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般配
长袖带起肃然杀气,破川剑在姚月手中轻盈自如,无论斜斩直劈,都仿佛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黑渊感受到那毫不掩饰的天乾境气息,身体下意识涌上一股惧意。
——问道者,无论凡俗妖魔,神兽鬼魅,都会对强大到一定程度的修士带有天然的胆怯和敬畏,更别提姚月即将窥破天乾,元道成仙。
这可是半仙之体!
姚月手持破川,剑刃的冷光在惊鸿矫捷的素影中若隐若现。
黑渊赤手空拳相迎,几招下来,墨袍都被那锋锐剑气划破了三道口子。
看着那一套剑招过后脸不红气不喘,还能持剑刺来的人,她忍不住眉眼一沉,暗骂这姚月真是面善心黑,招招狠绝。
果然,主上说得对,若成大业,必要杀此女。
思及此,黑渊的身体突然化作一团翻涌滚动的黑雾,将姚月全然笼罩进去。
见四方黑雾缭绕,昏暗不见天日,姚月垂剑身侧,眸光微动,颇有些谨慎地感受周围气息的变化。
“姚月。”
明明一句话,四周却传来不同的声音。
有宁安,有师尊,有白以月,甚至有收养安然的那个死去的老修。
姚月气息陡然加重。
她闭上眼睛,纤长墨睫微微颤了颤,将这些故意侵扰她神识的声音屏在外界。
黑雾愈发浓重,其中夹杂的淡金道气在一片混沌中逐渐清明。
自知不是姚月的对手,黑渊在一开始就没想过正面交锋。
即使主上的命令是让自己将姚月重伤,但她知道,此事定需深谋远虑,而非莽撞出手,徒伤自身。
不过,谁能想到这人如此不讲武德,说打就打。
真是和百年前一模一样。
想起自己兵败黄沙之境后,被姚月一剑封印在血窟,日日遭受天火折磨的惨状,黑渊的眸色便越发幽暗。
天火,于上古天地初开时诞生,可以焚毁万物。
就在她的肉身被天火烧得灰飞烟灭,灵魄即将湮灭消散时,一线生机却突然出现了。
因血窟离黄沙之境极近,一黑渊竟被血窟强烈的鬼气吸引,意外闯入此地。作为鬼主,灵魄虽被烧的残缺,但灭杀一个纯元境妖兽的修为还是有的。
于是,她占据了黑渊的身体,以此休养生息。
百年已过,沧海桑田,她终于再次拥有了天乾境的力量,以黑渊的形貌,成为新的鬼主。
同时,黄沙之境的妖主也被她收复。
回归天地,她合该有自己的鬼域。
二十七城虽不及三洲五郡,但也是一个不错的地界。
想到这里,黑渊眸光一沉,就要对困在玄冥阵中的姚月出手。
谁知死气却扑了个空。
“不好!”
她不是困在阵法中,被心魔桎梏了吗?!
看着面前突然消失的幻影,黑渊背后一凉,立刻知道自己是中了姚月的计。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一柄银剑便瞬间刺进她的丹田,毫不客气地挑出她的灵魄。
……
良久,姚月抬颚,平静地望着慢慢散去的黑雾。
她长袖微晃,五指合拢间,面无表情地将还在掌心挣扎的幻影碾碎。
鬼气四溢。
但不过是三魄之一,分魄“恨”罢了。
“师尊——”宁安从远处御剑而来,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在姚月身前站定,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半晌,皆弯唇笑起来。
“不出师尊所料。”
宁安将这几天查到的一一道来,不急不慢的开口:“黑渊果然调集了鬼魅妖兽,驻扎在黄沙之境边界,待鬼主一声令下,便要侵入晏城,然后以晏城为据点,逐渐侵吞二十七城。”
晏城是距离黄沙之境最近的城池。
地广人稀。
因人皇想要架空城主李晏清的势力,兵力又被削夺,的确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果然。”姚月接过宁安递过来的传音符,将上面的信息一一扫过,敛眸低声道:“这鬼主好生狡诈,主魄坐镇于黄沙山脉深处,又将所有妖主唤至身前护法,制造出闭关修养的假象,掩人耳目”
“比不得师尊神机妙算。”宁安垂眼看向下方的凶阵,语气微冷:“时生,走吧,掌门还需你我助力。”
“好。”
说完,两人化作流光,瞬间破开阵法。
一声巨响后,灵气余波溃散消失。
上古凶阵,在天乾境的威势下,也不过如此。
“咳咳咳”
好不易从阵法中脱身的修士们举袖掩容,将飞扬的尘土隔离开。
视线恢复清明,众人只见人皇被五宗掌门用囚妖链束缚住,衣袍破烂,露出已经布满白毛的腿脚,躺在地上狼狈不堪。
“楼氏。”
宁安一脚踩上他的腹部,逼他嘴角渗出一口殷红鲜血来。
“你把亲生女儿日日抛进药洞,意图激发血脉,供你将来饮血夺命,你迫害朝堂女官,将她们杀的杀,贬的贬,你奴役百姓,奢侈享乐,妄求长生”宁安半蹲下身,在人皇即将失去神采的眼瞳里,凑近他,低声缓缓问道:“你就不怕遭报应么?”
“哈?!!”
楼氏被一脚踢开,他狠狠咳了一声,哈哈大笑道:“报应?”
“尊卑有别,强弱有序,我身怀天命,是真龙天子!”他啐退了一口,骂道:“什么狗屁报应!哪儿呢??在哪儿呢?!”
主上已赐他不死之身,感受着身上的剧痛,楼氏恨恨地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修仙界与人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劝你们快放了我,否则,朕心念一动,便要让赤鸣阁与你们好生谈谈了!”
赤鸣阁是上古五大能亲自布在皇宫,受命于人皇的势力。
五宗掌门闻言,皆互相对视一眼,又一齐望向姚月。
“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帮上忙,这些亲传弟子在阵法中,亲眼看着掌门们合力制服人皇,像是早有准备般,胸有成竹。
至此,姜抚书不由得开口问道:“这人皇刚刚不是死了……被制服的,不是鬼主的分神么?”
分神不同于分魄,只是一抹神识罢了。
轻英勾唇,温声应道:“神识已随鬼主散去,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楼氏皇帝本人。刚刚他的气息被故意隐藏,非忘魄境难以察觉。”
“原来如此……”
见围观之人慢慢增多,姚月面容淡淡地拿出这些年寻觅的无数物证,将其抛到空中放大。
泛黄的纸面上,密密麻麻写着被秘密献祭、失去生命的凡人百姓,有的,竟是不足十岁的孩童!
“这是什么?”察觉到此地气息恢复平静,许多逃走的修士陆陆续续赶了回来。
她们见姚仙尊在抛出一些残破黄纸后,又拿出一面镜子,不禁疑惑惊呼:“留影镜?!”
姚月用道气催动它,将里面人皇与黑渊交易的场景暴露在众目睽睽下。
“楼氏。”
宁安见状,看着跌坐在地,面上瞬间惊慌失措的人皇,轻笑一声,启唇道:“看看你做的好事罢,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话罢,众修士视线一转,都被空中放大的留影镜吸引住了。
无人注意,在拥挤的人群里,宁安几步靠近,轻轻捏住了姚月白皙细腻的小指,
摩挲几下后,她竟得寸进尺地借着垂落的长袖,将手自然而然地伸了进去。
黑白袖袍相触,两人已施法退至人群后方。
屏去周遭的一切,袖下的两只手紧紧交握。
姚月玉面清冷,但耳垂已缓缓漫上淡红血色,明艳绮丽,在澄明和暖的残阳下,显得朦胧而暧昧。
第142章 吾女
留影镜中,满室石壁烛火摇曳,在一片阴冷的角落里,衣着明黄龙袍的皇帝跪坐在地上。
隔着矮桌,他的身子半往前凑着,虔诚无比,似乎对面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只等他说出心中所愿,便能幻梦成真。“主上,只要我将她们的性命献祭,助你突破”
包括游走修仙界的散修,众弟子一字不落地听完了这场十年前的交易。
以百姓命,换长生,换血脉,换仙骨。
良久,待留影镜黯淡下来,被姚月重新收入袖中,看完一切的修士已是大骇讶然。
声浪如潮,瞬间淹没了在场所有人。
“人皇竟竟勾结妖邪!残害无辜!”五大宗的修士们愤懑无比,有人难以置信地盯着楼氏,颤声开口道。
此话一出,其余人皆响应。
“不错!何等奸恶!”
“此等小人,怎可坐人皇之位!”
“罪恶满盈,死有余辜!!”
上古五大能赐予皇族赤鸣阁,助皇帝对抗擅闯人界的恶修,还曾施加大法力,让修士进人界时皆被压制一个大境界。
种种举动,都是为人皇平忧,好让其护人界安危,庇佑百姓!
声浪中,有人高声疾呼:“斩杀人皇,以祭冤魂!”
闻言,修士们皆相附而言,大声喊道:“斩杀人皇,以祭冤魂!”
周身震耳欲聋的愤怒让人皇身体一僵,继而颤抖不停。
半晌,他冲着不远处的五宗掌门高声怒吼:“放了朕!放了朕!”
此事大白于天下,他这个皇帝也做到头了。
赤鸣阁不会再拥他为主,听从他的旨令。
不过,他不想死。
在一片声讨中,有修士竟要冲上来“替天行道”,被轻英示意退下。
轻英来到楼氏面前,背对着他,对在场的修士一字一顿道:“明日,本座与诸位掌门将携人皇回宫,告知赤鸣阁阁主后,在殿前,杀其肉身,灭其魂魄,以慰天道!”
“好!”
安然在一众人群里,拍手跳起来,“以慰天道!”
修士们皆抚掌响应,拍手称快。
“杀人皇!慰天道!”
听了这话,楼氏脱力瘫在地上,忽而想到了什么,突然大声疾呼,面若疯鬼:“朕死了,谁来当皇帝?!哈哈哈哈五大能曾以荡尘先祖为首,对天道下了生死誓,宗门势力不得杀天子!不得坐皇位!不得随意掌管人间事!你们都忘了吗!忘了吗!”
此话一出,众人悚然。
“什么!”
“听说生死誓不得违背,这如何杀?!!”
……
修士们听了楼氏的话,不由得冷目。
良久,有天青宗的弟子开口,对轻英小心翼翼问道:“掌门,当真如此?”
