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所谓的喜欢

    经过好些次的接触,身体颤抖的反应消散很多,到现在已经快感受不到。

    陆欢没有动,没有推开,却也没回抱。

    如同白矜刚出现的那天她趴在她怀里哭一样。没有任何表示,也无回应。

    空气安静地仿若时间静止,耳旁只有很浅的呼吸声。

    白矜陷于她的香气间。

    她的拥抱,很温暖,很温暖。

    不敢想象,就在几个月前那场温暖的骗局里,拥抱,亲吻是可以肆意获取的,欲求不满也可以不断索要,不断满足。

    到现在,却是要小心翼翼祈求而来。

    好怀念那个时候。

    为什么骗局,不可以再长一点。

    长到一辈子?

    正因是盼望而来,才显得弥足珍贵。白矜迟迟都没有放手,很希望一辈子能靠在她的怀里,甚至是在她的怀里死去。

    “抱够了吗?”

    陆欢垂下拿着药膏的手,落在腿边。

    一句话拉回现实。白矜睁开眼,退下身来。

    “谢谢。”

    退离时,白矜看见了陆欢领口下的痕迹。

    是泛着红的,在内侧,不易看见。而且似乎是刻意擦拭过。

    口红,印

    她骤缩瞳孔。

    陆欢目光一直望着别处,没有注意到她这点无声变化,把药膏放在桌子上。

    “记得自己备点药在家里。”

    冷淡地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而去收拾桌面的碗筷,拿到厨房去清洗。

    水流声哗哗响起,白矜定在原处,愣愣反应了很久才回神。

    为什么会有口红印呢。

    白矜侧目看了眼厨房内陆欢的背影,步伐缓慢迟钝地走去窗台边,手扶住窗台。

    尽管之前遇见口红印的时候,是误会,但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姐姐在歌厅,酒吧同别人亲密的样子,她都见到过。

    上次,她扑向了她发泄情绪。

    这次也很想。

    但这次不能这么做。

    姐姐会生气的。

    可是,好难过。

    还是好难过

    白矜站在窗前,低着脑袋,右手愈发地用劲攥紧起来。

    痛觉能在一瞬袭去浑身,剧烈的痛感压过心中肆虐的东西。却也在压抑的同时,伤口撕裂,渗出鲜血。

    陆欢洗干净碗筷,擦干后放在一边。去擦拭桌面的污渍,余光注意到白矜一直站在窗前。

    本没有多在意,但等她收拾完一切,卸下围裙时,白矜仍站在那处,身子似乎还有些颤抖。

    场面与那夜晚上有些相似。长久的一语不发,让陆欢由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然而她走近去,便看见了白纱布透出的红艳,伤口的主人还在不断地捏紧,好似感受不到疼痛。

    果真

    陆欢神色敛出冷芒,走到她的身边。

    “为什么还要自虐?”

    “我。”陆欢倏忽的出现让白矜抖了一下,眼底划过无措,手上的绷带染红,无法辩驳。

    她急忙收回手,想要掩起,不想被陆欢发现,可是仍旧是挡不住的。

    陆欢压抑着不知何来的气愤,“身体是你自己的,除了你自己没人会在乎,这点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白矜避开她的神色,“我没事的。”

    一而再再而三。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陆欢眉眼压下,在手机上快速操作完,购置完东西之后,再抬眼看白矜。

    “我有帮你问过心理咨询,等你有空”

    “我不需要。”白矜没等陆欢说完就打断,一直摇头,“我没有问题。”

    “白矜。”陆欢好好跟她说,“正常人不会一语不发就伤害自己,做出自残自虐的行为。如果这种行为你没办法控制,就需要去治疗。”

    “可是我没有事。”

    白矜拉住她,“我只是喜欢姐姐。”

    只是喜欢而已

    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陆欢气笑了,“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你真的是喜欢我吗?”

    白矜微微睁大了眼,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她对此坚信不疑,从小到大,这些念想早就已经根深蒂固。

    面对她的问题,她颤颤回答,“是真的”

    “好。”陆欢扯唇讽刺地笑了下,一一给她列出来,“你喜欢我,所以你把我拷上锁扣囚禁三天。你喜欢我,所以那三天把我当作你的性玩物一样供你享乐,喜欢我,所以你又有权利做出这些事后再去追悔。”

    “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吗?”

    “不是的姐姐”白矜想解释,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声音开始颤抖,“我只是想得到你,想让你喜欢我。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

    可是她是实实在在做出了那些事的。

    那些伤害姐姐的事,都是她做出的,她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一遍又一遍地摧残她,想要她永远属于自己。都是白矜亲手做出来的。

    “我”

    眼眶中的水雾凝结成泪水滴落,划过面颊。白矜丧失力气地缓缓蹲下身来,跪在地。

    陆欢蹲下身来,伸出手将她的发丝撩到耳后。

    “是啊,你只是偏执,也只是爱而不得,你有什么错?更何况还是我骗你在先,这你就更没错了。”

    “但你有没有想过,难道就要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我就该给你回应,就该为你让路成全你吗?白矜,那你把我当什么?”

    “一厢情愿的爱不是爱。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不懂?”

    “你真的懂什么是爱吗?”

    句句话抛掷而来。

    白矜身体颤抖,发不出声来。手盖在陆欢的手背上,睁着泛红的泪眼看她。

    陆欢却是冷着神色,“你是不是很可惜那几天没能彻底击垮我,这样你就能得到一个半残缺的我,就可以更好的有机会把控我了。”

    “我没有”

    陆欢:“是,我心软,你也一直利用这点让我往往复复地同你拉扯,在我面前淋雨卖惨装可怜。说要买房,又说猫不舒服,总在找各种理由让我过来。赌的不就是我这颗烂好心吗?赌我会心软,赌我会既往不咎地原谅你。”

    “可是白矜,这次你赌错了。”

    “我们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

    几个字回旋决绝地回旋在头顶,几乎要断了一切念想。

    “姐姐”白矜崩溃地摇着头,“别说了”

    陆欢却没有停止,“又要哭了是吗?那你哭吧。”

    “你的自我伤害,可怜,狼狈,根本换不来任何原谅和后悔的机会。除了能够伤害你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意义。”

    “你再想想,除了你自己,还有谁会心疼你?”

    “你自己都不在乎自己了,不是么?”

    陆欢抽出手,没再顾她,独自站起身要离去。

    “姐姐别走。”

    陆欢刚走出两步,白矜见她要丢下她离开,慌得拉住她的衣服,从下往上看陆欢,双目通红。

    “我在乎自己的。”

    “我会去按你说的,去看医生,好吗?我会的”

    白矜垂下眼去,吸了吸鼻间,泪珠颗颗掉落。

    “我答应你”

    “我答应”

    一声声的抽泣寂寥回旋。像是刀子一样刺人,扎在心上引发疼感。

    陆欢捏紧手指,听见了她的答应,紧绷的情绪便松懈下来,卸了劲,蹲下身来扶住她。

    白矜就这样扑进陆欢的怀里,攥紧她的衣服,哽咽道,“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姐姐。这也是一种病吗?”

    “可是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喜欢好久了,从很久之前就在喜欢。”

    “好想跟姐姐在一起,很想很想”

    “但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在一起,究竟怎么样姐姐才能喜欢我?”

    “究竟怎么样才能?”

    没有答案的话回荡在客厅内,伴随着不解的哭腔。

    陆欢没有回她的话,任由她哭诉着,却在抱着她,一只手抚上她的头,缓慢抚摸。

    “真的,很想在一起”白矜在陆欢怀里,肩膀抖动得一颤又一颤,闷闷的哭声仍在不断涌出。

    哭了很久,也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话。

    几个词组在一起,没汇成一句完整的话。

    但其中有太多,都是在说喜欢,问为什么,和怎么样才能。

    从头到尾,陆欢没再说一个字,只是摸头安抚。

    时间悄然过去,客厅的时钟随之旋转。

    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哭声和抖动才慢慢平复。她的泪水早就沾湿陆欢肩膀下的一片衣服。

    而怀中的人也被情绪所淹没,夺去意识,力气依托在陆欢身上,轻轻合着双眸。

    察觉到睡去,陆欢小心地松开她,手臂搂过她的肩膀,另一手臂穿过腿弯处,将她抱起,走去房间。

    把人儿放落在床,打开昏黄的床头灯,卸下她外面的一层外衣,再将她送入床被。

    浓密的发丝散绕,这张面孔轻阖双目,长眼睫不安地扇动,上面还挂着细碎的湿润。

    面上泪痕犹在,更显破碎可怜。

    陆欢俯身看着她的脸,指腹拂过,将她面旁的发丝理顺。转而退下身捻好被角。

    在看见她手上的红艳后,墨色的眸面晦暗。

    在这时,外面的门铃响起。

    是陆欢二次下单的医用药物到了。

    她走出去拿完东西,洗手擦干,再回了房间,摆好东西。

    然后尽量轻缓地拆开白矜右手的包扎,褪去绷带,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

    恢复到一半的划伤重新撕裂挤压,旧伤叠加一层殷红的血。

    陆欢在给她重新处理伤口时,时不时会抬眼注意白矜的反应,生怕下手过重。

    但好在白矜面朝着一边,呼吸平缓。

    缠绕上雪白的绷带,重新包扎好伤口,再将原来沾满血的绷带与垃圾扔出去,洗干净手。

    等忙活完,时候已经很晚了。

    陆欢看着白矜熟睡的面庞,看了许久。

    然后拿出一张心理所的名片,放在床头柜面上。

    最后替她关上床头灯,带上房门,悄然离去。

    紧接着再是大门关上的声音。

    彻底离开。

    她一走,万物又如同黑夜一般黯然。

    此时,床上躺着的人儿闭着眸,眼角却滑下一颗眼泪。

    晶莹一闪而过,隐入软枕。

    第092章 会好起来

    夜色渐浓,云雾笼罩。

    陆欢回到家,换完鞋走进屋。只觉今天分明是周末,没有工作,却比工作日还要乏累。

    这里比原先的房子会宽敞些,家具也都是新而先进的。

    不知道是更加宽敞还是更加新的哪个缘故,显得整个客厅冰冷空荡,没有温度。

    也或许是住得还不够久。

    陆欢先收拾完,到沐浴间打算洗澡洗漱。

    手指解开扣子,卸下外面一层衬衫,胸衣外的身体曲线起伏优越。

    陆欢侧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上半身的线条精炼,眉眼浓色犀利,黑长直发披散而下,更添攻击性。

    她总能隐约察觉到自己有哪变了。

    只是每当冷冷地盯了许久,这张脸还是一如既往,身体也是原来。根本说不出是哪有改变。

    陆欢收回视线,理整衬衣,翻到领口时,发现了领子下的一抹红艳痕迹。

    是口红的痕迹。

    她愣了一下。

    如何蹭上的场面重现在眼前。陆欢蓦然想起白矜脱离怀抱时愣住的动作。

    她当时没怎么注意就去收拾桌面,再然后,白矜就站在了窗边,一动不动。

    ——所以,今晚失控的伤害自己还是因为她

    因为别人残害自己,真是蠢。

    连自己都不会爱,还张口说爱别人。

    陆欢阖上眸子,闭目片刻再睁开,将衣服放向一边。

    待到洗完澡后上床,结束一天。

    那些连绵的间续不断的记忆,在夜里的脑海中盘旋,化作梦魇,也化为碎梦。

    “”

    天色昼夜交替,来到白日。

    自入秋后津宁的温度骤降,一天比一天要冷。陆欢多拿了件黑色打底衣穿在里面,外面叠穿藏青色衬衫,下摆收束至西装裤。

    觉得少了些东西,便多戴一串细银项链在颈间,作为点缀。

    衬衣外又多加了一件西装外套,腰部收束,显得上下身比例优越。

    整体的风格还是一如既往。

    早早开车回到公司,十月长假过去后的一批事处理完善,近期手上稍微能清闲下来,偶尔能抽出些空闲时间,没有之前忙累。

    中午时,陆欢收到两条消息,是白矜发来的。

    是两张图片,一张是漠漠吃饭的照片,还有一张拍的是饭桌,两个菜,看上去还是她自己做的。

    怎么还是自己做。

    想到昨天手上那些伤口,陆欢抿着唇,面色说不上是好看。

    看见聊天框上的备注还是颜宁,陆欢点去修改。更改完备注,对面发来一条文字信息。

    [晚上,来吃饭吗?]

