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忍痛割舍
如果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的, 那么她就错过了最要紧的部分。
这样的试想,惊得岳芷林枯坐半晌。
可,马三娘后来又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怕她难受?
怕她牵扯进来?
当换一种思路, 不再以坏的一面去想宋豫川, 才能够看明白——他什么都不说,也许,是想保护她。
想着这些事,连呼吸也忘了。就在她猛吸一口气, 张嘴喘气的瞬间,一滴眼泪悄然滑落。
她不知道这幻境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但她从这里头似乎窥见了宋豫川突然变脸的原因。
也突然相信了, 他后来投河这件事。至于,他到底是主动寻死,还是被逼跳河,便两说了。
这当中, 原来是有恶人作祟么。
她早该想到的。许是失去孩子的痛苦令她失去了理智,她便一味地觉得, 宋豫川定是再不想与她母女有任何瓜葛。
岳芷林拽住床单,额角青筋绷得若隐若现。待出了幻境,她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弄个清楚!
……
宋豫川烧了整整一|夜, 次日额头才降下来些许,但一直就这么低烧着。
菁菁受了些惊吓,醒来吵着要娘,岳芷林便和宋母这么轮着守在宋豫川床前, 熬得满眼血丝。
直到第三天清晨,宋豫川终于苏醒, 烧也退了。
只是那嗓子受了伤,一点话也说不出,哪怕是一勺白粥喂进嘴里,吞咽的时候,都痛得他额上冒汗。
浑浑噩噩中,宋豫川实在没明白——何以会在这幻境中,再遭一回罪。
若早知如此,他必定不会这般坐以待毙。
同上回一样,哑药被呕出来大半,应该不会彻底失声。但脊背伤重,接下来的一个月,他都下不了床。
于他而言,这些都是过去的遭遇,出了幻境也就过去了。
可这剩下的一个多月,他本想好好地陪伴家人,这样的变故却毁了余下光阴,如何不令人惋惜。
家人受此连累,熬得憔悴不堪,更叫他心头难安。
见宋豫川眉心不展,知道他有话说不出,岳芷林给他搬了纸笔来。
宋豫川颤颤悠悠地握住笔。
“吾妻辛苦”,他的手使不上劲,四个字写得大不如前。
“你在外头可是得罪了谁?”岳芷林坐在床沿耐心看着他写,如是问道。
他在纸上答道:“官”。
岳芷林微惊:“什么事得罪官府了?”
宋豫川似乎不想让她知道太多,搁下笔,又趴着不动了。
岳芷林:“你若不说,我就自己打听去。”
宋豫川抬起头,见她血丝布满的眼睛里一股子倔强。他心有无奈,只得又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两行字——“河堤修筑贪墨,今夏恐决堤”。
决堤?
前段时间回永州城,听罗大婶说起山边发大水,冲垮了她的屋子。后来她去茶馆打听陈方廉的消息时,便顺带打听了下决堤的事儿。
听两个人说,多亏了事前疏通过河道,不然可就不光死这么点儿人了。还有人说,是宋夫子接连上书官府好几封信,衙门才动手清淤的。
幻境发生的事与现实竟串联上了?
岳芷林确定幻境没有给她编织美梦,而是在给她展示事实。
她猜——后来河道清淤了,宋豫川也就安心了,可没想到今年雨水这么多,最终还是决了堤。
宋豫川心中更加悲愤了吧,毕竟这本可以避免。
岳芷林沉默了半晌,后槽牙不觉发紧:“我知道了……”
宋豫川没什么精神,写完字又昏昏睡过去,倒没注意到她的怒意。
接下来的几天,他渐渐好些,嗓子不再那么疼,能发出一些音来。
养母留下的一些药很是管用,要是没有这药,不知宋豫川还能否挺过来。
如今看来,这些恩恩怨怨纠缠着,理也理不清了。
爹爹受伤,小丫头难过得很,哭了好几场。
宋母倒还好,她经过的风浪多了去,也大了去,每日不辞辛劳地给儿子弄吃的补身体,甚少听得她唉声叹气。
就这样养了大半个月,天气逐渐回暖,宋豫川也终于试着下了床。
他的脊柱受伤变形,牵连了腿脚,如今脊背始终挺不直,右腿也使不上力气。
“再养养,会好的。”她扶着宋豫川这样说道,其实心里也没底。
他走得满头密汗,费了半天工夫终于出了房门,随后便推开她,要自己往院子里去。
这日是个好天气,他许久没有望见过太阳,眼睛好一会儿没睁全。
阳光将他的枯瘦与狼狈照得明明白白,那曾经仪表堂堂的男子,竟成了如今的模样。
岳芷林先前总是躲他,这个时候,却很想冲上去扶一把。
“娘,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我好想骑马马。”菁菁曾悄悄地这样问她。
她回答不上来。
宋豫川恐怕再也无法抱起他的女儿。
不,事实上,他也再没能抱过菁菁,就连一眼都没能再瞧见。
岳芷林心头堵得慌。
她曾经的那些怨怼,化成刀,扎回自己身上。
这天晚上,菁菁在和爹说话,宋母单独找到她,商量些事。
宋母这些日子也瘦了不少,说话中气不足:“阿月啊,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豫川这个样子,以后恐怕是养不了家了。这样一来,家里的担子就得你来抗,可要苦了你。”
岳芷林看着宋母,点点头。
宋母:“可你……到底是娇养出来的女子,我只怕你吃不得这苦。若你有什么想法,不妨先跟我商量,我和豫川都是通情达理的人。”
岳芷林愣了一愣:“您这是什么意思?您觉得我会受不了,舍下这个家么?”
宋母叹气:“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况且此事还牵扯到了身家性命……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但你若有什么想法,我们也能理解,只是千万别直接跟豫川说,我怕他受不了。”
岳芷林摇了摇头:“娘,您想多了。”望着满脸憔悴的宋母,心头涩涩。
如果当时她没有被蒙在鼓里,不论宋豫川成了什么样子,她都会好好陪着他,和他一起撑起这个家。
毕竟,那时候,她是那么的爱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宋豫川也在一天天好转,他小心地扶着墙走,不会再轻易摔倒。精神也逐渐好转,和菁菁玩一个上午也不怎么累。
至于嗓子,倒不再疼痛,只是发出的声音十分沙哑难听,不知以后是否会再好一些。
可,即将没有“以后”了。
不知不觉间,竟过去了九十九日,今日是呆在幻境里的最后一天。
恍然惊觉的时候,她愣是怔了半晌。
岳芷林忍不住想——当自己离开幻境以后,这里的宋豫川是否依然存在。
明日离开,就好似要将他抛弃。
他定会难过悲伤,以为妻子抛弃自己,去过安生日子了吧。
虽然这个幻境并非是个美到不想走的梦,可她的确生出了一丝“放不下”。
这天的晚上,屋里孤灯跳跃着,墙上的影子久未挪动。
不知为何,宋豫川突然也很安静。他的面前摊着一本书,老半天也没有翻一页。
“休息了吧,床已经暖好了。”终于,岳芷林开口道。
想是他血脉不通,右脚始终都冰冰凉凉的,每天晚上岳芷林都要用汤婆子把床暖好。
可宋豫川坐在凳子上,没有起身。
岳芷林:“怎么了?”
他侧过头来看着她,眼眸在烛火的映照下分明很亮,却又显得很黯淡。
他启开嘴,声音除了沙哑,还有些沉闷:“阿月,我尽力了,却如何都给不了你一个好的结果……或许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和我在一起。”
岳芷林怔了怔。他受到的打击太大,才说出了这样的话么。
她摇了摇头:“什么是好结果?什么是坏结果?一家人团团圆圆就是好结果,不论富裕还是贫穷;一家人不能相守便是坏结果,就是金山银山也弥补不了。”
宋豫川垂下眼眸。
是啊,一家人团团圆圆才是好结果,在这幻境里,尽管囿于困境,可到底一家人还是齐全的。
可待出去了,他便又是孑然一人。
一室静默,沉寂中,一只手轻轻地捧住他的脸。
他抬起头,阿月正低头望着他,那一双微微泛着血丝的眼里,噙着苦涩的笑意。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如何能怪你呢……我凭什么怪你呢……”
话断在此处,她竟忽然哽咽,“我……”
我想你了呀。
想再见到你,无论是否再续前缘,至少要解开这误会。
无边的遗憾充斥在她的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却又无人可说。唯有望着眼前这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从虚幻的宋豫川这里,找到一点安慰。
她俯下身,无限地贴近他。
“阿月……”宋豫川却伸出手,抵在她肩上。似乎仍困于自责,而不敢亲近。
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她看不大懂。
但她并不想在此刻深究。岳芷林抓住他的腕,按低下去,捧起他的脸。
“宋豫川,你我之间远未结束。”她俯下身,恋恋不舍地去描绘他的唇。
当初,她不懂为何尘缘未尽,如今懂了,却不知这未尽的尘缘可给她留了补救的机会。
宋豫川没再推开她,压抑下去的感情,在她的轻吻之下,渐渐上涌翻腾,再没压制下去。
是夜,宽衣解带,竟比新婚那夜更加缠|绵悱恻。这是最后一个互诉衷情的机会,便怎么也恩爱不够。
身体满足了,可心里却似乎越发地满足不了。想要的不只是这一|夜的恩爱,想要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直至那孤灯燃尽,玉手抓破了被单,累极了,方交颈而卧,耳磨厮鬓……又渐渐将那些情爱与怨怼,不甘与眼泪沉进了梦里。
不知睡了多久,岳芷林浑浑睁开眼,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混沌之境。周围一片灰黑,无一点光亮。
她呆了少顷。
睡着前是他怀抱中的,此刻孤身一人立在这里,身上凉飕飕的。
她环顾四周,空荡荡的。
一个声音在四方响起,钻入她的耳朵——“去留随意,心定事定”。
如在她脑中敲响了洪钟。
这是即将决定离开与否了么?
岳芷林很快回神,抬起头来,毫不犹豫地答道:“我要离开!”
她还要为菁菁还阳,还要去弄清楚宋豫川的事,还有马三娘的儿子,她答应了去看看却一直未能成行。
幻境有她想要的一切,可她绝不能醉死此间。
她的回答落地有声,眼前的黑暗便立即出现了一点亮光,晃人眼睛。
它渐渐地放大,直至将她包裹,将黑暗整个吞没。
短暂的发晕过后,岳芷林出来幻境。她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又回到了视物不清的状态。
“你出来啦!你竟然真的出来了啦!”
