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相逼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秋皱眉,视线一转,看到宁安姚月两人交握的手,她眉梢微挑,眸中若有所思。旁边的陈弃见姚月浑身伤痕,气息是从未有过的虚弱,忙不迭地颤声问道:“妖兽怎会逃出血窟?姚仙尊,你为何不加以阻——”
不远处升腾起一团黑雾,他的话音被骤然打断。
姚月实在没时间在这里和她们娓娓道来,只能放开宁安的手。
“随本尊走。”她对身旁的几位掌门凝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迫切。
不远处,黑渊的声音传来,话里是明晃晃的恶意:“走?既然都来了,何必离开?”
用尽丹田最后一丝道气,姚月带着她们往祈安城赶去。
黑雾侵袭而来终是晚了一步。
在快要碰到姚月的雪白袍角时,一柄银剑寒芒如刺,骤然将它打散。
剑身映出宁安的侧颜,她的发丝被余波撩起,衣袍如水飘荡,孤寒料峭。
“你就是宁安?”一个黑袍女人突然出现在身前。
她饶有兴味地盯着宁安,见人没什么表情,眉眼冷然,不由得弯唇凝眸,眼底似笑非笑。
“你的确,酷似你母亲。”
宁安眼中一沉,气息徒然冷下来。
“那场地动,是你在背后搞的鬼。”她语气笃定,低声开口道。
额角的青筋在雪白皮肤下隐隐浮现,宁安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沉不住气。
她狠狠拽下戴在脖颈处冰凉泛光的玉石,待闭了闭眼,唇边染上一抹如有若无的笑意。
她的呼吸薄如飘羽。
“当初,这沾染道气的纯石,是你放在我身边的罢?你害死了阿母,害死了很多人。”
黑渊勾唇,慢条斯理地点头承认,没什么愧疚的神色,“不错,本座奉主上的令,但你不应该恨主上,反而应该庆幸。”
黑袍女人轻轻笑了笑,这笑声在宁安听来着实刺耳至极。
她说:“毕竟,如果没有那场地动,姚月不可能察觉到一个人界村庄的动静,也不可能顺着本座留下的东西找到你,并收你为徒当然,宁折玉的死,也是她活该,是她不放心你非要跑出去,才被乱石砸晕,冻死在雪地里。”
“宁折玉”宁安垂下眼帘,指尖摩挲着纯石,面无表情道:“原来,阿母的名字这般好听。”
“行了——往事不足道。”
女人摘下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深邃阴翳的五官,她的眼角带着颗泪痣,偏偏眼尾染金,颇为鬼邪艳丽。黑渊没耐心和她在这里闲话,于是抬颚道:“你刚刚用荡尘剑阻了本座,用了九分力吧?本座可还半分不到!”
话音刚落,她徒然欺身上前,黑雾包裹住她的身形,瞬间来到宁安身前。
谁知宁安却像被定在原地般,一动不动。
感受到自己已被黑雾吞噬,宁安攥紧纯石,眼底的暗光转瞬即逝。
鬼王么她轻轻舔了舔唇。
眼尾的清泪暗藏在纤密的睫羽下,并没有滑落分毫。
即使是天乾境大能,她也要斗上一斗。
宁折玉宁折玉
宁安笑着将纯石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痴然道:“阿母,若你在天有灵,便好好看看,女儿是如何为你报仇的。”.
姚月来到皇宫后,持剑走进朝堂。
“站住!”
“你是何人,竟敢携剑面见天子?!”
“住手”浅洺理了理膝头的绣凤黄袍,抬眸间,对与姚月相峙的护卫哂笑开口:“……是姚仙尊,都放下剑来。”
台下众臣议论纷纷。
“什么?”
“竟是姚仙尊!”
“太好了!妖兽入侵,紫玉山战事在即,姚仙尊是为此事而来的吧?”
“有救了有救了!”
“仙尊在上,请受尔等一拜——”不知是谁开了这个头,有臣子率先跪下,继而满目朝堂,声震如山。
除了小安然以外,竟不见一人站立。
姚月敛袖,众人只觉得一股力道把她们扶起,虽然轻柔,却丝毫不可抵抗。
“浅洺,与本尊去镇妖塔一趟。”姚月素衣在身,淡声道。
说完,她斜目瞥了眼大殿内唯一站着的女娃,女娃在那仿佛能窥破一切的眸色中,眼神挣扎,面容难掩慌乱,但膝头却连动也不动,带出些执拗的意味。
姚月勾唇,语气里涌现出一丝对后辈的欣赏。
“赤鸣阁之主不得跪拜修士。”
“李泊守,你做的很好”她垂眼,缓缓启唇道:“你便代替李前辈,好好守着这座城池罢。”
泛着荧光的纸飘然而落,须臾落到安然手心。
女娃睫毛轻颤,在她不解讶然的视线里,皇座一空,人皇和面前的仙尊瞬间消失在眼前,只余冷气四散,梅香阵阵
晏城,护城光罩被新任城主白良玉催动后,整座城池被完完整整地庇护其中。
数百妖兽集聚在光罩外,与镇守紫玉山的士兵隔着水纹对峙。
妖气弥漫,郊外山林有枝叶接触到这股黑雾,瞬间枯萎下来,树皮干皱,失去生机…
—— 大战一触即发,杀气难掩。
初雪却在此时降临。
山间,身着软甲的将领握住一抹飘雪,低头喃喃道:“…下雪了。”
“白城主!”有人策马而来,在白良玉面前旋身下马,跪地行礼:“城主,这光罩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已向陛下求援,但事怕万一,城主还是先离开晏城为好!”
白良玉看着掌心白雪融化成水,她握紧手指,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走?”
“你我两个时辰便可撤出晏城,百姓呢?她们手无寸铁,面对这些恶兽,只能是葬身妖腹。”
那手下面色一变,见人不改其心,咬牙呼道:“城主!山下的妖兽越来越多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呵——那些修士用的灵符长剑,二十七城储备本就不多,我们如何胜?如何战!”
“静待增援。”白良玉视线轻移,目光在不远处冷甲肃目的士兵身上一一扫过。
女人腰间挺拔,眉间难掩英气。
“等——”
她用指腹莫去眼角的雪沫,继续道:“从古至今,修仙界不会不管二十七城。”
……
落去黄叶的枝头染上寒银,破有些琼枝玉树的冷泽,天地失色,飘渺如画。
姚月在树下穿过,眉目清冷。
“黑渊复生,一股莫名的力量破开血窟所有封印,将数千妖兽放了出来。”
姚月在浅洺身前走着,她边迈进一气势宏伟、雕花染彩的楼塔,边凝声道:“你身为天青宗弟子且担人皇之责,借用赤鸣阁至宝一事,本尊需你相助。”
浅洺随她走到楼阁顶端,这里是镇妖塔,塔顶藏有上古五大能留下的至宝——天乾石。
宝如其名,催动后,可击杀天乾境妖兽。
“这东西本就是用来保护人界的,如今也是物尽其用,不过……”
在姚月将要推开塔顶的最后一道门时,浅洺抬手,阻挡了她的动作。
“我有条件。”
看着眼尾上挑,面容淡淡的姚月,浅洺冷声道:“条件不成…便不借天乾石。”
长袖后的玄门古朴庄严,上用墨彩华金勾勒远古神兽,栩栩如生,千变万化。
姚月垂睫看着上面的四方兽,忽而笑了。
“什么条件?”
浅洺笑得了然:“仙尊应该知道,没有人皇心甘情愿献出的心头血,是不可能催动此宝的,不是么?”
姚月颔首:“…不错。”
浅洺勾唇,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宁安呢?心头血只有两滴,可珍贵的很,我不愿意随便予人,我要见宁安,只要她与我结为道侣……天乾石,朕拱手奉上。”
第152章 联手
和宁安结为道侣?
姚月手指轻动,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仿佛在听一件再也寻常不过的小事。
几百年风雪铸就的玉骨,即使落入这般虚弱至极的境地,依旧能沉静下来,依旧不为所动,似乎天生带着一丝凛然傲气。
姚月眸中笑意不显,“道侣?”
她拢袖认真道:“没有天乾石,二十七城陷入战火,百姓无辜,你也舍得?”
“怎么?仙尊的意思是不会答应了?”
浅洺眼底漠然,她少年登帝,身负上古浮泽血脉,这般含愠看人,竟油然生出一种压迫感。
若换做他人,必定心生恐惧,不敢抬颜。
偏偏遇到的是活了几百年的姚月。
姚月毫不避其锋芒。
她上前一步,用道气强力破开面前的玄门,在走进去的刹那侧眸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开口。
“这是她的事,与本尊何干?”
恐怕就连人皇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人皇的心头血,至灵之体的也可以起到相同的作用——催动天乾石。
恰好姚月便是。
即使这样一来她需重修仙骨,回凡人之身,姚月也顾不得这些了。
如今,黑渊惹出的祸端不知何日结束,测算到的灭世之祸在百年内还要降临,她今日必要催动此宝将黑渊灭杀。没了鬼王,剩下的妖兽即使会废些人力物力去消灭,三洲五郡也能少些牺牲。
天地道气薄弱。
修仙界再也经不得一场浩劫了。
悬在塔尖上方的玉石荧润细腻,呈不规则形状,在昏暗下的天幕里,轻转泛光,溢出淡淡银丝
“姚仙尊!”
素白玉指间银光熠熠,浅洺看着垂眼把玩着天乾石的姚月,忍不住冷笑,勾唇道:“比起宁安,你更爱你的道途,你配不上她。”
“天乾石的催动,本尊自有办法,至于配不配嘛”
姚月顿了顿。
半响,她轻笑道:“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她将指尖划破,用灵气逼出心头血,血掠过心脉,从伤口处流出,很快滴落到无暇的石面上。
白光微闪,浅洺看着人瞬间消失在塔顶,往血窟方向而去。
她眼中幽暗,五指骤然紧握成拳,转身时,不经意碰到了急着前来上禀的人。
安然被撞得一个趔趄,哎哟一声跌坐在地上。
浅洺蹙眉叹了口气,连忙扶起她,沉声道:“小泊守,你来做什么?”