此等隐秘除了人界之主和姚月,其余人等皆不可知!
五宗掌门早已愣在原地。
从黑渊逃出黄沙之境时,姚仙尊便暗中集结五宗势力,开始了对人皇的探查,几年内,五宗掌门暗中商酌许久,本想在这场二十七城和三洲五郡共同瞩目的大会里,将人皇的恶行揭示,没想到……还会牵扯出此等大事!
生死誓是上古的术法,早已失传。
除了她们这些师承五大能的现任掌门,无人知晓,违背生死誓,天道法则会灭杀率先起誓之人,起誓之人身死,天罚便会降临在其弟子身上!
按照荡尘先祖的脾性,这率先起誓之人,定然是她自己!
在五宗掌门震颤不已的神色里,姚月微微侧眸,似乎是对宁安说:“不错,本尊的师尊,曾率先立下此誓。”
“按照旧例,誓言破,本尊便会受天火焚身之罚,直至身死。”
听了这番话,周围的所有声音,骤然而静。
姚月眉心一凝,她放开宁安僵住的手,缓缓来到人皇身边。
“姚仙尊!你救救我!救救我!你师尊的话,身为弟子,你难道要违背吗?!!你你也不想死?是不是?!”楼氏看见那愈来愈近的素白衣角,竟要上来抓握,抬手间,却被忽如其来的冷剑斩断了手掌!
鲜血喷洒——
“啊啊啊!”
楼氏在地上捂着断肢,滚成一团。
众人瞠目大惊,抬眼望去,只见宁安走到那一滩血迹旁,面无表情地从地上拔出荡尘剑。
“你的脏手”宁安侧眸看向面容失去血色,抖如筛糠的楼氏,嘴角弧度温和,仿佛刚刚斩断别人手掌的不是她。
“也配碰时生的白衣?”
姚月抿唇,须臾望过去,看见宁安冷暗隐忍的眼眸,心中无端起了涟漪。
后者察觉到她的视线,明明指尖颤抖不停,却没有回眸看她一眼。
姚月敛眸,继续道:“但如今本尊为半仙之体,即将突破天乾境,天火不会夺我性命。”
人皇气息虚弱,闻言掀起眼睫,“什什么”
“姚仙尊竟要突破天乾坤境了?”所有人惊叹不已:“那是什么境界?当真令人神往!”
“天火应该不会危及仙尊性命了吧”小安然的声音弱弱响起来。
对啊,众人看向姚月,后者轻轻点头。
轻英见状,终是缓慢吐出一口气,
她抬袖抹了把额角的冷汗,上前一步,在人皇绝望惨然的目光中,肃然开口道:“那明日”
喧哗中,有惊雷炸响。
天地间苍云翻滚,几息之间,竟下起了春雨。
淅沥细雨中,在众修士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一人撑伞而来。
那是名女子。
女子身上散发着天乾境气息,虽不及姚月,却分明威势骇人,竹叶伞边遮掩住她的眉目,让人看不清面容。
“这是天乾境的气息?!!”
有修士惊呼。
“不必待明日。”李晏清抬起伞,露出面容来,文官气质清隽,一派从容之色:“吾乃赤鸣阁阁主,今日前来,是为杀楼氏旧主——”
她勾唇轻笑,“——以肃君侧。”.
皇宫大殿,浅洺坐在雕刻精致的龙椅上,把玩着手中剔透莹润的玉牌。
她身上的衮衮龙袍宣示着主人大权在权,而头顶的玉冠,莹润泛寒,衬得她本就无双的眉眼尊贵无比。
“此乃阁主玉牌,赤鸣阁已授冠于我。”浅洺轻轻笑了笑,在众臣子恭敬僵硬的跪姿里,将空中的水幕挥袖散去。
鼻端萦绕的龙涎香气味未散,她抬眸,启唇淡声道:“先皇德行有亏,残害百姓,将伏诛身死。”
“朕,秉持天意,承祖母遗志,即位成皇,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
太平五十三年五月,人界新帝登基,改国号为沐安。
先皇所作恶事,皆数展露于世人眼前。
天下大哗。
当月,先皇被斩于赤鸣阁阁主李晏清剑下,七月,传言李晏清突破之时,渡劫失败,身死道消,其女继阁主之位后,证此事为真.
天青郡,齐明山脉最高峰峰顶。
宁安看着被道气推开跌入天火外的姚月,连忙上前扶起。
在宁安担忧的视线下,姚月缓缓起身。
头顶的苍穹天火如巨龙般蔓延,倒悬云天。
那红焰极热极明,将半边天幕都照的亮如白昼。
——整座山头,已被烧的干干净净。
草木灰漫天扬起,逐渐黯淡的火光里,姚月突然转头,怔怔地看向宁安,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复杂神情。
“师尊,发生了什么?”宁安蹙眉,语气带着些安抚意味。
师尊这是渡过去了?
姚月垂下眼睫,耳边仍不住响起刚刚听到的。
“姚仙尊,天火焚身会让你修为半损,千年不得恢复,你不告知旁人,可我晓得。在荡尘先祖的残念消散前,她曾亲身寻我,说大祸近在咫尺,就在三百年内若仙尊在灭世之祸到来前,未能突破天乾境,则天下死劫必至,如今,吾焚于天火之中,助仙尊探寻大道,是死得其所”
眼底映着无尽火光,华彩熠熠。
姚月闭上眼睛,随即被宁安拥入怀中。
在轻声的安慰里,她不住的回想起李晏清说的最后一句话:“吾女年幼,哀思于我,盼仙尊看顾。告诉她……天下兴亡,阿母不得不担。”
第143章 赤心
天青宗。
入了夏,破岳峰后的湖面上,千瓣莲开的极盛极美,从远处看,就像是剔透玉石中晕染出一片艳丽绮色,疏懒雅致,风流非常。
因此,常有弟子来到这里,于湖中圆台击剑赏花,论道问仙。
看到姚月被弟子们围在中央,闲适地把玩手中长剑,宁安转身,悄然从长廊上退去,没留下一丝灵气波动
最近,宁安总觉得师尊在躲着她。
自从李阁主身死的消息传遍三洲五郡,姚月去了一趟皇宫,回宗后,她便闭关不见任何人。不仅如此,在前几日姚月出关时,宁安明明都感觉到了望月殿中师尊的灵气波动,但刚刚靠近房门,就又被秦安拦下了,说宗内有事,师尊已被掌门唤走。
面容心虚至极,连说话都不利落。
今日,宁安本想再去望月殿一趟,途中却听说倚荷台中,有姚仙尊在教导亲传弟子,解剑道之惑,吸引了许多修士驻足。
于是便改道,来此寻人。
残阳悬天。
在指导完秦安王禾后,姚月在人群中缓步而出,打算回殿内调息。
杨柳下暗影斑驳,很快,周围便重回寂静,再也不见一人。
澄明的光线穿过柳条,洒在她背后的发尾上,无端给墨色镀上一层薄金,偏偏姚月的眉梢也染了亮色,漫天霞光里,像是误入凡尘的神女谪仙,似乎就要化作一场和风,翩然远去了。
“师尊。”
宁安从树下走出,出声唤住她。
前面的人步子微顿,很快转身,见到是宁安,眼里眸光微凝。
前几日闭关,她无意间导致道气逆冲,这些天对灵气的感知下降不少,竟然没察觉到周围有修士的存在。
两人将近一个月没有见面,视线相对,眸中皆倒映出彼此的身影。
“宁安,你怎么在这儿?”
站在原地未动,姚月率先错开视线,将破川收剑入鞘,她抬眸平静道:“找本尊有事?”
宁安嘴里咂摸着自己的名姓,心里无端涌起些烦躁。
她不知道为什么师尊会突然不理会自己,是自己犯了错,还是哪里惹了师尊不高兴?她感觉心中缺失了某些东西,像是指缝间流淌的细沙,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留不得。
“师尊。”宁安走上前去,将这些天淬炼的纯灵晶体交给姚月。
她握住姚月的手,将一个极为莹润的玉簪放在那素洁掌心中,说:“时生,此簪可明净灵台,压制心魔,你收好了。”
宁安说完后退一步,抬眼笑道:“我知以师尊的修为,窥破心魔是迟早的事情,但我若能帮上一点,也是好的。”
姚月垂眼,指尖捻着玉簪,低声道:“纯灵?”
至灵之体可以将丹田中的灵气淬炼,从而转化为纯灵,纯灵乃天地极净之物,可驱邪灭魔,澄心静气,压制乱心。
但淬炼的过程极为艰难,需要日夜不歇,心神凝聚,不得松懈半份。
“你”
姚月望着宁安,见人眼底微红,墨衣在身更显容色苍白,隐隐透出些不眠不休的倦意,不由得喉头艰涩。
“这些日子,我也想通了,不论师尊唤我宁安还是怀黎,或者是些别的名姓,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弟子都不在乎什么公之于众我什么都不想要了。”宁安看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攥在姚月肩头,对视良久后,竟突然半跪在地上,紧紧揽住了她的腰,眼睫下的眸色暗流涌动,脸上却无甚表情。
“师尊别不要我,好不好?”宁安闭眼,忽而温声道。
姚月被她蛮横的力气弄得心神不稳,她想要后退,却被人锢的紧,逃脱不得。
半晌,她启唇,低声问道:“什么都不想要了?”
“是。”
“那”
那你为何不放开我。
姚月刚想开口,就被打断了话,宁安似乎料到了她会说什么,在她之前开口道:“只要师尊。”
“除了师尊,谁也不要。”
姚月被这句稚童般无赖的话气笑了,腰间的手力道加重,似乎深怕她离开。
此地僻静清幽,原本颇让姚月有些误入世外桃源,脱离世俗之感,但眼前人的存在,却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道心被俘,再也不得脱身了。
宁安忽然感到头顶传来轻轻的痒意。
姚月手指轻拂宁安发丝,居高临下,垂睫淡声道:“是么?”
她突然化作幻影,手腕轻转,破川剑刃便瞬间搭在宁安脖颈,寒芒毕露。
“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本尊杀了你?”