一道惊喜的声音突然撞进耳朵,将她从浑浑噩噩中硬拉出来。
岳芷林抬起眼皮,见元捷站在他面前,眼睛大大地瞪着,激动得像捡了座金山。
岳芷林:“……”
不就是去幻境一趟么,早说了她会出来。
元捷激动得音都破了:“你都不知道有多凶险,这幻境被动过手脚!”
第五十二章 拿到息壤
耳边的声音嗡嗡的, 听不大清楚。
岳芷林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眼,见以观也从里头出来了,立在一旁似还未完全清醒。
出来就好。
她回过头, 揉了揉发胀的额角:“仙君方才说什么?”
元捷狠皱着眉头, 正要详说,她倏尔瞳仁一颤,“仙君为何满脸是血?”
“啊?”元捷摸了摸脸颊,果然摸了一手红。
嗐, 进洞前被弗为埋伏了。
这混蛋定是以为微与和以观必然出不来,怕自己真对他下死手,便在这洞口早早布局, 想先下手为强。
多年的兄弟, 呵,也不过如此。
他今日刚到洞口就遭了埋伏。
你不仁,我不义,一番死斗下来, 以一敌百的境况下,他仍将弗为削首穿心, 总算没丢师尊的脸。
可这事儿大了——就这么杀了统御使,之后,他还得去向帝君请罪呢。
“哦, 杀了个小人。”
元捷的心情霎时不好,其中曲折突然不想说了。自己的兄弟竟是如此小人,他心头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这脸上也很是无光。
不管怎么说, 微与出来了,他的师尊也就平安了。
此事不提也罢。
岳芷林最关心的事还是息壤:“两关都过了, 我现在可以去见帝君了么。”
元捷:“可以啊,现在就走呗。”
岳芷林回过头:“师弟……师弟?”
连喊两声,以观才回过神来,点了个头:“走吧。”
看他这状态,似乎出来得很艰难,怕是与自己作了很久的斗争。
啧,情爱难断,他很是称得上情种了。
岳芷林没多言,跟着元捷出洞去了。
她要见的是南曜帝君,以观要见的是东武帝君。两人出洞以后,就跟着元捷一道去了大殿,又分别去向不同的殿门。
这一路,以观一字未吐。岳芷林自己都还未完全从遗憾中走出,自然是不多问,不去惹。
此刻,站在右殿门口,她有些忐忑:“我一个人进去?”
元捷:“那不然呢,我先进去领罚么?”
岳芷林:“……”
元捷:“好歹等你们的事了了,我再进去挨收拾吧。”
岳芷林不知他干了啥不得了的,可见元捷似乎不想说,她便也就不问。
另一边,以观已进了左殿。
跨过高高的门槛,岳芷林走进了大殿。殿中空空无人,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脚底的砖块透亮如湖面,倒映着漂浮在殿中的点点星光。
她小心又好奇地往前走着。
绕过一道屏风,眼前忽然一亮——这大殿正中央,竟悬空着密集星子,光芒璀璨如银河落在了此处。
她眨了两下眼睛,才适应此处的光亮,继而望着这些美丽的星子,看得渐渐痴了。
恍惚间,她抬起手,几乎就要触到星子……
上首的纱帘后,倏尔有人影动了下。
岳芷林骤然回神,连忙跪下拜谒:“地仙微与,拜见南曜帝君!”
殿中空旷,她的声音回来荡去。
“起身说话。”这道声音似男非女,如是说道。
帝君走下台阶,随即纱帘经风吹开,自行束挂在立柱两侧。
岳芷林站起来,心头不免有丝困惑。
帝君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分不清本君是男是女?”
口吻无甚起伏,如平湖无波,无任何喜怒哀乐。
说话的瞬间,帝君已至她跟前。
岳芷林壮着胆子抬起头,短暂地瞥了眼南曜帝君,见其素衣披发,面容恬静,五官……
奇怪,她不过是眨了下眼,便瞬间忘了帝君的长相。
“世道千变万化,本君无相,你且随便看吧。”
岳芷林把头抬起,果然见这南曜帝君又是一副记不住的模样,连男女都有些分不清楚。
岳芷林按下心中激动,拱手一礼:“侥幸过得两关考验,终于得见帝君。”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南曜帝君已朝她伸出手来。那掌心摊着一块圆圆的小盒子,盒子上雕着古朴纹样。
“既然过了两关,你所求息壤便在此,拿去吧。”
帝君大方又干脆,倒叫她诧异了,岳芷林迟疑着没有马上接过。
“无功不受禄,小仙过那两关是为面见帝君,但这息壤……”
得来容易,会叫人不放心啊。
南曜帝君淡淡道:“既给你,拿着便是。”又将手里的东西朝她伸来。
岳芷林迟疑着,将这圆圆的小盒子接过。它轻飘飘的,无甚重量。
南曜帝君:“别看只有半盒,足够重塑一副肉身。”
岳芷林手指一紧:“帝君怎知小仙想要用它重塑肉身!”
南曜帝君:“你在冥界闹出如此动静,不为此事还能为何。”
语气依旧淡淡,说着,往前走动几步,步入那星子密布之处。
“你过来看。”
她捧着盒子,跟着帝君没入群星之中,立定在一团星云前。
眼前好多星子,晃得她眼睛有些睁不开。
南曜帝君:“此星象,大凶。”
啊?岳芷林满心茫然,但也不由担心起来:“能解否?”
帝君抬手,指向星象一角:“你看那处。”
岳芷林眨巴眨巴眼:“……”说来惭愧,她是个睁眼瞎。
她看来看去,就看到——哇,好多星星。
好在南曜帝君并没有为难她,很快又说道:“本君几经掐算,算得三阴一阳为此凶兆变数。”
“三阴一阳?”
南曜帝君:“或可解为三女一男。”
然后呢?为何跟她说这些。
南曜帝君看她一眼,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淡淡一笑:“你既取得造化斧,本君便视你非凡。微与仙子,此星象变数,你或许就在其中。”
啊?
“此事,本君与东武帝君业已商议过了。为三界安危着想,这蓬莱,仙子可出入自由。”
啊??
岳芷林还是有点懵:“帝君的意思是……这三界安否与我有关?”
南曜帝君缓缓点了下头:“也许。”
三阴一阳,三女一男?如果她是其中一个,那战神必定也算一个,毕竟没有战神她就不会走到如今。
还有一男一女,是谁?
所以,她这息壤才得来的这般容易么。是占了这星象的光?
但话又说回来——这三界的安危真的要抗在她一个小小地仙身上?
是不是……太过儿戏。
或者,帝君算错了?
但这质疑的话,她没敢说。
南曜帝君:“是与不是,且等等看。”
她跟着帝君瞅着眼前这些闪烁的星子,唔……啥也没看出来。
不过,得了息壤,还被允许自由出入,这些好事都让她占了,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很快,岳芷林就出了右殿。候在门口的元捷冲她道了声喜,便进去挨收拾了。
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以观出来,索性自己回了房间休息。
打幻境里出来,她还没得丝毫的喘息。这会儿独坐屋中,四下安静,她很快又想起宋豫川。他……
额角涨得很疼,她伏在案上,半晌了无动静。
就这样趴了没一会儿,听得隔壁开了门,想是以观也回来了。
临近傍晚,元捷来找她,竟然一脸兴奋。
“你猜怎么着——我杀了弗为,帝君没降罪于我,反问我是否想离开蓬莱。”
岳芷林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杀了弗为仙君?为何?”
听得她这一问,元捷的兴奋顿时又黯淡下去。
“他对幻境动了手脚,你们差点被困死在里头……具体的一时说不清,总之你们能回来实在是万幸。”
“他为何要动手脚?”
“他啊,是丹鸟族的。”
元捷这么一说,她就懂了。弗为仙君多半对松鹤怀恨在心却又毫无办法,便迁怒到了她的身上吧。
岳芷林:“帝君肯放你出蓬莱?”
元捷:“帝君俯视众生,心中明明白白。我杀弗为错不在我,我有离去之心,他们也都瞧出来了——我会尽快带着三千天兵返回天界。眼下特地过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岳芷林:“我也尽快吧。”
待会儿听听以观的意思。
元捷叹了口气,又道:“我杀弗为,算是为返回天界递了一张投名状。微与仙子,若天界重新接纳了我,我定会为你美言的。”
岳芷林:“那就多谢仙君了。”
有元捷站在她这边,想必那冥王后结亲的目的,又要遭到阻碍。
不过,话说回来——南曜和东武两位帝君还真是有意思,手下人想走便走,半点不拦。
或许,战神的判断是对的,帝君只是在等天尊一个说法。天尊有德,则蓬莱少人,天尊无德,则蓬莱繁华。
蓬莱强大与否,并不由帝君说了算。
而帝君,也并不盼着蓬莱强大。
天界虽然分裂,但不论哪一方,其实都还是惦念着苍生的。
元捷离开没一会儿,太阳就落了山。
岳芷林见最后一缕金光消失在天边,赶紧关好房门,取出小银锁,将菁菁唤了出来。
“娘?”小丫头揉着眼睛出现在她面前,嘟哝着,“为何这么久了才想起菁菁啊。”
岳芷林将她抱上膝盖,点点她的小鼻子:“娘去给你找好东西了。喏——”
菁菁噘着嘴,看看娘亲手里的小盒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是息壤。有了它呀,娘就能为你重塑肉身了!”
“真的吗!”
“当然真的。只不过,娘得为你重塑一具大姑娘的肉身。”
她捏捏丫头的小脸蛋,“以后啊,你可就没办法再这样坐在娘的膝盖上了。”
菁菁眨巴眨巴眼,“不,我不要长大,我要永远做娘亲的小丫头。”
“说什么傻话,你就算身体不长,心智也会长的。到时候菁菁就会很苦恼,会缠着我问——娘亲娘亲,为什么菁菁长不高。”
菁菁发愁,往娘怀里钻:“那,长大了……还可以跟娘睡觉觉么?”
