滚动了一下喉结,听到自己涩然的声音响起,近乎执拗地又问了一遍:“夫人呢?”
丫鬟身子一颤,到底经受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身子抖得不成样子,可见是怕到了极点,额头咚的一声叩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动静:“世子恕罪……夫人……夫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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