    陆欢指尖打了几个字,还没发出去,那边就紧接着又一道消息发过来:

    [顺便,我还想问问心理医生的事情。]

    见到这句话,陆欢手顿住了。

    手指悬停几秒,随而删除了刚才打的消息,重新编辑一个字发过去:

    [好。]

    —

    方案都审核完,手上工作也处理得差不多。除去过几天后有一场商业会,需要出一趟差,行程还算空闲。

    今天下午到点,陆欢就准点下班了。

    在走廊上撞见易铭,易铭挑了挑眉,“今天下班这么早,难得啊。”

    “今晚去约个饭?”

    陆欢摆摆手,“不了,有点事。”

    也没多说,留下这么句话就离开。

    易铭看了一会儿陆欢的背影,耸耸肩,干自己的事去了。

    房子离公司很近。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陆欢就已经抵达住所门口。

    她摁下门铃,在门外等候。过了一会儿白矜来开门,身上黑围裙未卸,看见她时眼底微微怔了下,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么早来。

    陆欢上一刻对白矜的印象,还停留在昨夜哭泣的面孔,因此现在看到她的时候脑海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那些。

    经过昨天,现在她的眼角边微微红肿了一些,但丝毫没印象她的面貌。

    “没有换锁。”白矜先打破安静,说道,“姐姐随时都可以进来。”

    “这房子已经卖给你了,就是你家。”陆欢进屋,语气生疏得她们好似在撇干净关系。

    白矜看着陆欢的背影。

    偏偏是这样表现出生疏的外囊,在昨夜,却还悉心地把她安置在床,替她更换伤口包扎。

    停顿片刻,白矜走回去。

    陆欢正在看厨房。

    没有算好时间,大概是以为她不会那么早来,所以大部分都是把菜摆好,还没开始洗菜。

    唯一弄好的是汤,正在高压锅炖煮。

    台面上准备的也都是些家常菜。

    陆欢看了眼白矜的手臂,说道,“我来做。”

    “围裙给我,你坐着。”

    白矜没答应,“我来吧,你刚下班。”

    陆欢默着声,伸手解开了白矜背部围裙的系带。白矜拿她没办法,只好给了她。

    她衬衫袖口往上捋,洗干净手,先去洗菜。

    但大概因为没挽紧,时不时地要滑下来,陆欢侧眼,见白矜一直站在身旁。

    “方便帮我挽个袖口吗?”

    白矜点头,陆欢就把手臂伸过去,她替她折起两道,这下不会再往下掉,陆欢才收回来继续。

    从洗菜到开火,都是陆欢一个人来,白矜想要帮忙,在陆欢的阻止下没能成功。

    将菜翻炒时,锅中大火乍起,陆欢朝旁侧了一下,忘了白矜在旁边,不小心就碰到她手。

    “唔。”白矜疼出声。

    陆欢一惊,调小火后立刻去看白矜的伤势。

    “弄疼你了么?”

    白矜注意到她此时自己都未察觉的慌张,抬眼看她,点头,“疼。”

    陆欢吹了吹,无奈叹气,带着她到外面饭桌前坐着,叮嘱她,“坐好,别过去了。”

    返回去厨房,拿过锅铲。

    陆欢突然又想起来,眼前这人在伤口最严重的时候,在医院消毒包扎时眼睛都没眨一下,昨天捏伤口来愣是一句也没说疼。

    结果在陆欢碰到时,她的眉头就皱得有些委屈。

    陆欢沉默了下。

    莫名被捉弄的感觉。

    “”

    一番烹饪后,三菜出锅,陆欢将菜端上桌,转身去给汤调味,盛出一碗放在白矜的身前。

    一直都是陆欢一人在忙活。

    还记得白矜刚来这没多久那时,陆欢也是这么对待她,什么也不让她做,只要安静等着就好。

    吃饭时,白矜点头,“好吃。”

    做的菜的调味口味并不重,口味还是偏清淡的。

    陆欢唇角微微弯起弧度,转而又被她压了回去。漫不经心问道,“你不是说,还有什么想问我吗?”

    白矜手一顿,佯装才想起来,点点头,“嗯。”

    她边放下筷子,问了些去心理所之前的常理性知识。

    看她如答应的那般,决定尝试接触医生,陆欢面目缓和了不少,一来一往同她谈起来。

    聊完这些后,陆欢又道,“你等恢复好了再回苏门吧。”

    等心理上,身体上的伤口都痊愈,再回归正常生活。

    白矜知道陆欢指的恢复,不只是身上的伤口,还有心理方面。现在的她已经认定了她心理有问题。

    但白矜依旧不觉得。

    不觉得。

    她表面应道,“好。”

    她们在吃饭的同时,漠漠也在一边干饭。

    过了一会儿,白矜迟疑道。

    “环洲我已经请了很长一段时间伤假,所以现在比较空闲。我一个人吃饭,菜吃不完”

    仿若猜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陆欢念头一转,想到了那天晚上和昨晚,陆欢刚缓和的面色稍沉。

    “如果下次你还要像昨天,我就不来了。”

    陆欢垂着眼夹菜,一口菜一口饭,后面还加重了一句,“再也不来。”

    白矜却亮起了眼睛,“那也就是说,以后,你也会来这吃饭吗?”

    陆欢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快松口,但话已经说出了,没办法收回。只能慢慢佯装随意地点头,“只要你能慢慢恢复。”

    “好。”白矜难得地漾开一抹弧度。

    吃完饭,紧接着陆欢又洗完碗,擦桌子,料理完这些杂事才走。

    自陆欢答应之后会过来吃饭后,白矜肉眼可见地心情变好。

    陆欢看见她面色微微喜悦的模样,不知道心底从哪泛出一丝苦楚与酸意。

    临走前,白矜站在门口送她。

    陆欢看见白矜一个人站在门口处,身后是空荡的客厅。

    分明陆欢自己也是一个人居住,但看见白矜孤单一人待在这儿,油然而生一股伤心感。

    于是打开门前,陆欢回身抱了她一下,轻声说了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道完这句话,没顾白矜什么反应,转而松离怀抱,离开了。

    很多很多话都没有明说。

    她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层清晰的膜。

    陆欢走后,白矜的神情渐渐褪去,还在一直看着闭着的门,眸中还是沉沉着,失去颜色。

    直至漠漠过来蹭她的脚边,白矜才回神,摸了一下它,走去房间。

    翻找东西时,看见了床头柜上的信息名片。

    正是那家心理所的。

    白矜拿起看了眼,眸面晦暗不清。

    假如她喜欢姐姐真的是一种病。那她也不想让这种病消失。

    她不想不爱姐姐。

    只是盯看片刻,白矜便将名片扔入了垃圾桶。

    没再看一眼。

    —

    黑夜之下,白矜从楼上下来,到小区口,坐进一辆低调的黑车内。

    坐在驾驶位上的女人一袭长发,面容经老不衰。

    白汕透过后视镜往后座看,一眼便见到白矜手上缠绕的绷带,无奈一挑唇。

    “每次见到你,你都把自己搞的一团糟呢。”

    回回都是。

    说完,朝白矜递去一个u盘。

    白矜没有理会她的话,打开电脑看她送来的资料,点开视频,播放。

    正是她要的东西。

    “谢谢。”她简短回答道。

    白汕回过头,“你真的想要这么做么?”

    白矜只是盖上笔记本,没有回答她的话,打开车门要下车。

    没有回应,就已经是一种回答。

    白汕苦笑着摇头,“痴人。”

    第093章 有什么好试的

    “”

    大概是在白矜大学的时候,有个男人找上了她。

    他坐在一辆黑车内。司机摇下车窗时,白矜透过窗看见了后座那张匿于阴影之下的脸。

    是一张毁容的脸,满是烧伤,经历岁月结成的疤像是被毒虫啃噬了一般,狰狞而可怖。

    白矜却仍能认出来。

    ——那是她死去十年的父亲。

    在十年前,母亲去世后的不久,他也死于车祸。而白矜也在那时成为了彻底的孤儿。

    与这双阴沉的人眼对视时,白矜才知道。

    他没有死,而是换了一个身份生活。

    她坐上车,与他隔着中间一个座位的距离。也真正看见了这个久违的人。

    光阴过去,也不过四十多的年纪,头发却犹如六十岁的老人一般白发苍苍,到了垂暮的时间。

    在车上,他说了很多话。说他这些年如何忏悔,如何日夜思念母亲,又是如何铭记与遵守遗言。默默打理公司,为的都是能等白矜成年后能将这些财产留给她。

    最后,白矜只道了句恶心。

    “真正的赎罪应当是下地狱当着她的面下跪,而不是苟活在人世,做毫无意义的忏悔。”

    烂人坏事做尽遗留人间,好人却埋于墓下。

    苍天不应有这个理。

    而他答应了。

    他说,只要完成母亲的遗愿,把公司交接给她,就会亲自找母亲请罪。

    白矜说她等待着那一天。

    之后的大学期间,白矜经常去环洲,以另一道假名在公司内。周志帆用的假身份姓颜,白矜后来也顶着小颜总的名头将公司接手。

    在那两年后,周志帆从高楼跃下,彻底过世。

    白矜亲眼看见那个人摔成尸体,血液四绽。

    思绪渐渐回收于当下,夜晚难眠。

    每当到了夜晚平躺于冰冷的床面,就变得难以入睡。白矜经常一夜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这天仍旧毫无睡意。

    漠漠在房间内四处走动,到了点也开始困乏。跃到床被上去。

    白矜见状,掀开一旁的被角,轻声道,“要一起睡吗?”

    漠漠好似听懂了她的话,蹬起爪子跃过去,钻入被窝白矜的怀抱里。

    夜里凉,盖上被子温度刚好。漠漠蹭了蹭,舒服地呼噜呼噜发出声音。

    白矜侧身,手揉揉它,“以后,你要好好陪她。”

    “喵。”漠漠打了个哈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眯上眼睛,像是答应了。

    —

    之后的几日,陆欢下班异常准时,几乎在手上空闲后,到了点就会离开。

    连左悠都不免觉得异常。

    后面两回易铭实在没忍住,跑去找上左悠。

    “悠,你跟姐说实话,你老板是不是跟谁好上了。”

    左悠手放唇边,尴尬地轻咳两声,“咳这是陆总的私事,我也不清楚。”

    “我猜”易铭抱臂往门上一靠,回想起最近陆欢准点下班的背影,果断道,“八九不离十。”

    那准点匆忙的样子,像极了下班后去忙着陪人。

    然而这时的陆欢,正在厨房处理食材。

    其实她尽量早些过来,怕的都是白矜比她提早下厨。

    先前每次白矜想掌勺,陆欢都给她拦下来,让她伤好了再说。有一回陆欢回来晚了些,白矜先做菜,把手又给烫着了。

    所以,自那后陆欢不让她再进厨房,几乎到点就回来做饭。

    晚饭做完后,两人又面对面而坐,吃着安静的饭。直至陆欢问起了咨询的事。

    “嗯,我已经跟她们约好了,在周末。”白矜低着眼,面不改色地回答。

    “挺好的。”

    看来她真的在听取她的话,前去找心理咨询。陆欢面色缓和地点头,“吃饭吧。”

    顷刻,白矜抬眼看陆欢。

    “今天你能晚走一会儿,帮一下我吗?”白矜说道,“我想擦下身子。”

    闻声,陆欢瞳孔稍怔,手顿住,“什么?”

    白矜赶忙解释,“只是打水,其他我自己来。”

    听到她的解释,陆欢才渐渐恢复正常,点了下头。

    不知怎么就松了口气。

    等吃完饭,收拾完饭桌,陆欢帮她调好温水打入盆内。

    与当时在医院的场景很像。

    陆欢往前回想,才发觉,白矜总是在受伤。

    在苏门划伤腿,在启宁的时候替她挡,还有后来,反反复复的在受伤。

    “帮你准备好了。”

    等弄好水,陆欢让白矜进去。

    只是白矜在门口站着,没关上门,陆欢便问,“怎么了?”

    “内衣扣。”

    白矜背过身,顿了顿,“可以帮下我吗?”