“可以啊。”
菁菁:“唔……那好吧,那我就变成一个大姑娘。”
想了一想,嘿嘿笑了,“那我是不是就可以把娘抱起来了!”
岳芷林:“你可以试试。”
菁菁:“还可以自己摘花花了!对了!奶奶藏在柜子上的小酥饼,我可以拿下来全吃光了!”
岳芷林:“……”贪吃丫头。
菁菁越说越高兴:“等我变高了,还可以帮爹爹贴春联!”
岳芷林笑得僵硬,敷衍着女儿。想起宋豫川,一时又沉了心情。
“砰砰砰——”房门突然被敲响。
她抓起银锁:“快进来!”
菁菁忙钻了进去。
母女俩刚说了会儿话就被打断。她去开了门,外头站着以观。
“师弟?”
晚风拂动他花白的发,带来萧萧凉意。
“想来师姐还未休息,特来问问,如今事已办妥,咱们接下来如何?”
他的事情也办妥了吗?可看他的眸子,却并未有如愿以偿的快慰之意。
他整个人瞧起来沉闷而恍惚,令人不免担心。
“我的倒是办妥了,师弟想找的魂魄也找到了?”岳芷林知道此事不当问,但全然不问又好似过于的冷漠。
以观:“青金镜中白雾一片,什么也未显露。”
岳芷林:“为何会这样?”
他眼眸微垂:“此缘或许未尽,至于魂在何处,帝君却只道‘不可说’。”
好不容易借到了青金镜,却只得了个魂魄未散的结论。此结果除了令他稍稍心安,倒更叫他迷惘。
岳芷林:“既然是‘此缘未尽’,那就说明还有机会,师弟再试一试,定能求得个好结果。”
以观:“但愿如此。”
阿月的魂魄还在世间,便是最好的消息。他顿了一顿,“接下来当如何?”
岳芷林:“明日离开。”
“离开?”
“嗯。”
拿到想要的东西,转头就走,好像有点儿不合适。但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一是弄清楚宋豫川的经历是否和幻境中一样,二是尽快为菁菁寻到反魂灵药。
要不是晚上还得跟战神交代一番,她现在就已动身。
次日一早,元捷便带着三千天兵,返天界去了。
岳芷林则和以观一道出了蓬莱。
此行并无人阻拦,只是周围围着许多双看热闹的眼睛。
“再会!”几人在半空道了别,回望海中蓬莱,心中无不感慨。
以观要回乐游山,她则要往西海聚窟洲,取反魂树的根心。
她想过了,宋豫川的事自己虽很想弄清楚,可也不得不先放一放。
菁菁这一缕魂魄不能在阳间长留,否则有损魂力。她得尽快完成所有步骤,菁菁才能顺利还阳。
反正她一时半会儿去不了冥界,若为了宋豫川硬闯一趟,恐不仅白费工夫,还激化了与冥界的矛盾。
乐游山的方向,与西海聚窟洲方向暂时一致,她便一路与以观结伴而行。
御器飞行在上空,今日天气晴好,照得人心情愉悦。脚下的造化斧发着金红的光,比高阳夺目。
她低头瞧着自己的斧头,至今没有弄明白这宝贝为何选她。
视线顺着斧头往下看,他们正飞过某个小镇。
“等等!”她突然微蹙眉心,停滞不前。
以观回头:“何事?”
岳芷林指了指下头:“下方传来喧闹,似有惊恐之声。”
以观朝下瞧了两眼,眸光立即便是一凉:“邪祟!”
两人相视一眼,未再多言,双双往下俯冲而去。
但见下方小镇之中,有两道人影正大杀四方,镇中男女老少惊恐逃窜着,尖叫哭喊声四起。
岳芷林本就紧皱的眉心忽而皱得更紧——除了邪祟的臭味,她还嗅到了有些熟悉的气息。
清宁清安?
第五十三章 再遇邪祟
“快跑啊!杀|人啦!”
岳芷林刚落下地来, 就险些被逃窜的百姓撞上。
小镇的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腥味,撞翻的东西横了一地,乱七八糟地挡了路。
她看向前方。
——那两个砍杀的女子, 一青衣一蓝衣, 可不正是清宁清安。
双眼瞧不分明,但她确切地感应到一股强大的邪祟力量也在前方。
这两姐妹莫不是被邪祟控制住了?来不及细想,岳芷林果断甩出斧头——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惊惶逃窜的小姑娘眼看着就要躲进房里,千钧一发间却不仔细踩滑了脚。
她摔倒在地上, 叫声带着哭腔。可锋利的剑尖没有理会她的求饶,直刺向她的面门……
“铛——”只闻一声脆响,刺到眼前的剑突然断开。
那姑娘抓住机会, 连滚带爬终于躲进屋里, “砰”的一声将门紧紧关上。
岳芷林略松口气,总算是把这姑娘救下,接着一跃而起,落在清宁清安跟前。
当看到这两姐妹的样子, 她的瞳仁立即便是一颤。
清宁清安双目混浊,嘴唇乌紫, 满脸泛着一团黑雾,哪见当初半点靓丽。
反倒是狰狞可怖,杀气沸腾。
两人也根本不认识她似的, 岳芷林来不及说句话,就被迫接了招。
清宁执着断剑朝她砍下。
清安那推演的算盘,也如飞刀一般往她脖颈划削来。
“清宁!清安!”
两姐妹全无一点清醒,并未停顿, 招招式式凶狠得很。
岳芷林被二人攻得步步后退。倒不是打不过她们,只是不想伤了她们。
当初净化小柔身上的邪祟, 是因了那片金鳞,可眼下她却并不知该如何清除邪祟。
正当犯难,一袭竹影青从天而降,左右手各伸出两指,点在两姐妹头顶。
那乱舞的断剑与罗盘霎时停顿下来,清宁清安骤然被压下了邪念,竟双双立定。
先是眼眸中的煞气淡去,再接着,那满脸的黑雾也跟着消散了。继而听闻两声叮当响,二人失手丢开兵器,痛苦地抱住头。
岳芷林长舒口气。以观会净化邪祟,还好还好。
以观随即拍出两掌,从二人后背度入一股灵力,很快姐妹俩便晃晃脑子,找回了意识……
清宁还恍惚得很:“我……我在哪儿?”
清安也晃着脑袋,满脸茫然:“怎么回事?”
两人相视一眼,紧接着便看向岳芷林。
清安眼睛一瞪,激动起来:“岳娘子——”
忽想起什么,话音急忙收住,改唤道,“微与仙子!这是哪儿,我、我们怎么了?”
岳芷林:“我刚好从上空飞过,见下头有邪祟作乱。没想到,竟遇到你们了——你们怎么会被邪祟控制住了?”
“我们被邪祟控制住了?”
岳芷林点点头。
经她这一提醒,清宁想起什么,赶紧朝四周看了一看。
这一看不打紧,她的脸霎时僵住了。
鲜红的血顺坡而下,快流到她的脚边……满地已死和将死之人。四周痛苦的呻|吟,刀子一般扎入她的耳朵。
清安也惊愣住了,瞧了眼自己那沾满血的罗盘,倒抽口气:“这些人……都是我们杀的么?”
死尸遍地,可谓是惨绝人寰。
以观净化邪祟之后,片刻未在此处停留,已奔去四处救人。
他是医者,丹药和仙术都用上了,勉强救得些人下来。只是那些停了呼吸的,恐怕是无能为力了。
粗略数数,清宁清安此番中邪,只怕在这镇子上害了小十条性命。
岳芷林看着以观一路救人出了视线,皱眉问:“你们不都已是地仙了么,怎会被邪祟附体?”
两姐妹愣愣地摇头,脸上茫然与惊惧并存着。
先前狰被附体已经足够可怕,现在竟然连地仙都被邪祟控制住,杀了这么多人。
揪出邪祟已迫在眉睫,再拖延下去,这人间不知会成什么样子。此事,岳芷林一直记挂着,只是现在这种情况来看,她却未必是那邪祟对手。
清安脸色煞白,看着眼前的惨象,两腿一软差点儿摔在地上:“姐……我俩杀了这么多人,我们……”
岳芷林:“先不说了,救人要紧。”
光以观一个恐怕顾不过来,她们只懂一些浅薄的治疗术,但能止血护心便足够了。
三人有话暂且按住,立即分头救人。
岳芷林这头倒还顺利,很快找到几个被伤得动不了的,帮他们止了血,度了点灵力稳住心脉。
清宁清安那头却不大妙。
没一会儿,岳芷林就听到喊打喊杀声传进耳朵。
一大群百姓,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扛着锄头棍子出来驱邪。众人将清宁清安团团围住,不由分说便是一顿狠揍。
二人不敢还手,只捻了护身咒抱头蹲下,任由棍子锄头乱打下来。
“住手!”
岳芷林循声找去,见清宁清安已被打得披头散发。二人自知理亏,红着眼睛,一言不发的。
愤怒的民众盯着她,满眼戒备。
她赶过去,朗声说道:“想必诸位都知道,近几年邪祟频出,怪事不断。她们二人乃修仙之人,是被邪祟附体才失了清醒。伤人的是邪祟,并非她们。”
她话刚说完,当中一壮汉便扬起手中的长棍,恶狠狠道:“你是什么人!你说是邪祟就是邪祟?我们凭什么信你!”
愤怒的百姓吵闹起来——
“就是,她们杀了人,怪到邪祟身上就完事儿了?”
“我老爹死得好惨,老子跟她们没完!”
“呸,连个邪祟都搞不定,还修劳什子仙!修来本事害人么!”
群情激愤,岳芷林想再说点什么:“各位——”
“别听她说,这几个女的是一伙的!”
她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完,对面的锄头菜刀差点朝她招呼上来。人群破口大骂,要连她都一样打的架势。
“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
“我们要仙丹!要起死回生的仙丹!”
“我们的人不能白死了!大家团结起来,逼这几个臭娘们儿拿出仙丹!”