安然还是比较怕这个新帝的,喜杀人,不爱笑,似乎脾气还不怎么好。
她抿唇行礼,将姚月之前给她的那张薄纸拱手奉上,绷着小脸,小心翼翼道:“陛下,姚仙尊说五大宗门都已开启护宗大阵,几日之内,宗内弟子暂无性命之忧,您不需担心。还有,那些掌门大能正在派遣内门弟子,意图与我赤鸣阁修士共同前往紫玉山杀妖。”
浅洺摊开那张纸,上面的字迹泛着淡金,苍劲有力。
她眼底红光微动,后面空白的地方,竟然隐隐约约显露出隐藏的字迹。
浅洺面无表情地喃喃出声:“她原来知道。”
往忆悠忽——
几年前,人皇楼氏因痴迷长生之道,心中急切,还没待她血脉激发,便要杀人取心头血。
当时漫天大雪,被紧缚在如血红柱上时,浅洺想,如果这个时候有仙人现身,让她能够活着复仇,查明一切,她什么都可以答应,什么都可以舍弃。
后山布设好的阵法于一片死寂冷白中,诡谲压抑。
冰冷刀剑刺入半寸皮肉,浅洺痛中,忽觉一阵恍惚袭来。
她感到丹田内有灵气涌入。
随之仙骨化生,竟踏入起灵。
那仿佛来自洪荒古地的声音,飘渺肃穆,徐徐入耳。
像是在应答她绝望之时的祈求。
“本座救你,你要为本座所用。”
“替本座潜入天青宗。”
黑渊勾唇,“待宁安修为抵达忘魄巅峰后,便将人引至血窟。”
那声音莫名其妙,说的话也难掩恶意:“这样,她的身体才能承受住本尊的力量。”
“原来如此。”
此时此刻,在镇妖塔之上,浅洺忽然串起了一些事,继而她指尖颤抖,浑身僵硬。
安然不知道面前的皇帝是想到了什么骇然大事,面容瞬间变得苍白下来。
“陛下!”
浅洺御剑远去,安然大惊之下,忙跑了几步,但丝毫追不上人。
她脸颊泛红,只能冲着天边,徒劳地脆声高呼,道:“陛下!!不能离宫啊——”
这里是赤鸣阁的地盘,隐藏在皇宫深处,闲人进不来,更别说镇妖塔乃赤鸣阁重地,除了拥有阁主令的人皇和安然,根本不会放任何人进入。
耳边传进冷淡女声。“泊守,你回朝堂稳住众臣,告知她们,五宗修士已经在前往紫玉山的路上……”
“朕去去就来,莫忧。”
闻言,安然咬了咬唇,定下心来后,终是接下旨意。
她小大人般甩袖离开,去往大殿,不再回头.
“你的生死剑意里竟然有天乾境的气息?”
宁安在姚月她们离开后,主动被黑渊的神识包裹。
这倒是让后者颇有些意料不到,黑渊本就以神识攻击为最强,这样无异于自找死路。
当真令她不解。
宁安没应她的话。
墨色袖袍在周围的黑雾中鼓荡,宁安腰间的发尾被吹地散乱。
她面色雪白,眉骨清朗,心里正在思忖着别的。
当初在轮回阵里,师祖陪自己度过雷劫后,便将纯石所化的乾坤镯变作一条普通项链带到她身上,还给赋了一丝道气。
即便如今,这黑渊是天乾巅峰的修为,面对上古大能留下的道气,也要避其锋芒。
“你要死之前,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耳边的声音漫不经心,宁安将那纯石死死捏在手心,纯石在她掌中变幻形态,尖利的菱角瞬间将皮肉刺破。
鲜血斑驳。
“死?”
她低头瞧着悬臂而上的一缕白丝,衣袍忽然如水翩跹。
几息之间,纯石内的道气终于融入身体,与她的灵魄合二为一。
“先受我三剑再说。”
话落,一股气流从宁安身上蔓延,瞬间荡清周围黑雾!
宁安散漫地将纯石重新带好。
眉心淡金如火,眼尾似刃。
明明是及其神圣的金色花钿,偏偏这人一席黑衣,带出些亦正亦邪的气质。
黑渊在她面前现身,眼底血丝遍布。
感受到宁安身上的气息,她大惊之下,不禁失声:“荡尘?!”
一剑破空。
黑渊捂着被刺伤的肩膀,眼神荫翳地盯着对面的人。
“这一剑,是替木青师姐的。”
剑尖往下滴着黑液,诡异至极。
道气能为至灵之体所用,两个时辰内,宁安要得到天乾石,才能有机会灭杀黑渊。
“师尊”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呼唤,姚月徒然出现在身后。
宁安忽觉一股梅香入鼻,她眸光轻动,忍不住转身望去。
只见姚月白衣如初,眉目清冷。
也正在凝眸看她。
姚月几步过来,她扶着气息明显不同以往的人,沉声道:“走,去黄沙之境。”仙逐赋
“想跑——”
黑渊看着遁光而去的两人,咬牙冷笑一声,很快也消失在血窟中,追赶而去
四宗掌门安排好宗内事宜后,和石罗宗派来的一个男修共同御剑,按照姚月的吩咐,急忙前往黄沙之境。
黄沙已散,寒星满天。
这里懒散昏睡的妖兽忽被一股强大的威压惊醒。
抬头瞧去。
天空闪过银芒,只见三个天乾气息磅礴的修士须臾落到地上,激起磅礴气浪。
黄沙粉尘漫天。
辽阔大地中央,姚月宁安两人正持剑与黑渊交手。
从远处看,黑白两色默契无比,衣袍翩跹间,她们的身形霎时相掠而过,又再次紧密交缠,并剑刺去!
“师尊——”
黑渊神色晦暗,迅速抬手与之对峙,黑雾弥漫。
宁安与身旁人对视一眼后,后者会意,刚将天乾石拿出,便被宁安一下子抢走了。
“怀黎,你做什么!”
宁安敛眸,她旋身退后,只剩姚月一人与黑渊相抗。
随之低头没再看她。
姚月见宁安反手一剑,利落地刺破手臂。
……
天乾石染血,白光大盛。
澄澈寒辉中,眉心沾染金辉的女人发丝轻动,对她莞尔笑道:“时生,你受了重伤,不可再损耗心头血了。”
黑渊破开剑气,再次袭来。
姚月和她交手,为身后的人争取催动天乾石的时间,心中却无比涩然。她的剑一下子不稳,原本恢复如初的衣袍又添一道血痕。
“姚月,你竟然走神了?”
黑渊哼笑,百年前,这人心如冷铁,杀人手起刀落,不见一丝犹疑,果决而又无情。
她当时想,姚月此人乃心头大患,修为高强不说,道心也是一等一的沉稳。
怎么如今有了个道侣,竟也有了软肋一般,剑都拿不稳。
思及此,黑渊暗中传音,意图攻心为上:“这时候还想你的小情人呢?”
姚月心绪不稳,之前又受了重伤,看起来已是强弩之末。
她的发丝被道气余波冲散,墨发瞬间披散,倾落至腰间。
看着没入沙中的玉簪,姚月手指嵌入皮肤,呼吸加重。
她抬起下巴,望向高阔深邃的天幕,呢喃低声:“又是你……”
第153章 祸端
透过乾坤镜,白尘在上界看着她,勾起唇角。
“竟然被发现了”
捏住荡尘的下巴,白尘逼迫她看向镜中的姚月。
她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袍角,凑近荡尘耳边,低声道:“看看你那宝贝徒儿受了重伤不说,本命剑也断了,你不是最在乎她嘛?你救救她啊”
荡尘闭上眼睛,眼角溢出一滴泪。
“你救啊!!”
耳边的话音徒然放大,恶狠狠的,荡尘感觉下巴快要在她手中被捏碎了。
白尘桎梏住她,突然放手,一下子抽出腰间佩剑抵在她的脖颈处,嘶哑吼道:“我让你救她!怎么?救不了了?你荡尘不是救世主么?不是为了下界安危,闯了界洞,要来杀我么?我就站在这里!你杀啊!!!”
那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缓缓抬起,荡尘掩面,忽然低低笑了。
她放下手,抬眸看向面前这个状若疯子的女人,突然觉得很奇怪,继而语气平静,轻声开口:“你身为灵兽,却觊觎主上,被拒后反而囚我杀我,这是一罪。”
“界主之位,本就不会永为一人永占,你为了自己的私心,吸收下界道气,以此修复仙灵,致使下界常有灾祸,黎民死伤数以万计。此般又是一罪”
“残害百姓,罔顾界主之责害我爱徒”
说到这里,荡尘忽然顿住话音。
她的眼里毫不掩饰讥讽漠然,又暗含某种奇异光彩。让人心惊。
“我的确会杀了你。”
她一字一顿道:“我的确会。”
话落,在白尘难以置信的眼中,荡尘忽然握住了她的剑。
——灵气从荡尘掌心涌出,须臾顺着寒刃来到剑柄处。
白尘攥剑的手瞬间被震开,虎口发麻。
一声铮鸣入耳,还没待她阻止,荡尘便挑动长剑。
剑身随着她的动作猛地翻转,还没有散去体温的剑柄就这么倏然被荡尘攥在掌心,然后对着被玄链禁锢的右手腕,毫不犹疑地砍去。
“不——”
白尘睁大眼睛,脸色瞬间煞白,她大声呼喝道:“不要!!!”
但为时已晚。
冰冷的剑刃已刺破皮肉,将那雪白皓腕齐整斩断。
鲜血淋漓。
满地刺目的艳红像是大片盛开的冬青,星星点点,如雨淋落。
荡尘半跪在地上。
她手指泛白,正死死捏着往外涌血的残臂,莹润的汗珠从鬓角滑落,须臾沁暗衣袍。
——原本还有些血色的脸颊唇瓣,已无半分红晕。
“阿月”
身旁断掉的手随着玄链在空中摇晃,可怖至极,偏偏女人笑看着白尘被温热血迹祸及的那双雪白的脸,语气极轻极弱。
却没有真正瞧她。
“别怕师尊来救你了。”
曾剑意穿云,一日荡清三洲五郡的鬼魅妖邪。
曾得万人敬仰,形貌所作的神塑伫立于无数庙宇高阁,受尽香火鼎盛。
也曾踏遍山河,如同再也普通不过的凡俗百姓般,饮酒抚琴,携爱徒击剑赏花。
如今,荡尘感受着掌心握不住的温热滑腻,剧痛中,忽然恍惚想到一件事。
——那人若看到她这样,恐怕又要哭了.
