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郭仪没有丝毫意外, 点头允诺,“好。”
容拾浅笑,“我还没说究竟要帮什么忙, 怎么就这么痛快答应了?”
“你我相识多年,何其了解彼此?就算你不多言,我也能猜到你七八分心思。”郭仪缓缓道, “你现在身受重伤, 又被禁了足,无法出府走动,那就由我找合适的机会把杨玉和和阿奈, 包括那个苏澈都安全地送出城去。你放心, 我也会想办法把跟他们有关的所有案籍神不知鬼不觉地销毁,让你再无后顾之忧。阿拾……”
郭仪顿了顿,静静地看着她,眸子里逐渐有了希冀的光芒,“经此一事, 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向前走, 别回头。”从她说要跟容浚之间做一个了断时, 他就知道她执意要离开。既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那他便竭尽全力去成全。
容拾的心中涌过一阵暖流。她心底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 最后却只化为了简单的两个字
忆樺
, “谢谢。”
郭仪笑了, “你我二人皆出自十三堂那种地方为奴, 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都是在为主人而活, 总该有个人获得自由, 为自己活一次。阿拾,六年前那件事发生后, 就注定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所以你一定要把属于我的那一份自由也带走,以后要活得随心所欲、肆意潇洒。”
“谁说你没有机会,只要……”
“是我自己画地为牢,无法解脱。”郭仪刻意把话锋一转,“你睡了一天一夜,应该饿了吧。我现在就吩咐人送些清粥小菜来,待你用过后,再让人替你换药。至于陛下那里……你若是不想让他这么快知晓你醒过来了的话,我还可以再拖延一阵。”
容拾垂眸沉吟片刻,旋即抬起头来,“既然他迟早都会知道,又何必刻意拖延,反而容易给你带来麻烦。”
郭仪点头,“我明白了。”——
勤政殿,容浚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早就已经拟好的圣旨,手放在玉玺上,但过了许久也没有别的动作。
神射营从开始建立到现在小有成就,这一切都是容拾的功劳,他实在是不想交给他人,更何况还是顾家人?
可他刚包庇了容拾犯下的种种罪行,算是明里暗里都驳斥了顾家的面子。若此时不加以安抚的话,朝堂上那些本就对他不满的大半文臣指不定会出什么样的乱子来。
他拿起玉玺,终究在那道圣旨上按了玺印。神射营,从此交给顾相第二子顾琛统领。
这一场与顾相间的博弈,他虽然保了容拾和杨玉和,但他似乎真的输了。
他曾以为自己登上九五至尊之位便可以随心所欲,可事实上却还是要被人掣肘。
“来人,把这道圣旨送到丞相府去。”容浚神色晦暗不明,眸中更是幽深不见底。总有一日,他不会再受任何人掣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护自己想护的人。
那道圣旨刚送出去没多久,容浚就得到了容拾醒过来的消息。他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懈,嘴角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抹笑容。
“去将军府。”
然而他刚踏出勤政殿,如画就一脸焦灼地跑了过来,跪在他面前道,“陛下,皇后娘娘刚晕过去了。”
又晕?
容浚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其实以前他听到她这里或者那里不舒坦时,是真的心疼过她。可他并不愚蠢,当发现她只是把晕倒作为一种拿捏他的手段时,他对她的疼惜再难如故。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说皇后娘娘是有喜了,可她身体实在是太虚弱,务必好生调养才能保腹中皇子平安。”
闻言,容浚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的确盼过嫡子,可当这个孩子真的到来时,他只是觉得意外,并不觉得惊喜。
良久,他回过神来,“去华阳殿。”他第一个孩子,无论如何都该得到他足够的重视。至于容拾那里,他迟一些再去看她也无妨。
容浚抵达华阳殿时,顾清娢已经醒了过来。她刚一见到他,就从床榻下去,连鞋都没来及穿,直奔到他面前,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声音哽咽,“阿浚,我们有孩子了,我们真的有孩子了。”她最近能清楚地感受到两人之间裂痕逐渐加深,所以这个孩子来得真是及时。
他犹豫了一下,亦是伸手拥住了她,“是啊,我们有孩子了。”
顾清娢仰头看着他,泪中含笑,“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也不知道会不会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容浚替她擦干了眼角的泪水,“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不要哭。”
言罢,他把她抱回了床榻上,弯腰替她穿上了鞋子,“以后不许再着脚在冰凉的地上跑了。”
顾清娢眉眼弯弯,笑了。她之前能感觉到他的冷淡,可这个孩子的到来,他还是那个会屈尊纡贵替她穿鞋的男人。
而容拾那个低贱的娼妓之女,纵使上了他的床榻又如何,她只配得到他的鞭子,永远都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
这一次,容拾没死算是命大,下一次,她不会再有这么好运……——
容拾用过饭以后就喝了药,郭仪随后带着阿奈走了进来。
阿奈刚一见到她,眼圈儿就彻底红了,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将军……”
“别哭,我没事。”
此言一出,阿奈反而嚎啕大哭起来。哭自家将军命运多舛,总是受伤。哭自己懦弱无用,保护不了她。
郭仪开了口,“阿奈,你忘记自己向我保证过什么了?”