人遇到绝境,要么在绝境中死去,要么在绝境中爆发。
这些百姓看来是爆发了。
岳芷林被逼退几步,手中斧头一时迸发出耀眼红光。愤怒的人群被这光芒震慑当场,这才不敢再往前拼命。
他们哪里肯听解释,若她再敢多说一句,只怕也要被打为邪祟。
“冤有头债有主,诸位何必如此相逼。”僵持间,以观的声音陡然响起。
岳芷林回头,见那袭竹影青衣跨过一地狼藉,朝这边走来。
“伤人者邪祟,若今日被附体的是野兽,是毒虫,侵入人群乱杀一气,诸位又当找谁问责。”
愤怒的百姓们听得这话,一时哑了声音。
许是以观身上向来带着一股书卷气,举止端方,颇显稳重,他这一开口便如一盆水下去,暂时浇灭了人群的怒火。
他走上前来,语气平缓,“诸位,比起找她们算账,怕是弄清楚邪祟如何能附体仙人更为重要。否则,邪祟害人的惨事,很快还有下次。”
岳芷林:“……”嗯!她想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些,方才却被打断。
女子易被看轻,人间世道向来如此,有时候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但有一点小错,便要被喊打喊杀。
还好以观在这里,嘴里出来的话同她心里想的一样。她有些庆幸,也有些无奈。
清宁清安抬起头,见众人都盯着她们。
一婆子伸手,推搡了二人一把:“说啊,堂堂修仙之人,怎么就被邪祟附体了!”
清宁拉清安起了身,看向岳芷林,道:“微与仙子,是这样的——前阵子,我二人游历山川,顺手祛除邪祟。那日走到钟山,突然罗盘大乱,然后……”
清安:“然后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岳芷林:“钟山?”
两姐妹点头。
以观:“钟山距离此处五十多里,不算远。”
清宁清安乃地仙修为,能控制住她们的必是很强的一团邪气,说不准,就是邪祟本尊呢。
仙界找了邪祟本尊这么久都没找到,今日,这钟山或许就是线索。
人群听得这话,七嘴八舌地又慌乱起来。
“离咱们这儿这么近?那、那咱们不都要完蛋啊!”
“记得吗,当初就是咱们这儿先有毒虫出没的,闹不好还真是钟山!”
“咱们搬了吧!”
“说得轻巧,能搬哪儿去啊……”
清宁清了清嗓,朗声说道:“各位乡亲,今日出手伤人非我姐妹本意。既然这钟山不安全,我姐妹二人愿长留此地帮大家抵御邪祟,也算为今日之事赎罪。”
人群安静了两息,很快又议论起来。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保不定你们什么时候又发疯,那咱们一个都别活了!”
“就是!”
清安急得红了眼:“不会的,只要我们不靠近钟山,就不会有事。”
“这谁说得准!”
“你们杀了我们的人,干脆你们帮我们搬出这鬼地方,就当是赔了杀|人债!”
众人这般叫嚷着。可要搬出去哪那么容易,置地盖房,衣食住行统统要钱,清宁清安万没那么大的本事。
可村民们一听钟山那里有大邪祟,都怕极了,除了赖上她们也没别的办法。
吵闹声中,以观沙哑的声音再次穿插|进来:“倒也不必。我方才已在她二人身上灌下一股清正之气,足以抵御邪祟。由她们保护镇子,诸位大可放心。”
岳芷林看了眼以观。
清正之气?
他确定能抵抗得住?说起来,他的修为也不算很高,刚地仙而已,怎的就能对付邪祟了?
可他这人确实稳重,看起来不像是说白话的,大可相信。
村民们并不懂他修为几何,只是见他方才救了不少人,话又说得在理,交头接耳过后信了些许。
便有一满脸泪痕的妇人站出来,对清宁清安道:“光是保护可不够——我男人被你们打死了,我家没了劳力,铺子的重活你们可要帮着干。不然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过呀。”
清宁清安毫不犹豫:“行!”
“我家房子被你们砍坏了,你们可得负责修好!”
清宁清安依然毫不犹豫:“好!”
“我家大孙子死在你们手上,儿媳妇早两年就死了,我家可再娶不起媳妇儿,你、你……你得跟我儿子生一个,不然我拼了老命也要宰了你!”
老太太伤心地抹起眼泪,哭得东倒西歪。
真是造孽,那邪祟作乱一场,竟还害死了孩子。
刚才答应得干脆的二人,听得这个要求,脸色发僵很是为难。
岳芷林感同身受。
家中死了人的无不可怜,可这责任,真不该由这两姐妹全部担着。
她叹了声,道:“修仙之人,尘缘皆断,若有违天道,只怕要遭天谴。”
言下之意,这孩子肯定是不能跟你儿子生的,小心遭雷劈。
顿了一顿,“诸位若执意为难她二人,性命恐怕也就无人来保了,这可要好生掂量。”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拿不定主意。
她们算不上凶手,可人到底是死在她们手上的,哪个人能这么心平气和地接受她们。有人钻牛角尖非要血债血偿,有人却想着以后怎么办,巴望着有人保自己平安。
这些人商量来商量去,倒自己吵上了,吵着吵着自己人差点打起来。
吵闹声中,岳芷林转向以观,问:“何为清正之气?如此之强的邪祟,师弟对付起来竟眼睛都不眨一下。”
以观淡淡道:“一种医术罢了。”
岳芷林:“不如师弟教教我,以后再遇上邪祟,我也能压得住。”
以观却摇了下头:“这恐怕不好练。”
是么?
对方不想教,岳芷林自是不强求,索性道:“钟山之中是什么情况,以咱们的修为恐怕无法探明。不如师弟先回乐游带个消息,请师兄们去探一探。”
以观:“也好。”
将话题一转,“对了,这两位是师姐旧识?”
岳芷林:“上崇吾拜师之前遇上的仙友。她们都是极好的人,若没有她们,我也不会与小柔结缘,也不会……”
也不会撞见三娘夫妇的尸身。
以观:“也不会什么?”
险些多说了两句,她摇摇头:“没什么。”
没想到再见清宁清安竟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岳芷林心头好生感慨。
两人说了会儿话,另一边,也终于吵出个结果。
人群中出来一个老者,由他当众写下契约。清宁清安先后盖了手印,才算了了此事。
那契约上约定,清宁清安有护佑小镇之责,赔一切丧葬费用,听候死者家人差遣……
契约为期三十年。
两姐妹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把手印按了。
签了卖身契后第一步,就是将身上的钱袋子解了,袋中四五十两银子,全被那老者拿去分了。
事定了,清宁清安那惨白的脸才终于缓了丝血色回来。
“我心头这才稍安了些。”清安沉叹着说道,眉间依然愁云密布。
岳芷林很吃惊:“这可是三十年。”
清宁脸色惨惨,回她道:“我们姐妹修行这么多年,一心想着造福苍生……不想,有一日却祸害了苍生,罪孽难消,赎罪三十年算少的了。”
清安:“是啊,弥补多少都换不回一条性命呀。尤其是,还有孩子……”
她垂下眉眼,难过得抽鼻子。
对镇上的人来说,遭遇邪祟乃是无妄之灾,可对清宁清安而言,又何尝不是无妄之灾。
岳芷林觉得她俩挺倒霉,也怪委屈的。
以观倒是泰然道:“这又何尝不是一场修行。修仙问道,是为苍生。为苍生受难,也算是修心了。”
岳芷林听得这话,干笑了声:“呵,我修仙可从不是为了苍生。”
略作停顿,“不过,顺道替苍生解难,也算积了功德。”
这世间苍生有好有坏,她为苍生一员,又被善待了几回呢。
清宁挤出一丝笑:“仙君说得是——在下清宁,这是我妹妹清安,还未请教仙君大名。”
以观:“在下乐游山弟子,以观。”
清安:“多谢仙君出手相救,不然我俩今日不知还得酿下何等大祸。”
听他几人说起话来,岳芷林便走开了。她可没那么高尚,这一路修行只是为了菁菁罢了,也就不听他们说苍生了。
岳芷林走到清宁被她断剑之处。
她记得方才与两姐妹交手之时,自己掌中出来的火焰似乎与之前不一样。有几团火落在了一旁的房屋柱子上,烧出几团焦黑。
她近前细看了几眼。
怪了。
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可她的感觉又怎会错。
这一边,清宁清安谢过以观。
清安望着前方赤红的身影,眼珠子有些移不开。
不愧是上天选定的修仙之人,这么快便跟从前大不一样了。那赤红衣裳如披了火焰在身,眉眼间的温柔怯懦统统不见,此刻的微与仙子,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好生的严肃。
若不是先前便认识她,此刻必要被她这一身气势给震得说话结巴。
清安不由感叹道:“先前在永州城外遇上微与仙子的时候,她还是普通村妇一个,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短短三年不见,不仅大变了样子,修为也高出我们许多。”
以观眼眸微闪:“永州城外?”
清安:“是啊。”
第五十四章 认出阿月
永州城外?
以观眉心立即便是一蹙——记得微与曾说, 自己乃是宁州人士。
他当下便问:“具体在永州何处?”
清安:“就是——”
清宁不着声色地拉了拉清安的袖子,清安后知后觉,赶紧闭了嘴。
——岳娘子戴上虚面后便是微与仙子, 与前尘往事一刀两断, 她们可不该多嘴。
清宁:“你记错了吧,不是永州呀。”
清安抠抠脑袋:“好像……是记错了。”
以观:“不是永州?”
清宁笑了一笑:“是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很幸运能看到今日的‘微与仙子’。我俩也算是沾了仙子两回光, 希望有朝一日能追赶上她的步伐。”
没说几句,清宁清安便被乡亲们叫去做事。今儿先得收尸,届时又不知有多少痛失亲人的想揍她们, 可够她们喝一壶的。
这种情况下, 就不叙旧了。况岳芷林二人还有事办,便与姐妹俩匆匆告别,又上了路。
飞入上空,姐妹俩忙碌的身影渐渐看不见了, 她方喟叹着回头。
将思绪从清宁清安身上收回,路上, 岳芷林一直在想,这火……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似乎光芒更耀眼了,也更猛烈了。
细想起来, 这些变化好像是从她拿到造化斧开始有的。她先是急着逃脱冥界追捕,后又回了宋家一趟,以至于心事重重的,便一直没注意到火的变化。
难道说, 这造化斧对她有什么助益不成。
“师姐可是永州人?”
岳芷林正想着事,忽听身旁以观这般问道。
“嗯。”她下意识地应了声。
以观:“既是永州人, 师姐先前又何以称自己是宁州人?”
岳芷林回过神来:“哦,我在永州住过几年罢了。”
以观:“为何不曾听师姐提过?”