下界。
白以月端坐在地,抚琴作曲。
琴弦每拨动一根,就有一缕银丝从上面脱离,然后霎时来到妖兽身前,斩断它们的脖颈。妖兽死亡后,幻化的人形消失,只剩下庞大的,奇形怪状的尸身堆在白以月身边。
不知为何,在周围妖兽的怒吼哀嚎中,她忽而感到一阵心悸。
“唔!”
吐出口腥甜鲜血,白以月手下不敢有半分停歇,心中却十分惊异。
刚刚怎么了她竟然感到一阵惶然,莫名觉得悲伤。
像是失去了某种重要的东西
不远处,姚月一剑荡清黑雾,正站在宁安身前感知着周围的道气波动。
几根发丝粘在她的脸侧,她的面容被染血唇瓣衬得雪白,与平时衣冠素洁的模样形成巨大反差,破有些瑰艳奇谲。
四周昏暗,黄沙漫天。
黑雾几乎是无孔不入,给妖兽们增强力量的同时,还不断削弱着她们的修为。
半空中,天乾石闪着熠熠寒光,几乎要被完全催动,有了心头血,还需灵气辅助,宁安此时却心急如焚。
她如今只是忘魄初期的修为,根本无法使出天乾石的全部威力。
此番强行催动,已是修为大伤。
姚月感到宁安的气息瞬间虚弱,丹田一空,立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连忙从袖中拿出阵符困住黑渊,然后身形如幻,霎时来到宁安身后,将手抵住她的后背。
就在这一刹那,宁安感到丹田发烫,识海汹涌。
“师尊你怎样?”她无法回头,全心全意地为天乾石输送道气,以求在黑渊破开阵法前,唤醒它的力量。
姚月没回话。
几息后,感受到后背那股力道消失,宁安忍不住牙关紧咬,勉力稳住心神。
“…师尊?”她依旧启唇询问,仿佛没察觉到后方的人已昏迷过去。
时生不会有事的,不会。
宁安咽下口中血沫,铁锈般的味道瞬间充斥胸腔,滚烫灼热。
让她识海那隐隐浮动的光点瞬间溢出一缕黑丝。
“宁安!”
陈弃看着宁安僵硬的身躯,不由得在不远处吼道:“你倒是动作快些!这些妖兽只比我们低一个小境界,你再不催动天乾石,是想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白以月侧眸看她,见宁安身后的人此时的模样,眼底诧异一闪而过,然后转头继续抚琴,气息比之前不稳许多。
“宁安,莫理他。”她冷下眸子,抿唇淡声道:“做事要心专。”
心专?鲜猪夫
梅花纷纷扬扬落下,宁安一愣,忽然想起几年前她在望月殿打坐修炼时,由于耐不住性子要睁眼偷看师尊,却被姚月发现,隔空轻敲眉心。
那声清冷却难掩纵容的“心专——”二字,似乎镌刻进她的骨肉,年年岁岁,难以剥离。
宁安喉头酸涩起来,她心神一凝,气息慢慢平稳,久久不得寸进的修为,竟有了松动迹象。
无人察觉的角落,在瘫倒在地的噬魂兽尸身后方,一道朦胧黑影出现了。
女人素手微抬,一缕泛着黑气的白丝,便须臾没入宁安头顶。
见人没有任何反应,黑影满意一笑,很快消散在原地,仿佛从来没有天地间出现过一般。
“这……”
刚被压制的鬼气再次溢如识海,宁安抬手,感受到莫名出现在体内的道气,顾不得思考这股强势霸道的力量从何而来,便一下子将其全部灌注在天乾石内。
石上,光华霎时显现。
黑渊看着出现在头顶的天乾石,瞠目欲裂。
世上最难接受的,便是死而复生后,再次陷入无望的境地。
她刚破开阵符,便被天乾石穿破肉身,摧毁丹田。
“不——”
诡异的血线从她的眼尾,口鼻流出。
黑渊像是一个携带着无穷力量的光团,瞬间被燃爆了。
汹涌的道气余波将黄沙全部扬起。
良久,待轻英她们几人睁眼,便察觉自己被一个巨大光罩护住全身。宁安抬手,光罩如水纹颤动,随着黄沙的平息,瞬间消失无踪。
一夜过去,已是天朗气清。
堆叠成山的妖兽残骸里,女人横抱住不知生死的姚月,在晨光中,缓缓回头看向轻英。
“掌门”
宁安长睫染金,她垂眸,瞳底猩红,与眉间泛着碎光的淡金痕迹一起,显得有些怪异。
更令人心惊的,是她身上隐隐冒出的黑气。
怪诞可怖,邪妄非常。
“我道侣她……是不是死了?”仙逐夫
轻英和白以月听到宁安的传音,相互对视一眼。
前者向前,几步来到宁安身边。
轻英敛眸望向她怀中昏迷不醒的仙尊。
“没有。”
她说:“仙尊她神识过于疲惫,修为大损,如今神息封闭,是在自我保护罢了。不日定会醒来。”
“那就好。”
宁安轻笑。
她浑身的鬼气瞬间收敛,立马消失在原地,向天青宗方向而去。
“哪里走!”
陈弃甩袖就要追,却被魏秋抬手拦住。
轻英看向他,“陈掌门,这是我天青宗的宗内事,还用不着你插手。”
“轻英!”
陈弃和石罗宗的男修不知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刚刚杀了很多妖兽,两人站在一起,眉眼皆阴翳未褪。
“刚刚你也看到了,宁安身上有鬼气,那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他阴恻恻道:“而且她鬼气的品级,比黑渊还要高。”
“你看错了,那不是什么鬼气。”轻英淡声道。
陈弃冷笑,黑脸沉声开口:“你当本尊瞎了不成?不是鬼气入体,她哪里来的那么强大的力量催动天乾石?你应该知道,心魔一旦滋生出鬼气,有朝一日定会占据修士肉身,她极有可能成为新的鬼王!引起的祸端,不可小觑。”
话落,在四人讶异的目光中,他从袖子内逃出了天机宗的阵宗之宝——天命盘。
陈弃:“诸位道友,此乃我宗至宝,可测天地吉凶祸福。”
顿了顿,他的声音难掩轻快,慢悠悠道:“近日,三洲五郡和二十七城祸端频发,本尊着实觉得奇怪,便损耗半数修为,测算天地气运”
“前辈算到了什么?”
这石罗宗派来的男修名王怀善,是石袁敏的儿子,为人向来狡诈阴险,为了与其妹争夺宗主之位,常与天机宗往来,意图取得陈弃的支持,获得一些灵宝神器提升修为。
因而,他颇有些见风使舵,顺着陈弃的话,附和道:“难不成与那宁安有关?”
他最不喜欢天赋强于他的修士,尤其是别宗的天才,这宁安不到百岁得破纯元境,实在让他嫉妒难堪。
“自然本尊算得,百年内,天地间会有一场灭世之祸。”陈弃的视线从魏秋,轻英,白以月身上一一扫过,半晌,缓缓勾唇道:“百岁入忘魄境,除非是心魔之力,否则怎么可能?此女,定是三洲五郡的祸患!”
“趁她如今鬼气未完全占据识海,你我应早早将其灭杀才是!”
“谬言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编排宁安?”
微风吹起浅洺的长袖,她轻落在软沙上,将自己的忘魄气息全然显露出来,边走边道:“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和你一般蠢笨。”
绣凤的常服明艳至极,在阳光下泛出刺眼的光泽,她眉眼冷漠:“我也是在百年内突破纯元?怎么,如你所言,朕也是祸端不成?”.
天青宗,卿云殿的门应声而开,宁安走入寝殿,撩开床帏后,将姚月轻轻放在软被上,动作间说不出的小心谨慎。
“时生”
指腹柔和地抹去姚月唇角的血,宁安半跪在床边,俯下身子,在她冰凉的额头上蜻蜓点水般一吻。
“你快醒来,好不好?”
女人低声启唇,她痴迷地握起姚月的手,用脸颊蹭了蹭,眸色沉沉,“黑渊死了,说好的三剑,我只刺了一剑,真是便宜它。”
“不过师尊,弟子心魔未除,反而生了鬼气,你会不会怨我?怨我怨我也好,你快醒来罢……不日是哪一日,我不信掌门的话,她在骗我。”
五感闭塞,神息湮灭,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轻英以为这记载在古书上罕见的症状宁安不会知道,谁知她在来到天青宗的第一个年头,便将藏书阁的古书翻遍了。
“阿月……”
神思恍惚,姚月睁开眼睛,无尽虚空中,便看见荡尘站在她面前,冲着她笑:“你怎么还未突破天乾境?阿月,你对得起为师的教诲么?”
第154章 公义
这几天,宁安用阵符将整个元邑峰都罩住了,明明是忘魄初期的修士,画的阵符却无比强势,如果没有天乾境修为,简直连个裂缝都劈不出!
她就这么待在寝殿内,安安静静守着姚月。
任五宗之人之人如何威逼恳求,也不肯迈出山门半步。
“宁道友——”
隔着层潋滟水波似的屏障,魏秋蹙眉呼道:“你再不出来,这天下恐怕要乱成一锅粥了!”
周围一片死寂,山门上方镌刻的元邑峰三字还闪着浅淡光辉,在晨光下金泽华美。
见宁安还是老样子,守在元邑峰寸步不出,魏秋转头看向白以月,无奈开口道:“白掌门,你就不劝劝?”
“劝什么?”白以月懒懒倚在山门棕柱边,闻言,抱臂摇了摇头,平静道:“宁安不出来,除了照顾她师尊外,也是在自保。”
身旁,缓步来此的浅洺听到她这番话,抬眸间笑意不明:“白掌门说的对极。”
“人皇?”魏秋傻眼,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歪头挑眉道:“你们的意思,是说宁安有杀身之祸?她身为姚仙尊的徒弟,即使真的有遁入鬼道的危险,也是未来百年的事情,那老东西散布的话再危言耸听,也不敢真的动手。”
白以月望向魏秋,后者眨眨眼,语气莫名有些虚。
“这…白道友,本尊说的不对么?”