    陆欢目光扫过她的手臂和手心,沉默了片刻,拨开她背后的发丝,手伸入衣裳内。

    她的手一向冰冷,触碰到温暖的肌肤,陆欢能察觉到白矜本能地颤了一下。

    等解开,白矜进了洗漱间,闭上门。

    陆欢也在门口等候,背靠着墙。

    里面时不时传来拧毛巾的水声,陆欢的思绪也被拉回那段时间——那段在医院的日子。

    那天如今天一样,白矜因受伤而不便过水,只能用清水擦拭身体。她在里面洗,陆欢就在外面等着。

    而那天白矜骗她说换的衣服沾湿,让陆欢送衣服进去。

    紧接着便发生了那些。

    陆欢鼻间缓慢地叹了声气。

    在算计白矜的同时,她又何尝不是在被白矜算计。

    “”

    水声停了不久,卫生间的门打开。

    白矜从里面出来,看了眼陆欢,转过身。

    只是这回陆欢将手先附在脖颈处,手心手背翻转,短暂地暖了一下,才伸入衣裳内替她扣上。

    “谢谢。”

    白矜转过身时,陆欢还站在原处。她便不小心撞上她的肩膀。

    陆欢扶住她。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撞上,四目相对。

    她的瞳孔还是那样好看,墨色的瞳孔不是沉寂的黑暗,而是带有亮丽的光泽感,如同珍贵的玉一般。

    漆黑如玉。

    是令白矜深陷无数遍的眼睛。

    一眼对视良久,白矜微微靠近了她。

    彼此之间的距离缩短,近得能察觉到彼此的气息伏动。

    直至鼻尖相挨。

    再近一步,两唇就能相碰。

    只是下一刻,陆欢头往一边偏去。

    躲开了。

    白矜眼睫稍颤,黯然伤心片刻,缓慢松开她,退下身来。

    还有什么好试的呢

    早知道的。

    早就知道结果了。

    —

    陆家院内。

    过了这段时间,陆欢离开津宁,去了外地出差。

    院内,秦岺正在品茶,骆姨坐在她的一边同她聊天。恰好谈到陆欢去外地这件事。

    “是吗?”

    骆姨迟疑了一下,问:“她没有跟您讲吗?”

    “没有。”

    秦岺垂眸,手指旋转着茶杯,缓慢叹息,“这孩子,越长大,跟我越是生疏。”

    “小姐她或许是不想让您担心罢了。凭她的能力,肯定能处理好一切。”

    秦岺鼻间轻哼了一声,“你看上回。一个人扔下公司离开,也不愿求我帮忙照看一下。”

    “什么都是自己一人抗,从不告诉我。争强好胜,掉了牙也要打碎吞肚子里,哎。”

    每次叹息数落的词就这些,秦岺来回也说厌了,“也都长这么大了,随她怎样吧。”

    骆姨可惜地摇头叹气,“您呀天天这样说小姐,其实您跟她一个性子。”

    “您这么在意她,为什么不直接给她打通电话呢?既然她不愿意跟您讲,您就自己问问。她肯定希望您关心她的呀。”

    秦岺沉默了一会儿,转口去问了别的事,避开了。骆姨心底知道却没明说,配合着她谈其他。

    聊天聊到一半,骆姨口袋内的电话响起。

    “我去接个电话。”

    秦岺点头,骆姨就拿着手机往一边去接。看见来电人时,稍微惊讶了一下。

    “喂?”

    “下午吗,我有空的。”

    “诶好,再见。”

    挂完电话,骆姨返回去,随口说道是小孙女打电话来说想她,没告诉秦岺。

    到了下午,骆姨出了门一趟。

    她往短信发来的那个地址过去,进入一家小茶馆,按照座位找到了白矜,坐过去。

    “白小姐。你找我?”骆姨问。

    “嗯。”

    白矜点头,拿出一些东西。

    “想麻烦您一些事。”

    “”

    夜晚。

    在外地的酒店内,陆欢才洗漱完不久,接到一通电话。

    是母亲打来的。

    陆欢看着通话界面,盯了片刻。

    竟然是母亲打来的电话。

    很难得

    之前每次都是转告给助理下属,或者自己的助理,通过她们来通知她回家一趟。

    除了白矜受伤那段时间,打电话亲自来问过白矜伤势,还有喊她们两个回家。

    母亲都很少会亲自给她打一通电话。

    陆欢走到窗边,接了起来。

    “妈。”

    “在哪?”

    陆欢看向窗外,说了外地的地名,还有来这的工作原因。

    “离开津宁出趟差也一点不同我打招呼。”秦岺倚靠在沙发边,温吞着说道,“这几周看来很忙,都顾不得回家吃饭了。”

    每次喊她回家,都只是吃那些饭而已。有时谈的不好,可能还要互相吵一架,闹不愉快。

    陆欢越到后来越不知道回家的意义在哪。

    但是这些话她没有说出口,否则在难得的电话里,也要吵一架。

    “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

    “去哪,在哪,做什么,一点也不同我讲,只能我自己来问问了。”

    “原来你还知道要问问我,好难得啊。”陆欢苦笑了一声。

    “你打给白矜的电话,应该比我的要多吧。”

    双双沉默许久,秦岺微敛两分神色,“陆欢。”

    母亲每当这种语气念她名字的时候,都是面色严肃。陆欢总会不受控制地退缩两步,强忍情绪,闭口不言。

    秦岺:“上次是你说我天天口边挂着矜矜,这次是你自己提的。”

    这次确实是她先提出的。

    陆欢目光看向窗外,“当我没说。”

    秦岺叹了声气,没再执着于这点,问了问其他。

    大多都是一些有关于工作上的事,陆欢基本上也只是简短地回复她。

    “酒店挺好的。”

    “应该要不了两天就会回去,事不麻烦。”

    “嗯。”

    聊到最后,有限的话题也谈尽。

    秦岺最后说道,“早点休息。”

    “好。”

    陆欢回完,那头先挂了电话。

    本就越来越话少,现在隔着电话,更是陌生了。

    一些关心的话,都显得格外变扭,好似还不如谈工作的时候话多。

    陆欢看见窗外的场景。碰巧看见有一辆车停在路边,一个女人先下车,转而去把车内的孩子抱出来,女儿一手搂着她,一手上还拿着玩具。

    陆欢神色微暗了两分。

    她的上一次跟母亲拥抱,是在什么时候。

    好像有点久。

    久到记不清了。

    第094章 报复

    其实,都无所谓了。

    没有也无所谓。

    自那后求不来的东西,到长大后也是求不来的。

    那还执着什么。

    陆欢收回视线,拉上了窗帘。

    所在地偏北,十月多的月份比津宁要冷一些。下午飞机落地没多久就先到了酒店,否则按照原先所穿的衣裳,在路程中就容易冻着。

    陆欢早早坐回床上,打算早些休息,再处理第二日的工作。

    打开微信,中午时白矜依旧发来了吃饭的菜样。

    每天如此。就像是当时陆欢每天按时给白矜发消息一样。

    陆欢手指停在输入键盘上,迟疑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回。最后还是将手机熄屏,索性不回了。

    最初答应她每天会过去吃饭,陆欢想的是这样能让她稳定情绪,从而好好地接受治疗,没想其他的。

    但随着次数越多。

    关系也逐渐模糊。

    陆欢也不知道她们现在属于什么关系。

    她们现在,早不是姐妹的关系了。

    也不是恋人。

    那还是什么?朋友吗,还是前女友?

    可是她们经历那么多,之间都没有一句确认关系的话。没有真心诚意的说过一句我喜欢你,你做我女朋友吧,也没有说过我们二人就是恋人关系。

    所以现在,连前女友或许都算不上。

    每当试图去捋清那些关系,陆欢的头都混乱不清。

    陆欢有想过,假如当初,她没有做那些。

    没有为了让白矜自愿解除关系而去亲近她,骗取她的信任,再欺骗她抛弃她。她们后来是不是也不会变得这样。

    可是陆欢最不愿去审判自己。

    更不会站在上帝的角度去审判过往的自己。

    陆欢关闭灯光,调整好入睡姿势,合上眸,将所思虑的事抛掷一边。

    等白矜好了,再说。

    “”

    翌日,一场商业展示会随之召开。

    各方企业高层集聚,也是扩展人脉进行交涉的途径。

    在乘车过去的路中,陆欢低眼看见手机的消息。

    [我去见过了,在商量下一步治疗。]

    [很顺利。]

    看见这两条白矜发来的消息,得知她看心理医生过程比较顺利,陆欢稍歇一口气。但转而有种莫名的不安感。

    或许是事情进行得太顺利了。

    白矜过于听话,在仅仅是陆欢答应过去吃饭,愿意见她,就乖乖地接受治疗。

    那偏执的一面好似又消失不见了。

    陆欢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见了好几幕她偏执的样子,一时无法将听话的她与那偏执的一面相对比。

    加上两幅样子相差未免太大,所以才会觉得不对劲。

    希望如此。

    “怎么皱着眉了?”易铭偏头要说话时,正好看见陆欢微蹙着眉头,便问。

    陆欢回过神来,摇头。

    “没事。”

    车辆抵达展示会,有专门负责接待的人员引领她们进去。

    展示会规模比较大,里面招待俱全。

    在会内,一旁易铭目光悄然观察着在座每一个人,将神色与姿态收尽眼底。

    “你看见了那边没有。”易铭眼神的方向是个女人,利落的一刀切黑发,手捻着一个红酒杯,依照面容来看,年龄约莫有三十,“路常越。”

    陆欢脑海掠过对这个名字的印象,点头,“看见了。”

    是珠宝行业的人物,当时是她一手将败落的企业,做到如今如日中天的模样。

    而且陆欢记得,她也是津宁人,只是后来外迁。

    恰好这时路常越投视线过来,与她们对视了一眼,礼貌回以一笑。

    陆欢和易铭注意到,唇角也勾起弧度颔首以示回应。

    晚会人多嘈杂,有序进行。

    到一半时,陆欢正在与易铭说话,旁边路常越刚好越过她们身旁拿桌面的酒杯,听见陆欢口中流出的两句津宁话。

    路常越目光扫过陆欢,察觉到什么。

    “听你说话,你是津宁的?”

    看见她们二人有搭话的意思,易铭先行找了借口离开,留着陆欢与路常越两人在原地。

    陆欢抬眼看见身边人,微点头,“是的。”

    “好巧。”路常越缓然一笑,“我也是津宁人,土生土长的。”

    “好巧。”

    “”

    于是话匣打开得很快,陆欢也顺着她的话题一直往下聊。每次话到最后都能被巧妙得接起来,路常越看向面前这个人,面容逐渐舒坦。

    话题也从津宁老家,谈到商业公司,再到她自身。

    “当时听说你是十八岁进的公司,二十二岁正式接管的?”

    见陆欢的神情,她又说道,“归根结底还是心在家里。津宁的事我还是知道不少。”

    聊完一会儿,从陆欢口中简短地得知她的经历,路常越稍感慨,“现在像你们这些年轻的,真是一代比一代厉害。”

    “我在你这个年纪,早被这些压垮得不成样了。好些次心理上出了问题。”

    倒也不是什么隐晦和值得避讳的事,外界早有传她的过往,她就直说道,“当时有一段时间情绪低迷,还是靠心理咨询熬过来的。”

    “当初我咨询的那家,过了这么些年,现在在津宁,应该已经算是比较著名的心理所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陆欢问了个确切名字,路常越微扬起眉,“是这家。原来你也有了解过?”

    陆欢点头,“最近一个朋友有需要,帮她了解过。”

    “是吗,那祝愿她早日康复。”路常越随口一提,“不过你朋友应该要等过段时间了,她们最近迁移会所,在这空闲期间那几个心理师都外出旅游。”

    陆欢捕捉到信息,“也就是说她们最近关所了?”

    “是的。”路常越听到她这么问,看她,“怎么了吗?”

    陆欢稍怔,脑海中反应了一下。转而道了声没事,将这话题越过去。

    最后两人聊得还不错,到最后路常越被人叫走前,还加上了微信,说日后联系。

    陆欢站起身,目送着人离开。

    过了片刻,走到无人处,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盯看着那段聊天界面。

    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白矜跟她说很顺利。

    沉默片刻,陆欢选择打了通电话过去。

    电话那边隔了一段时间才接起。

    陆欢:“睡了吗?”

    “还没。”白矜回道,“刚刚从医院换药回来。”

    去换药了吗?

    陆欢又问,“怎么到晚上才出去?”

    “白天去了心理所,跟你讲了的。”

    真的是心理所么。

    可刚才她知道消息,得知她们最近不营业。

    陆欢默了默,最后还是没多说,只提醒她,“夜里凉,下次白天出去吧。”

    “嗯,我知道了。”白矜应下来。

    白矜又问了些陆欢工作上的事。

    快挂电话时,陆欢喊了下白矜的名字,声音沉下来,“等我回去,我们好好聊聊。”

    其实在陆欢的话语间,白矜就已经心知肚明。

    她点头。

    “好。”

    通话挂断,陆欢盯着界面看了许久。

    白矜在骗她。

    白矜根本就没有与心理所约好,所以也没有去咨询过。

    目的是什么?

    还是因为她吗,只是想让她天天过去吃饭,而已么?