岳芷林挑了下眉:“无缘无故的,为何要提。”
冷下声音道,“师弟,你我都是尘缘未尽之人,本就不该走得太近,此番终于要分道扬镳,我到底是松了口气呢。”
两人一路往前飞着,她如是说着,又回到了先前的疏离。
以观便没再说话。
涉及永州,他免不得在意。罢,既然微与不想提,又何必相问。
再往前七八十里便到乐游山了,这趟出来,并无什么收获。待回乐游将钟山之事上报,陪顾成玉几天,他便要再次出山。
无论天涯海角,他定要找到阿月的魂魄。
两人飞过崇山峻岭。
静默了良久,以观倏尔冷声道:“师姐稍等!”
岳芷林回头:“?”
“看下面。”
下面怎么了,难道又有邪祟?岳芷林低下头瞧。
时正夏日,河流到了汛期,下方一条大河奔流而过,水流波涛汹涌,可那河道似乎不堪重负。
她眼珠子一颤。
河道崩溃了!
河流下方几里外便是一城镇,水流奔腾远去,直往那城镇方向扑。
“糟了,洪灾!”
她脸色微变,果断捻诀,当空投下火盾。
以观与她同时出手,将藤墙自半空坠下,与火盾一齐拦截在洪水流经路上。
洪水受阻,巨浪拍打着火盾藤墙,力道一下比一下猛,发出的巨响震慑心扉。
那水力太猛,二人支撑不过半盏茶,火盾藤墙便双双破开,奔腾的洪水卷着泥沙继续往城镇方向滚去。
城镇中的百姓还一无所知,炊烟袅袅,正做晚饭呢。
此时大喊撤离,显然已来不及。
岳芷林粗喘口气,急道:“你我不过地仙修为,如何拦得住这滔滔洪水。”
方才放出火盾,艰难抵挡了一阵,便累得她满脸通红。这天地力量,地仙实在是难以抗衡。
若将造化斧化为巨斧,投掷下方拦截洪水也不是不行,可她修为尚浅,唯恐控制不好那么大的斧头,万一再把大地劈了,只怕救人不成反伤了更多人。
“息壤,”正无奈,以观突然说道,“息壤可以!”
岳芷林眼角一抽,神色僵住。
息壤的作用本就是封堵洪水,她手中正好有一小盒。
她下意识握紧拳头,冷下眉眼:“奉劝师弟,别打我息壤的主意。”
以观望着她,飞快道:“息壤没了还可以再寻,如今苍生有难,你我修仙之人,岂可为一己私欲视而不见!”
岳芷林冷笑:“师弟忘了不成,我方才说过了,我修仙从不是为苍生!”
形势危急,以观朝她逼近半步:“这息壤用了还能收回,师姐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场浩劫发生!”
岳芷林盯着下方吞噬了林木道路的洪水,牙齿发紧:“虽能收回,但必有耗损,师弟这般慷他人之慨,可算得上君子所为!”
话落,狠下心,立即转身便要离去。
以观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却是不肯作罢:“师姐若肯使出息壤,那耗损的部分,我定想方设法为师姐补全!就算是……要我的命去换,我也赔给你。”
他的声音,竟微微地发着颤。
洪水决堤,这场噩梦他做了三年。午夜梦回,无数次梦见阿月在水中呼救,他眼睁睁看着她被水吞噬,却无能为力。
今日这场洪水,他既然遇上,就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管。
至于那息壤,山川大地之中还散落着一些,虽不好收集,但若有心定能找到。
“师姐!”
微与不为所动,背着身执意要走。他用力拽住,却哪里肯轻易放走她。
“同为修仙之人,清宁清安可为苍生赎罪三十载!师姐为崇吾山凌虚仙翁座下弟子,又岂能这般漠视苍生。”
漠视苍生?
若真漠视苍生,她就不会这么急着离开。她怕自己再待片刻,便忍不住交出息壤。
人命关天,可她吃了这么多苦,只是为了菁菁啊。
洪水还未至城镇,但下方似乎已有人发现洪水袭来,敲锣声震天地响。城中的小民开始如无头苍蝇般乱跑着,不知该往何处避难。
此情此景,如何不叫人揪心。
岳芷林深吸口气:“那就记住你的承诺,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息壤齐全!”
一字一句,皆从牙缝中挤出。
她到底是软了心肠,将小盒子朝以观丢去。
以观接过,立即打开盖子,盒中息壤飞出,立即落往下方去了。
褐色的泥土逐渐变大,大如牛,大如船,大如长长一道堤坝……
它从天而降,轰然坐落下去,将洪水拦腰截断。奔腾的洪水遭到阻拦,很快改变流向,往下游宽阔河道去了。
息壤用于拦水能生成堤坝,然用来捏造肉身却需构架起复杂筋脉,故而无法膨胀至这般。
但愿洪水尽快过去,息壤能少耗损一些。
以观松了口气。
这洪水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得在这里守一会儿才行。
他回头,欲谢过师姐大义,却在回头的那一瞬,突然呆愣了眼睛。
微与眼睛红红,手中摊着一块银锁,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她掌中的银锁样式眼熟,上刻“福寿万年”,竟与他当初为菁菁打造的一模一样!
脑中如有洪钟骤响,以观怔愣当场,突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岳芷林捏着银锁,欲哭无泪。她本和菁菁说好了,要做一具大姑娘的躯体,如今息壤必有耗损,不够做一副成人的肉身,若以后寻不到更多息壤,菁菁只怕永远长不大了。
息壤每一点耗损如在挖菁菁的肉,更如挖她的心。此刻她的心,好似被绞碎了一般的痛。
岳芷林将眼泪憋回,深吸口气:“我已贡献息壤拦截洪水,师弟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回乐游送信。”
说这话的时候,喉间涩痛得很是难受,使得她的声音如经了严冬,颤得厉害。
以观却有些发愣:“……这银锁。”
岳芷林将银锁收回,面无表情:“师弟难道担心我趁你离开,过早收回息壤?”
轻轻呵笑一声,“我没你那么高尚,但也没你想得那么卑劣。”
她偏开头,明知这苍生自己有责任去救,却忍不住迁怒于他,自是一眼也不想看他。
果然,和他八字不合,多说句话都不该。
以观心中的滔天洪水,远胜这下方激流的汹涌,此时此刻他无言以对,只愣愣地看着微与的脸。
“你还不走!”
以观清澈的双眼泛起了红,眸光倒映着微与的样子。他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好似想要穿透皮囊看到内里去。
那么多的巧合,真的只是巧合么。还是说……
终于,他钝钝地点了下头:“这就走……我这就走。”
话落转了身,往乐游山方向疾驰而去。
岳芷林焦急地在此地等了一炷香的时长,洪水才平缓下去。她连忙施法,将息壤收回盒中。
看着手中的盒子,她皱起眉头。
果然是有耗损,这息壤原本就只有大半盒,这下勉强还算半盒。看样子,只能给菁菁捏个小孩肉身了。
离开之前,她又看了眼下方。
渡过一劫的小镇里传来欢喜的喊叫。似乎有人发现了上空的她,下方便传来了拜谢神仙的声音。
岳芷林抿了抿唇,转身飞走了。她要继续赶往西海聚窟洲,去找反魂树。
黄昏时,她飞过乐游山,只瞧了眼便往前去了。
……
次日清晨。
冷寂了两年多的乐游山又热闹起来。师兄师弟们终于都回了山,聚集在一起。
因以观出去一趟,带回消息,称钟山一带可能存在关于邪祟的线索,炎晖连夜发了消息出去,将在外奔走的同门召唤回来。
师尊和师伯都在外寻找火精,这邪祟自然由他们先去探探,若真有重要线索,自当往上禀报。
师兄弟们好久没聚,在丹房门口说了阵子话,才准备出发。
“咦,这是什么?”
流风把脚缩回来,蹲下捡起一张画,倏尔挑眉笑起来:“哟,这是谁画的微与师妹啊?”
“啊?让我看看!”
众人将画传着看了一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的玩味。
“哈哈!是谁动了春心,老实交代,竟然偷画师妹!”
“肯定是你!”
“瞎说什么,我倒是觉得大师兄很有嫌疑。”
“去你的,本师兄是那种偷偷摸摸的人么!”
“流风吧?!”
“欸,不许血口喷人啊,我那画技你是晓得的,一字曰:‘烂’!哈哈哈……”
不是陌渊,不是流风,不是炎晖……总之没有一个人承认。
“不会是以观师弟吧!”流风突然道。
陌渊当即摇头:“嘁,你忘了不成,微与师妹尘缘未断,故而脸上罩着一层虚面。咱们几个乃上仙修为,方可看破虚面,师弟连师妹真正长什么样都不知,又如何画这幅画。”
流风:“也是哦。”
师兄弟们争论着,一道出了门,往钟山方向去了。
丹房外,树后,以观背靠在那里久未挪动。双眼的红无以复加,原来如此么……
阿月的命薄为何封存,魂魄又为何从未到过冥界,青金镜里又为何看不见她任何行踪……
只是因为,她根本没有死。
古籍记载,虚面,非上仙修为不可看破。或,服食洞冥丹一颗,才可看破。
只是这洞冥丹需注入上仙修为方可炼成,他想得一颗,却是不易。
不过,这洞冥丹已是可有可无。他画下这幅画时,心中便有了判断。
微与,就是阿月!
他欣喜若狂,却又畏惧不敢前,连一声“阿月”也不敢叫。
她为了救菁菁,拼尽全力,磨灭了温婉的性子,变得争强好胜。他身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却——
却逼她让出息壤。
他没有为她挡下风雨,却成了她的风雨。
三年前,就已将她伤入骨髓,如今又在她身上添一处新伤。
他岂有脸面,出现在阿月面前。
以观在原地站成了一棵树,悄然湿了面具。
大约,他从来都是不配的。
第五十五章 再遇聚窟
一路往西, 临近子时,岳芷林终于到了聚窟洲。
今日不曾修炼,战神也就没有吸纳她的灵力, 故而她这会儿不困。但四周漆黑一片, 不便寻找反魂树,她还是找了个山洞闭眼休息。
顺便去心海走了一趟,告诉战神,元捷已经返回天界了。
战神安了心, 与她坐在树下聊了会儿天。不知不觉,这一|夜也就过去了。
清晨,一轮红日高升, 岳芷林走出洞去, 远眺群山连绵,云雾飘摇。
离开崇吾之前,她做了不少功课,知道这反魂树长在人鸟山上。此山形似人鸟之象, 故而得名,她在聚窟周上空御器飞行, 寻找此山。
找了一天,总算找到。
又在这山上找了大半日,循着香味儿, 来到一棵两丈高的大树前。
叶子落了些许在地,岳芷林捡起一片放到眼下细瞧。
这叶子形似枫叶,颜色橙红,放在鼻下闻闻, 有淡淡芳香。
是反魂树无疑了!古籍记载,伐其木根心于玉釜中煮取汁, 煎如黑饧状,令可丸之,名曰惊精香。①
她心中狂喜,当即拿着斧子便朝那树砍去。
那万年老树能存活至今,根心可不好取,开天辟地的造化斧砍在树身,竟也震得她手心略微发麻。
好硬的树!