白以月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
站在一旁的浅洺笑了,“魏掌门,若陈弃将此事散布于三洲五郡,宁安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祸端,人言可畏,能杀人的,可不止有手中长剑。”
魏秋蹙眉,脸色顿时凝重下来,“此事是本尊想的简单了些。”
“你此番前来,不只是为了宁安一事吧?”看着浅洺,白以月了然道。
几日前,在宁安催动天乾石灭杀黑渊后,那些灵智未开的妖兽四散奔逃,很快灰溜溜逃回了黄沙之境极北的老巢——剑山。
更别说围困各宗,稍微长了点人脑的妖邪,它们察觉到鬼王身死后,霎时在修仙界消失无踪。
但鬼王已死,那几个忘魄境巅峰的妖主便起了祸心。
它们修成人形已经很久了,天性狡诈贪婪。
桎梏它们的主子死后,妖主个个觊觎鬼王之位,想要一呼百应,统领鬼魅妖邪。
如今黄沙之境的封印早被鬼王破坏,它们逃出封印后,便一齐去了紫玉山,还将逃走的妖兽都唤去了。
那里,是二十七城命脉。
由于人界周围都是高峰险地,山河湍流,只有通过东边的紫玉山,它们才能入的了人界。那些鬼主去往此地,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定是要破关攻城,各自侵占地盘。
“荡尘先祖曾授命五宗庇护人界,人界此番浩劫,望道友出手相助,朕替百姓,先行谢过了。”浅洺面无表情,拱手行礼道。
魏秋叹了口气,同情道:“姚仙尊此时生死不明,那些妖主定已知晓此事,否则,怎敢找人界的麻烦,妖兽围困五宗是个幌子,它们的实际上想要吞占的,是人界城池罢了。”
一旁,白以月轻轻点头,她淡声启唇:“你放心,修仙界自古与人界休戚与共,天地道气本就同一,二十七城出事,妖兽威胁的绝不只有人界,三洲五郡,绝不会袖手旁观。”
魏秋听了,赞同开口:“不错。四日前,我方因轻敌,不曾料到妖兽的主力驻扎在紫玉山下,派去的内门弟子死伤许多但如今得知此事,本尊以为,各宗定会重新派遣修士,即使是陈弃,也不会随意驳你人皇的脸面,陛下莫忧。至于那石罗宗欸,石道友死后,新任的掌门与宗内长老分歧不断,他王怀善未平宗内事,可能不会出手相助了”
自从浅洺登基为帝,显露出忘魄境的修为,她才真正有了与这些掌门大能平起平坐的资格。
不管是修仙界还是人界,实力为尊到底是免不了的俗,在黄沙之境时,她显露修为,一是为了堵陈弃的嘴,二是为了给人界加些筹码,让这些高高在上的宗门大能可以出手相帮。
浅洺面容温和,勾唇道:“有四宗修士已是足够,多谢诸位。”
“何必言谢,修士本就该护佑苍生,否则无颜妄称仙尊。不过”
魏秋拢袖,语气加重,一字一顿道:“姚仙尊受了重伤,宁道友又一直不露面,那四个妖主可是上古留下的大妖,厉害的狠,待到大战后期,你我若是与它们正面相抗,少一个良友相助,胜算便少一分。”
“本尊今日来,便是为寻宁安。”浅洺勾唇,绮丽的眉眼说到宁安两字,眸光变得柔和许多。
见状,白以月将垂落的发丝缕到耳后,青衣如水,缓缓道:“宁安这丫头,除了时生,便与你最是亲近,你去劝,的确”
浅洺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不。”
女人微微牵唇,嘴角噙着笑意:“白掌门此言差矣,我此番,是为了带走宁安。”
白以月蹙眉,声音微冷:“不可,你若带走她,定会坐实鬼气之事。”
“宁安如今身怀鬼气,即使掌门面上再怎么否认,此事也已被陈弃吐露出去,若掌门一再庇护,定会损害天青宗声名,那时候,宁安如何自处?天青宗真的会保她么?”
浅洺一针见血。
还不如和她住在皇宫里。
有赤鸣阁相护,浅洺倒想知道有谁敢动宁安一根发丝。
思及此,她垂眼望向腰间配剑,平静道:“阿兰,出来吧。”
话落,一个面容精致的女孩瞬间出现,额间红晶如血。
她皱眉嘟囔:“你的剑,果然不如荡尘剑待得舒服。”
浅洺没理会她,而是淡声开口:“我们可说好了,一定带走她。”
阿兰眉眼青涩,话里确是少有的认真,“自然。”
她眸底沉沉,“谁来阻止都不管用。”.
卿云殿暖香淡淡,宁安坐在床边。
月白的床帏遮掩住她的眉目,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颚。
“师尊”
宁安拿着浸湿的温热软布,小心翼翼地擦着姚月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布下的脖颈脆弱苍白,没什么温度。
要不是鼻息间微弱的呼吸仍存,她恐怕要认为师尊已经
“哎哟——”
殿门口,一声轻呼打断了宁安的思绪,她淡淡转头,看清来人后,不禁蹙眉。
“阿兰?”
“你怎么来了?”
“怀黎,你还好意思说吾??!你把吾困在血窟外,要不是遇到你朋友,可能要等阵符灵气散尽,吾才能出来!!”阿兰喋喋不休,尾音还有些颤抖。
“……你怎么进来的?”宁安垂眼,淡声问道。
还没等剑灵回答,浅洺迈步入殿,眉目盈盈,莞尔笑道:“当然是本姑娘放进来的了。”
“子七?”
宁安挑眉,须臾勾唇自嘲:“差点忘了,浮泽血脉大成,可破一切阵法灵符。”
对视半晌,浅洺来到宁安身边握住她的手腕,然后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床上气息虚弱的人。
很快,她移开视线,沉声将来到这里的目的说出,声音冷然:“宁安,和我去皇宫暂住一段时日,好不好?”
“不。”
宁安笑了。她摇头:“子七,聚才大会结束,二十七城恢复了上古禁制,入界修士会被压制一个大境界,出界后,修为三月内都难以恢复,我还要去紫玉山抵御妖兽,不能如此行事。”
“宁安陈弃已经在散布你身怀鬼气的事了,他想借此拉天青宗下水,提高他天机宗的名声。”
浅洺蹲下身,静静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极为认真地,一字一顿道:“和我走吧,赤鸣阁会护着你,还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的语气实在是过于小心翼翼,听起来,竟然带有几分卑微讨好的意味。
宁安岂不知她的心意。
她虽感动,却不能,也无法应这份情。
“入紫玉山杀妖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我道侣命在旦夕”
宁安轻轻挣脱浅洺紧握的手。
她转头,目光温和地落在姚月清绝的眉眼间,喃喃道:“她生辰快到了,若醒来见不到我,定会伤心。”
被宁安口中道侣二字刺得心尖涩痛,浅洺咬牙,不由得起身,眼底晦暗一闪而逝。
“道侣好一句道侣天下人要是知道你觊觎师长,会怎么编排你?恶语相向是小,正道修士迫害是大不说她们,就是天青宗,也不会让一个大逆不道的修士留在宗内的!宁安,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的后果?她姚月倒是无数功名在身,不会被世人谩骂,你可想过自己?你如何立身于世,全身而退???”
耳边的话震耳欲聋,阿兰站在不远处,也跟着心死死纠起,沉闷至极。
人活一世,有些事的确无法避免,她无心惹祸上身,却也不惧什么蜚语流言。
宁安低笑一声,语气散漫。
“既是大道三千,若真正公义,与心爱之人相守又有何错?”她眼底光华流转,似蕴寒星。“子七,你既知我心,又何必来此?我不会走的。”
浅洺气息一冷,鼻梁被光线照的莹白光洁。
良久,就在宁安以为她就要离开时,浅洺突然笑了笑,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前,将一颗丹药被投掷到她唇中。
这颗丹药来的猝不及防,入口即化,四散的灵气须臾流入丹田。
宁安轻咳一声,嗓音突然暗哑至极。
她捂着腹部,气息徒然虚弱下来,眼尾泛红。
“子七这这是什么”她指尖颤抖。
阿兰看见这一幕,连忙跑过来站在宁安身边,手抚在她的肩头,担忧不已。
她的视线如实质般刺向浅洺,道:“你骗我!说好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竟然”
“一颗妄神丹罢了,不出半日,修为便会恢复。”
丹田闭塞,修为被暂时封印,浅洺走过来将瞬间阖眼失去意识的宁安揽住。
她看着怀中面容恬静,浑身敛去锋芒的人,对阿兰侧眸道:“你是她的剑灵,一起走。”
话音刚落,浅洺掐诀而去。
阿兰剁了跺脚,见两人已然消失在原地,不由得遁光追去。“等等吾!!”
第155章 挚友
卿云殿内又恢复了往常的清寂。
床上,原本闭着眼睛毫无神息的人长睫轻颤,气息徒然有些变化,如同平静的水面上荡起圈圈涟漪,生机顿显
陈弃将宁安心魔已生鬼气的事散布后,本以为她会受到诸多口诛笔伐,但令人意外的是,由于宁安早已成名,还杀了鬼王为两界带来安宁,有些不知真假的修士听说后,对此事抱着讶然惋惜的态度,担忧不已。
不仅如此,还有不少替宁安说话的,直言这是不可能的事,是宁仙尊天资卓绝,惹了小人妒忌,这才遭到诋毁。
种种言辞,着实让陈弃气得不轻。
但这几日事态有了不同。
人皇带走宁安的消息很快从天青宗传出,被陈弃添油加醋一番,成了宁安身怀鬼气怕被宗门处置,于是前往祈安城求人皇庇佑。
而当日可是不少修士都察觉到了人皇和宁安离开天青宗的气息。
证据确凿,加上传言绘声绘色,着实让不少人相信了此事。
天机宗。
陈弃坐在议事大殿内,面含喜色。
他盯着下首的长老们,视线一转,呵呵笑道:“这几年,宁安还真是得了不少人心可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尊原本想着用天命盘揭露她,她反而耐不住性子,率先离开天青宗往皇宫去了。”
陈弃垂眼,看了看手上的天命盘。
天命盘银泽淡淡,上面的纹路玄妙古朴,竟还散发着阵阵法则气息。
“烟儿,今日你便拿着此宝去紫玉山,最近,那里聚集了不少五宗修士,还有主动去杀妖的散修,你将天命盘至于空中,天命盘就能显现出天地浩劫的模样,到时候,你将浩劫与宁安身怀鬼气一事相连,她们必定当真!”