姚月看着双臂垂落的宁安,缓缓闭眼,语气轻薄如雾,“怀黎,你明明知晓,本尊修无情道,沾染凡情,会影响道途,如今弊端虽未曾显现,但有朝一日,我心有意,想要道途明顺,杀妻证道,你就在劫难逃”
说完一席话,她睁开眼睛。
低头望向那双平静的眸子,姚月见宁安面色如常,突然拽起她,将人压在树上发出一声沉痛的闷哼。
——那动作快而迅猛,后者只觉得唇齿一甜,随之口中便腥甜漫溢,胸腔沉闷。
姚月握住宁安的脖颈,指尖泛白,一字一顿道:“告诉本尊,宁安,怀黎,你不怕么!”
身前的人发丝散乱。
闻言,轻轻抹去嘴角的艳红,竟是低笑出声来。
仿佛被握住脖颈,桎梏生命的不是她一般。
“师尊真是”宁安侧头啐去一口血沫,勾唇笑道:“真是身如玄电,机敏迅捷,弟子甘拜下风。”
这话带着些调笑意,姚月抿唇,手中的力道却不忍加重半分。
“师尊不,时生。”
发丝散乱地垂落在她肩颈处,宁安脸色苍白,忽而笑了笑,说出的话暗哑艰涩:“你还记得儿时说的话么”
儿时?
姚月蹙眉,清艳的五官在残阳下温玉般素洁。
儿时她说过什么话?
突然被放开,宁安跌坐在地上。
倚着树干,她捂着酸痛的脖颈,哑声继续道:“你说不会伤我我信一直信的”
“我何时说过?”
姚月敛眸,长袖在微风下飘荡。
她低头,启唇淡声道:“你又何曾见过我少时模样?”
第144章 皎月
宁安抬眸,看着面前熟悉的眉目,忽然从其中感受到了一丝陌生。
这是她的师尊,她的道侣。
“师尊受罪,是弟子胡言乱语”良久,宁安缓缓起身,不顾脖颈处刺目的红痕,就要离开。
——她不能说。
当初荡尘师祖抹掉姚月的记忆,便是担忧沾染因果会影响自家徒弟的道途。如若今日她说了,恐怕对不住师祖的苦心。
“站住。”
看着宁安在自己身边走过,姚月侧眸,握紧了掌心的冷袖。
“黑渊主魄仍存,经商榷,半月后,本尊要与五宗掌门前往黄沙之境,彻底将它灭杀。你身为忘魄境大能,且担阵眼之责,需一路同行莫忘了此事。”
“不会忘。”宁安说。
“多谢。”
姚月闭上眼睛。
闻言,宁安回头看了看背对着自己,丝毫没有回头的人,不由得顿住步子,哂笑开口道:“时生,你我之间何必言谢?更何况,庇佑苍生,也不是你一人的事,我自然要陪你一起。”
姚月眸光轻颤,忽而转身望去,“怀黎你——”
“误你道途,我不认罪。”
不远处,轻佻的话从宁安口中说出,眼里却带着些认真,“我这条命,师尊可以随时拿去。”
“只是,还请师尊莫要自己动手,交给弟子便是。”
宁安想,她可以还师尊这条命,因为是师尊在雪地里收她为徒,救了她。
——她本就欠她。
但,宁安受不了姚月亲手杀她。
一条命尚不足惜,但心爱之人对自己刀剑相向,却会让她心如刀绞,难以释怀。
“好不好?”
这是什么话?
她的命,竟在她口中如此微不足道么?自己想要,她便给?
姚月抿唇看向宁安。
这人向来隐忍,心性至坚,从未在人前表露半分怯弱,如今在自己面前,却处处退让,无一丝不忿
“弟子告退。”
宁安拱手,转身打算离开,但步子还未迈出,竟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梅香浅淡,软玉贴身。
“别别走。”
一滴清泪从眼尾滑落,姚月把脸埋在宁安后背,在淡雅的木香中,带着哽咽,缓缓启唇——
“别离开我怀黎…”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低的听不出什么。
宁安却早已心神大乱。
她的双脚在这样虚弱恳求的语气中,重若千斤,再也走不动分毫。
“师时生”
宁安迅速转身将人揽在怀里。
轻拍着姚月的后背,她垂眼看见师尊潋滟的眼尾,弧度锋锐,却染了半寸泪痕,心中酸涩。
宁安小心翼翼道:“你别哭”
这她从未见过师尊流泪!
莫说流泪了,就是受伤时,这人也永远风轻云淡如今怎么
宁安低头,想要安抚几句,却被怀中人攸然堵住了唇。
“”
不远处,轻英和白以月正一前一后徐徐走来,几息后,若步入此地,定会发现她们的身影。
宁安拿不清姚月到底想做什么,只能由着她乱来。
但姚月动作间毫无章法,吻了几下后,感觉到宁安胸腔传来的震动,知她在憋着笑意,耳垂的艳色更深,张口便咬了下去,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
“嘶”
“姚仙尊?”
轻英步至柳下时,见姚月和宁安也在此地,两人手持长剑,肩头落了不少柳叶,不禁笑道:“仙尊雅兴,此处水秀山青,莫不是在和宁安击剑论道,共赏荷色。”
宁安拱手行礼:“——掌门。”
轻英点头。
身旁,白以月的视线扫过宁安,转而看向姚月,见人面色泛红,眸色染水,挑眉道:“时生雅兴。”
“欸?”
宁安起身后,轻英余光看见她嘴角的血迹,不由得眉头一皱,“宁安,你这”
“练剑时”
“本尊咬的。”
宁安心头一颤,侧头望着那雪白素影,忍不住眨了眨眼。
姚月看见自家掌门徒然苍白的脸色,神情如旧。
在死一般的静寂中,她勾唇,不紧不慢道:“掌门,阿皎来此,可是为了黑渊一事?”
轻英现在哪里听得进正事!
她的神思混乱,心里一直重复着姚月刚刚说的话,心里沉了又沉。
咬的?
咬的!!
之前,她不是没有察觉到端倪。
向来冷淡的仙尊,每每看向宁安这丫头的神情,分明不是什么对年轻后辈的勉励和欣赏!
而是情意难掩。
半晌,轻英转头看向脸上丝毫没有讶然之色,目光中,甚至还带着隐隐笑意的白以月,闭眼低叹道:“白掌门,此事,你一早便知?”
白以月手背在身后,闻言微微牵唇:“不错。”
“这”
此等欺师灭祖,罔顾师徒名分的事,宁安不清楚,姚月难道不知?!
轻英眸色一暗,思及此,她抬眼看向姚月,拢袖高声道:“仙尊,此事不妥!”
“不妥?”
姚月轻轻一笑,在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拱手认真道:“掌门,待黑渊受诛,本尊愿入轮回阵,历四世轮回,破无情道途。”
什么!
“不可!”宁安走到姚月身边,牵起她的手在掌心紧紧攥着。
视线落入她的眸中,她看着姚月,一字一顿道:“时生,不行。”
“姚仙尊!”
轻英已然生了怒气,她不顾一旁白以月的阻拦,道:“我与宗内两位长老,虽名义上都是荡尘先祖的徒弟,但真正悟得师尊所学,能够传承衣钵探寻大道的,就只有你姚月了!时生,你破无情道,是对先祖的背叛!”
此时此刻,素来儒雅随和的掌门也失了冷静,大祸当前,岂有破道重修的道理。
姚月身旁,宁安眸色深沉。
依师尊的性子,怎会如此行事?
就连白以月也心存疑惑,暗道这人莫不是被心魔占据了肉身,失去本性了吧?
谁知姚月却甩袖,将一丝泛着暗黑色泽的道气抛掷空中。
丝丝缕缕,虚浮而混沌。
“在李阁主替我受天火焚身,身死道消后,本尊识海的心魔便随之而生,我几番压制,每当将要成功之时,就会被黑雾里一种莫名的力量打断,难以彻底灭除它。”姚月抬头,看着在空中飘飘荡荡,缓慢变成黑雾的道气,垂眼低语:“如今,我的丹田半数被此黑雾占据,不日,道气全然被侵染后,本尊…恐怕就要走火入魔了。”
“你破无情道,是为了消灭心魔?”白以月蹙眉:“但四世总共两百多年,你从起灵重修,即使天赋异禀,也”说到这里,她话头一转,忽而笑了,“差点忘了,你姚仙尊的本事,可不是一句天赋能够”
姚月回握住宁安的手,望着轻英,淡声开口:“乾清,让我试试吧。”
与其身处归元坐以待毙,不知哪年哪月能够突破,不如破道重修,在将要到来的大祸前,博得一线生机!
“是传音符?”
半空中,一道白光逶迤而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宁安抬手接过,缓缓打开那泛着银白色泽的卷轴,四人仔细一看,眉眼一压,眸光皆冷了下来。
原来,黑渊意图强占人界没有得手,已经去往祈安城,与登基不久的人皇谈判去了。还带着一万妖兵,打算谈判不得,直接动手。
“仙尊。”轻英蹙眉:“伏魔阵”
“本想去黄沙之境寻她踪迹,这黑渊反而耐不住性子,主动现身。”姚月长睫低垂,平静道:“残卷已全,乾清,你和阿皎分别去唤五宗掌门,前往祈安除魔。”
“好。”轻英点头。
黑渊选择直接去往人界,也是料定了她们不会直接与她开战,恐伤及无辜百姓。
不过她也没有料到,修仙界之人,早就有了对付她的法子。
“阿皎,你与乾清一同去,切莫小心。”鲜住傅
“嗯——”白以月勾唇,视线散漫地在宁安和姚月两人身上扫了扫,良久,缓缓开口道:“你们呢?”
姚月看了看身旁的宁安,道:“她陪本尊去祈安,布设阵眼。”
闻言,宁安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面色有些难看的掌门和目光玩味的白以月,自然而然揽住姚月的腰,侧眸开口:“我和时生于祈安城中,与诸位掌门再会,待你们入城观灵气所在,便可寻到府邸。”
轻英看不得这样刺眼的一幕,很快化光遁去。
白以月倒是颇有些习以为常,拱手间,眸色恢复了清冷模样:“时生,怀黎,保重。”
红阳悬天,人界,二十七城内一片寂静。
几乎所有的百姓都闭门不出,偶尔推开窗户,颤巍巍地望向祈安城方向。
在那里,昏暗的黑云遮蔽了光线,整座城池都被笼罩在一片妖气下,杀气弥漫,黑雾满天。
第145章 受伤
视线落在面容淡淡,丝毫辨不出喜怒的女人身上,黑渊站在殿外,还没等召见,便气定神闲地迈进朝堂。
“留影镜,是你交给姚月的吧?”