她若不是有造化斧,只怕今日即便找到这里,也只能望树兴叹。
岳芷林很快破开反魂树,取到木根心,捧在手中细细地看。
这宝贝跟支老人参似的,一看就是个好东西。她嘴角上扬,眸中霎时闪烁起希望的光。
接下来,她得找个僻静处,取出玉釜熬制惊精香。很快,菁菁就能和她一起,手牵手走在阳光下了。
反魂树被她取走根心,霎时干枯叶黄衰败下去,一阵风起,枯叶漫天地飞落下来,沙沙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声音杂乱之际,身后一股气流突然袭来,岳芷林仓促躲开,一道黑影从眼前飞快掠过。
好险!
叶子飘落的声音掩盖了这突然的偷袭,还好她习得了五行感应之术,不然这会儿已经葬身蛇腹。
那黑影正是一条巨蟒,一击不成,此刻已盘踞在倒塌的反魂树上,冲她冷冷吐着信子。
这条蟒有些眼熟呢?
岳芷林眯了眯眼睛,想起来了,这可不就是几年前在瀑布后和她抢山晶石的那条巨蟒么。
天地辽阔,想不到竟然又遇上了。
她呵笑了声:“几年不见,又在何处走了捷径?这鳞片瞧着竟比当年坚硬,有几分像龙了呢。”
那巨蟒摇头晃脑,腹中传出声音,竟当真回了她道:“老子自是今非昔比,倒是你,落单了便等死吧!”
岳芷林只是随便说说,未料这蟒蛇腹中竟能传音,声音听起来诡异得很,将她吓了一跳。
这一吓可不打紧,那巨蟒朝她袭来之际,她因此慢了须臾,竟被那尖牙险些一口咬穿脑袋。
岳芷林狼狈躲过,差点儿摔了一跤。
巨蟒见只差一点便能报了当年之仇,岂有不兴奋的,紧接着就挥扫蛇尾从岳芷林背后偷袭下来。
果然是今非昔比了,这劲风扫来竟有排山倒海之势。
岳芷林把腰一弯,压身躲开。
巨蟒见她只会躲避,腹中怪音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受死吧!”
岳芷林却哪里是怕了它。她手里还捏着木根心,唯恐这巨蟒又要和她抢夺,自然是一心护着宝贝。
待后退出丈远,见这巨蟒并非要夺宝,分明只是要出当年的气,岳芷林这才将造化斧唤出。
手腕一甩,斧刃在空中化出数道火刃,破竹之势朝那巨蟒砍去。
那巨蟒只道短短三年,此女即便修到地仙又能耐它如何,不躲不避迎面朝她扑咬过来。
如今它的鳞片坚比岩石,岂是一把斧头可以砍破。
却不料,身上传来几道灼烧之痛,前扑的冲力骤减,眼看着就要咬住这女子脑袋,身体却突然停止不前。
“哐当”,脑袋掉在地上。
巨蟒:“?”
女子歪了歪头,冲地上的脑袋勾起唇:“忘了说,这是造化斧。”
巨蟒它瞪大双眼,腹音断断续续传出来:“不……可……能……”
早知道就不莽了。
这条巨蟒算是第二次自找讨打,这一次,岳芷林没给它继续作乱的机会。
蛇头被断下来,半晌没有死绝,两只黄色的眼睛还狠狠地瞪着她。
岳芷林没有多言,晲它一眼转身便走。
“小心!”一声惊喝当空传来。
与此同时,身后两股劲风向她袭来,闪身躲避已是不能,岳芷林回身甩出斧头,只闻铛铛两声脆响,袭来的东西被拦腰砍断。
但也几乎就在同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溅入她的眼睛,她顿时感觉眼睛刺痛灼烧,立即便看不清了。
“师姐!”
听这声音沙哑,来的是以观?
双眼剧痛难忍,岳芷林哪里顾得上来的是谁,连忙调动灵力想要将入眼的东西排出。可体内灵力方运转起来,入眼的毒素却飞快从眼睛发散开来,使她脑仁突然也剧痛起来。
不好,此毒霸道,非她自己可解。
肩头突然感觉两股灵力入体,强行截断了毒素的蔓延,她这骤然剧痛的脑仁又很快平静下去。
那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已帮你暂封了毒素,但要尽快解毒才可脱险。”
果然是以观来了。
眼睛还是很痛,岳芷林扶住旁边一棵树,长喘了口气:“毒素?一只蟒蛇,竟生出毒牙了么?”
以观没有马上回答,他提步走到那终于死透了的巨蟒旁边,细看了几眼。
“这条蟒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修炼,大抵吞了什么邪恶之物。它这毒素霸道,我修为尚浅无法为你尽解,师姐需得尽快随我回乐游,炎晖师兄在,他定会有法子的。”
岳芷林:“不必了。”
顿了一顿,皮笑肉不笑,“师弟何以会来这聚窟洲,是专程找我的?”
以观:“损耗的息壤我一时无法补足,但这惊精香,我若能帮上些忙,自当出力。”
听他的口吻,倒还算真诚。
岳芷林:“呵,不需要,东西我已经拿到了。你走吧,我不想和你再有纠葛。”
以观浅叹一声,语速稍快:“师姐眼睛看不见,又如何去寻医解毒。就算实在不想与我来往,也不该拿自己的命当儿戏。”
岳芷林:“我是死是活,不需你管。”她说着这话,眼睛剧痛难忍,身上也因些许散出的毒素而提不起气。
说完话,她便双|腿微曲,慢慢靠着树坐下地去。
以观皱了眉头。
那恶蟒的毒竟这般凶狠,眨眼的工夫便叫她无法行走。自己如今修为尚浅,御器术带不了人,自是无法将她送回乐游去。
可若不尽快解毒,只怕她抗不过今日。万没想到,她竟这般厌恶他,连救命的事也不肯听他的。
“得罪了。”以观倏尔伸出两指,点在她穴位之上,继而不由分说扣住她右手五指,掌心相对,运转起心法。
岳芷林身上无力,感觉身上的毒素顺着筋脉汇聚向右手掌心,又从掌心渡入他的体内。
很快,她就感觉眼睛没那么痛了,只是眼前依然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
以观这是要把毒素转移到他自己身上?
沉默了片刻,岳芷林忽而勾了勾嘴角,翻手压腕,挣脱他的手。
“师弟竟有这般普渡苍生之心,不惜将毒引到自身……那日,我占据息壤不让,倒实在显得卑劣了。”
毒素开始在以观体内流转,不过片刻,他便感觉四肢无力,头脑发晕。
他提起口气,忍下胸口闷痛:“师姐莫言其他,且让我尽快将这毒引过来,否则我怕要支撑不住。”
“不必你来支撑。”
岳芷林笑了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想救的人还没救活,我怎么舍得死——这是从玉虚仙翁那里讨的解毒丸,可解天下奇毒。”
说着,倒出那唯一的一粒,用拇指轻轻一捏,分作两瓣。
“毒素你我平分,这药丸也是一样。”
说到此处缓了一缓,“师弟,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前如何,今后你我还当如何。”
以前就不怎么来往,今后……只能说,息壤闹出的那点不快,算是化解干净了。
以观望着她手中那两瓣药丸,一时语塞。
原来她手里有解毒丸,故而方才并不慌张,这是……要看他如何反应?
岳芷林将半颗解毒丸吞下,笑道:“我不痛快一回,你也不好受一回,算扯平了——喏,还不快拿走。”
以观:“……”至此,终于松了口气。
他伸出手,将那丸子从她掌中捻起,放进嘴里。
当真是师尊炼制出的宝贝,半颗下肚,很快就将毒素压制下去。
只不过,半颗解毒丸功效必然不够,余毒还需运功清除。
岳芷林很快也感觉舒服多了,只是眼睛还有些刺痛,且依然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微弱的光感。
以观站起身,看了看周围。此处打斗痕迹颇重,倒下一棵大树,死了一条巨蟒,也算是是非之地了。
“得先找个清静地方,才能放心拔毒。”他如是说道,“师姐以为呢?”
岳芷林稳坐地上:“那就麻烦师弟找一找了。”
以观举目眺望,见山腰处有一小洞,可避雨挡风,遂道:“前方不远便有一处。”
说着,将折扇朝她伸出。
岳芷林感觉手背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触碰过来,细细感应,知是他的折扇,便就抓住,借力起了身。
“小心脚下。”
“嗯。”
一把折扇,一人握着一头,以观带着她小心翼翼走在荒山上。
约莫艰难跋涉了半炷香的时间,二人终于进了那小小的山洞。
以观盘腿坐下,先服了几颗丹药,耗了近一盏茶时将自身余毒清除,而后全力为她拔毒。
以观中的毒不比她多,余毒倒是好去,她却不一样了,这毒越拔越叫她痛苦得紧。
岳芷林坚持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一股腥甜从胸腹处涌入口中,噗——黑血喷出口,她当即白眼一翻,摇摇晃晃地仰倒下去。
以观忙伸出手将人捞住,定睛细看,她已然晕了过去。
至此,他长舒了口气。
毒已经拔干净了,她这一口血黑得发亮。
阿月晕了过去,软软倒在他怀里。
宋豫川深吸
依譁
口气,抬起一手,小心翼翼地拨开她的衣领。
——右耳下,衣领遮盖处,有一小小黑痣。
这口气,急促地松了出口。
亲眼确定,这就是阿月,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那年中秋佳节,永州城中灯会热闹,他在小桥一角捡到一只精致的兔灯笼。彼时,阿月则懊恼地寻着她的灯笼,兜兜转转,与他撞见在小桥之下。
他至今忘不了,十八岁的姑娘撞入他眼帘的那一瞬,是带着何等的娇羞与温婉。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阿月被逼成为了微与,她敢与天斗,敢涉奇险……她越是这般的成长,越是能独当一面,越叫他心头愧疚难当。
指尖轻轻拂过细腻的脸颊,想她昏睡再久一点,又怕她昏睡太久。
第五十六章 他如山高
不知昏睡了多久, 醒来时洞口天光昏暗。岳芷林睁开眼,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和先前一样, 视物模糊而已。
看来毒已经拔干净了。
她坐起身, 长吸了口气:“有劳师弟。”
以观盘腿坐在一旁,正养神中。闻言,他抬起眼皮:“感觉可好些了?”