陈弃看着下方面容冷淡的白行烟,缓缓道。
白行烟之前是何善的亲传弟子,何善此人觊觎掌门之位良久,如今死了,他陈弃倒不觉可惜,但这白行烟天赋极高,行事果决狠厉,虽自负了些,也着实是个良才,所以被他收入门下,好生培养。
闻言,女子一席紫衣,垂手作揖:“掌门,此事是否操之过急?”
陈弃蹙眉,须臾冷哼一声,漠然道:“哦?烟儿何出此言?”
在那阴森冷然的视线下,白行烟不慌不忙,反而沉着道:“如今紫玉山妖气冲天,战事正酣,如果让那些士兵、修士知道天地将有浩劫降临,恐怕会影响士气若宁安真的身怀鬼气是灭世之祸的话迫于人言,她不敢显露人前,如何入紫玉山杀妖,助我等修士驱除妖邪,还人界平安?她是忘魄修士,修为高强,是我等一大助力。”
话落,满堂哄笑。
“哈哈哈哈哈哈”
“白师妹真是年轻气盛竟、竟出此小儿戏言!”
“这紫玉山是人界地盘,管我等修士何事?”
白行烟面无表情地听着,半晌没作声。
反而是陈弃压下嘴角笑意,抬手出声道:“一旦天下人知晓宁安的心魔生出鬼气,天青宗包庇恶修的名声就跑不了了,且我天机宗揭露真相,美名唾手可得。”
寂静无声的大殿内,陈弃的声音如鬼魅般阴冷。
“行烟,此事是本尊的命令,并不是与你商酌。”
至十一月十日,紫玉山战事,人界已三战二败。
祈安城似乎都笼罩了一层阴云,昏沉冷寂。
煌煌大殿内,悬玉在身的臣子躬身行礼,道:“陛下,现在宫内宫外都传遍了您将宁仙尊请来皇宫的谣言,不知”
请来?谣言?
浅洺想,这女官还挺给她找台阶下的。
“什么谣言?”
女人干笑一声,忽而倚着玉座,看着下方那被她的话吓得一个激灵愣在原地的大臣,弯唇道:“宁仙尊来我宫内小住,也不可么?”
那臣子咬牙,闻言,她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脆声道:“宁安身怀鬼气一事,本就闹得两界沸沸扬扬,若此事为真,陛下如此行事,天下人该如何看待皇族?如何看待陛下?请陛下慎思!早将宁仙尊请回天青宗!”
“爱卿此言,着实有理。”
浅洺低笑一声,缓缓开口道。
大臣眼中一亮:“那陛下择日不”
“欸——”
浅洺抬手打断她的话,眉目间一派从容散漫:“不过,宁仙尊是朕的挚友,这般行事着实不妥,此事容后再议。”
“陛下——”
浅洺面无表情地用灵气推开殿门,浑身的气息生人勿近,像一把含锋的剑刃。
——着实让守候在殿门两侧的侍卫吓地浑身僵硬。
她侧眸,淡声启唇道:“没朕的允许,宣化殿任何人不得入内,知道么?”
侍卫忙不迭跪下,颤巍巍开口,道:“是,陛下放心。”
殿内和暖明净,极为敞亮。
香炉上方,丝丝缕缕的白雾缭绕朦胧,将内室执笔作符的人眉目晕染开来……
“宁安”
浅洺来到女人身后,垂首敛眸,似乎想要抱住她。
与此同时,身前的人瞬间消失在原地,太师椅空空荡荡,一柄银剑刹那间出现,须臾搭在浅洺脖颈处。
浅洺笑了笑:“宁仙尊好剑法。”
“子七。”
宁安身着绛红云纹衣衫,长袖如水,飘逸灵秀。
她目含冷光,说出的话语气低沉,带着些愠怒:“这身红衣我穿了,阵符我也已绘完,足够你用来牵制妖兽,让我走。”
浅洺面上没什么表情,她轻轻前倾,让剑尖刺破皮肉,然后弯起唇角,轻声道:“谁说做完这些,就能让你离开了?”
宁安看着她脖颈处流出的刺目艳红,长睫轻颤,终是忍不住放下荡尘剑,冷然道:“你若还认我这个朋友,便放我离开。”
她琥珀色的眸子一片浅淡,没有丝毫慌乱之色,与几年前在幽冥界时,那仿佛窥知一切,冷静坦然的面容一模一样。
见状,浅洺瞥了眼那带血的剑尖,忽然牵唇笑了一声。
她施然走到宁安面前,绮丽的眉眼染上几分炙热,侧头凑近道:“离开?你要去哪儿?去陪你的师尊……还是道侣?”
“紫玉山。”
在浅洺的连番靠近下,宁安往后退了一步,抬眸淡声道:“最近两场战役,妖兽得妖主相助,一再败退我军,子七,我知你心急如焚,正在调集赤鸣阁修士前往此地,不是么?”
第156章 随心
“是又如何?”
浅洺脸上并无担忧的神色,她向来如此,什么事情喜欢藏在心里,隐忍不发,平时只露出个混不吝的模样,仿佛天大的事也不过如此。
但只有对宁安是不同的。
表明心迹,是她这辈子做的最肆意妄为的事,无关过去种种。
宁安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话说不出口。被困在这个殿宇中好几日,由于禁制是忘魄巅峰修士布设,她想要出去,几乎毫无办法。
“你穿红衣,着实好看”
浅洺垂下眼睫,抬手勾住她的袖子,呢喃出声:“宁安,和我结为道侣好不好?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任何人伤你的”
话落,宁安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这才发现面前的人也穿了红衣,她本就生的高挑,容貌绮艳,这么一身红色衣袍更将她衬得如火灼烈,冶丽非常。
宁安挣开她的手。
随着这番动作,浅洺眼睫上下一眨,看着那在空中飘荡的袖袍,嘴角的笑意很快散去。
而后她眉梢冷漠,竟要上前强行吻宁安。
可宁安哪里是任她施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一股剑意瞬间冲向她的肩头,宁安避开浅洺的丹田,下手也比之前狠了许多,只听一声闷哼,年轻的帝王扶着乌木桌,气息喘喘间,捂着肩膀,失魂落魄地抹去嘴角血迹。
“子七。”
宁安听着她低笑出声,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随后一下子攥起她的手腕。
“冷静了吗?”她温声问道。
闭上眼睛,宁安另一只手扬起张薄纸,语气几乎有些咄咄逼问。
“这样的字迹,是你亲手所写,对不对?”
那是张传音符,上面的红色玄文密密麻麻,流光溢彩的黑色笔墨覆盖其上,字形却极丑极拙。
是下笔者故意为之。
浅洺眉眼弯弯,笑看着那张符纸,不可置否。
“还记得我初入天青宗时,你我于树下练剑,掌门传音,命我去剑崖找师尊,可我遍寻不到,却收到了一张附在箭矢上的纸条那纸条上,便写着时生的踪迹。”宁安松开她的手,退后几步,脱力般倚在桌边,半晌,侧眸看向她,倏然开口:“是你吧子七”
浅洺闻言目光怔愣,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她低下头,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是我”
“我竟忘了,至灵之体若突破纯元,对灵气的感知,已到了极其敏锐的地步早知如此”
浅洺的眼底涌现出奇异的色彩,她嗤笑一声,道:“当初我就不该将界晶毁掉,放过姚月。”
她这两句话说的语气轻轻,带着些自嘲。
宁安却在其中捕捉到了极为关键的字眼。
“界晶?时生?”她几步来到浅洺身边,低头望着那红衣上深色的血迹,唇瓣微白:“什么意思?”
浅洺看着她,丝毫没应她的话。
然后,她措不及防地吻了宁安的脸。
温软冰凉。
她舔了舔唇,看着宁安瞬间沉下的眼眸,忽而笑了。“你难道就没有察觉,这些年来,天地间的道气,已经愈加稀薄了么?”.
卿云殿。
白以月平息灵气,她收回手后,看向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姚月。
“你姚仙尊真是能的很,徒弟都被人虏走了,还在这殿内睡得昏沉!”
“你知不知道那人皇觊觎你徒弟很久了?她看宁安的眼神本尊都能瞧出来!”
恶狠狠说完这些话后,白以月看着床上仍双眸紧闭的人,坐在床边,长叹一声,终是无奈道:“时生你如今困于心魔,可如何是好”
正当她闭眼绝望时,床上的人却有了动静。
不知是先前的一番话实在太吵,还是姚月真的听到了,在白以月泛出喜色一眨不眨的视线下,床上的人秀眉微皱,神态徒然生动鲜活起来。
见状,白以月再接再厉,语气不由得加重,隐含期待:“再不醒,你姚月恐怕连道侣和别人成亲的喜酒都赶不上了!”
“喜酒?”
入目看到眼眶微红,眼尾有些水迹的人,姚月雪白的脸上慢慢恢复血色。
她牵唇笑了笑,语气难掩轻弱。
“阿皎,你真是如师尊所言,是我们这小辈里最爱哭的一个了。”
白以月侧头抹了一把泪,又忍不住移回视线看她。
她破涕为笑,手指放在姚月的手腕处,探进灵气。
“舍得醒了?”白以月问。
姚月扶着床边缓缓坐起,耳边的发丝长而柔顺,堪堪垂至腰侧,她气息依旧有些不均。
“什么喜酒?”
还能记得这个,看来没什么问题。
白以月收回手,抬眸弯唇,淡然点头道:“不错,神息再生,丹田平稳但修为未完全恢复,只有忘魄巅峰的样子,再过些时日,应该就能回到归元了不过,能从这种罕见状态中苏醒”
她顿了顿,微微一笑,不走心地夸赞:“也算姚仙尊的本事。”
“所以——”
刚刚意识恢复的仙尊,声音都有些病气,疏懒暗哑。
姚月学着她的模样,也牵起唇角,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
“阿皎,你刚刚说的,是谁的喜酒?”
白以月挑眉,将她昏迷时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
“原来,你刚刚的话,是在诓我?”
姚月凝眸。
白以月讪讪:“这不是希望你快些醒来么?”