煌煌大殿里,文武百官皆大气不敢喘,屏息凝神地听着她的话。
先皇昏庸,致使人界与修仙界的天道誓言被打破,面对拥有术法的修士,凡人之力如蝼蚁,根本没有什么能与之相抗的能力。
起初,众官员只想这出身天青宗的皇帝能够保人界安稳,让她们顺顺利利地挂冠还乡,但这新皇登基后,不仅以雷霆手段整肃朝堂,还将一些势力盘根错节的腐败官员斩首示众,提拔良臣,下令废去许多建造楼阁殿宇,劳民伤财的旨令,恢复科举入仕时,女男平等的旧法
种种举措,让朝堂上的清流官员看到了希望。
且不说殿内的都是些成精的老狐狸,见那些旧派顽固一个个被砍了头,血溅宫前,不由得心生恐惧,就说皇位换了人坐,还做的更好,为何不去维护新皇?
见风使舵也好,顺势而为也罢,总之,不出两月,浅洺便收服了大半官员,剩下的那些说她告发亲父,立身不正的老顽固,浅洺有时间和他们慢慢磨。
“放肆!”
一个身着天青朝服,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孩童乌眸湿润,脆声高呼道:“面见天子,为何不跪?”
黑渊站在阶前,闻言转身,在一片低头默声的脑袋中,她目光深深,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那银冠束发面带稚气的女娃,歪头道:“你是李阁主的女儿?”
“是又——”
“李阁主。”上首,浅洺理了理膝上的绣纹繁复的衣袍,抬眼慢条斯理道:“退下。”
女孩听到皇帝开口时,眼底一亮,又在听清了她的话后,眸光瞬间黯淡下来。
心中挣扎,李泊守似乎是想到什么,终是咬唇,几步退了回去。
阿母说,自己现在是阁主了,不能事事凭着性子。
半晌,浅洺看着台下那一袭黑袍的女人,附身淡声问:“留影镜的确是朕交由仙尊的,不过…刚刚你说,想要朕退位让贤?”
“不错。”
黑渊下颚微抬,勾唇不紧不慢道:“否则,本座便将祈安城中的百姓,一个一个杀掉,让妖兵咬碎她们的筋骨,吞咽她们的血肉,你的臣子,本座也不会放过一个。”
此话说完,除了七岁的小泊守,大殿中的臣子们个个毛骨悚然,感到背后有一股冷气从脚底直直窜入头顶,身体一僵,便颤巍巍地将头低的更深了。
落针可闻的大殿里,突然想起了手掌拍击的脆响。
浅洺抚掌而笑,眼底幽暗,“杀?”
她嘴角勾起,无端透出些漫不经心地冷意和锐利,像是一柄出鞘银剑,即将瞬间夺取人的性命。
“此时站在大殿里的,是你的分身。黑渊,即使你为天乾境,一个小小分身,朕还未曾放在眼里。”
黑渊闻言冷笑,“你能对付本座的,除了赤鸣阁还有什么?李晏清已死,现在这个没长大的小娃娃,根本不会被阁主令承认,动用不了任何忘魄境修士。”
“本座站在这里,你倒是来杀啊?”
黑渊哈哈大笑,突然转身,将冲上来的李泊守拽至身前,女娃在她的桎梏下挣扎不已,脖颈被人紧紧攥住,嘴里却狠狠重复着说:“我阿母没死,你个坏人!”
小孩子的拳打脚踢,在天乾境修士看来,比一片羽毛拂在手背还要轻的多。
看着面上血色尽褪的女娃,浅洺眉眼一压,就要对黑渊出手,却忽然听到殿外的簌簌风声。
愈加黯淡的天色里,乱叶随风而起,悠悠飘落在朝堂外的青色石阶上。
有人踩叶而过,在暗沉萧索的天幕前,留下一道孤冷的背影。
阵法忽然在黑渊脚下出现,淡蓝光芒转瞬即逝,嘈杂的人声里,众臣子看着一身着斗篷,乌发垂肩的女子步入大殿。
“不需阁主令。”
宁安抬手摘下黑色兜帽,看了一眼上首目染怔色浅洺,缓缓来到大殿中央。
“是你?”
黑渊蹙眉,垂眼瞧了瞧脚下难掩玄妙的阵法,几番尝试,黑气尽散,还是未能突破,不由得心中惊怒。
她的眸底映出面前眉眼冷淡的人。
黑渊目露凶光,一字一顿道:“伏魔阵?”
“是啊。”宁安心念一动,双手合十翻转,道:“伏魔阵。”
周围的景象突然大变,黑渊瞬间来到祈安城上方,高空中寒风肆虐,丝毫没有入夏的热意,反而风如利刃,血腥味沾染鼻端。
不远处,无数的妖兵正被五宗修士剿灭着。
轻英一剑挑出妖兽心脏,紫火乍现,燃尽成灰。
姜抚书身后的巨大佛像神圣而悲悯,睁开眼的同时,周身十几个妖兵痛呼跌滚,很快化作灵气回归天地。
白行烟不服输地看了那佛像一眼,罗盘问天悬至高空放大,将十几个妖兽碾压灭杀,动作间,毫不留情。
“宁安!你困住的只是本座的一个分身而已!”
黑渊站在伏魔阵中,看着周围六处泛着流光的阵中阵,在一片妖兽的怒吼和修士的高呼中,冷冷开口道:“修仙界之人,搞这些暗中阴损,还真是不亚于妖兽!今日,本座就要杀了这女娃,告慰本座丧命于此的士兵!”
大殿外,浅洺举起长袖遮掩眉目,看着高空中无尽的黑气和亮光交错纵横,一片混乱。
城内,许多百姓已然出门,仰头胆怯而望,面露惊惧
半空中,李泊守狠狠咬了黑渊一口,得到的,是黑渊更深的迫害。
手指几乎嵌进了那脆弱泛青的脖颈里,阵法中,黑袍女人大笑,手中蓄力,高声道:“去死吧!!”
腰间,荡尘剑应声出鞘,银芒破空。
宁安与突然现身的姚月平静对视一眼,后者侧眸,素指轻握间,便将临至眼前的荡尘剑抓住了。
剑柄坚硬冰凉,两人的心,却没有一丝冷意。
姚月垂眼,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一息后,当她再次出现时,已将咳嗽不止的小娃一手抱在了怀中,另一只手,正抓握着荡尘剑。
——银刃冷光泠泠,剑尖处,正往外滴着血。
黑渊低头,见自己胸口布料湿润。
很快,她的肉身化为残灰,只留下了一团咆哮翻滚的黑雾。
在阵法中挣扎。
“啊——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无法破阵?!
肉身湮灭,她的分身神魄应该能够轻而易举地离开阵法,回到黄沙之境的本体内才对,但此时此刻,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阵法桎梏了。
将泊守交到宁安怀中,姚月转身,看着那挣扎咆哮的黑雾,淡声启唇,玉面清冷。
“上古伏魔阵,若成,陷阵者根本无法逃脱。”
哪儿还有放你出去的道理?
“起阵——”她冷声道。
话音刚落,宁安放下女娃,在李泊守睁大的乌黑眼瞳中,身影如幻,率先来到阵法中最为繁杂之处。
——那是六个阵中阵之一。
五宗掌门也须臾出现在四周,将黑渊全然包围起来。
六阵已全。
“残魄在此相候。”姚月敛眸,没有将迈着碎步,来到自己身前抓握袖口的女娃赶走,而是望向黑渊,轻声开口道:“主魄,速至。”
话音靡靡,似万佛呢喃,仙灵低吟。
除了浅洺,下方所有的文武大臣,凡人百姓,在这样的神音下,都被一股玄妙的道法气息定在原地,阖眼昏迷。
伏魔阵中,六人都默念着口诀,将自己的灵力灌注在阵法中。
半晌,一齐睁开眼睛,眼底蓝光泛泛。
“阵起——”
黄沙之境,在洞内调息的黑渊突然起身,她眼底红丝遍布,身上的天乾境气息紊乱不已。
“不好。”女人墨发散乱,她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刚想拿出穿界符,就双眸睁大失去神采,瞬间没了生气。
灵魄离体,转瞬之间来到伏魔阵中,与残魄合二为一。
黑雾大盛。
“怀黎。”
姚月见黑渊已至,凝眸间,指尖微动,对阵中的宁安命道:“黑渊已入阵,你以生死剑意困她一困。”
宁安长袖微晃,眼角眉梢露出些笑意,应道:“是,师尊。”
话落,她接过被扔来的荡尘剑,丹田气息磅礴,很快顺着掌心涌入剑内,阿兰在剑海中端坐阖眼,眉目淡然。
“小娃,吾准备好了!”
宁安闻言,手腕一转。
荡尘剑白光涌现,携着生死剑意,瞬间脱手而去!
一头扎进那团涌动翻滚的黑雾中!
三天后。
妖兵被全部剿灭,宗门修士们进入城中,以姜抚书为首,救治被道气慑去心神,陷入昏迷的百姓。
城外,看着在阵法中垂死挣扎,被灵火焚烧地四处躲避的黑雾,姚月收回道气,捂着腹部站定。
她侧眸轻声道:“…阵法已启,待十月末灵火焚尽,黑渊便会被彻底灭杀。”
“极好极好!”魏秋抚掌点头。
一旁,石袁敏缩地成寸,将伏魔阵收入袖中,笑道:“姚仙尊,我这便将其带入血窟,日夜看守,绝不让黑渊有逃脱之机!”
黑渊死后,灵魄会化作贪恶之气,只有封印在血窟,才会不逸散到天地间,影响修仙界和二十七城的道运。
“嗯。”
姚月微微点头,唇瓣泛白,远黛似的眉须臾蹙起,平静说道:“剩下的,便由石掌门看顾了。”
在五宗掌门大惊失色的面容下,说完这句话后,姚月身体微晃,待看到宁安走近时终于支撑不住,很快倚在宁安怀中,昏迷过去。
魏秋:“这……”
石袁敏:“仙尊!”
陈弃:“嗯?!”
看着轻英复杂的目光,白以月摇了摇头,将手搭在轻英肩头,作安慰状。
然后她看向宁安,好心开口:“时生她丹田内道气耗尽,需要调息修养,皇宫里有一沐灵池,你将你师尊置于其中,可助她更快恢复。”
“沐灵池,在哪儿?”