    “”

    等到晚会的结束,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经过一晚的忙累,还有一晚的跟她人打交道,已经耗尽了浑身的力气。易铭靠在一边的车窗上歇着,难得地没再跟陆欢讲话。

    陆欢也靠着另一半车窗,只是这会儿已经顾不上累的感觉。

    她的脑海里还是想着白矜的事。

    今天一晚上这些事都在她脑海里旋转。

    她为什么宁愿骗她都不肯去。

    窗外夜景迅速飞过,陆欢目光看着外面,手指缓缓摩措起来,如同她此时的心一般,不解着。

    昏暗的车窗内蓦然亮起一道光,是陆欢的手机亮屏。

    她拿出手机看,是邮件信息。

    本以为是工作上的事,结果是一道陌生联系人发来的。下面又留姓名,是白汕。

    又是她。

    阴魂不散到了一定程度。

    上一回她莫名其妙约陆欢出去见了一次面后,陆欢能察觉到她心思不纯,回去后拉黑了她的信息,再后来就不了了之,没了音讯。

    陆欢点进去,发现是一段监控画面。

    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在两年前。

    从画面来看,应当是高楼的天台,黑夜之下有些看不真切,但能够看清有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立而站。

    一个男人站在天台的边缘处。

    看那女生的卷发。

    白矜?

    陆欢定睛看了片刻,确认了这人是她。

    那站在她对面的男人,是谁。

    依稀能看见面目丑陋,似是浓烈的烧伤。

    秒数在变动,她们隔了一长段距离,应当是在谈话。

    陆欢静静看着。

    突然瞳孔一震,想起来一件事。

    ——陆欢从白矜口中知道过,她的父亲在把公司交递给她之后,自杀过世。

    所以,那这个男人

    不等陆欢眯起眼睛,细细看去。视频的下一刻,男人从高楼跃了下去。

    而站在原地的白矜一动未动,波澜不惊。

    是他自杀的这段影像。

    陆欢心中油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待视频看完,又看见下方白汕的名字。

    她把这个视频发给她,目的是什么?

    车辆抵达酒店,陆欢快速地回到房间,迅速从拉黑名单里面找出了白汕之前的联系方式,打通了过去。

    她很快接起,好像是料到此举,专门等候陆欢。

    “小陆总,现在终于知道主动找我了?”

    “少废话。”陆欢了当地说道,“为什么发给我那段视频?”

    “有好东西,当然要分享给你啊~”白汕慢悠悠地说道,还带着些许笑意。

    “要跟我一起报复她吗?小陆总。”

    第095章 心软

    戏谑轻飘的话语透过通话传过来,越是将这种事说得轻松,就越是令人发恼。

    通过她的话,陆欢已经能猜到一些意思。

    心随之悬起来。

    她微微蹙着眉,没有为此乱阵脚,声线冰冷且平缓,“你想做什么?”

    白汕的语气不急不慢,“你很聪明,应该能看出来我的意思。”

    “我知道你从小就恨透了她。恨她贸然进入你的家庭,恨她夺走了你的父母亲。这段监控意味着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陆欢知道。

    但白汕的意思也太过于明显,就是想让她报复白矜,想让她们互相伤害,“我不想知道你跟我母亲她们有什么恩怨,我只想知道你现在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还有,这些跟白矜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恨她。”

    以至于要借陆欢的手去伤害白矜。

    “很简单啊。”

    白汕尾音一扬,“我就是见不得她们好。你看看你母亲,现在活得多自在,还有她,凭什么能没有痛苦地活着?”

    “她们都是无辜的吗?不是的。没有一个人是无辜。这么平淡的生活,她们不配。”

    再问下去,她也只会说一些空谈毫无意义的话语。陆欢一咬牙,挂断了电话。

    “真是疯子。”

    一个精神出问题的疯子。

    陆欢拿着手机的手砸在桌上,猛烈的痛感一袭来,关节也磕红了一块。

    她还是不理解白汕想要做什么。

    如果白汕利用那段视频施加报复,早就做了。

    为什么要留到现在,还要把这监控发给她看?

    而现在的目的,只是想挑拨她们之间的关系么。

    单纯想看她们彼此之间互伤?

    以及今天晚上得知白矜骗她不去心理所种种事情交织在一起,陆欢只觉要头疼欲裂。

    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来源正是刚才的那串手机号码。

    [她没有做过的事,不会空穴来风。]

    [假如事实如此,你会帮她,还是会落井下石?]

    她把手机放一边,闭眸捏着眉心,强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

    在监控录像里,白矜跟那个男人说了什么?

    当时在酒店,白矜将过往的事都告诉了她,其中有包括后来周志帆是如何将公司交递给她去世,但都是寥寥几句话带过,没有细说。

    陆欢不知道事实如何,白矜又做了什么。

    微微睁大眼睛,手覆盖在额头,心紧在一起。

    但抛去这些如果白汕以这段视频施加报复。

    那白矜,会发生什么?

    “”

    等到第二天,陆欢的眼下带着淡淡的鸦青色。

    一夜未眠,此时的状态并不好,难逃的是上午还一个商业会谈。

    只要结束上午的事,便能坐下午的飞机返回津宁。

    易铭注意到陆欢的状态极差,在车上眯着眼睡着,便尽量没打扰她。

    上午的行程过去,中午解决完午饭,她们便去了机场候机,下午两点的飞机,等落地到津宁怎么也要六点了。

    而白矜那边,中午时还发了图片过来,陆欢点进去看,仍然是中午的菜样。

    番茄鸡蛋,清炒上海青,都是一些再家常不过的菜品。陆欢这边因为她的事一夜辗转未眠,而正主此时浑然不知,还在悠闲做饭。

    [几点能回来?]

    陆欢沉默了片刻,心中拧着结,最后打算将那些事留着晚上与她当面讲,便简短打字回道:[六点。]

    白矜:[今晚过来吃饭吗?]

    没等陆欢回复,她又发来:[会过来的对吗?你说等你回来后和我有话要说。]

    陆欢:[嗯,会过去。]

    白矜再回了一个好字,就没了下文。

    陆欢盯着聊天界面默看了许久。

    或许,等见面

    她会有很多很多要问白矜的事情。

    “”

    飞机上没抵住身体的疲劳,在自身都意识不清楚的情况下沉睡了过去,直至航班快落地,才慢慢回过神识。

    一下飞机,暗沉的夜幕已经落下。

    寒风裹挟而来,冰冷又刺骨。

    陆欢出飞机场后便没耽搁,同易铭告别后,直线打车回白矜的住处。

    折腾许久,在路途中来回耗去时间,七点左右才到小区,进楼后乘着电梯上去,抵达门口,陆欢手叩了两下门。

    只是里面一直没有回应,再敲也没有。

    陆欢抬眼看了下门口处的摄像头,完好无损正常运行,没有问题。

    眸光一沉,思考片刻。还没有等到开门,陆欢本想拿出钥匙,尝试性摁下把手的时候却发现门是没有锁的。

    她便顺着走进去。

    客厅的灯呈打开状态,漠漠卧在猫窝里呼呼大睡,空气中飘散着菜香,转眼一看,饭桌上已经摆好的三道菜,厨房的电饭煲显示已经完成。

    陆欢寻看了一圈没找到人,看见房间门未关,里面透出的光亮,走过去,果真看见白矜在房间里。

    她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陆欢,梳顺发丝。

    转而注意到陆欢的脚步,没回头,“姐姐回来了?”

    “嗯。”陆欢停站在门口,她有很多想问的,但没有在此时一并迸出。

    一时不忍打破安静的氛围。

    透过镜子能看见白矜此时的面孔,应当是上了妆,本就绝色的面孔更显精致动人。

    陆欢目光注意到她房间的日用品稀少,唯有梳妆台上的东西比较多。有些眼熟,大概还是陆欢之前给她买的。

    “怎么不睡主卧。”

    主卧比起这边,多少还是宽敞一些。

    “习惯这个房间了。”白矜侧着脑袋,戴上了耳饰,转而去拿过一串细银项链。

    “可以过来帮我戴一下吗?”

    听言,陆欢走到她的身后,接过白矜递来的项链。

    陆欢微俯下身,乌发垂落。两手捻着项链的两端,越过白矜的脖颈,系在一起。

    替她佩戴好项链,陆欢抬眼,看镜子里的白矜。

    近处看来比远处更加冷艳,面庞无论从何角度看去都是完美无瑕。这样一般尤物,这样一双令人深陷的眼睛,就在陆欢的眼前。

    而陆欢也为此无数次心震过。

    只是每一次的振动,都被她略去,以恨的方式强行压下。

    陆欢在通过镜子看白矜时,白矜偏过眼,同时也在看着她。

    久久,白矜一手抚上面颊,说道,“真的会有人喜欢这样的我吗?”

    陆欢看着她的眼睛,“你生的好看,还怕没有人喜欢你么?”

    “这不是我。”白矜轻轻摇了摇头,“我的外貌,身体,皮囊,都是我的母亲给我的。这不是我,住在内心的那个才是我。”

    “我的内心阴暗,偏执,病态”

    “没有人会爱这样的我。”

    陆欢暗了暗眸子,听完这些的话,心脏不受控制地被扎疼了一下。

    在她还默着声不知如何回应时,白矜已经站起身,转了话题,笑了笑,“姐姐,去吃饭吧。”

    陆欢点头。

    “好。”

    走到外面,陆欢盛好了两份饭,两人面对面而坐。

    才动筷子,陆欢就抬眼看她,“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在此之前,姐姐。”白矜没有否认,淡声说道,“我很想问一个问题。”

    果然

    一反常态的感觉。她果然知道陆欢想要问什么,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既然这样,陆欢也就不需要追着问了。

    她应道,“你问吧。”

    白矜轻吸了一口气,气息比较缓,“如果我现在跟你说,我喜欢你,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最后再补充了一句,“我想听真实的话,不要安慰我的。”

    陆欢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不知如何作答。

    双双的沉默使得空气都停滞了那么二分,无声的氛围笼罩,使人异常压抑。

    迟迟没等到回应,白矜紧接着说,“我想知道答案,姐姐。如果这次你不跟我讲,之后可能再也没机会了。”

    陆欢双目一震。

    “为什么?”

    白矜依旧从容,“姐姐,答案。”

    看来她今晚得不到一个答案是不会罢休的。

    意识到这点,陆欢缓缓松了口,将心中的想法组织成语言。

    说出时,甚至没敢看白矜的眼睛,“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

    单是这句话就足够是一道利箭。

    白矜静静地看着陆欢,等待接下来的话。

    陆欢缓声说道,“我说我不去计较那几天,但并不代表我不在意。是我一直无法面对。”

    “自那之后,我不敢看镜子,不敢听雷声,却也怨不得谁。”

    多可笑,之后的她一直在心里给白矜安了套说辞,说是白矜不懂怎样爱人,也是她负白矜在先,才酿就了那样的局面。

    最终恨又恨不彻底,爱又爱不成。

    “一切归根结底,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没办法去恨你。或许我纠结到现在,只是没办法原谅和面对我自己。”

    “所以我说过,我们不可能。”

    “我伤害过你,你也报复回来了,那何必再为难双方再在一起。”陆欢扯唇苦笑了一下,“分开对谁都好。”

    白矜默了默,“是吗。”

    “嗯。”陆欢应下,眸子越是黯淡。

    这就是真实想法吗?

    是的吧,陆欢自己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是为什么在说出这些的时候,仍旧难过,内心像是被堵上了一样,无法通气。

    “你太心软了,姐姐。”

    白矜垂了垂眼,“你应该恨我的。”

    她才是姐姐痛苦的根源。

    既然根源从她这里开始,那么也要从她这里斩断解决。

    “你的问题,现在我回答完了。到你了。”陆欢划动手机朝她发送去白汕给的那段视频。

    “这段视频,发生了什么?”

    接收到信息后的白矜没有点进去看,仅是看见了封面,便合上手机,灰着眸子,无奈一笑,“姐姐还是好心软”

    “为什么,每当我把刀递交给你的时候。”

    “你都选择了扔掉刀?”

    第096章 “礼物”

    那一天是,那一晚也是。

    白矜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贬进尘埃,都给陆欢提供了无数次能够作践她报复她的方式。

    那天大雨里,陆欢明明可以手执着伞,像当初一样再嘲讽她一次,然后羞辱般地看着她像个落汤鸡一样淋雨。

    那天晚上,陆欢明明可以趁机占有她,在她身上,把那三天做过的事情全部做回来。

    这次也是。

    可是陆欢都没有。

    宁愿让自己难受,也不愿意锋芒向外,去报复她。

    这就是她心软的姐姐啊

    永远坏不起来,坏不彻底。喜欢把自己伪装成坏人的模样,也把自己看作是坏人。心底却是比谁都要悲悯。

    多迷人。

    白矜垂眼,“你明明可以借着我给你的刀来报复我的,可是你丢掉了。”

    听言,陆欢睁大了眼睛。

    她把刀递交给她?