“好多了。”
岳芷林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检查了下到手的宝贝, 满意一笑,立即取出玉釜,架起了火堆。
以观:“即刻便要熬煮?”
她点了点头:“这聚窟洲清清静静, 是个炼药的好地方, 不是么。”
这附近没什么人,夜色渐起,寂静无边,偶尔传来几道兽声, 空空回响着。既然拿到了东西,未免夜长梦多, 自然是尽快炼成惊精香为好。
以观了然,起身:“我去门口守着。”
岳芷林莞尔,道:“多谢。不过这地方偏僻, 守不守的都没分别,师弟若有要事,还是先走吧。”
他淡淡地道:“我手上无事。”
他会没事?他的事儿分明还没了,岳芷林知道的, 可见他诚心留下,也就未再多言。
她先是将山泉水倒入玉釜中, 轻轻将根心浸泡进去,而后掌心点起一把火,这就开始熬煮惊精香。
很快,釜中开始沸腾,渐渐散发出反魂树特有的芳香。香味愈发浓郁,盘旋在小小的山洞之中,又渐渐溢散出去。
赤红的火焰在洞中跃动着,影子也在石壁上跳跃着,夜好生安静。
这熬煮的过程并不复杂,只是颇费时间。前两年她时常炖汤,这火候掌握得绝佳。
一直熬到半夜,釜中才初初呈现糊状。
以观一直守在门口,两眼望着无边夜色,半点不曾松懈。
岳芷林拿小勺搅动几下,玉釜中的糊糊越来越黏稠,色泽发黑。
她心中甚喜:“快了,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好了。”
以观“嗯”了声,侧头瞧了一眼,再回头时,瞳仁倏尔一缩。
“外头来人了。”他急促道。
岳芷林:“?”
以观:“有股幽冥气息传来……只怕来者不善。”
幽冥气息?
岳芷林心头一紧,暗道不好——莫不是冥界的人追她追到这里来了!
这惊精香就快熬成了,若被打断,放凉了温度,不知还能否熬制成功。正值关键之时,决计容不得打搅。
方才她还叫以观走,没想到还真有来搅事的!
“还请师弟帮我守好洞口!”
话没说完,以观已经出了洞,他站在门口,挡下外头的月光,洞中石壁上投下他一道长长的影子。
外头一道女声响起,带着冷冷笑意:“微与仙子可叫我好找。”
这口吻冷厉威严,一听便是来找事儿的。
以观:“敢问阁下是?”
又有一男声响起:“冥王后亲自来此寻造化斧,晓得微与仙子此刻就在洞中,还请仙君莫要挡路。”
岳芷林听出来了,这是那冥王子禹诺的声音。聚窟洲这么大,却被他们找到这小小的山洞,只怕——
她看了眼玉釜中焦黄的糊糊。
只怕是这反魂树特有的香味,给他们指了路。
情况不大妙。
以观:“原来是冥界王后。”
交手行了一礼,“师姐她尚有事待了却,还请两位在此稍等片刻。造化斧的归属,且等她出来再详谈。”
他这话说得算客气,旨在为她多争取一些时间。
眼下冥界来的不止王后、王子,还有百来阴兵,已将此山团团围住。
云姬细眉一挑:“有事待了却?熬制惊精香么——”
她停下了,嗅了嗅这飘出山洞的淡淡香味,勾唇笑道,“熬这东西,可打断不得呀。”
外头说了什么,岳芷林都听得一清二楚,她清了清嗓,朗声回话道:“王后既知打断不得,还望稍待,稍后微与必向您赔礼致歉。”
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刻,万万不能出了茬子,她且说几句软话,待出去后再找法子脱身。
话毕,她咬了咬牙,心中忐忑得很。
云姬听得这话,笑着对儿子道:“你觉得呢?”
禹诺突然被问,想了想才答:“我听此话诚恳,不如……待她出来好商量。”
云姬当即把脸一黑:“我怎么就生了你!扶不起的烂泥!”
禹诺把头低下,不说话了。
云姬冷道:“当初她闯出冥界何等霸道,咱们想借联姻平息此事,那崇吾山可给咱们好脸色了。如今她说几句软话,你便放她一马,何其愚蠢!”
她气不打一处来,“咱们若不‘乘人之危’,只怕这造化斧终究难以拿回。”
禹诺看着山洞的方向,欲言又止。
云姬瞪眼自己那没用的儿子,再次朗声道:“微与仙子,你的生身父母我替你找到了,现已请到我那里小住。对了,你的养母正在十八层地牢之中受刑,今后他们在冥界的日子如何,还得你亲自出来商量啊。我时间不多,可等不了你。”
岳芷林掌心的火焰一颤,险些熄灭。
怕什么来什么!这冥王后果然不是什么善茬,竟扣押她的亲人为要挟!
当初她离开冥界时,就是怕给亲人惹来麻烦,才未敢相认。可对方是何等人呀,她想瞒的东西又岂能瞒住冥王后。
岳芷林强装镇定,轻轻一笑,朗声回道:“那就多谢王后招待了。”
云姬听得这话,呵笑一声,对儿子道:“你听听,连亲人在我等手中,也不能逼她出来,可见这惊精香于她而言举足轻重。”
禹诺:“母后想如何?”
云姬冷笑:“如何?呵,当然是趁此机会,索她小命!”
话音未落,竟手起掌落,朝洞口拍出一记幽冥掌。
疾风乍起,一道蓝光就这么奔袭而去!
两个地仙而已,若微与当真被牵制住了,挡在洞口的这个绝无能力抵挡。届时杀入洞中,取了这女仙性命,造化斧再度无主,岂不又回到冥界手中!
天尊无德,一再不顾冥界,那就休怪她不讲情面!
幽蓝的光映在以观皓白的面具上,越来越亮,也越来越近……
岳芷林听到动静,心头大惊。
不妙,以观哪里抵挡得住,她怕得放弃一头才行。
掌心火陡然熄灭。
就在火焰熄灭的同时,只闻得一声清脆琴音,如昆山玉碎,在这洞口乍然响起。
那幽蓝的光还未压下来,便瞬间碎为齑粉,星星点点地坠|落入漆黑夜色。
他竟然挡住了?!
岳芷林心头一松,连忙续上掌心的火,锅中焦黄色的糊糊又接着咕噜噜冒泡。
“专心熬制,不必管我!”洞口传回以观沙哑的声音。
师弟做她的后盾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几乎次次受伤。这一次,更是帮了她大忙。
岳芷林心生感激,“嗯”了声。
怪她修为不高,不能同时分心施法,不然定要用造化斧给冥王后好看!
洞外,冥界众人脸色惊变。
云姬匆忙掩面,却还是没完全挡住这琴音的攻击,脸颊竟被划出好长一条血口子。
她瞪大美眸,不敢置信:“这是?!”
这是凤凰木?
是扶桑蚕丝?
他手里的这把琴,竟堪称一件神器。
禹诺惊呆了:“好厉害的琴……”
云姬恨得更是牙痒痒:“呵,琴是厉害,人就未必了。一介地仙罢了,我倒要看看,他能靠这琴撑多久——都别看热闹了,给我上!”
一声令下,杀声四起,数百阴兵便朝洞口扑去。
以观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膝上,指尖用力拨动琴弦,一曲破阵,响遏行云。
他习的乃是木系术法,这琴与他甚为契合,故他虽不过是区区地仙,琴弦轻轻拨动却可以一敌百。
云姬瞳仁一缩,隐隐感觉不妙。怪了,崇吾出了个狂妄地仙也就罢了,乐游竟然也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
她将下巴一抬,瞪向儿子:“看着作甚,还不快去将这地仙给我拿下。”
禹诺却有些担心:“母后,他可是乐游的人,咱们若真把乐游得罪了,往后……”
云姬:“怕头疼脑热没药吃,还是怕修炼缓慢没有灵药?”
她冷哼一声,“堂堂冥界王子,居然就这点出息。人家都骑到你脑袋上了,还想着那没用的和气。”
禹诺又一次闭了嘴,只好硬着头皮,朝那洞口而去。
以观隐隐感觉胸口闷痛。
他本就修为不高,方才为她拔毒又耗损巨大,眼下只怕是不能撑太久。
冥王子再一加入,便更是雪上加霜,几个来回下来,他口中悄然涌起一股腥甜。
然他面不改色,强压下险些喷涌出口的血,苍白冰凉的手指用力拨动琴弦,再一次拦下强攻。
他不能露怯,更不能吐血,相反,要虚张声势,极显狂妄。灵力不足,那就以魂力相辅,这破阵曲弹得对方强攻不下,士气愈发减退。
岳芷林在洞中争分夺秒熬制惊精香,她看不见外头是何种情形,但听见那冥王子似乎已加入战局,心头止不住有些忐忑。
手心的火渐渐有些不稳。
以观纵然天分极高,可也绝没有强到单挑冥王子的地步,只恐他一力强撑,伤了本源魂魄。
岳芷林盯着玉釜中那颜色越来越深的药糊,犹豫着要不要先搁下这边。
浮世营营只自私,可……
她不信这世上只有一棵反魂树!
手上的火正要熄灭,却听洞口以观的声音再次传回——
“我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下,惊精香务必制成,否则前功尽弃!”