“在我殿内。”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冷清清的女声。
浅洺身着绣凤常服走来,视线几乎黏在了宁安身上。
待看见她怀中虚弱昏迷的人,她忍不住喉头一紧,扯了扯唇,微笑道:“宁安,沐灵池,我带你去。”
第146章 沐灵
宁安换了个姿势,让怀里的人靠得更舒服地些,然后抬眸望向浅洺,点头缓声道:“子七,多谢。”
浅洺听着她依旧唤自己字,而非名姓,眸光微动,原本握紧泛白的手指松了又松。
但心里仍然沉闷。
“走吧。”她语气淡淡。
暗香浮动,绕过几回雅致走廊,宁安看着廊道内攀爬环柱的紫玉兰,缓步而行,随意开口道:“这玉泉殿后方当真幽静,若不是殿前的牌匾流光溢彩,倒像是无人所居之地了。”
闻言,浅洺停住脚步。
她倚在柱子上,缓缓扫量周围一眼后,垂睫道:“这是我母后生前居住的地方,她喜静,楼氏便虚情假意地给她建了这样一座宫殿,这还是修缮后的。”
来到宁安面前,浅洺抬手,似乎要触碰姚月的脸。
宁安横抱着阖眼昏迷的人,极为轻松地退后一步,墨眉轻挑,冷淡问:“…做什么?”
长袖停在半空,浅洺很快收回手,黑色的玉冠在光线下,竟透出些剔透冰凉的质感来,冷然无比。
“宁安,我只是想起了阿母。”
见她神色隐隐透出些保护意味,将怀里的面容恬静的人抱得更紧,浅洺自嘲地低笑一声。
袖下,修长的手指霎时握紧。
她仰头,看着天边的斜阳,似乎有些失落,“当初,有人在她的饭食里下了毒,被烧死的前一刻,她昏迷不醒,就像是你师尊如今的模样。”
“火势蔓延时,我闯了进去,可火太大了实在是太大了我用水泼也泼不灭,我甚至因为年龄小,丝毫抱不动她,如果,如果我早几年进入天青宗,是不是”
宁安打断她的话,她已经察觉到了前面偏殿内的灵气波动,便走在了浅洺身前,边走边道:“子七,这世间生离死别总是最难释然,既然放不下,便好好活着……也算是对逝者的告慰。”
望着那继续向前走,毫不回头的人,浅洺莞尔。
她眼里的温情将要漫溢。
眸底的偏执却丝毫没有消融之态。
浅洺歪头,无端想,宁安,我没了血亲,不能再没有你了
推开明黄殿门的瞬间,宁安抬眼,暗道这偏殿的构筑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竟无一处不精致。
雕刻着鸟兽鱼虫的圆柱伫立在两边,灯烛下,暖黄的灯盏朦胧雅致,在房间里泛着熠熠色泽。
一扇巨大的屏风挡在两个彩凤玉摆件后,将沐灵池遮地严严实实。
宁安绕过屏风,入目,便是一个白玉作底的圆池,池水潋滟,灵气逼人。
其边沿,还垂下了一方细软织锦,供来此沐浴者倚靠。
“这里,原本是赤鸣阁修士调息之处,后来被我祖母收用,建造殿宇,命为沐灵池。”
浅洺没有随着宁安进去,而是极为守礼地站在屏风前,背对着她们,开口解释道。她喉头艰涩,心中几番挣扎,终是漠然启唇:“沐灵调息,还是只穿里衣为好。”
“多谢。”
隔着屏风,宁安的话音传来。
闻言,浅洺面无表情,嘴唇翕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听着屏风外的清脆阖门声,宁安的视线落在怀中微微蹙眉的姚月脸上,似乎有些担忧。
“师尊?”她低低唤道。
无人回应。
宁安坐在圆池边一手揽住姚月的胳膊,一手探向那温软腰际,打算帮她解衣,谁知这时,怀中人却悠悠转醒了。
想是这沐灵池灵气丰沛的缘故,灵气四溢到殿中,被丹田吸收,已然起了疗养之效。
“怀黎。”
姚月眼睫半阖,遮掩住内里神色。
她的语气是藏不住的轻弱,了然问道:“沐灵池?”
“嗯。”宁安见她醒了,知这人面皮薄,也就抱起她来,微微侧身,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的软垫上坐着。
她解释道:“师尊,你身处归元,不日前强行催动丹田斩杀黑渊分魄,已然是耗费了不少修为,如今更是元气大损。”
宁安淡声继续说着,“这沐灵池疗效极好,灵气充盈,适合你在此调息养伤。”
听了这话,姚月垂下眼帘,半晌开口道:“好。”
侧头靠着宁安肩膀,她闷声,一字一顿地说:“只是欠了皇帝人情。”
宁安转身扶住她的肩,眉眼染上笑意,戏谑道:“时生,你这次受伤是为人界,子七既然主动提出来,带你我来沐灵池,那便是心有愧疚,想要补偿于你,何来欠人情一说?”
姚月浓睫轻颤,半晌,脸色微红地错开视线,平静道:“本尊只是不想沾染因果罢了。”
之前姚月没醒时,宁安满心担忧,感觉神魄悬在刀尖上,一刻都平稳不下来,现在,姚月终于醒了,她看着那沁水般清透浅淡的眸子,终是放松些许。
明明她受过更重的伤,甚至几次差点丢掉性命,却没有一次这般故作镇定,实际慌乱不堪的时候。
但她好像甘之如饴?
察觉到自己这番心思,宁安自嘲地想,怪不得白掌门曾说,世间情之一字更甚毒药,让人“生病”后难以医治,且几乎没什么解法。
……
见人良久不说话,姚月视线移转,目光又来到了宁安身上。
周围暖香浅淡,萦绕在两人身边,一旁,暖炉流畅的纹路泛着银色光泽,在有些朦胧的水雾中,更显精美。
宁安忽然被姚月拉住了手。
后者牵着她,白衣染水,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施然走入池中。
沐灵池果真名不虚传,顿时让人灵台清明,丹田和暖。
“怀黎。”
姚月抱住她,青丝散乱地贴在宁安肩颈处,有些湿润冰凉,她温声道:“待黑渊彻底消失,你我便成亲,好不好?”
“好。”
宁安指尖微动,下意识答应,直到听到身前轻轻的笑声,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有多么呆愣。
她回抱住姚月,将额头贴向她的,鼻尖摩挲相触。
“师尊这是笑我呢?”宁安在她唇角轻轻一碰,哑声道:“嗯?”
姚月坦坦荡荡地与她对视,突然眉眼微弯,清冷中透着一丝不自知的绮艳,像是雨后被濡湿净润,清透宛然的白玉兰,姿容无双。
她伸出一根手指,极为轻柔地压在宁安唇瓣间,似乎很不明白,“没有,难道怀黎不想与本尊成亲?”
明知故问。
坏的很。
“很想。”
宁安面无表情,突然抬手开始解姚月衣袍。
姚月身形一僵,压在宁安唇瓣的指尖下意识轻颤,心神慌乱,却见这人只是给自己脱下外衣,然后光华一闪,瞬间离开了圆池。
“时生,你好好闭关疗伤,我在屏风外候着。”
宁安回头,微红的耳尖,霎时被姚月捕捉到。
姚月一愣。
没得到回应,宁安走出屏风,抱剑坐在外面,又补充了句,“一直在。”
沐灵池内,身着白色里衣的仙尊眨了眨眼,听到这句故作平静的话后,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好啊。”
她懒懒道,“麻烦怀黎护关,本尊不胜感激。”
宁安倚在屏风前,听到里面若有若无的笑声,以手掩面。
她仰头无奈地想,宁安啊,你怕不是病入膏肓了罢?
第147章 心涩
上界。
荡尘跪在囚仙台前,气息已虚弱至极,她的双臂被玄铁紧紧桎梏住,动不了分毫,面容苍白不见血色,如若不是那细若游丝的呼吸仍存,白尘都以为她没了生机。
白尘由灵兽化成人形,慵懒闲适地躺在她身前的软垫上,指尖在半空勾画不停,像是人间的稚子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般,偶尔发出一声轻笑。
“好美的地方。”
她眼底白色光华一闪,忽而抬眼,将刚刚勾画的光丝抓散。
白尘捻起她垂在空中的一缕发丝,漫不经心地捏在指间把玩,扬眉笑道:“主人,你说,晏城要是再发生一次地动会怎样?”
“你刚刚在窥探下界?”荡尘掀起眼帘看她散漫的模样,眸中暗光浮动。
“窥探?”
白尘起身站在荡尘面前,把一条玄链握在手心后,稍微用力,只听一声脆响,便将它捏断了。
她勾唇道:“本座乃界主之尊,何来窥探一说?”
荡尘垂眼瞧着那被长久禁锢,即使被放下来也依然皮肉深紫的腕骨,忍不住轻轻一笑,摇头道:“你不配。”
“呃”
忽然被抬起下巴,荡尘的视线猝然落进一双黑黑沉沉的眼眸里,面前黑袍在身,邪气外露的女人,曾在万年前,与她并肩作战,生死不离。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白尘眼底猩红,看着这张与万年前别无二样的面容,静了半晌,终是冷哼一声松开手。
她缓步离开,还没走几步,突然转过身来。
白尘莞尔一笑,状若无害,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一根玄链,你也跑不了,主人,你最好老实点——”
“姚月想借轮回之力,以四世凡身破道重修,本座不会让她如愿的。她以为封印住黑渊就万事大吉了?笑话。”
白尘轻蔑,忽而眉峰一挑,缓缓道:“不过,你这徒弟也真够蠢的,竟然在归元状态下强行催动道气,就算是亡命之徒,也不见得这般不惜命。”
“阿月心性高洁,岂是你这种以牺牲人界气运为代价,苟延残喘的人比得了的?”
荡尘垂眼,淡声开口道。
“苟延残喘?”
像是被刺痛了命门,原本打算离开的女人突然来到荡尘面前,将手覆盖在她的脸上,吸收着她为数不多的生机。
白色光丝从掌心溢出,瞬间化作吞噬道气的工具,一条一条刺进荡尘的额角,可怖而诡异。
荡尘唇瓣泛白,痛到极致,也没有半分求饶之态。
见状,女人停下动作。
她后退几步,然后抬手,指间抵在荡尘的额头,温声细语道:“你你若再多说一句,本座就杀了你。”.