    陆欢反应过来了。

    “所以这些,你都知道。”

    特意让白汕将把柄给她。

    是白矜故意让白汕送给陆欢把柄,想让她报复回去?

    陆欢:“你”

    白矜避而不答,低着眼思考许久,“姐姐,我教你怎样恨我吧。”

    她抬眼看陆欢,弯了弯眉眼:

    “你应该用这段视频,说我教唆他人自杀。并表现出不知情的模样。”

    “看见我被警察带走后你很慌张,并拉住我的手说让我不要担心,你会把事情查清楚的,你会永远站在我的这一边。”

    “我被带入警局后,我会被一遍又一遍的审查磨耗尽意志,心中仅靠你给我的那句相信苦苦支撑。”

    “直到我终于保持住了自己的清醒,坚持到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以为我终于有救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你的衣袖。”

    “而你,恶狠狠地告诉我,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报的案。你就是要让我万劫不复。”

    “贴在我的耳边说,白矜,这就是你的下场。”

    “给人希望,再把希望活生生剥走,这才是最崩溃的。”

    白矜弯唇笑了。

    “怎么连恨人都不会呀,姐姐。”

    “”陆欢怔住了,动了动喉咙,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白矜,你在臆想什么?”

    为什么认为陆欢一定要报复回去,这样做才是好的。让陆欢这样折磨她,对她有什么好处?

    一定要自虐吗?

    陆欢:“你疯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我恨你?”

    “那你爱我啊。”白矜紧接着道。

    陆欢一哑。

    “姐姐没办法爱我。”白矜一副了然的样子,“我早知道的。从我做出那些事之后,我就知道你再也不可能爱我了。”

    “你应该恨我的。”

    陆欢攥紧了手,“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不想恨你。”

    白矜轻声说道,“姐姐不该不恨我的。”

    不该的。

    就像之前。

    “你不该在我淋雨的时候,把我带回酒店更换衣裳,也不该同意我买你的房子,更不该答应留下来吃饭,还在我受伤的时候安慰我。”

    “你都不该这么做,但是我知道你会这么做。”

    白矜看着她,眸中是笃定,“因为姐姐对我,更多的是悲悯,对吗?”

    “因为姐姐的坏人皮囊下是善良,看不得可怜人可怜,所以在察觉到我内心生病之后才会心疼我。”

    “其实这跟我没有太大关系,换作是生病的别人,或者是动物,你都会这么做。就像当时收养漠漠的时候一样,只是觉得可怜,只是因为悲悯。”

    “我”陆欢被白矜说得哑言。连她自己也快分不清是什么。

    “还有姐姐很在意的事,有关小姨的,也就是白汕”白矜同她说道,“她一直都有我的把柄,也掌握了很多有关周志帆的东西,所以我一直都怕她,只要她想,她可以置我于死地。”

    “还记得在苏门那次吗,姐姐。那时的腿是我自己划伤的,并不是什么意外。”

    “因为当时我在酒店看见了那女人的车,我很害怕,第一反应就是想着要离开苏门。”

    陆欢皱着眉,将这些信息与当时的记忆串联在一起。

    白矜闭了闭眸,“她已经提前跟我预告过了,今天是最后一晚。她会报案说我教唆他人自杀,以此来报复我。本来姐姐可以跟她一起报复我的。”

    她又笑了笑,“跟一个杀人犯面对面吃饭,姐姐害怕吗?”

    陆欢面上却无半分笑意,只想知道:“那你当时,到底做没做这种事?”

    “重要吗?”白矜问道,“事实怎么样,真的重要吗?”

    “有这段影像,就足以说明他的死跟我脱不了关系。”

    话里的意思,显然就是没有。

    陆欢语气利了两分,“既然你没做这样的事,那你为什么要认?”

    “白矜,你究竟想做什么?”

    白矜唇角勾着清浅的弧度,缓缓道出:

    “既然姐姐永远不可能爱我了,那就永远记得我吧。”

    她站起身,走去陆欢身旁,抬手附上陆欢的面颊。指腹缓慢摩挲。

    “就当是送姐姐的礼物。”

    “是你十一月的生日礼物。”白矜歪了歪头,“姐姐喜欢吗?”

    陆欢怔了怔,只觉这眼神好似在哪见过。

    是十三岁时,那晚上与浑身是血的白矜对视时所看见的。

    目光深邃,幽深,仿若能将人引住。

    陆欢再忍不住,拽住她的手腕,一举站起来与她平视,目光直直盯着她,“谁要你这份礼物,最后伤害的都是你自己,跟我有什么关系?!”

    “替你报复我。”白矜回应道。

    后一句话十分轻声,像是对自己说,“这样,你也能记我一辈子了。”

    四目对视,这最后一眼仿若缠了无数种情绪,互相灌入。

    而就在此时,门被敲响。

    在这个时间点来的人,是谁,可想而知。

    陆欢视线还未收回,听见敲门声的那刻,瞳孔骤然一缩。

    “姐姐,下次不要再轻易原谅伤害过你的人了。”白矜挑唇,脱离了她的手腕,背过身去开门。

    陆欢原地僵怔了两秒,追上去。

    白矜开门后,门外站着的果不其然是负责的警察。

    “打扰一下,哪位是白矜。”

    “我是。”

    “我们这边接到消息,你涉嫌一起刑事案件,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白矜点头,要迈出步子时,陆欢从后拉住了她的手腕。

    冰凉的触感一瞬袭来,通过手腕传遍浑身。

    白矜回过头,对上陆欢那双墨色的眸子,眸底涌动着诉不清的话语与情绪。仅是对视着,唇瓣紧抿。一句话未说,白矜却感受到她有很多很多话。

    但是这些话交织在一起,就变成了哑言。

    有些东西,是无法说清的。

    盯着看了片刻,同她对视着,手缓缓抽离。

    脱离抓握,拉开距离。

    彻底松开的同时,白矜也收回了视线。

    “”

    夜晚的天空下,漂浮的云层较是浓厚,月亮隐埋在云雾之下。今夜没有银光的挥洒,天的色泽像是泼了墨一般漆黑。

    道路边的昏黄路灯快速闪过,极晃眼睛。

    坐在警车中,耳旁无人说话,思绪在寂静中逐渐交缠。

    白矜看着窗外,想起那天苏门的天色与雷声。

    那一日的天空格外昏沉,乌云压了数层,仿若能将城市吞没。

    闪电骇人,炸起的雷声震耳欲聋。

    一震雷声响起,茶水抖落,陆欢的手被烫伤,暂且离开后,过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白矜担心她,便去了停车场找人,却恰好碰见她当时的样子。

    哭得发红的眼睛,粘腻在眼角的发丝,还有不断颤抖的身体。像块即将全碎的玻璃,满是伤的裂痕。

    她从未看见过她那副模样。

    即使是在那三天,白矜也只是见过她面色干枯沉默的样子。但从未像那时。

    那天的她,脆弱到了极点,好似只需要轻轻一碰就会流血。

    与她张扬又傲然的外表截然相反。

    她也会崩溃,也会恐惧和害怕。只是从来不在白矜面前袒露,也不在外人面前袒露。

    无人知道皮肉底下折断的骨头。

    车门贸然被打开,陆欢抬起眼的那刻,眼底划过愕然。那时白矜没敢碰她,因为知道自己碰了她,只会加重她的反应。

    自己才是根源。

    紧接着她有了更大的激烈反应,用着颤抖的声线说了很多话,话语的最后,她说。

    ‘放过我吧,算我求你。’

    说出时甚至带着一丝卑微的乞求。

    这就是情绪平稳时她不会说出的心底话。

    放过

    放过指的是彻底断掉联系,彻底消失。

    白矜目光朝外,蓄满泪光,左眼一颗清泪划过面颊。

    等结束一切

    会如你所愿的,姐姐。

    第097章 现在呢?

    窗外的夜景快速闪过,在泪水的浸透下视线早已模糊得不成样子。

    路灯的昏黄的光亮倒映在眼中化散。

    旁侧有人递来一张纸巾。

    白矜微微偏去视线,只见是与她隔了一个座位的女刑警递来的,短头发,较为年轻。

    “需要擦擦吗?”

    白矜没有回应,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又一位刑警咳了两声嗓子,女刑警得到警告,悻悻收回来了。

    警车一路行驶进公安局内。

    将人送进去之后,抽下空来,原先在车上的女刑警揪住苏祁,开始教训。

    “苏祁说过你多少遍了,少跟嫌疑人套近乎,你每次都不长记性是不是?”

    “需不需要我跟你师父告个状?”

    “这不是想先摸摸大概性格嘛。”还完嘴,苏祁乖乖点头应着。“哎,好啦何姐我知道啦,没有下次了。”

    “你最好是。”女刑警头疼了一会儿。

    苏祁正是当时启宁出事那时出动的刑警,在车上还跟陆欢说过两句话。当时也是递纸,也是被何姐给制止了。

    今晚出去一趟,结果又恰好看见了陆欢的脸,没想到这次又遇上了。只是事件的主人公换了人。

    苏祁见何姐闭眸扶额,便趁着又跑去资料室。

    等何姐再反应过来,这人已经跑出去老远,实属无奈。

    “”

    一夜过去。

    等到第二日,陆欢从里面出来。

    问话大多都是一些普通问题,陆欢对那些并不知情,做完记录很就快出来,但里面白矜还在接受调查,其中还涉及到身份造假,并不是小事。

    如陆欢所想的,那段两年前的监控录像一出现,第一证明的就是周志帆自杀现场并不是无人的,其中白矜就有很大教唆自杀的嫌疑。

    想起白矜昨晚说的那些话。

    结合她之前的种种行为,陆欢不难想象出白矜会做出这种事——故意认下罪,从而自我报复。

    这些事的源头,陆欢都顺着想到一个人。

    白汕。

    关于她,白矜并没有跟陆欢说很多。

    但陆欢猜测,还是因为上代恩怨,白汕最后的目的,都是冲着母亲去的。

    一念至此,陆欢拿到手机时,第一反应是把白汕的联系方式从黑名单中拉回来,并拨打过去。

    但这次,通话是关机的。

    朝她上次发来邮件的邮箱发去消息,也没有回复。

    白汕手上,有很多关于周志帆的东西。

    所以关键在于她。

    至于要怎么找到她,除去托人去查之外,陆欢觉得有一个人会知道。

    陆欢转手再向秦岺的助理张凝发去消息。很快,对方接收到消息并加以回复。

    看见回复消息,她熄去屏幕,坐在大厅椅上等候。没过多久,接到消息赶来的席杭于看见陆欢,追上来。

    “发生什么事了?”

    陆欢不知如何作答,席杭于先看了下周围,带着她先走,“上车说。”

    等坐上车,陆欢捏捏眉心,简短地一概而论。席杭于知道了个大概,面色一沉,“怪我。我之前有查到关于周志帆的消息异样,没早些告诉你。”

    陆欢:“跟你没关系。”

    况且这些信息影响不了什么。无论知不知道,都无法动摇后来的事情走向。

    “教唆自杀如果判定为故意杀人,判刑三年起步。”席杭于声音微沉,“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在问出这句话之前,席杭于在心底有答案了。

    ——陆欢绝对不会不管白矜的。

    她的猜想是如此,事实也是如此。

    “帮我一个忙。”

    默声良久,陆欢侧头看她,“我想找一个人。”

    席杭于想都没想,“你说。”

    陆欢简短交代完,席杭于答应了下来。银边眼镜之下的眸中掠过暗光,视线下落,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尽力。”

    “谢谢。”

    随后席杭于送回陆欢到家,陆欢转而开车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

    不久后的陆宅,秦岺得到消息。

    “你说什么?”

    助理张凝将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跟她说。

    “小陆总已经在那边待一晚上了,早上发来消息说会过来见您,有事要跟您谈。”

    “据说是,有关于白小姐的生父”

    一提及往事,秦岺已经猜到些是什么,瞬时一阵眩晕,蓦然不稳地退后一步,扶住桌角,神情恍惚。

    “周志帆”

    你究竟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死了也不愿放过活着的人么。

    “秦总!”

    张凝见她神情不对赶快扶住她,以为她是担心陆欢和白矜,赶忙劝说道,“两位小姐肯定没事的,或许是有什么误会,您别担心。”

    秦岺一手扶住额头,缓下了不适。抬起手,示意没事。

    “她说什么时候回来?”