话音刚落,阿奈就停止了哭泣,用衣袖擦干了脸上的眼泪。雨中晕倒后,她亦是昏睡了许久,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若不是苦苦央求,郭仪本来还不准备带她来见容拾。
“将军,我替你换药吧。”
“好。”
郭仪朝容拾点了点头,示意她把还说的话都说了,随后出了房间。
阿奈每替容拾擦一下,便会在心中痛骂一句容浚。待把药换完后,她已经在心中骂了好几遍他的祖宗十八代。
“阿奈。”容拾示意她坐下,随后道,“待杨玉和的伤稍微好一些后,你就跟他一起离开京城。他双腿俱残是为我所累,而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我希望以后你能替我好好地照顾他。”
阿奈猛地站起身来,急忙问道,“我们走了,那将军你呢?”哪怕是死,她也绝对不会留容拾一个人在这京城继续受容浚折磨。
容拾微微一笑,“傻丫头,只有你们安全地走了,我才能离开啊。”
阿奈一脸怀疑,“将军,你真的打算离开?”她一直都盼着容拾有朝一日能够想明白,离开容浚,可当容拾这样说了时,她却不敢相信。
容拾重重地点了头,“我跟陛下已经两不相欠,自然是时候离开了。可你知道,离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以免夜长梦多,郭仪会尽快送你们离开。阿奈,你明白么?”
“奴婢……明白。”虽然阿奈素日胆小爱哭,现在却冷静无比。她和杨玉和两人,一个弱一个残,若是执意要跟着容拾一起离开的话,只会拖她的后腿。“将军,奴婢一定会好好地照顾杨玉和将军,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完好无损地来找我们。”
容拾摸了摸她的头,“放心。”
阿奈终究还是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最后哭得一双眼睛肿得宛若桃子一般才离开。
容拾有些乏了,郭仪却走了进来,“那个叫苏澈的一直守在院子外面,你要不要见他?”
容拾点头,“你让他进来吧。”
得到允许后,苏澈迫不及待地走进了容拾的房间。只见她面色苍白,背上还有隐隐的血迹,整个人虚弱而又乏力。
他的心,揪成了一团,疼极!
二百零九鞭,她究竟是如何承受住的?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开始替她诊脉,虽然无性命之忧,但却伤及了脏腑。
“苏澈,你医术高明,替我开个特效的方子吧。”容拾开了口,“我以后会按照你的方子好生调养身体,尽快好起来。至于你,也早些离开京城。”
苏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将军在这里,我为何要离开?”
“因为我一旦离开,必然会连累我在乎之人,所以还请你尽快离开,不要成为我的包袱。”
苏澈的脑海里犹如响起了一个炸雷,嗡嗡作响,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也是将军在乎之人?”她若真下定了决心,他必然不会成为她的包袱。
“你曾不顾生死与我一起为杨玉和奔走,我亦承诺过会护你周全,你自然是我在乎之人。”
苏澈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但旋即释然,能被她在乎,哪怕无关男女情爱,他们之间的关系亦是进了一步。
“将军离开后,打算去哪里?”
容拾摇头,“不知。总之会四处走走,去看看大业壮美秀丽的山河。或许,会去江南走一趟。”
苏澈灿然一笑,“我会在江南等着将军。”——
两日后,容浚才来到将军府探望容拾。她身上的伤愈合了一些,脸色也好了不少。
容拾挣扎着欲行礼,容浚一把按住了她,“你伤口还未好,不必多礼。”
“诺。”
接下来,两人相顾无言,谁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房间里寂静无声。
最后,容拾打破了沉默,“杨玉和经过此劫,已经无法再替朝廷效力,末将请求送他回乡休养,还望陛下应允。”
容浚知晓她这是怕杨玉和继续留在京城会节外生枝,再被人构陷谋害,但也没有点破,“他想走就走吧。”
“谢陛下。”容拾接着道,“末将还打算让阿奈跟着他一起走,能好好地照顾他,也算能弥补末将心中的亏欠。”
“你若能舍得阿奈那个丫头便可。”容浚心中有些烦躁,“除了他们,你就没别的事情要跟孤说?”
“没……”
话还未说完,容浚突然堵住了她的唇,拼命攫取她身上的气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他这几日的烦躁、后悔和心疼逐渐缓解。
他担心她的伤口,所以很快就放开了她,他正欲问她疼不疼,却听到她开了口,“末将是有一件事想要跟陛下说的。”
容浚看着她,“你说。”
“末将听闻皇后娘娘有喜,所以要恭喜陛下。”
容浚掐住了她的下巴,问道,“谁告诉你的?”他不想她知道顾清娢有孕的消息,更不想看到她说恭喜时不在意的样子。
“将军府人多嘴杂,末将知道这天大的喜事并不难。”
“你……”
容浚知道她是故意的,若换作平时,他一定会好好地惩罚不听话的她。可她如今已经重伤在身,他似乎真的拿她没办法。
他松开了手,拂袖而去。
容拾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暗了下去。
那日后,容浚再没来过将军府,容拾倒是乐得自在。
杨玉和的伤好了一些后,他和阿奈就离开了。至于苏澈,留下些画作后也走了。
容拾每日按时服药换药,她身体底子本来就比常人要好。转眼三个月,她就彻底恢复了。
夜色正浓,容拾坐在书桌前写了一封信,随后交代人明日午后送进宫中。离开前,她想任性一把,送顾清娢一个小小的礼物。
做完这一切后,她环顾了一下房间,发现里面没有一件让她留恋的东西。
果然,她不属于将军府,也不属于这京城。
容拾没有丝毫犹豫,背上了简单的行囊,彻底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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