秋末,山河萧索,祈安城内,天气也渐渐转凉,偶尔从酒楼茶馆飘来几缕香气,混杂在一起,颇有些安宁熨帖的意味。
“仙尊!是我先来的!”
“我早来了!”
“去去去!明明是老妇我先来一步!”
酒楼内,浅洺仰头喝了一口酒,看着窗外在街边摆摊,用术法为凡人治病的人,忍不住摇了摇头。
笨死了。
这样为人治病,不出乱子才怪。
姜抚书身着浅绿衣衫单薄,头戴斗笠,身形几乎都淹没在人群中。
“别急。”
她挑拣着灵药,蹙眉开口,清婉的话音带着平静人心的作用,让周围嘈嚷的百姓瞬间安静下来。
但不知道谁又往前挤了挤,有人害怕轮不到自己,竟然拼命地往前,意图穿过人群。
嘈杂声再次入耳,姜抚书无法,打算换个安静点的地方,下一道禁制再说。
谁知这时有一个肥胖面恶男人见四周人群骚动,趁乱起了坏心,抬手便要碰姜抚书。
“做什么。”
灵气余波将一群人掀倒在地。
长街边,浅洺握着那只差点碰到姜抚书腰间的爪子,在男人惊怖的目光中,声音淡淡。
“你找死。”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瞬间出现,霎时将那之手齐整斩下,鲜血淋漓。
“啊!!!我的手!!”
姜抚书反应过来,瞬息之间握住了浅洺的手腕,沉下眸子。
“好了。”她抿唇道:“他罪不至此。”
“是么?”
浅洺冲她温和一笑,姜抚书突然感到心跳慢了半拍。
在周围百姓惊惧不已的面容里,她……她竟一剑刺穿了男人的胸膛。
剑尖透过后背,殷红的血迹须臾侵染衣袍。那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气音,很快倒地,瞬间失去了生息。
“杀人啦——”
围观者中,有人跌坐在地,见此情景吓得屁滚尿流,起身后,边跑便呼喝着。
“子七!”
姜抚书阻止不得,用术法将地上的尸体焚灭成灰后,攥着浅洺的衣袖,化光而去,很快消失在天际。
“子七,你知不知道,宗规不得随意残杀凡人!?”
“那贱男人想碰趁乱碰你。”
浅洺坐在皇宫后花园的一处雅亭内,闻言轻嗤道:“一个心性丑恶的凡人,他也敢?”
姜抚书知道她是在给自己出头,但前几个月,这人已经杀了不少旧臣,惹得朝堂不少文武百官敢怒不敢言。
她闭眼,一字一顿道:“你冲动了,子七。”
“我知道,不过他死有余辜。”
浅洺坐在石凳上,挽起袖子给她沏了一杯茶,好整以暇道:“最近我识海内生了心魔,有点控制不住杀意。”
语气轻挑,没什么悔改的样子。
姜抚书心中微叹,坐在她身边。
“为帝为皇,需恩威并重,以杀人震慑臣子,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
她垂下眼睫,将石桌上的热茶拢在手心,低声道:“此事,还害你生了心魔。”
“那些旧臣里有很多老顽固,非说我不守孝道,日日弹劾,在朝堂上竟张嘴就是怨骂。”
浅洺挑眉,丝毫不在意道:“杀了几个以儆效尤罢了,抚书,你放心,我非嗜杀之人。”
姜抚书抿唇:“嗯。”
“你心中有数就好。”她轻声启唇。
“对了,抚书,你为何在祈安城内行医?”浅洺看着低头抿了一口清茶的人,半晌,好奇开口问道。
其实,这几个月姜抚书一直在外行医,只是此次恰好被浅洺发现罢了。
打着新帝性慈,请修士为百姓治病的幌子,二十七城中,姜抚书已走了六城。
——日夜行医,不眠不休,偶尔还除个妖邪。
也幸亏是修士之体,能够坚持的了。
浅洺斩杀朝廷旧臣的事情在百姓口中慢慢传开,姜抚书这般行事,也能给她挽回些声名,至少,让天下百姓知道,这新登基的皇帝,不是好杀狠厉之人。
“一时兴起罢了。”
她低头,望着那潋滟清亮的茶水,敛眸说道:“没什么。”
“你为何出宫饮酒?”
“也是一时性起。”浅洺笑道。
姜抚书唇角微微勾起,眼尾淡红,语气里难掩低落,“不是因为宁道友?”
“宁安?”
浅洺化出一壶酒,仰头肆意饮着,良久,唇瓣鲜亮,绮丽的面容一片凉薄,若无其事道:“和她有什么关系,姚仙尊在闭关,宁安仍守在沐灵池前,不曾走出殿门半步。”.
“仙尊。”
天青宗内,轻英看着姚月神魄,拱手凝重道:“三日前,能够感知天下道运的玄知树便出现了枯萎之态,恐怕道运散失已然加快了。”
“还有多久?”
素影清冷,琼枝玉树前,姚月的魂身散发着淡淡莹白,如月华流光。
“最多一百年,入轮回阵……来不及了。”
轻英起身,甩袖将色泽黯淡的玉枝折下一根,捻在指尖。
上面悬着宁安的玉牌。
“这丫头命途如此。”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将玉牌拿下后,伸手递给姚月。
明明平静不过的语气,在姚月听来,却有些难以压制的低沉。
她伸手接过玉牌。
“时生啊,你曾进入界洞得知上界的存在,那么便证明,古书中,关于天下气运凝于上界的记载是真的,既如此,为今之计,就是破开界洞,在上界找到气运消散的缘由。”
“元道境”
“不错!”
轻英的声音在耳旁炸响,姚月感到周身一切都冷了下去,如坠冰窟。
她说:“无情道,除了缓慢修炼突破归元状态外,不是还可以杀”
“住嘴——”
压制性的,强大到无可匹敌的威势,就这么兜头压下。
威压弥漫,轻英手指攥紧,在姚月警告似的冷漠目光中,直直跪了下去。
“姚仙尊!”
“她情意愈重,无情道堪破之机,便胜算愈大”
说到这里,轻英倒是庆幸宁安心系姚月,能够给天下百姓谋个绝处逢生的机会,她沉声喝道:“天下之大,黎民万千!难道还比不过她宁安一人的性命么!!”
圆池中氤氲着雾气,朦胧清美。
屏风外,宁安突然睁开眼睛。
察觉到里面愈加强烈的道气波动,她眸色一亮,暗道师尊莫不是要出关了?
这几个月,她守在这里不曾离开半步。
师尊已然生了心魔,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如今她终于出关,宁安心中自然高兴,为避免进入沐灵池影响姚月调息,两人也是几月未见。
一屏之隔,犹如天堑。
“怀黎。”
突然,思绪被一道轻柔的声音打断,宁安抬眸,将快步走出屏风,几乎是撞进自己怀中的人拥住。
下巴摩挲着温凉青丝,她感受到姚月失魂落魄的颓靡气息,忍不住蹙眉,唇瓣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墨发,低声道:“时生?你怎么了?”
“我好想你。”
深深的眸色掩在宁安肩窝处,姚月石破天惊地开口道。
她不善言辞。
但此刻,素来自持清冷的人语气低弱,藏在袖下的指尖轻动。
姚月攥住宁安的袖角,抬头在那琥珀色的眼瞳中,牵唇浅笑。
“怀黎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嗯?”
宁安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她眸光微暗,原本轻柔回抱的手力道一重。“你刚刚说什么,时生?”
姚月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良久,满室寂静中,宁安在那毫无退怯的神色里,狠狠吻了上去。
像是终于捕获猎物的野兽,瞬间吞噬掉姚月所有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偏殿里突然传来细弱的水声。
衣袍逶地,原本就单薄无比的里衣被轻而易举地脱下。
“不是只”
“师尊。”宁安低头咬在姚月锁骨处,留下一点红痕,她语气轻慢,指尖状似温情地在她腰间摩挲,须臾向下探去。
水和暖地包裹住她们,满目氤氲,朦胧无比。
姚月咬唇,雪白的脸颊在热气里已然漫上红晕,她眼尾染上水光,手背抵在唇上时,突然身形一僵,发出声急促的闷.哼。
“怎么了?”
宁安明知故问。“师尊,你怎么不说
话?”
“这里怎怎么能”
难.耐地话音断断续续,姚月后背抵在冰凉的玉石上,面前压着的,却是温热的身.躯。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宁安温柔地轻吻她,做安抚状,手下却不饶人。
“下了禁制,旁人进不来。”
附在姚月耳边,宁安揽住她的腰,不让她后退半分。
吐息温热间,她轻声哄诱,眼底是化不开的墨色,“别躲师尊”
第148章 奈何
红叶落山,满目孤苍。
黄沙之境百里之外,有一处自天地初开时便存在的无人地。
在万年前那场大战中,五大能将妖兽封印在此,使这里妖气弥漫,天色暗沉,云雾也都是染血般诡艳,所以,此地界得一奇名,被世人称为血窟。
……
周身光线黯淡,石袁敏踩在绵软的细沙上,缓缓走进一团暗红光团。
他穿过洞穴后,站在一处断崖前,低头看去,只见浓墨似的黑暗中,内里似有烈火焚烧。
哀嚎不断。
有的声音尖细轻弱,很像是话本里的鬼魅,有的却高昂可怖,狰狞疯魔。
“嗯?”抬眸看着飞来的白光,石袁敏挑眉:“传音符?”
十月末,灵火终于焚尽。
伏魔阵中,黑渊的气息已经彻底消散,灵魄全无。
石袁敏抬手将传音符轻轻一点,轻英便神念化形,须臾飘在半空。
她眼神肃然:“石道友,黑渊如何?”
石袁敏点头:“形消魄散,只剩下一缕贪恶气,乾清掌门,老夫做事你放心就好。”
轻英笑了笑,继而正色,语气难掩冷然:“那便将其投入血窟,彻底结束这场妖祸罢。”
“白尘,住手!”
囚仙台上,荡尘挣扎着,想要摆脱玄链的桎梏,随着她身形晃动,她的右手手腕被不断蹭压,皮开肉绽。
血就这么顺着雪白手臂,很快流到肘处,一滴滴落下来。
“你强行施法下界,会被规则反噬的!”