    “早晨发来消息的,没说确切时间,只说让您等她,有事要说。”

    “好。”秦岺摆手,“我知道了,你去忙。”

    张凝还是比较担心,但她已经这样发话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先行离开。

    在等人的过程中秦岺冷静下心,没有干等着,而是陆续打了几个电话。

    等到人来时,秦岺刚交代完事情,挂掉最后一个电话。

    大门打开,外面进来的人还带着大风刮过的冷意。墨色的长外套将身子衬托得修长,黑发直落。

    面容没什么血色,灰调的憔悴使得她的眉眼多了两分犀利。

    “欢欢。”

    陆欢走进来,秦岺看见她难得这般面色,一向严肃的面容软了两分,知道她肯定还没有吃饭早饭,便先将事抛一边,招她过来。

    “先来垫垫早饭。”

    饭桌上摆好了粥,最上方一层冷却,结起一层膜,看样子已经是提早盛好腾凉的。换作平时陆欢或许会意外。今天母亲为什么待她这样好,现在的她只觉得有些讽刺。

    “呵,早饭。”陆欢手动了动粥的调羹,没有吃,放下了,抬眼看秦岺。

    “你不先担心你的亲女儿吗?”

    亲女儿。秦岺听言眯了眯眼。

    她口中的亲女儿显然是带着刺意,指的是白矜。

    流露出的关心被当作驴肝肺,转而被人踩在脚底。秦岺的声线回归平时的冰冷,“陆欢,你一定要时时刻刻跟我犟,是吗?”

    “我没有这个胆子。”陆欢低回眼去,舀了两口粥。

    热粥下肚,却感受不到暖意。

    “非要我用严厉的语气跟你讲话你才满意?”

    秦岺见陆欢不说话,“好,那你现在跟我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欢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停下动作,犀利着眼睛看她,“白汕是谁?为什么她这么恨你,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提到白汕的名字,秦岺并没太意外。早猜到这事或许是白汕施以报复。

    她暗了暗神色,说道。

    “你不用知道。”

    又是这句话。

    又是这句你不用知道,你不需要知道。陆欢不知道听了多少回。

    母亲从来不会把过往的事跟她讲,每当问起,都是随口的一句你不需要知道。

    可是就是这些陆欢不需要知道的东西,白矜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母亲告诉白矜了,但唯独没告诉她。

    陆欢扯起唇角,静了两秒,涌动压抑的情绪再控制不住,拍案站起与秦岺平视。

    “到底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手边的粥碗洒出来,热粥沾脏了手。

    “你到底怕我知道什么?怕我知道你以前喜欢过女人,怕我知道你曾经和白矜的母亲有过一段爱怨,还是什么其他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能将这些都告诉白矜,为什么就不会告诉我?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秦岺微睁大了眼,“你都知道了。”

    “是,我知道,我现在不仅知道你当初跟白犹有段感情,还知道你当初为了帮她沾手黑事,闹得整个津宁与苏门不得安宁。”陆欢将这些托盘而出,笑了。

    “多可笑啊,我自己母亲的事,最后还是要从她人口中知道。”

    “看来是矜矜和你讲的。从头至尾我只跟她讲过。”秦岺垂了垂目光,“我早该想到。”

    陆欢鲜少去像这样情绪激动的顶撞她,一时起伏没有缓下。

    火药味极浓的吵声很快引来了厨房内的骆姨,她见俩人又在来回吵,在一旁没作声。

    沉默许久,秦岺看她。

    “这只是一件往事,我告诉谁,这真的很重要么?你知道了你又能怎样?她知道了她又能怎样?这对你们没有好处,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一点上?”

    “你不要在这种时候跟我闹脾气。”

    闹脾气

    她从始至终,在她眼里,都是在闹脾气?

    就跟那时一样。白矜刚来到陆家的那几天。

    陆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绝食,以至于后来发烧住院。睁开眼,秦岺对她说的第一句不是问她疼不疼,哪里不舒服,而是——‘好了,看看病成什么样,还这么大脾气。’

    “好啊。都是我闹脾气。那你看我真正闹起脾气来是怎样的。”

    陆欢一笑,折回厨房,洗完手,顺手拿过厨房架中一把细长的小刀,抵放在脖颈边。

    “因为她会伤害自己,所以你更心疼她,是么?”

    锋利的刀刃挨进肌肤。

    “那现在呢?”

    第098章 好好谈

    冰冷而锋利的刀刃贴在脖颈,很快一道血线袒露。

    一直以旁观者不做声的骆姨第一次见她这样,被吓坏了,面目惊恐,“小姐,你,你别冲动!”

    秦岺也睁大了眼睛,冲去她面前。

    “陆欢!你在做什么?!”

    秦岺靠近一步,陆欢就退后一步,跟她保持距离,唇角还勾着笑,“那时候也是在厨房吧,只不过是在晚上。”

    “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些什么?把刀放下!”秦岺眉目压下,“这么大的人还冲动成这样,就单因为我把往事跟矜矜说没有跟你说么?你又不是孩童了,怎么还能这样意气用事?”

    句句话声音不大,却带着以往的陆欢无法反抗的威慑力。

    只是这次陆欢并没有听她的话。

    陆欢气笑了,“只是这一件事?出问题的难道只是这一件事吗?”

    不是的。

    是无数个相似于此的事件堆积在一起。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因为什么而难过。”

    陆欢肩膀一抖一抖,脖颈上的血线愈发明显,一滴滑过。

    “陆欢!”

    秦岺站在远处没敢动弹,眼睛直直看着陆欢,眼底终于有了慌乱和害怕的神情。

    尽管掩盖在镇定之下,但陆欢还是察觉到了她难得的情绪波动。

    很难得。

    “只有这样,你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除去这种时候,你对我的永远就只有冷淡,还有你做母亲的威严。”

    陆欢盯着她,狠戾的双目通红,“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点上我跟白矜永远不一样。”

    “永远都是我在罚跪,你在护着她,你所有所有的温柔面都是留给她的。留给我的就只剩下冰冷的管教。”

    在这种情况下,秦岺本该说出陆欢想听的话,先稳住她的情绪。

    但秦岺没有刻意顺着她,如实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矜矜?你有父亲有母亲,可矜矜那时候无父无母,她寄人篱下孤苦无依,还要遭受你的欺凌,你有想过她什么心情吗?”

    “你再看你的情绪,你的行为,堵住家门,肆意欺凌,当时你究竟做了多少过分的事情,难道不应该加以制止?”

    “你所做的根本不是一个普通孩子能够做出来的行为!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不应该罚吗?!”

    “我趁着你小的时候不管你,还要等你抱着错误的做法长大成人?那才是我对你的不负责!”

    陆欢眼中浮起的薄雾浮了又褪,眼眶干涩。

    “所以,你所谓的管我和负责,就是一味的打压。”

    “我什么时候打压过你?”

    “你没有打压过我吗?那为什么我跟她一起上书法课的时候,你向来只夸她的字不会夸我的?为什么要让我好好跟她学习,为什么我一定要向着她的方向学习?”

    “那是因为你的字过于张扬,心浮气躁,我告诉你很多遍要收敛!”

    “写字就跟做事一样要沉稳,有序。而矜矜的优点恰好就是你的不足之处,我让你向她多学习有什么问题?”

    陆欢呵笑,“张扬?”

    之前她不懂,可现在算是明白了。

    “你因为你的张扬害死了你曾经爱的人,所以你就要剥夺我的张扬。”

    “因为你觉得,如果不是你过于气盛,白犹就不会死。所以你不想看见这样的事再度发生。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过往的你赎罪。”

    秦岺瞳孔震了一下,像是被道利箭击中,久久都没有回应。

    陆欢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被我说对了,是吗?”

    “你只是不想再度看见以往的场景,你真正不敢面对的是过往,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结果要我来承担?”

    “就因为当年你的自负骄傲张扬让你失去了爱人,所以你就不想看见我也是这样。把无数该属于我的东西分给白矜,让她处处压我一头。”

    骆姨在旁想劝,但今天局势发展格外剧烈,比先前的每一次都要严重。

    以往吵两句便不欢而散,大多都是因为陆欢的闭口而结束。

    但这回陆欢没有再因为秦岺树立的威严而退让,因此局势已经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两双相似的眸子对视,火星四溅。

    陆欢还是不解,“跟我有什么关系,后果为什么都要我来承担?”

    秦岺慢慢走近了她,手直握住刃,制止她再深一步的动作。

    陆欢与她僵持着,紧紧握住刀身。

    “每次的家长会都是父亲来帮我开,你永远都只会出现在白矜那边。过节的时候你也是去往她那。”

    “你是我的母亲,我从小就很敬重你。我一直,一直都舍不得恨你。我宁愿把所有气和恨都挪到白矜身上,也不愿去讨厌你。”

    “你敢说我跟白矜到今天的地步,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秦岺蹙起眉看她。

    “家长会,过节原来你一直在意的是这些。为什么你当时从没跟我讲过?”

    “跟你讲有用吗?你也只是会觉得我闹脾气,是我不明事理。”

    陆欢越过这道话题,最后再问,“我再问一遍,怎么找到白汕?”

    手心被刀刃划破,几滴湿润的血滴顺着刀身滑落。

    秦岺仍旧没松口,“我会去联系她,你不用担心这些。”

    气息剧烈起伏几秒,渐渐平缓。

    陆欢也放弃了。

    “事情到现在了,你还是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什么也不跟我讲,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好,你什么都是对的。”

    陆欢讽刺地点点头,摔下沾血的刀。

    咣当一声落地的声响,细刀摔在地上,染脏瓷白的地砖。

    她再着急有什么用?想帮有什么用,母亲甚至不愿意将这些告诉她。

    “我知道了。白矜最终怎么样,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只要你跟她有关系就好了。你会帮她,她是你的孩子。”

    “反正,从头到尾都不需要我。”

    陆欢失望地看着秦岺的眼睛,眼底落寞却又固执。

    说完这些话,她转身离开,脚下的步子迈大,头也没回地快步离开。

    人影消失在此处,仅留下那些压抑许久的话飘转。

    厨房内,秦岺还定在原地。

    双目恍惚,垂落的手缓缓往地掉落血液。

    耳边只响起骆姨的着急和关心的声音,却听不进耳中。

    她此时的耳中,还是方才跟陆欢的争论。

    经过刚才的一爆发,秦岺才意识到,很多她未曾注意过的细节,或者自以为不需要表述原因的行为,都是陆欢心中的一根刺。

    每根刺都没有得到妥善解决,久而久之就融入了血肉,成为心脏的一部分。

    之后,锐刺向内也向外。

    刺伤她人的同时,也在折磨自己。

    “您先在这坐着,我去喊凌医生来给你包扎。”

    骆姨带着她到椅子坐下,随后慌忙地喊人。

    秦岺独自坐在椅上,受伤的那只手无力搭在一边,另一只手肘放在桌面,手心扶着额头,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她了解白汕,白汕要报复人,都是冲着往事来的,并且手上有很多周志帆的东西。现下要解决白矜的问题,就先要找到白汕。

    不光是那边在出问题,陆欢这也是。

    种种事情交织在一起,令人焦头烂额。

    秦岺和陆欢之间,有太多没有沟通过的东西了。

    每条线都在没有沟通的情况下,往不同的方向行驶,杂交错乱,渐行渐远。

    “”

    公路上,辆辆车飞驰而过,道路两边的景象几近残影。

    陆欢握着方向盘,速度行驶得疾快,冷白的脖颈边一条未经过处理的伤痕醒目,渗出的血液已经干却。

    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

    高中时,有一年的端午节。

    骆姨早早做完午饭,就回去陪家里人过节了。陆欢在家等着。

    本商量好了中午一家人在家吃,等晚饭,一家人再出去吃。

    可那天,母亲却去陪独在外的白矜过节吃饭。父亲临时接到公司的工作,没有回来。

    父亲以为母亲会回陆宅,而母亲又以为父亲会回去。

    结果最后,一个忙于工作,一个忙于陪外人。

    所以那一次节日,是陆欢一个人吃饭的。

    中午,晚饭,都是一个人。

    她们忙到深夜里才回来,不知道那时候的陆欢还没睡,正在坐在房间的窗台上哭。

    还是等到第二日,骆姨得知她们两人一个也没回来,告知秦岺,之后秦岺才反应过来。随后找上陆欢,说答应给她买喜欢的手办,让她去演唱会。

    第二天陆欢已经调整好情绪,秦岺见没多大事,也就如此。

    她们没再过问这件事,就这么像是平常的事情一般,翻页过去了。

    还有家长会。

    白矜还在陆家的时候,她们在同一所学校,家长会也是同一时间开。

    每次都是母亲去白矜那边,而父亲来她这边。

    至后来,白矜离开陆家,陆欢每一回都期望两个学校的家长会不要撞到一起。

    可是每一次,母亲会因为工作忙而来不了她的,却就算工作开会请假,也要去白矜的。

    还有好多,好多。

    小时候,陆欢会将这些写入日记本,自成人后,陆欢都逼迫自己不去想。

    直至今天才发现,缠绕着她那么久的噩梦,当事人毫不知情,甚至没有当一回事。

    愈发可笑了。

    陆欢忍得眼眶发红,车行驶的速度越来越快。耳旁充斥的极速声越大。失控的情绪在道路上愈发危险。

    好在中途一个电话打来,陆欢回神,平复了情绪。

    车的速度降下来。

    接起电话,是左悠打来的。她询问她在哪块地方,并说出公司的急事。陆欢沉默许久,等左悠喊了好几遍陆总,她才朝那边回复一声知道了。

    随后将车开去公司,奔着工作而去。朝席杭于发去消息,说人不用再找了。

    还是如她刚离开家里说的话一样,既然她们都不需要她,那她干着什么急。

    左悠来办公室送文件时,看见陆欢面无表情的神色,还有她脖颈处的一划赤.裸的伤痕,犹豫片刻,还是出口道,“陆总,你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么?”