闻罢,姚月抬手幻形。
白色发带轻软素洁,瞬间环绕指尖,出现在她的掌心里,然后被一双白皙的手灵活缚住青丝,末端垂落腰际。
姚月起身,顺手将玉台上的玉簪攥在手心。
她回眸看向白以月,声音淡淡:“阿皎。”
“帮忙和掌门说一声,本尊和怀黎去紫玉山了,让她莫担心。”
白以月看着身形徒然消失在原地的姚月,暗道这人修为还没完全恢复,就又要去战场除妖,真是半刻都不得停歇。
她不由得悲从心起,同情几分。
但没时间伤春悲秋。她很快遁光远去,赶往破岳峰.
落到皇宫正门,已是漫天寒星。
夜里冷寂,守门的士兵也在偷偷打着盹。姚月的身形如水般穿过去,丝毫没引起他们的注意。
循着微弱的气息,她来到宣化殿。
推开门一看,里面却早已空无一人。
原来急报从战场传来,紫玉山突发妖兽潮,妖王带领几千恶邪,将整个山脉都包围了起来。
——修士死伤惨重,士兵尸骨遍野。
人皇大怒,御驾亲征,独赴紫玉山。
按宁安的性子,天下遭难,她应该也去了那里。
思及此,姚月垂眼,余光忽然看到屏风后的花。
它被珍之重之放在玉瓶中,正肆意地伸展着细腻柔软的花瓣。
月华洒在它身上,皎洁清艳。
姚月唇瓣镀上一层光影,看着看着,在上面传来的熟悉灵气波动中,她怔然启唇。
“桑云花?”.
“白将军。”
夜深露重,宁安坐在山头一座高地上,脸颊染了些尘土。
她随意抹了把脸,俊秀的脸上一派从容之色。
“这紫玉山的妖邪怎么如此奇怪?像是杀不尽。”
第157章 着急
白良玉看了看宁安,没有应她的话,反而冷不丁开口问道:“老妇是忘魄境初期修为,但若和你交手,却注定会输宁仙尊,假以时日,你定可抵至天乾境。”
宁安闻言,低笑一声,发丝在夜风中拂过耳鬓。
她的眼里映着澄澈月光,带出些奇异的华彩:“将军,这与我问的毫不相干。”
白良玉摇了摇头,她站起来,倚在一棵树上,对着山下的那大片尸骨扬了扬下巴,然后抱臂侧眸,轻笑说:“如今,这紫玉山下被妖主包围,你看下方的护罩处,已经出现了两处破损,今夜我们打退了它们三回,没有让妖兽翻过紫玉山进犯晏城,但只要再来几次,我们必定阻挡不住,到时我们在紫玉山上与妖邪交战,死伤将会更多。”
宁安蹙眉,她的眼生得极为好看,眼尾弧度漂亮,暗含锐气。
就像是她手中的剑。陷主腐
自从陪着浅洺来到这里,妖兽在一日内竟三次进犯。
她和白良玉也是刚从战场下来,身上杀伐气未褪。
“宁仙尊,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刚刚说妖兽似乎杀不尽,不错,这些妖兽中有很多是依鬼气而生,今夜妖主坐镇,它们的力量大大增强,重伤者很快恢复,和修士的肉体凡胎极为不同。而人皇今日来此,一是为了百姓,二是为了她的名,陛下带着赤鸣阁五位忘魄初期的修士与妖主相抗,即使胜利渺茫”
说到这里,白良玉顿住话音,忽而干笑一声,道:“你呢,宁仙尊,你又是为了什么来此?”
闻言,宁安冷声。
“我是人界的人。”她说。
白良玉笑着摇头:“宁仙尊,我听说过你的出身,即使你生于晏城,如今身处高位,真的对人界有什么归属和庇佑的心吗?”
白良玉不信三洲五郡的修士。
自从姚月破除天道誓,修士可以参与人界事务后,很多散修就来到二十七城,向城主毛遂自荐,意图取得官位权势,他们在修仙界没有混出名堂,就把心思打到了人界头上。更有甚者,打着帮助人界的幌子,来到战场捡拾二十七城本就不多的法器宝剑。
可惜,二十七城也不会任人欺凌。
赤鸣阁受皇帝之令,这些天一直在抓捕恶修。
“要不是那些人,今日陪着陛下来到紫玉山除妖的赤鸣阁修士将会更多。”
“我们不仅要防备妖兽,还要对付你们这些修仙界心怀不轨之人,着实可笑!”
宁安听着白良玉的话,知她是将对恶修的不满,撒在了她们这些真心来此帮助人界的修士身上,心中虽不算恼怒,但也颇觉好笑。
她站起来走到白良玉身边,目光淡淡。
“人有好坏之分,修士也是肉体凡胎,除了多了根所谓的仙骨,和凡人也没什么两样。”
“一丘之貉罢了!”
白良玉抽出腰间长剑,垂眼间,眸光凄然。
“可惜城主去世的早,否则有她在,你们这些修士必要一个一个,滚出二十七城。”
宁安依旧是红衣在身,浅洺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她穿这身衣袍,才肯将上古的隐秘一五一十告诉她。参与了三次战役,她丹田灵气混杂,没什么心情和这死脑筋的将军掰扯,还急着去大帐内,找浅洺问话。
思及此,她拱手笑了一声,意态悠闲,语气散漫:“前辈,宁安有事,便先行离开一步了。”
“走罢走罢——”
白良玉收剑入鞘,摆手无谓道.
紫玉山是紫玉山脉最为磅礴的高峰,山顶辽阔,枯枝残雪满布,以中央的文贤树为界,分东西两处。
东边驻扎着皇帝赤鸣阁一行人等,还有人界二十七城的人,大都是晏城士兵。
西边大帐内,则是从三洲五郡赶来除妖的修士,大多是宗门人,也有个别散修。
宁安穿过西帐向东走去时,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抚书?”
她顿住脚步,眸色一愣。
姜抚书正半跪在大帐前,起灵施法,替帐内的一个士兵疗伤,她的玉容泛着微微白光,神圣如佛面。
衣袍淡绿,素洁宛然。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姜抚书收回手,平息丹田。
她回头一看,柳眉微蹙,目中难掩喜色。
“宁安?”
宁安红衣在身,缓步而来。
忽见故友,她本想走过去和抚书说些话,但余光看到不远处,那胸部血迹凝固,面容苍白的士兵,宁安还是停下脚步,传音安抚道:“抚书,你先忙,晚些我来找你。”
“…好。”
宁安被子七带到皇宫的消息,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
看着那隐入夜色的高挑身影,姜抚书垂下眼帘。
她眸中的复杂神色一闪而逝。
月华清绝,寒风皱起,须臾撩起她的衣袖.
“子七?”
抬手撩开大帐门帘,里面暖香阵阵,明净敞亮。
宁安迈进去,脚踩在毛皮软垫上的刹那,便闻到一股类似麝香的奇诡气味儿,她忍不住捂住口鼻。
抬眼间,却眸光怔怔。
这个大帐内,床榻素洁齐整,桌椅木柜一应俱全。
皆是上品。
四周围起的布料纹理精美,虽不奢靡,却处处透出主人的身份尊贵与不同寻常。
与外面银装素裹,寒意料峭的冬景格格不入。
但最令宁安震惊的,还是半空中隐隐浮动的天道法则气息。
是天道誓。
浅洺起天道誓做什么?
宁安抿唇,连口鼻也顾不得遮掩了。
她袖中指尖一颤,便看到屏风后,红色婚服的浅洺徐徐走出。她人皇之尊,矜贵风雅,即使这么艳丽的红色,在她身上,也透出一股压迫人心的上位者气息
在宁安的视线里,浅洺走到她身前,拉起她的手。
宁安一反常态,随她动作。
没想到这么顺利。
浅洺眼睫下的神色一愣,随之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僵硬,心中却冷了下去,
她再度扬起一抹浅笑。
“宁安,与我成亲,我便告诉你一切。”
她笑意盈盈。
宁安此时却好似完全反应过来,她反手挣开浅洺的桎梏,眉目冷淡。
她没有再唤她子七,只是面无表情,启唇淡声道:“你疯了。”
“……我是疯了。”
浅洺笑着看她,绮丽的眉眼一片温软之色。
良久,她几步上前,抬脚就要吻宁安,谁知宁安这次反而没有躲,在她凑上来前,眸色一变,一把搂住她的腰。
什么?女人眸色一愣。
“好啊”
宁安凑到她耳边,气息温热,和刚刚冷淡拒绝的模样大相径庭。
着实像是两幅面孔。
“……今夜就成亲。”她轻笑着说。
听罢,怀中人气息突然冷凝,紧接着她眉目一暗,就要挣脱。
宁安反而更是笃定了心中的猜想,手下的力道毫不怜惜。
“怀黎你放开我!”
“浅洺”咬牙,冷声开口道。
浅洺不会唤她怀黎。
听到这样的称呼,宁安倏然放开她,看着那死死盯着自己,浑身气息冷到极致的人,已经快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她上前逼近一步,鼻尖凑到“浅洺”耳廓的瞬间,熟悉的梅香萦绕鼻端。
“你——”后者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想要后退。
宁安突然闭眼,将脑袋压在身前人的肩膀处,再次将毫无防备的人搂了个满怀。
“师尊装的不像。”
宁安轻叹了一口气。
她俯身吻在姚月脖颈处,感受到那瞬间僵在原地的身躯,闷笑道:“时生啊,你原来这么着急与我成亲……嗯?”
第158章 除妖
什么叫她着急成亲!
在宁安抱上来的瞬间,姚月便已经恢复了原身,此时此刻听到这句轻挑戏谑的话,她再也忍不住推开她,攥着身前人的肩膀,一下子吻了上去。
宁安按住她的墨发,游刃有余地回礼。
两人的吻不似之前的和风细雨,尤其是姚月,吻得笨拙,却带着些啃.咬发.泄的意味。
宁安气定神闲地任她施为,眉眼却不禁染上了笑意,她眸光微暗,加深了这个吻,在纠.缠中将人带到屏风后的软榻上,欺身压了下去。
姚月顺势勾住她的脖颈,攥着身上人的殷红衣袍。
红色的布料被她捏皱,在指间时隐时现
良久,两人终于分开。
宁安看着目盈水色,唇瓣鲜妍的姚月,呼吸一窒。
她是那般鲜活,姿容潋滟,不再是几天前床上生死不明的模样。
真好。
大帐外,一身软甲的浅洺收敛气息,听着里面不时传来的动静,垂下眼睫自嘲地笑了笑。
她失魂落魄地向后跌退一步。
姚月,你说得对。
一心妄念,果真比不得两心相同.