看着女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荡尘动作一顿,随之心灰意冷,闭上眼睛。她的唇瓣染血,与雪白的面容形成极为鲜明的反差,勾唇轻笑时,虚弱难掩。
不远处,正在施法的女人停下手,走到她的面前。
耳边的笑里讽意十足,她听着,不由得心生恼怒。
“你笑什么?”
白尘蹲在地上,散去指尖的淡光。她勉力压制住心头怒气,歪头认真道:“刚刚,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担心你?”
荡尘睁开眼睛,像是想到了极为好笑的事,眼尾微弯。
“本尊现在只想杀了你。”她目如寒冰,语气轻缓。
万年前,面前的女人先她一步突破天乾境,元道飞升,成为两界界主。
掌道阵,成大道。
却背叛了她。
……
“杀我?”
白尘笑了,抬手帮她抹去唇间的血后,她起身,低头看着面露厌恶的仙尊,轻轻问道:“这么多年,我只想问你,若我未生心魔仍是你的灵兽,陪你并肩作战”
女人说到这里顿了顿,良久,开口说:“主人,你还会离开我吗?”
荡尘笑得惨然,根本没什么心思去应她这些异想天开的假设。
她忽而反问了一句:“刚刚,你做了什么?”
白尘退了一步,淡声应道:“自然是让死物起死回生。”
她不过是散了一缕道气至血窟罢了。
她需要黑渊活着,她需要妖邪帮自己杀掉姚月,杀掉所有可能突破天乾境的人。
界主之尊,只有她这种天生地养的灵兽,才有资格坐。
什么法则,她的命,只攥在自己手里.
山间的水泛着淡青,在明净的天色里澄澈无比,两边山峰高高耸立,悬绕在顶部的云雾,轻盈而飘渺。
与北方不同,在天青郡枫叶干枯,幽然旋落之时,南方的子商郡正值满目秀色,不见丝毫暮秋气息。
一只不大不小的船悠悠漂来,像是入了山水画般,荡起一尾潋滟浅波。
姚月在船篷里抚琴而坐,眉目清冷。
“时生?”
听到船外有人唤她,姚月素袖轻荡,瞬间将瑶筝收了起来。
宁安一手掀起布帘,一手提着个小竹筐走来。
她步履极快,甚至有些急切的意思。
“怀黎?”姚月坐在矮桌前,指腹翻过一页书纸,缓缓抬眸问:“怎么了?”
宁安一个迈步,不坐在她对面,偏偏来到姚月身后拥住她,凑到耳边,说:“我编了个小东西你看?”
她手一翻,献宝般变出个小小竹筐,精美素洁。
“好看吧?”下巴抵在姚月肩头,宁安用手在那雪白的脖颈后轻轻摩挲,垂眼道:“不是说去晏城成亲,为何又改了地方?”
姚月接过她手心的小竹筐,施法一点,让它变得水火不侵,然后轻放在桌面上,勾唇道:“很好看”
“这样精美的竹筐,怀黎,你手艺真好。”
“我手艺是不错。”
看着那雪白肌肤上慢慢泛出淡红,宁安顿住指尖动作,意有所指:“这是时生最清楚不过的,不是么?”
姚月故作不知。
她垂下眼帘,睫毛轻颤,很快转了话头:“说到成亲,本尊想和你去一个地方。”
宁安气定神闲,极为懒散地揽住她的腰,手指轻动,在浅淡的梅香中,闲适问道:“什么地方?”
感受到腰间慢慢涌入的凉气,姚月低眉,忽然启唇,平静道:“你听说过,悬渊海么?”
“那是临近冷域海的地界。”宁安点头,倏然把脸埋到她的肩后,眼眸微暗,闷声道:“自然知晓。”
姚月淡声继续说着:“那是凡人死后,灵魄凝聚的地界,海面上,有一神鸟,可以携信往来,传说中是生者与故去之人的信使。”
宁安笑了。
“师尊到底想说什么?”
“九年前你在天青宗时,曾借神鸟,意图与故去的阿母联系?”
姚月转身,将宁安的手握住,也不顾及自己衣袍轻薄,雪肩半露。
“是。”
宁安垂下眼睫,静了一会儿,低声道:“不过,这和成亲有什么关系?”
“你心有郁结,神念不净,与我立下天道誓结为道侣时,可能会产生心魔。更何况,前几日你闭关修炼,意图突破,但自从步入忘魄境后,境界便再也难以向前一步了怀黎,本尊说的可对?”姚月敛眸整理好自己的衣襟,余光里,看着宁安挣脱被她抓握的手,起身走开。
“时生,我要回宗了,你”
“不行。”姚月来到宁安身后,搂住她的腰,被掀起的布帘再次落下,光影明灭间,原本被照得发亮的发尾倏然失色。
她道:“不准。”
“妄念需破,否则,无法至大道。”
宁安转身,拉着她走出船篷,看着满目的青翠,语气淡薄:“一场梦而已,师尊也要打破么?”
“你阿母的灵魄早已消散。”姚月面无表情,她不赞同地应道:“人死如灯灭,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两人除了耳鬓厮磨时的温情,在修炼一事上,姚月仍是她的师尊。
宁安很清楚。
她们之间似乎永远不可能和普通道侣一般,并肩而立,毫无高下之分。
就像现在,姚月想带她去悬渊海,也是为了让她看清自己阿母已然消亡,不复存在的事实。
她如何不知?
凡人转世需要灵魄完全,阿母虽是失血过多而亡,但灵魄已然被黑渊抹去,她从抵达忘魄境的那天起,就已经感知到,天地间,丝毫没有与她相连的血亲气息了。
宁安不想面对,因此每月都会借神鸟来往信件,给自己一种慰藉。
就好像,逝去的人仍然在一般。
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两人一个月前,从皇宫出来后,便打算不施术法,如同凡人般游历而行,去往晏城。
前几日却突然改了道,经由水路去往西南。
看来,师尊是感知到了自己上次唤神鸟的气息。
起了这个主意。
“师尊。”
思及此,宁安转身握住她的肩头,眉眼间,已是浮现出几分漠然。她一字一顿道:“弟子不会去的。”
“怀黎——”
面前的人御剑远去,姚月看着瞬间消失在天际的人,起身就要去追,却突然眉心一热,丹田钝痛。
她抿唇扶住船身,呼吸徒然加重起来。
缓了一会儿,姚月抬手,指尖微捻。
“血窟”
睫尾染金,姚月玉面苍白,束住青丝的纯灵玉簪,在光下色泽鲜亮,如水般润泽清透。
良久,她终是起身,向着相反的方向化光而去。
山间,唯有一轻舟飘荡,不知归处。
第149章 天祸
被强烈的道气波动吸引,姚月御风千里,须臾来到了血窟外。
艳红薄雾在雪衣边萦绕,将她的面容也隐约遮掩起来,发丝轻动。
“这威压”
光华淡淡,姚月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略显诡异的景象,然后拢袖敛眸,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
“姚仙尊!”
灵火几乎要将石袁敏焚尽。
他周身盘绕着一条淡金勾勒的巨龙,口中喷火,将炙热滚烫的气息吐在他身上,他用尽灵气也无法熄灭分毫。
“救我!”
见状,姚月眉眼一冷,长剑叮咛,瞬间被她抓握在掌心。
她飞身上前,破川剑寒刃如银,像一抹晃动的水流霎时穿过火龙身体,火龙随之仰天长啸,烈焰弥漫间,盘绕着旋飞到半空中,气势已然失了大半!
姚月施法定住石袁敏的身形,两人站在深渊边缘,皆不约而同地看向远处翻滚的烈火。
“石道友,发生了何事?”
姚月回眸冷声道。
石袁敏双眸圆瞪,他张开嘴想要出声,目光却透过姚月肩膀,看着慢慢散去灵气的火龙,颤巍巍开口道:“仙仙尊”
“嗯?”
姚月转身看去。
就在这一瞬间,刀锋从她的后背刺来,穿破轻软白衣。
姚月闷哼一声,缓缓垂下眼帘后,便看见了腹下锃亮沾血的银尖。
“黑渊”
素袍侵染大片艳红血迹,她唇瓣血色尽褪。
“石袁敏”抽出长剑,看着面前被自己刺破丹田,瘫倒在地气息奄奄的姚月,嘴角含笑,轻轻摇头道:“仙尊,你救不了我呢”
她的话音冷寒,眼中的亮光,像一条诡邪的毒蛇,瞬间就能夺取人的性命。
姚月丝毫察觉不到石袁敏的气息,她捂着腹部,感受着粘腻的血正往外冒着,“石道友,他”
“死了。”
黑渊抬起臂膀,用手指摩挲着衣袖布料,眼珠一转,像是在适应这个新获得的身体,好奇问道:“姚月,你难道没发现,这天地间失去了一缕忘魄境巅峰的气息么?”
“不仅如此”她哂笑拢袖,歪头道:“还多了一股天乾巅峰的威势。”
状若银丝的道气悄然从指尖溜走,袖中,姚月蜷缩了一下手指。
她垂睫遮住眸光,启唇淡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谁知黑渊却施法将她的伤口恢复,幻影瞬移,一下子扼住她的喉咙。
“杀你?”
视线落在那紧抿的唇线上,看着面容苍白的姚月,女人冷哼一声,讽刺道:“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们这些修士死了能遁入轮回,到了一定年纪,还会再次恢复前世的境界。”
姚月被她治愈了丹田的伤口,但道气已全然丧失,需要时日恢复。
她有些好奇为何黑渊会如此。
不过,绝非善举。
想到这里,姚月眼中凝起一抹讽意,泠然胜霜。
“那你要如何?”她语气淡漠。
黑渊见不得她性命在自己手中却云淡风轻的模样。
将人狠狠地甩在地上,她刚要强行占据姚月肉身,就见这人眉眼弯弯,发丝轻垂腰间。
目光落在黑渊身后,姚月语气清冷,带着一丝讶异:“师尊,你还活着?”
什么?荡尘?!
黑渊平生最恨也最怕这两个字,听了这话,她立马回头看去。
谁知寒锋袭来,她才知道,自己又上了姚月的当!
掌心黑气浓重,堪堪抵住破川剑的锋芒。
“你刚刚没受伤!”