    “我没事。文件给我。”陆欢伸手接过。

    她不多说,左悠只好不再多问,交代完工作就离开。

    从扎入办公室的那一刻,陆欢一天都没再离开公司。

    “”

    一天下来,陆欢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秦岺做了些什么行动,忙于什么。

    大概是在关心白矜的情况,为了白矜的事而奔波。在这种时候,更是顾不上她了。

    只是陆欢没想到,在晚饭时,手机接到来之不易的电话。

    是母亲打来的。

    但是陆欢没有接。

    而是放在桌面,自己靠着椅子,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

    电话一直在打,等到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下个电话仍在继续。

    陆欢也一直这样看着屏幕看了很久。

    早晨吵的那一架浮过眼前,每一句话都在耳边回荡。

    她怨母亲偏袒,母亲说她从没想过她人。

    每一件事,陆欢有自己的理由,而秦岺也有自己的原因。

    ‘你有没有想过矜矜?你有父亲有母亲,可矜矜那时候无父无母,她寄人篱下孤苦无依,还要遭受你的欺凌,你有想过她什么心情吗?’

    ‘你再看你的情绪,你的行为,堵住家门,肆意欺凌,当时你究竟做了多少过分的事情,难道不应该加以制止?’

    回想起幼时那些欺负行径,陆欢暗了暗眸子。

    她无法阻止一切的发生,又不想恨母亲,那时也没有胆子去恨。便只能将这些发泄于白矜身上。

    日后白矜会偏执成这样,陆欢自己也有责任。

    陆欢也并非无辜。

    还有——

    ‘原来你一直在意的是这些。为什么你当时从没跟我讲过?’

    从小到大,她们沟通的次数太少太少。

    几乎从没好好静下来谈过。

    陆欢闭眸舒气片刻,再睁开眼时,起身穿上了外套,拿过手机与车钥匙,离开公司。

    或许,她们需要好好谈一次。

    “”

    外面的夜色笼罩全城,点点微弱的星光挂在空中,尽管轻微,却犹能点缀。

    树枝蜿蜒出生命的迹象,上方泛黄的枝叶摇摇欲坠,散发着垂败的气息。

    冷风刮过,吹散枯叶。

    黑车穿破夜色,经过一段时间的行驶,陆欢再次回到了陆家。

    坐在桌前的女人肩披西装外套,也是从外面回来的模样。姿态严正,不威而怒。正在微倚靠椅背,闭目养神。

    桌面茶水热腾,早已布好一切。

    “坐。”

    未等陆欢说话与动作,秦岺缓缓睁开眼睛,说道。

    “我们好好谈。”

    第099章 原来

    偌大的别墅内,四周的灯皆已熄灭,只有客厅饭桌这处顶上的灯还亮着。

    气氛安静,秦岺一人在那处的身影孤寂而零落,陆欢站在原地怔了两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年她是一个人过来的,母亲也是。

    她说母亲不理解她,她也少去理解母亲。

    厨房无灯,客厅的光倾洒过去,隐约能看见厨房台面收拾得一干二净,所有刀类用具都被收起来。

    想起早晨过于冲动的画面,陆欢眸色一沉,走了过去,坐在秦岺对面。

    两人对立而坐,四目相对。

    秦岺面目冷淡,其中却充斥着一股乏累。

    起先谁都没有说话,相对的视线仅是持续了几秒,便灰落错开,挪向别处。

    直至秦岺先打破沉寂。

    “听说你在办公室待了一整日没出来。”她先是开口,“公司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嗯。”陆欢点头。

    过完这一道话题,又是好一阵沉默。

    陆欢放在桌下的一只手捏紧,扣紧了指头,心也随之缩起。很多要涌出来的东西,但最后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秦岺能看出来她的迟疑,挑起话题。

    “我知道你跑来问白汕的事,是也担心矜矜。”

    在早晨之后,她也回想明白了。

    “至于以往的事。”

    她语气轻缓,慢慢吐露出。

    “之前我一直没有将以前的事跟你讲,我也跟你说过原因——你知道了并没有什么好处,无非是徒增烦恼。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会涉及到暴露有关于环洲的事情。”

    “我答应了矜矜的母亲,收养矜矜,按照她的心愿行事,并将所有的往事抛掷。”

    “之后的日子,矜矜的事情,也全权交予她自己。我尊重她的意愿,所以没有将这些给你透露。”

    “至于之后我再将这些告诉她,是因为她是苦难的受害人。争闹的一切,最终苦难都是落在她身上的,去世的是她的母亲,从小孤苦的也是她,她有什么理由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

    “你觉得你委屈,但她就不痛苦么?”

    这些话缓缓流入陆欢耳里,那些往日的记忆浮现过眼前。

    在小时候,她从没想过。

    她只知道那时候的她,一家只有三个人,爸爸,妈妈,和她。

    整个世界都是围绕着她转的。

    但有一天,所有人的眼里不再是她,焦点转向了另外一个人。

    太过于剧烈的反差失落感迷蒙了眼睛。

    陆欢也想不清楚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经过时间冲礼,只知道很恨,很气愤,也很难过。

    久久,陆欢抽回神识来,垂着眼眸,低声回秦岺的话。

    “确实。”

    秦岺见她听进去了,有在好好细想,便打开了一直不触碰的话匣,“有些话,趁着这时候说出来会好一些。”

    “早上的时候,你说我处处在用矜矜打压你。”

    她顿了顿,“我承认,我有要拿矜矜磨练你的心思。”

    闻言,陆欢蓦然抬眸看她。

    秦岺的面色依旧淡然,缓缓说道,“这个心思,是在矜矜来到陆家的那一天起的。”

    “你们在此之前就认识,我本来以为不会出很大的事。并且你自小聪明,比起别的同龄人更加懂道理,明是非。”

    “可那一天,你却直接对她恶语相向。”

    “欢欢。”秦岺慢吸一口气,说出真实的话:

    “说实话,在那时候,我对你很失望。”

    “我一直以为你先前跟她有交集,再没有情分,也会有可怜的情面在。就算不称作亲人,至少也会以朋友礼貌相待。”

    “我没想过,你会直接动手,推开,放狠话,甚至把自己锁在房里。”

    “我之前教过你的那么多道理,都没有刻入你的骨子里,你还是冲动又自私,不知道以大局方面思考。”

    “所以自那天,我就想好好磨磨你的性子。”

    “从小你是家里的独生女,我和你父亲都会宠着你。自小家境优越,你也没吃过什么苦头,加上天生头脑好,一贯娇纵。”

    “而且也被你说对了,我因为往事,眼中看不得过于骄傲的人。”

    “今天早上我没有反驳你的话,是因为你说的没有错。”

    听完了所有的话,陆欢低低自嘲地笑了下,“磨练吗”

    话音消散片刻,陆欢收了笑意,暗下神色:

    “更像折磨吧。”

    折磨的不只是她,还有白矜。

    “我也没有想过你会恶成之后那样你说我天天罚跪你,但你想过没有,我有哪次惩罚冤过你?”

    “现在你成人了,已经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我再问你,你真的不觉得自己当时做错了吗?”

    不止于恶语相向,排挤,动手作弄,每件发自于厌恶之下的事都过分到了一定程度。

    而每次在做完这些,受到的都是惩罚。她天生反骨,越是惩罚,她越是变本加厉。

    这就导致了后来的恶循环。

    陆欢默声,没有作答。

    “不回答,是因为你在犹豫,你也觉得自己以前太过分,但是不想承认,是么?”秦岺对她道。

    “那你呢。”

    陆欢避而不答,更加想知道她的答案,“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秦岺同样默言。

    人很难直视自己的内心,也很难去直面过往的自己。骄傲自负的人更是。

    这点上,陆欢与秦岺同样。

    陆欢说道,“你的说完了,我也有想说的。”

    “那天过节,你真的不知道我一个人留在家么?”

    秦岺大概知道,她指的是陆欢高一那年的端午节。

    “我不知情。”秦岺回答道,“如果我当天知道是你一个人在家,我无论如何也会赶回去。”

    “那一天,我确实在陪矜矜。”

    “是因为在以往每一次节日,我都会让矜矜回家一起吃饭,而你每次见到她都不开心。”

    “我不可能让矜矜一个人在外。后来我就白日单独过去陪矜矜,让你父亲在家陪你。”

    “那一次,我以为他会回去,他以为我会回去。最后闹了乌龙。我没想到这件事你一直记到现在。”

    是因为怕她们见面,又闹不愉快。

    陆欢点头,好似有一道结解开。

    又紧着问,“那家长会呢。”

    “为什么每一期的家长会,你都是在白矜那里,每次都是父亲来我这?”

    “还有每次的比赛颁奖,你为什么都不来?”

    陆欢苦笑了下,“你可能不知道,我每次都会被颁奖状,证书。那一幕我都想让你看。”

    “但是你还是没有来。”

    “家长会,同样有原因。”秦岺回她,“既然矜矜已经跟你说了过往,那你应该清楚她的家庭,也知道了她的父亲是怎样的人。”

    “她自小就对父亲这个家庭角色有很大的阴影面,包括后来她来到陆家时,对着你的父亲喊叔叔时,也是同样。

    “看见他时就皱起眉。我猜是她会联想到自己的父亲。”

    “所以之后,看望她,帮她开家长会,只能我去。”

    “还有你所在意的,我会忙于工作而不去你的家长会,却会去矜矜的。”

    “这点是我的私心。我不想让她想起自己的母亲而难过,所以就算是推辞掉会议,我也会尽力去开。”

    “颁奖我不去,是因为我想告诉你,你要得到的是自己的认可,而不是我的认可。”

    “在授予奖的那一刻是属于你的,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拿奖,是为了你自己。”

    “而且你的每一次奖杯,我都让人完好无损的摆在家里,你也看见了,不是吗?”

    到时间过了很久,在听到这些,陆欢只觉困扰了很多年的结缓缓绕开,变得清明。

    以前只觉得是偏袒。

    除了偏袒,还是偏袒。

    实际,是有很多原因环绕的。

    “原来是这样吗。”

    跟一直以来想的,都有一些不一样。

    秦岺:“我以为这些你都明白,而你也从没跟我讲过你在意这些。”

    以为她都明白

    实际上一点也不。

    陆欢苦笑,“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

    还是到今天才知道原因的。

    心中五味杂陈,数种情绪环绕。

    鼻间酸了酸,只觉得眼眶发涩,格外压抑。

    等到情绪再压不住,陆欢双目泛红,站起来,双臂撑在桌面。

    “我出去调整一下。”

    声线颤抖地说完,她朝着外面走去,走出大门,往院子而去。

    单薄的身影没入夜色。

    秦岺的视线仍在垂在桌面。

    这就是许久以来都未沟通的成果。

    积攒的怨念与不解会在心里慢慢变质,腐朽,最后糜烂成千疮百孔。

    陆欢一离开,连带着空气都冰冷了起来。

    秦岺双手叠放,靠在额头,消化着今天所有的话。

    后面传来脚步声,骆姨从房间里出来了。

    “夫人。”

    “我从很久之前就在错了。”秦岺乏累地摇着头,“错得有点久。”

    “你说的对,我之前早该意识到的。”

    骆姨手放在秦岺肩上,轻拍了拍,好似安抚。

    转而朝她递去一袋东西。

    “您看看这些吧。”

    秦岺看着一个纸袋,愣了愣,“这是?”