帐内,姚月被宁安拥住,敛眸不言。
宁安没敢将重量都覆在她身上,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似乎有某种情愫如水潺潺,在松间飘然远去,只留满地旖旎。
良久,宁安捻起姚月一角素袍,忽然翻身躺在旁边,撑头望向她,思量了一会儿,这才微笑道:“师尊,我们穿的都是红衣,像不像人界的婚服?”
姚月侧身,抬手帮她把脸上沾染的尘土抹去,指尖微顿。
她道:“这本就是相配的一套婚衣。”
“我和人皇打赌,若你认出我,她便不再纠缠于你。”
宁安笑了,再次把她抵在床榻里侧,额头相触,气息交融,感受着姚月紧绷的神情,她语气低沉:“看来是时生赢了?”
姚月在她灼灼的视线中掀起眼帘,微微抬颚,淡声道:“自然,这种赌约,本尊从未输过。”
她眼底清亮,明澈皎然。
宁安和姚月对视许久,顾及她还未恢复完全的身体,心中情意漫溢,却终是无可奈何。
她抬手遮住姚月的眼。
在掌心细微的痒意里,轻轻吻上手背。
“我们也作个赌吧时生”
头顶上的话音低哑温和。
姚月拿开她的手,闲适问道:“赌什么?”
“赌你不会杀我。”
姚月眉间轻皱。
宁安将她揽在怀里,两人依偎着,同塌而眠。
“赌不赌?”
莫名其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赌约?
“不赌。”姚月闷声道。
“我赌。”宁安一口咬在她的锁骨处,在那吃痛却隐忍的闷哼中,低声笑道:“若我赢了,花便归你。”
花?
姚月怔怔地看着帐顶悬挂的飘带,在汹涌的情潮即将裹挟她的瞬间,忽然想起了宣化殿中,那清绝无双的桑云
荡尘剑里,阿兰感受着宁安体内蠢蠢欲动的鬼气,急得在剑海飘来飘去,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她忽然瘫在云雾上,颓然长叹.
小雪幽然飘落,天地间寒风骤起。
紫玉山下堆积的妖兽尸骨很快就会化作灵气消散,只留满目疮痍。
光罩内,战场上的妖气还未完全散尽,众修士咽下清毒丹,搜捡着还未完全报废的灵器宝剑。
一颗莹白润泽的丹药被小心翼翼地捧起。
魏之秋刚想把它放在洞天袋中,就有一只手突然出现,将这颗丹药拿走。
“还我!”
“我是你兄长,魏之秋,你知不知道好歹,这可是蕴魂丹!可以修复灵魄的好东西!就这么交给人界?”
魏之秋看着那高她一头的男人,抿唇冷声强调了一句:“这蕴魂丹,是从士兵的尸体旁发现的,不是修士的东西,我们不能收,且即使这丹药是修士的,那也是为人界战死的道友,她们的遗物,自当交给人界救治伤员,怎么能随意被他人占据?”
“你说的很有道理。”男人恶劣地一笑,“但蕴魂丹依旧是我的。”
话落,他直接将蕴魂丹扔到嘴里,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颗朱红物什破空而来,率先进入男人口中。
一下子吞了两颗“丹药”,魏旭弯腰大幅度咳嗽起来,“谁!咳咳咳…咳…谁在背后搞鬼?!给本少爷出来!”
魏之秋凝目,蹙眉道:“闭嘴!别说了…”
“是不是你——”
魏旭捂着胸口刚刚站起,待看清来者是谁,目光一震,身形瞬间僵在原地。
一旁魏秋已然敛眸垂首,拱手行礼。
“参见宁仙尊,李阁主。”
宁安墨衣乌发,正站在他身前不远。
她揉着小安然的脑袋,低头无奈道:“安然,以后莫要随便给人喂东西。”
安然小脸在雪中冻的通红,闻言,她瞥了一眼那惊恐不安的男人,抬手行礼,恭敬道:“是,宁仙尊…不过仙尊放心,这只是一颗断魂丹,死不了人。”
宁安轻笑一声,不可置否。
“断…断魂丹?!”
闻言,魏旭瞠目欲裂,他连忙用灵气逼出刚刚的丹药,却见口中飘出一颗妖兽的眼睛,圆圆滚滚,黑白分明。
他干呕一声。
“臭丫头,你敢骗——”
魏旭羞怒之下将长剑抽出半寸,但话还未说完,一股磅礴灵气便瞬间压得他动弹不得。
他双膝一软,跪到雪地里。
周围气氛凝重,妖兽的尸体完全散尽后,人类的残骸便愈加鲜明。成百上千的尸身分散在雪地里,被冻的苍白灰败,给人一种极致的死寂。
宁安指尖的淡白光华一闪而逝,长袖在寒风中鼓荡。
她的面容十分冷淡,唯有浑身的忘魄气息不遮不掩,仙骨卓绝,浑然天成。
“此乃赤鸣阁阁主,不可不敬。”
远处,有其它修士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是宁仙尊…”
“不是说仙尊身怀鬼气么,怎么丝毫看不出端倪?”
“…别说了,万一让仙尊听见——”
魏之秋将僵在原地魏旭拉到身后。
“阁主受罪,家兄一时糊涂。”
原来站在宁仙尊身旁的这个女娃便是赤鸣阁的阁主。
听说先阁主李晏清去世后,其女继位,没成想是这么一个青雉孩童。
魏秋余光不经意打量着安然,只见女孩腰间悬着玉牌,赫然便是阁主令。
果然。
“一时糊涂——就能将她人之物占为己有么?”安然微笑启唇。
小小的人,却气势凌人,目光森然。
魏之秋身后,魏旭垂眼看着那在地上沾染了雪沫的妖兽眼球,牙关紧咬,却也只能逼着自己行礼道歉。
——赤鸣阁他得罪不起,更别说还有宁安在一旁替她撑腰。
如今,宁安的身份与他们这些宗内弟子已截然不同。魏旭低着脑袋,将得罪仙尊的宗规处罚想了个遍,心中惊惧万分。
但再次抬头,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已然消失在原地,不见踪迹。
看着那破空而去的两道银芒,魏之秋心中思忖良久。
昨日人皇携赤鸣阁修士来此,今早又来了五宗掌门……如今看来,宁仙尊也在。
紫玉山一战,恐怕有救了。
思罢,她回头看着瘫坐在雪地里的男人,嘲讽地摇了摇头,很快也遁光远去.
东帐内,上方的太师椅坐着姚月,五宗掌门端坐下首,面容肃穆。
——修仙界大能,人界之主,竟皆在此处。
她们正在商酌狩妖阵的布设。
感受到不远处的灵气波动,众人抬眼看去。
宁仙尊?
她怎么在这里?
第159章 维护
宁安一迈进这个大帐,就被几道忧切惊疑的视线黏住了。
在座的掌门都知晓她身怀鬼气之事,如今见当事人若无其事地来到这里,不由得怀疑起传言的真实性,她们对视一眼,张了张嘴,着实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
论仙龄,除了她们这些仙尊带过来的几个亲传弟子,在场的哪一个掌门大能,辈分不比这人高?
但修仙界以实力为尊,宁安既迈入了忘魄境,便是可以与她们平起平坐的修士。
不得无礼。
更何况,人家还是姚仙尊的爱徒。
思及此,魏秋悄然看了一眼上首的姚月,见她眸光淡淡,视线似乎从始至终一直落在宁安身上。
啧。
她心下感叹,果不其然啊,这两人师徒情深的很。
正叹着,魏秋余光瞥到一旁的浅洺,见她自顾自地饮酒不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由得心生疑惑。
这人皇和宁安到底是什么关系?
大帐内寂静无声,众人见宁安走到中央,在两侧好奇探究的目光中,拱手行礼。
“师尊——”她轻声道。
眸中划过一丝异色,姚月定定地看着她,莫名感到肩颈处的异样,那隐秘不为人道的轻痛中,似乎还有些别的。
——她脸开始烫起来。
“师尊?”
见人久不作声,下方站着的宁安启唇提醒。
姚月眸光一颤,似已回神。她嘴角轻勾,露出一抹从容淡薄的笑意。
“怀黎,你坐本尊身边来。”
闻言,轻英率先作了反应,她将人招呼到右方空位,这里正好紧挨着姚月。宁安抬手拒绝了这份好意,她在白以月身旁寻了个地方坐下,侧头对上方的仙尊牵了牵唇,只道:“师尊,弟子坐此处便可。”
姚月敛眸,理了理袍角。
“也好。”
她倏然一笑,眼底的情绪意味不明。
宁安身旁,白以月眨了眨眼,视线在她们中间来回迁移。
这两人怎么回事?
重逢见面,脸上竟无半分欣悦之色?
其实她那里知道,今早醒来后,宁安忽然发现自己昨夜中了摄神香,要不是阿兰闯入识海,声嘶力竭地唤醒她,恐怕,她连今日姚月唤五宗掌门前来,和人皇共同商讨除妖计策的要事都要错过。
师尊是故意的。
宁安知道姚月的心思,左不过是担心她鬼气在身,被这些耳聪目明、识感敏锐的大能发现,从而坐实传言,引起不必要的祸端。
但她今日前来,不仅要将鬼气一事公之于众,更要利用此事——
荡清紫玉山的妖邪。
“宁仙尊——”
对面,陈弃在角落里忽然出声,他抚掌勾唇,笑眯眯道:“听说你在修炼上出了岔子,心魔生了鬼气,此事当真?”
来了。
众人竖起耳朵,心悬到嗓子眼,生怕听到一个是字。
鬼气只有极凶极恶的人才会沾染,千百年来,有过记载的身怀鬼气的修士不出五指!这宁仙尊少年英才,百年内踏入忘魄境,天赋之高,心性之强,怎么会战胜不了心魔,反而让其生了鬼气,染上这样的毒物?!