感受到面前独属于半仙之体的威压,黑渊抬手,与近在咫尺的姚月两相对峙,眸中幽暗。
姚月没回话,只是翻手一转,将剑抽离,旋身崖边。
“死而复生”
于血窟旁长身而立,姚月眼底浮现出一抹奇异华彩。
原先的火龙已经耗尽灵气,坠入深渊,灵火在她身后蔓延席卷,翻滚成浪,似乎要吞噬掉周围的一切。
映着无边灵火,姚月勉力抑制住身体内的钝痛和灼热。
——刚才她强行催动道气从归元状态脱离出来,说是命悬一线也不为过,丹田中,两股气流正在横冲直撞,让她感到痛苦不堪。
看着对面谨慎的黑渊,她缓缓抬起头来,眼底微蓝,仿佛透过黑洞洞的岩壁,见到了一双窥探所有的眼睛
“有趣。”
无边无际的星海中,白尘坐在囚仙台边,牵唇一笑,道:“竟然能暂时摆脱吾的压制,恢复巅峰时的修为。刚刚,要不是吾替那蠢货挡了一下,后果还真是难料。”
不过这般强力摆脱天道法则,可是会送命的。
指尖点在发丝上,白发须臾变黑,白尘眼底没有丝毫笑意。
“杀了她。”
她歪头,神念一动,对黑渊冷冷补充了句,“她坚持不了多久。”.
高峰如剑,直冲云霄。
夕阳落,晨光起,又是一萧瑟秋日。
宁安躲在悬渊海不远处,在一座山的山脚下,用术法自己搭建了一座小屋。
这里受幽冥界与人界交汇之处——悬渊海的影响,时间流逝与别处不同,在此处住一个月,相当于外界一日之久。
宁安有意在此休整,权当历练。
穿过这座山往西南方向一百里,才是魂灵凝聚之处,她不去,也无意窥探。
……
呆了半月,有些事她也想明白了。
师尊即已答应和她成亲,自然不会食言,只是早晚而已,且之前的事,师尊也是为她好。
——那么看重道途的一个人,自然不满自己的道侣囿于心魔,误了修炼。
再说,道侣之间若不能相互信任,宽宥以待,修士千年万年的岁月,寿命之长,岂不是架都吵不完?
宁安有些后悔。
“阿兰,你说时生她,会不会还在生气?”
阿兰坐在树上,扔了一片叶子到宁安头上,见她在院子里持剑而立,愁容满面,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不知道。”
“不是吾说,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她摇头晃脑,突然跳下树,额间红晶微晃。
阿兰背着手,边围着宁安转圈,边喋喋不休道:“小主人她就这个性子,小时候呢她担心主人,就'师尊师尊,你快点修炼啊'似的督促,小尾巴一样跟在荡尘先祖后面…其实,她是见主人受伤,觉得只有修炼,才能避免这些伤害……宁安,你这次…是真的有些冲动了。”
闻言,宁安走到自己编就的长椅边,卧躺在上,以手掩面。
她微微上调的唇线轻动,赞同地点了点头:“嗯。”
宁安低笑开口,语气无奈:“没办法,事已至此,只能去给师尊好好赔个不是。”
“…那悬渊海?”
“不去。”
阿兰无语凝噎:“不是要赔不是嘛?”
“这是两码事。”宁安起身往院外走去,衣袍刚穿过一层荡漾的透明水波,就被几乎是砸到身上的传音符阻挡了脚步。
“什么东西?”
阿兰凑过来看。
流光溢彩的字迹还没读完,她就被身旁徒然锋锐的气息吓了一跳。
宁安眼底红的吓人。
墨衣乌发的女人一把将传音符捏皱,像是在压抑什么。
“我们快走…”
她双唇颤抖,五指骤然合拢间,语气难掩荫翳:“时生出事了。”
第150章 从心
天青宗,轻英突然出现在破岳峰,峰顶罡风肆虐,将她的衣袍吹得烈烈作响,映着黑云弥漫的天空,极为孤寂凄寒。
传音符被死死捏在掌心,她看着宗门山脚下慢慢凝聚的一团黑雾,眸光微怔,继而连嘴唇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四道流光遁入天边,护宗大阵开启,如一层水波须臾庇护着天青宗。
连绵大山与楼阁殿宇隐于其内,在外部看来,只见一片混沌。
做完这些,轻英甩袖凝眸,声音飘渺略过各峰。
众弟子们只听一道幽冷肃穆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一语惊天。
“百数妖兽逃出血窟,三洲五郡危在旦夕,众弟子立即携剑侯于议事大殿外,听候符令。”
话落,一片死寂中忽然沸反盈天,各山遁光四起,陆陆续续汇于破岳峰。
……
沐安元年十一月四日,忘魄境妖兽降临人界。
二十七城中,晏城于紫玉山守关,催动城门奇星阵,以白日显星之象,率先向人皇求援。
……
随着修为步入忘魄境,宁安可以捕捉到天地间隐蔽的道气,于是,她跟着那缕“银丝”,极为顺利地来到了血窟外。
满目朦胧雾气遮掩,她却极为清晰地感知到了姚月的气息。
那气息在更深处。
“怀黎。”阿兰收起了平时不着调的模样,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宁安身前,转头凝重道:“你不能进去。”
“里面有天乾境的打斗,余波太强,你我都不可能规避。”
隔着红色薄雾,宁安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泛着一抹奇异的淡红。
她忽然笑了笑,没有理会阿兰的阻止。
“阿兰,你在外等着我。”
阿兰扯住她的衣袖,抬头就骂,也顾不得额间发丝散乱。
“你听不懂吾的话嘛?你的命格…”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霎时顿住,眼眶泛红。
“我的命格怎么了?”宁安平静地抽出她的袖袍,将一张黄符扔在她脚下,敛眸道:“此事回来再说,我要走了。”
“宁安!!”
脚下突然出现了一个阵法,阿兰看着步入红雾深处的人,使劲跺了跺脚。
她小脸冷凝,咬地红唇泛白,却是被困在阵中,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止了。
该死的,这人啥时候学会了画阵符?!
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上古字形,她眸中映出流光溢彩,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咬牙传音道:“即使是你的死劫,你也要去么?”
宁安迈进血窟的刹那,冷不丁地听到了这句呢喃。
她垂下眼帘,没有丝毫停留,墨衣像是燃烧在突然四散的光亮里,身形很快消失不见。
自然要去。
师尊还在等着她。
……
“师尊——”
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响起,贯穿黑暗,瞬间打破洞内的寂静。
宁安看着远处一点亮光,忍不住加快了步子,心跳鼓鼓。
快些,再快些。
衣袍撩起火星,暖融的气息灌进衣袍,宁安却没有丝毫热意。几息后,她在血窟边缘站定,周围入目所及,都是灵火残岩。
血窟下,沉沉深渊内,银芒刺在一团巨大的翻滚的浓雾中,剑意冲天,无边锋锐。 2595⑧ 52〇3 5
“姚月!待我出去定杀你肉身,灭你神魄!”黑渊的声音从雾气里传来,余波似乎都在空气中震颤。
宁安低头,只见一双素白冰冷的手揽住自己。
原本秀净修长的手指,如今却指间淌血,须臾濡湿了她的墨袍。
姚月的呼吸在耳边传来。
那么温热,却又那么虚弱。
“混账”
发丝如瀑垂泻,她唇瓣微张。
感到面前徒然僵冷的身躯,姚月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勾起一抹无可奈何的苦涩笑意。
她靠在宁安肩头,话音断断续续,细如浮丝:“你为…为何要来啊”
宁安抬袖,试探般地抚在腰间的手上,素指冷腻滑湿,没什么温度。
宁安知道那是血。
她忽而不敢回头。
直到耳边传来几声虚弱轻咳,宁安这才大梦初醒般转身看去。
“师尊。”她像是被烫到一般定住,不敢再碰。
向来给姚月添上几分雪色的白衣,如今却已是红痕斑驳,像是诡艳的曼陀罗,在她身上大片大片绽开
姚月心知事态紧急,见她怔愣,连忙拉着人离开此地,躲在一暗洞岩石后。
按住宁安肩膀,她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弯唇轻哄,用商量的语气道:“怀黎,你”
宁安面无表情的抓住她的手。
刚刚,这只手想往她后腰探去。
宁安看着姚月掌心的符纸,她干笑一声,喉头艰涩地动了动,缓缓开口。
“破空符?”
她眼尾冰凉,微微歪了歪头:“你想让我走?”
被发现了意图,姚月手指一顿。她的掌心传来痒意,宁安将符纸从她的手里抽出,动作轻慢地将它揉成团,扔进不远处的灵火中。
姚月蹙眉:“你…”
“不走。”
宁安垂下眼睫,错开视线,看向血窟的方向。
她似乎能够听到破川剑身开裂的声音。
“时生,你如今是归元状态,对不对?”
姚月闻言,眸底沾上几分暗色,随后,她低下头让发丝遮掩住眉目,手指紧握,仿佛在隐忍着什么,气息愈加紊乱起来。
见状,宁安笑了,轻声道:“那你,为何要让我走?”
“姚仙尊——”
错乱急切的脚步声传来,四大掌门已然来到此地。
白以月看着尽头隐隐约约的人影,不禁化地成寸,瞬间来到了宁安两人身边。
“你们果然在这儿。”她凝眸,“血窟到底出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黑渊已经挣破了禁锢,黑雾从深渊下弥漫开来,无尽的威压,瞬间汹涌如洪流。
被余波冲击的刹那,宁安迅速拦住姚月的腰,身形一转,将人护在怀中。
贪恶之气混杂着天道法则,将她们六人掀飞,狠狠撞在岩壁上。
姚月听到耳边的闷哼,心神恍惚,她刚要起身察看宁安的伤势,就见她侧躺在地上,对她轻轻摇头,无言道:我有办法,你们先离开。
破川剑断,寒刃插在地上,在她们眼前入岩半寸,冷光刺目。
宁安又低声说了一句。
姚月闻罢,终是扶着她起身,攥紧她冰凉的衣袖。
白以月四人也来到她们身边,明明身为忘魄境巅峰大能,却气息喘喘,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信我。”
宁安轻轻一笑。
姚月眼底映出她的身影,眸中似落进一汪水月,两人手指交缠在袖里,汗涔涔的,恍惚中,似乎回到了两人亲密无间地时候。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