    骆姨没有回答,秦岺接过来看,拿出其中的东西,发现是一个日记本,袋里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她先打开本子,纸页上遍布黑字。字迹尚显稚嫩,但大大方方,已经有了张扬的笔锋。

    看到里面的内容,以及日期。秦岺微睁大了眼睛,心中咯噔一下,看向了骆姨。

    而骆姨示意她继续看。

    秦岺沉默片刻,将视线放回到上面。

    看日期,是陆欢十一岁的时候。

    ‘五月十四日,母亲节。’

    ‘昨天,我做了一个很好看的贺卡,是送给妈妈的。有蝴蝶结,有白珍珠和丝带。很漂亮,她一定也会觉得好看。’

    ‘妈妈工作很忙,我打算放到她的包里,想给她一个惊喜。’

    ‘但是,我看见妈妈的包里已经有一个了。’

    第100章 迟来

    灯光打下来,影子落在书页上。

    在看见还有一张贺卡时,秦岺捻住页纸的手顿了顿。回想起那时,不由地心渐渐落下来,接着往下看去。

    剩下的字迹笔锋变顿,看上去是书写的速度慢了下来。

    ‘妈妈的包里已经有一张贺卡了。’

    ‘我打开看了一眼,是白色的,也缠绕着蝴蝶结。’

    ‘其实不用打开看,我就知道肯定是白矜的。是白矜送给妈妈的母亲节贺卡。我也偷看了一眼,确实是。’

    ‘妈妈的包里怎么可以放下两张贺卡?我很想把她的贺卡扔在一边,把我的放进去。这样妈妈就只能看见我的了。’

    ‘但我觉得,妈妈已经有一张贺卡了。已经不需要我的了。’

    ‘所以最后,我把自己的贺卡扔进了垃圾桶。’

    ‘反正,她只要有白矜的就够了。她应该也不想要我的。’

    这句话落到这处,这天的日记就结束了。看笔墨应该还想写一些什么,但是被她划掉。

    怎么会不想要

    秦岺眼睫颤了颤。

    怎么会不需要,不想要你的贺卡?

    秦岺当时,其实还期待了很久。

    她还记得那一天。是周日,那段时间忙,她还是会经常性去公司。白天她去工作时,在公司打开随身包,意外地发现了白矜的送的贺卡。

    用彩笔写上祝福,再用装饰性地丝带和蝴蝶结绑住卡身,很是用心。

    她一回去就笑着夸了白矜,并从白矜口中知道,是学校组织的课堂活动,她们每个人都自己做了一张。

    也就是说,陆欢应该也做了一张。

    所以秦岺期待了一天,当天晚上还故意在客厅待了很久,没有像以前一样先回房间。

    一直在猜想,陆欢会挑个什么时间送给她。

    可到最后,陆欢回房睡觉了,秦岺也没有收到她送来的贺卡。

    去床头柜,包里翻了一下,也没有看到。

    当时,说到底还是有些失落的。

    不过往回想想也是,她那样严厉对她,陆欢应该已经讨厌她了,怎么还会在节日送礼物呢?

    那一晚过后,秦岺什么也没说,也没问。

    没有问陆欢为什么没有送,什么都没问。

    佯装遗忘了母亲节这一日。

    但直至今日,埋藏了十三年的秘密被拂去尘埃,再现于眼前——

    欢欢是准备了的。

    只是没有送出来,被她扔掉了。

    秦岺压制着涌动的情绪,眼角湿润,一层浮光在眼眶中打转,又慢慢随着吐息忍回去。

    转而注意到袋子内的东西。其中有一张折叠的卡片很是突出,粘着白色的小蝴蝶结,与日记本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秦岺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过。

    解开外面一层蝴蝶结丝带,慢慢翻开,里面的内容映入眼前。

    正是那一天的母亲节贺卡。

    空白的边缘画了彩虹和花朵做装饰,五颜六色地交织在一起。处处透显着稚嫩与幻想。

    而最中间有一排字。

    上面写着——

    ‘祝妈妈母亲节快乐。’

    句尾,还画了一个开心的笑脸。

    秦岺在这一刻睁大了眼睛,颤抖地手捂住嘴唇,怔怔两秒。泪水再也止不住,汹涌地夺眶而出。

    看着精致的卡片,又是开心又是难过。肩膀抖得一颤又一颤,抽泣声再也压制不住。

    僵持已久的最后一道防线,在看见这句话时瞬间溃败。

    迟来的贺卡。

    迟来的一句,妈妈母亲节快乐。

    秦岺扯起唇角,含着泪眼自嘲一笑,又再次陷入抽泣中。

    直着身板,捂住口唇。尽管刻意压制,眼泪仍在颗颗往下掉,迷蒙了所有视线。

    “欢欢”

    她闭上泪眼,缓慢地将贺卡挨放在心口处。抽泣的声音不止。

    过了许久,身旁递来一张干净的纸巾,抬眼望去,是骆姨递来的。

    她用手背擦干面颊的眼泪,吸了下鼻子,接过来,“谢谢。”

    骆姨问,“是您一直想要的吗?”

    “是”

    秦岺声音颤抖地回道。

    是一直想要的。

    她放下贺卡,再次地往复翻开,每当看见那一句话末尾的笑脸时,心中都不由地涌起哭意。

    泪水沾湿一片纸巾。

    见她这样伤心,骆姨在她的身后道。

    “您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过于相信小姐了。”

    秦岺闻言,缓缓睁开眼。

    骆姨站在秦岺的后方,看不见秦岺此刻的泪面,给予了尊重。

    与此同时,很多话也想在此时说出。

    “在白小姐被收养时,她也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童,您却总觉得她能承担得起这些。”

    “年龄尚小时,最是容易被情绪左右。更何况人一旦被伤害到自身利益,就容易迷失自我。”

    “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越是惩罚越是犟,您怎么能期盼她从惩罚中找到道理呢?她只会不断地钻牛角尖罢了。”

    “再加上您不愿多说原因,只让她自己去悟,您又怎么能盼她能懂呢?”

    “缺乏沟通,太多误解堆积在一起,最后折磨的是所有人啊”

    缺乏沟通,太多误解。

    自今晚后,秦岺才更加真切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她不知道陆欢一直所在意的事是什么,陆欢也不知道这些年她做出这些事的理由是什么。

    这些到今晚才慢慢解开。

    而今晚所谈清楚的,或许只是这么多年来的冰山一角。

    ——这么多误会与误解中的冰山一角。

    其实在此之前,在陆欢越长越大,她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时,秦岺就有察觉到她们之间隔了一层厚重的玻璃。

    能互相看清对方,但无法触碰。

    等到玻璃愈加厚时,打破它就需要更多面对的勇气。

    而她们没有一人选择打破。

    秦岺总想着,以后陆欢长大了,总有一天会懂的。

    不知道如果没有今晚,她们打破玻璃会是在什么时候。

    还是就这样一直下去,越隔越远?

    渐渐地,秦岺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脑海里转着骆姨所说的话,叹道。

    “是啊,当时她虚岁也不过十岁。”

    期盼她能怎样呢。

    眼角的泪水干却,有些粘腻。

    秦岺抬眼看窗户外面,风带弯树枝,夜晚无月,光亮稀少。

    暗沉又孤寂。

    “”

    院子内,空气静得只剩下草动声。没有月亮的夜晚更显荒凉。

    院子里种的是常青树,一年四季都不会落叶,枯成树干。母亲向来不喜欢枯树落叶,陆欢也是。

    可能是因为生命的逝去很凄凉,很可悲。

    于是院子的树,四季常绿。

    陆欢独自背靠着大树的树干,任由凉意袭遍全身。

    夜晚间刮来的冷风。吹得含泪的双眼十分干涩。

    泪水涌了再涌,褪了再褪。

    以前和现在,母亲都喜欢坐在这棵树下饮茶。

    小时候,陆欢喜欢在院子草丛里玩耍,有时跟着小伙伴一起结伴玩。周末的时候,母亲会在那棵树下看着她。

    每次陆欢在玩耍中抬头,都能看见母亲望过来的视线。

    她也喜欢在玩累了之后,不顾身上的脏兮和汗水,也要趴在母亲怀里撒娇,蹭来蹭去。

    而母亲嘴上说着,让她先擦干净脸再来蹭,实际上还是会揉揉她的头,满是惯纵。

    小时候是这样的。

    起码是在白矜来之前是这样。

    之后的日子里,白矜

    正如刚才母亲说的,陆欢从现在再往回看,也会觉得自己当初太是过分。

    可是,为什么当初就一定要收养白矜,为什么偏偏这些要发生在她们身上。

    为什么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

    那她现在还能怎么做?

    陆欢背靠树,双腿屈起,头沉下去,通红着眼睛。

    各种迷茫与悲伤交杂在一起。

    四周安静无声,没有人将视线放在她身上,没有人注视着她的苦难。

    最后,一天所积累的情绪终于找到脆弱的突破点,趁乱迸发而出。

    小声的抽泣声缓慢回荡。

    在夜色中飘转。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外来的音色传来。

    “欢欢。”

    陆欢蓦然抬眼,看见秦岺站在身旁。

    昏暗之下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她的颀长站立,投下更深的一片阴影。

    陆欢意识到刚才的哽咽声传入她的耳里,一时错愕,红着眼,“我”

    她正想起身,却陷入温热的怀抱。

    是秦岺蹲下身来,抱住了她。

    肩膀遮挡住陆欢面前的视线,使得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也正是因为视线不清,其他感官更加敏感,耳旁传来的声音敲击耳膜:

    “原来这些,一直让你这么痛苦。”

    秦岺温吞着语气,一手附上她的后脑,安慰地抚着,缓缓道,“对不起,之前是妈妈错了。”

    “妈妈跟你道歉。”

    轻言细语流入耳内。

    陆欢胸口起伏,还在哽咽着,“道歉?”

    她的声音飘散在耳边:

    “你本来就是一个好孩子。是我后来没有处理好这些,没有正确的引导你。”

    “没有及时沟通,没有及时地用对方法教导你。都是我的问题。”

    “对不起。”

    说了两遍的三个字,清晰地钻入耳里。陆欢也彻底听清。

    感觉等了很久。

    今天的这句对不起,不是二十四岁的陆欢所听见的。

    而是以往十岁的陆欢,十一岁,十二岁

    听见这句道歉的,是幼时的她。

    陆欢瞬时牙关紧酸,哽咽声冲散了回答。

    肩头的衣裳染上一处深色。

    秦岺无声地再次湿润了眼眶,安抚着怀中的人,手揉过她的长发,拍拍她的后背。

    “不哭了。”

    秋夜里的冷风瑟瑟,冰凉入骨。

    唯有耳畔的细语和煦温存。

    “”

    夜入晚分。

    别墅内的灯光亮着。

    回到屋内,被屋外低温侵占的身体才有些许回温。

    秦岺将陆欢送至房间门口。

    此时在灯光敞亮的地方,陆欢眼边那抹红肿愈加显眼。未干透的泪花残余在眼角边。

    秦岺抬手抚抚她的面颊,指尖拂去泪花,“早些休息吧,晚安。”

    “晚安。”

    陆欢垂着眼,进入房间,带上了门。

    秦岺也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收回目光,站在二楼走廊,往下与骆姨的视线恰好对视上。

    她停顿片刻,踩过台阶,往下走去,走去收起桌面的东西。

    骆姨就在她的身后,没有离开,因为她猜到秦岺肯定会有问题要问她。

    果不其然,下一刻秦岺喊了一下她。

    “我在的。”骆姨应道。

    秦岺回过头,声音有些哑,也比较轻,“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骆姨如实回答,“是白小姐给我的。”

    跟预想的不同,秦岺嘴唇动了动,顿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是矜矜给你的?”

    “是。”骆姨温吞道,“在前一段日子,她约见我,给了我这些东西。”

    “刚才您看见贺卡时掩面而泣,我问的那一句‘这是你想要的吗?’也是白小姐让我问您的。”

    一直想得,却未得到的。

    “而这一袋东西,都是她小时候保存完好。”

    “陆小姐丢掉的贺卡,扔掉的日记本,都是她偷偷地捡回来,好好保存。”

    “她让我在合宜的时候,拿给您看。”

    因此骆姨从她们吵架时,就一直在旁,寻找时机。

    “是这样啊”

    秦岺苦涩地摇了摇头,想起什么,又问,“那她。”

    骆姨没等秦岺问完,就又拿出一封信,“这是白小姐让我转交给您的。她知道您有很多想问她。”

    “同样,她也有很多想同您说。”

    做完这些事情,骆姨算是完成了白矜的委托,最后递交完信件,就转身先离开了。

    留有秦岺一人在原地,拆开信封。

    阅看完信间的文字。

    一切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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