陈弃身后,听着自家掌门开口的白行烟指尖一动,心中颇觉沉闷,暗道宁安你可别怨我,如今天命盘在手,今日无论也要
灵酒入杯的声音泠泠响起。
宁安放下酒壶,好整以暇地望向对面不怀好意的人,悠然启唇,似乎有些伤感:“是啊。”
“此事当真。”
她垂下眼睫,一字一顿道。
什么?那传言竟然是真的,宁仙尊的心魔真的生了鬼气!
大帐内,听完这番话的修士皆对视一眼,目光震颤不已。
这鬼气万一长成,占据识海……
可是要为祸两界的啊!!
袖中,白行烟刚要调动灵气的手一顿。
她瞬间抬眼,目光诧异地望向对面端坐在矮桌前的宁安,见人眸光冷淡,手执一杯灵酒,对着上首的仙尊遥遥一敬。
她启唇道:“师尊,弟子有悖于您的教诲,先行请罪。”
宁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满室沉寂。
……
陈弃目光森然,冷哼道:“仙尊倒是坦率!如今大战在即,五宗修士将会与赤鸣阁联手布设古阵,你身怀鬼气,万一被心魔占据识海,便是诸位道友的大敌——不如先自行废了修为,也好让众人心安呐?”显猪敷
没了修为,他下手便方便了很多,一个失去自保之力的修士和士兵没什么两样。死在战场上的凡人成千上万,他只要稍作手段,便能杀掉宁安。
灭其灵魄,夺其肉身。
原来在几个月前,何善篡位夺权的意图被陈弃发现,继而死在了陈弃手里。
死之前,何善曾妄图用宁安是至灵之体的秘密,向他换一线生机。
不过,这隐秘是让人知道了,陈弃手下却依旧没留情。
背叛之人,着实该杀。
至于至灵之体,他也会得到,将其炼化成丹。
想到这里,陈弃脸上压下对天乾境的热切和痴迷,脑海中已经在筹谋如何让宁安死地更为隐秘些,最好悄无声息,不让任何人察觉。
至于姚月,堂堂天乾境大能,难不成还能日日夜夜守着宁安不成?
她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徒弟!
“荒唐!”
坐在宁安身旁,白以月冷眸望向陈弃,低喝道:“忘魄之尊,怎可轻废?道友的话实在是无理取闹,令人发笑!”
“欸——”
闻言新任石罗宗掌门王怀善抬手,他与陈弃对视一眼,眸光骤然荫翳,开口维护道:“既然已是忘魄境的修士,自当已天下为重本尊要是染了鬼气,莫说活着,定会自戕于世人眼前,令天下苍生心安!”
想着想着,他就要在此开口逼迫宁安自废修为,却见一股道气突然没入他体内。
随之,鬼气从丹田涌出,刚刚说话的男人瞬间面容苍白,额头青筋暴起,瞠目欲裂。
“说的不错……”
上首,姚月面容诚挚。
她敛眸抚袖,姿态悠闲:“那么,如今你便自戕于此,让本尊看看你的诚心罢。”
大帐内人声鼎沸,众人的目光皆落到男人身上,诧异万分。
这这这……这实在太狠了些!
白以月轻轻一笑,低头抿了口灵酒。
时生这护犊子的性格,百年来,着实未变分毫。
这王怀善也是自作自受,偏偏认不出这是个障眼假象,还真以为自己染了鬼气!
在惊惧仓皇下,他痛哭流涕,好不惨然!
宁安愣在原地。
她侧头一看,冷不丁转上了那清冷温润的视线。
姚月望着她,笑而不语。
“……?”
第160章 众口
王怀善从座子上滚了下来,黑气犹如噬人的猛兽厉鬼痴缠着他的身体,他打碎几盏华灯玉盏昏了过去,灵酒被精美的柔软毯吸收,只余空空酒盏斜倒在他的脚下,荡漾出浓重酒气。
看到替自己说话的人成了这番模样,陈弃猛地瞳孔一缩!
如此行事!在座的明眼人谁看不出,这是姚仙尊在打他的脸呢!
宁安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一个天乾境大能如此袒护?鬼气在身,如若占据识海,所造成的浩劫说是滔天大祸也不为过?
现在宁安承认了此事,自断后路,陈弃虽拿不住她的心思,但也暗地里嗤笑。
——果然是个不及百岁的小娃,年轻气盛,对此事的后果丝毫不知。
身有鬼气的事情暴露,宁安就是一个谁也不敢沾染的烫手山芋,滔天祸患!即使是天青宗的掌门轻英,众目睽睽之下,为了她宗门的声名,也不一定敢去保她。
只是这姚仙尊,着实奇怪。
“宁贼!”
陈弃站起来,目光森森,眼瞳深处却似乎含着一丝得意。他没敢和上首目光冷寒的人对峙,反而料定宁安更好对付些。
既然已经得罪了姚月,干脆破罐子破摔,幸亏他早有准备。
几个月的布局,就在此刻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的隐秘和浓稠恶意。
陈弃将掌心灵气散开,在大帐内众人讶然惊呼中,白色的气劲如海浪般翻滚呼啸,所及之处,大帐四周瞬间变成虚影。
几息之后,天地寒星、彩云神雾间,端坐的宗门修士终于在此刻显现出原形!
这些人来自三洲五郡的大小宗门,密密麻麻数以万计。
个个仙气飘飘,玉佩金环在身。
“这宁安的心魔,竟真生出了鬼气”
“这要如何是好?妖祸未断,人祸又至!!”
“但这是姚仙尊的徒弟,年少有为,百岁不到就突破了纯元境,怎会——”
“天赋惊人者,若走火入魔,后果更加不可设想!!!”
“但”
原来,这华美的大帐并非俗物,而是天机宗的上古神器,可以藏天地于其内,不泄气息分毫。
上首微微靠下的玉座处,浅洺眼尾冷冷挑了挑,眸中寒光一闪。
怪不得几天前天机宗一反吝啬的常态,一股脑地送了皇族许多法器,用以安顿紫玉山的军士。这帐篷就是其中一种。
“白将军。”
想到这里,浅洺抬眼,在漫天霞光中,淡淡地对坐在身后目露怔然的白良玉传音道:“去将赤鸣阁的前辈们请来,朕有事相求”
荡尘剑内,阿兰漂亮的双眸瞪地滚圆——
“啊啊啊啊啊这天命盘是在天机宗地底镇压鬼邪的东西,怎么会被这老东西拿出来!!!”
“宁安,宁安你说句话啊——”
看外面的宁安眉梢冷漠,丝毫不回应她,阿兰又急急忙忙冲着姚月传音:“仙尊!姚仙尊!!主人!!!”
良久,又没得到回答,女娃跳出荡尘剑,她化作红玉簪,一下子穿过墨发,簪在宁安的玉冠上,磷光微闪。
“呜呜呜呜呜这可怎么办”
耳边的担忧带着几分可怜无助,宁安抬手抚了玉簪一下。
顿了顿心神,她眸光轻转,看向上首的姚月。
那人眉目清冷,紧握在玉座上的素手泛白,浑身的天乾气息,隐隐浮动。
宁安眸底一暗,继而低下眼帘,嘴角忍不住轻轻翘起
天地一色,寥寥长空中,传来了陈弃故作愠怒的声音。
“诸位道友看见了罢?!宁贼已亲口承认!她身负鬼气,是天下道运渐薄,祸端连绵的罪魁祸首啊!!!”
说完这席话,他转过身来,对白行烟森然喝道:“烟儿,拿出天命盘!”
白行烟咬了咬牙,转头向当事人看去,在宁安平静的,毫无波动的眼眸中,五指紧紧攥着,终是放弃挣扎,颓然地拿出在袖中隐藏许久的至宝。
陈弃接过来,将其抛到空中。
天命盘紫玉灿灿,在半空划过一弯流光,很快化作玉枝银叶的神树。
神树上,宁安的玉牌泛着黑色鬼气,在一众闪着淡淡白光的圣洁玉牌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神树好像也因为这个玉牌的存在,周身泛着若隐若现的暗光,有些气虚虚弱的意味。
高空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
“啊,这不是天命阁的神树吗?怎么能被天命盘幻化出虚像?”
“神树,这是什么?”
“神树是神兽神髓所凝,依据其外貌形态,可测天地道运,吉凶祸福。”有似懂非懂的修士抿唇开口。
下方的软白松土中,端坐着大帐中的众人,有的弟子甚至从玉座上站了起来。
陈弃侧眸看了一眼上首尊位,见姚月面容淡淡,没什么阻止的动作,这才松了一口气。
果然,事情发生在天下人眼中,即使是刚刚还在为宁安那臭丫头出手的仙尊,也不想去淌这趟浑水。
他冷哼一声,站在神树蔓延逶迤在地的银白树根上,笑着答道:“天命阁天命盘,传说中,是天地第一只灵兽陨落时,神髓所化之物上古时代,它们本是一体,落于冷域海,后修士寻得它,辗转千年,终被天青宗掌门和天机掌门持有”
话音如同钟声弥漫,穿透天地间每个修士的耳膜。
这里自成一个小世界,明明是和暖的香气融光,却在陈弃的阴恻恻的话中,无端在人心底生起一抹凉气。
“天命阁藏神树真身,天命盘则可显神树之相。”
“神树上的玉牌,是天地间所有修士的命格所化,除了天乾境我们无法窥探外,天乾境以下,皆可显现!”
他抬手,指着那个悬在最高枝的,镌刻着宁安两字的玉牌,高呼道:“道友们请看!如今神树恹恹颓态,皆是因宁贼的玉牌沾染黑气所致,那分明,是极恶极凶之兆!”
“什么?!!!”
随着他此番话落,宁安耳边的声浪沸反盈天。
“那宁仙尊岂不是会在未来,给三洲五郡带来灭顶之灾”
“鬼气是天下死灵怨怒凝聚而成的东西,可以统领世上所有鬼魅妖兽,本不易被心魔所生,怎会”
“会不会是宁仙尊提升修为太急功近利了,修炼了某些邪术,这才”
“不错不错,否则,她怎能百岁突破纯元,成为聚才大会的第一人?”
听着天地间各色修士的话,陈弃眼中得意之色渐浓。
这是一场及其精彩的演出,如今,好似完满地落下帷幕
看者在陈弃愤懑不已实则似真似假的讲述中,皆以为逐渐弄清了事情的真相。
宁安是祸端,正在影响天下道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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