“前功尽弃”!岳芷林被这四个字一吓,熄了一半的火又复燃起来。
快了快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能熬完了。
云姬眼见自己这么多阴兵,竟然强攻不下,眉心狠皱起。
那洞中飘出的香味已愈发浓郁,只怕惊精香就快熬成。
“一群废物!”
还得是她亲自动手!
以观面不改色,冥王后亲自来攻本在他意料之中,当即汇聚全身力量,以攻为守,悍然出击!
琴弦划破指尖,血洒琴身,琴弦饮血更是神威浩瀚,这一击竟将云姬几乎重伤。
禹诺大惊失色:“母后!”
云姬尚未攻出去,便先受了一击,不可置信地瞪过去。
对方不再盘腿抚琴,不知何时已屹立洞口。他将那宝琴立于地,一手按琴,一手拨弦,故而那琴音朝她袭来之时,才会又快又猛。
好个地仙,竟然以魂力相挡。
她擦去嘴角的血,却是诡异地勾起唇。很好——动用了魂力,可见已是强弩之末!
那地仙虽眸子晶亮,却唇色发白,嘴角隐约藏着一抹血色。
“哈哈哈……”
云姬突然大笑,“乐游跟崇吾还真是情义深重啊,你竟不惜以命相护!”
以观再次无声地咽下一口血。
——洞中是他妻儿,自当以命相护。
苍白又冰凉的指尖勾住琴弦,他没有给云姬废话的机会,再次拨动琴弦。
琴音排山倒海攻去,云姬躲得惊险,险些被正中要害。那围攻下去的百来阴兵却是不敌,一瞬间,死的死伤的伤。
禹诺堪堪躲开,心有余悸:“他疯了不成!”
再这么耗下去,这地仙很快就会死于魂力枯竭。
逼迫人之事,他向来是不愿做的,禹诺回过头,有些许不忍:“母后……”
云姬哪里搭理他,她已然被这一击激怒,体内顿时灵力翻涌,一记夺命追魂掌便朝那地仙猛拍过去。
此乃她的看家本领,轻易不会使出。今日用来招呼一个小小地仙,算那地仙的造化了。
以观拨琴音抵挡,却不堪重击,连退两步。凤凰木受此一击,竟然当场碎裂一角,就连那扶桑蚕丝的琴弦也险些震断一根。
他扶住琴身,堪堪站稳。
魂力大半出去,短短几次交手便令他几乎难以站立住。
可他还不能倒下。
云姬捏着一团涌动的灵力,挑眉笑道:“怎么,还想强撑?我再有一击,你可就要魂飞魄散。”
以观屹立洞口,面具外的眼睛,未回应这句恐吓一丝惧怕。
他的手按压在琴弦上,只是这一次不再主动出击——他的力量已所剩不多,攻守易势。
云姬虚眯美眸:“让开,别不识好歹。”
那地仙丝毫未搭理她,只是回头瞄了眼洞口。瘦削的下颌动了一动,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到底什么也没说。
云姬不悦:“那就受死吧!”
手中涌动的灵力,立即化作更为霸道的一掌,朝洞口强压下来。
小小地仙,即刻魂飞魄散了吧!
第五十七章 此琴可待
天地间狂风骤起, 那一记夺命的掌扑面杀来之际,以观按压下琴弦——
他已无退路,要么死在这一掌之下, 要么, 死于魂力耗尽。
总归是逃不过一个“死”。
即将拨动琴弦的一瞬,身后却传来动静,头顶乍然红光笼罩,伴随着一股灼热——
“砰!”
猛烈的掌击被什么东西挡住, 霎时震得山林动荡,群鸟惊飞。
地面的沙石跃动着,脚下在摇晃, 他险些没有站稳。以观抬起沉重的眼皮, 一抹赤红的裙摆在他眼前摇曳着,如烈火耀眼,瞬间灼烧了他的心。
岳芷林垂下造化斧,扫了那冥王后一眼, 回头:“你怎么样了?”
以观:“……你快走。”
他方开口,大股血便从口中喷出。血色鲜红, 溅在面具上好生的刺眼。
岳芷林暗抽嘴角:“我走,将你丢在这儿?”
他还真是舍己为人呢。
方才她于洞中争分夺秒熬煮惊精香,好容易熬完了, 也管不着烫不烫,便搓成丸子收起来,一个健步冲出洞口。
若非造化斧厉害,能硬挡下冥王后这一掌, 她这师弟哪还有命活。
眼下他命已去了半条,却喊她快走, 真当她自私自利胸无大义不成。
“走?”云姬见在她眼皮子底下闲聊,自是不悦,“今天一个都别想走!”
琴虽厉害,可在地仙手里便发挥不出多大威力。那造化斧也是同理,一介地仙根本难以发挥其神威。
以观捂住胸口,气息微弱,追问了一句:“惊精香可做好了?”
岳芷林不觉皱眉:“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说着,将造化斧抛出,悬在以观头顶。那斧头便投射下一道微红的光,将他笼罩其中。
“你再不疗伤,若死在我面前,我可无法跟师叔交代。放心,造化斧布下的结界坚不可摧,他们破不了的。”
以观眸光闪动:“不必……”
岳芷林:“又要说不必管你?师弟还真是讲义气。”
她看了眼冥王后,余光扫了遍这周围黑压压的阴兵,“击败了他们,咱们一起走。”
投桃报李,岳芷林向来不喜欠人恩情。今天,以观师弟她是一定要保下的。
可要如何才能击败强敌?造化斧已然化作护盾,她手中无利器,说这番话便无异于痴人说梦。
云姬本想着试试这造化斧,却未料那地仙竟将造化斧化盾,还口吐狂言。
“哈哈哈……”
云姬仰头大笑,“凌虚仙翁向来目下无尘,教出的徒弟也这般狂妄。今日我倒要开开眼,小小地仙,没了造化斧如何赢我!”
以观还想说什么,岳芷林已经踩着砍柴斧朝冥王后方向去了。
她别说跟冥王后交手,就是在交手的同时能用好御器术就不错了。一心二用于地仙而言,难度可不低。
以观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及到温热的护盾,破文海废文都在企鹅裙思尓二而吾酒一寺企,更新他想要劝她逃离,却已然晚了。
不怪他认不出阿月,阿月这脾性是越发硬了,横冲直闯,挺鹿走险,哪里还见当年的温柔似水。
他眼睁睁看着阿月飞远,却无能为力……终究只能叹着气坐回去。
罢,疗伤吧,至少别成了拖累。
以观收拾心情,开始运气疗伤。
岳芷林踩着砍柴斧,直直朝冥王后冲去,起手便是掌心火。
涅槃火虽能伤魂魄,但对手若修为高深,却奈何不了。这实力的差距,她心里头万分清楚。
云姬轻蔑一笑,面不改色,轻轻一挥手,便挡下那一记掌心火。
“雕虫小技,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话刚说完,却感觉手心传来一股难以忍受的灼热。她慌张抬起手,赫然见掌心的皮肉竟被灼伤好大一块。
怎么可能!这不过就是涅槃火。
岳芷林连发三道掌心火,云姬却不敢再接,狼狈地往一旁躲开。
她的脸上满是诧异。
自打取得造化斧,岳芷林体内的火便似乎变了。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火比先前厉害却是显而易见的。
眼下,她试着拍出去,居然真将冥王后伤了!岳芷林心中稍定,这一场交手,看来赢面不小。
云姬轻敌,竟险些被伤,她连忙抽出宝器星月鞭,朝那地仙狠击过去。
双方差距固然在,论速度,岳芷林绝不是云姬对手,好在她练过身法,堪堪躲过了这一鞭。
冥王后认真了,这就棘手了。
岳芷林几次火击均被其轻松躲开,对方的甩鞭她却躲得艰难。
手臂传来刀割般的痛,她躲来躲去,还是被鞭子打中了。
云姬得意地扬眉:“这滋味可好受?”话未说完,眉心便是一皱。
她以八成功力甩出这一鞭,那地仙的手臂竟完好无损?
岳芷林揉了揉胳膊,嘴唇微勾:“当年锻体,蝎尾鞭我尚且没怕,王后这鞭子,还差点儿意思呢。”
想是这一身火裙有抵挡作用,锻体也已大成,冥王后这一鞭虽狠打在她身上,却只是疼痛,连皮也未伤寸许。
这地仙竟然如此棘手!云姬心中怒火沸腾,憋红了眼。
“都看着干什么,还不速速将此女拿下!”
禹诺带兵一直围在那洞口,试了几次都未突破造化斧笼罩的金红光芒。
那青衣地仙坐在当中闭眼疗伤,丝毫不受攻击侵扰。骤然听得王后吩咐,他立即调转兵器,向那女仙围去。
岳芷林对上冥王后,已是勉强应付,对方若再来帮手,却实在是招架不住。
“以多欺少,王后不怕传出去遭人笑话!”
云姬:“笑话,对付盗斧之徒,讲什么道理!”
得意地一勾唇,发下令,“都把看家本事给我使出来,今日若拿不下她,回去统统领罚!”
这一声令下,兵将们一拥而上。
岳芷林心头略惊。
那禹诺王子虽是个性子儒弱的,却修为很高,不好对付。眼下她没有造化斧,便根本不是他娘俩的对手。
夜空中气流震动,光影交叠不断闪烁着,寂静的聚窟洲群山,闹出了震天的动静。
母子俩联手攻她,岳芷林应接不暇,连遭重击。即便她肉身强悍,却也实在扛不住这番猛攻。
她忙于躲闪,根本抽不出手回击,于是,不论她的火再怎么厉害也是枉然。
以观将灵力运转两周之后,疗伤初见成效,胸腹之中隐痛渐消,只是周身的疲惫依然包裹着他。
他睁开眼,见那天上光斑炸裂,一抹赤红飞速躲避着围攻,却全无一点还手迹象。
她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
隔着老远,能看出对方仗着人多,已经形成合围之势,她能躲避的方位越来越窄,不出多久,她必定避无可避!
除非,她收回造化斧。以观想唤她,张开嘴,却提不上气。他捂住胸口,因急这一下,胸口便又钝痛起来。
禹诺带兵将那女仙团团围住,他板着张脸,似乎并不想斗到这一步。可母后的要求,他又不得不从。
“微与仙子,放弃吧!”
岳芷林哪里不知,自己已经穷途末路。这个时候将造化斧招回手中还来得及,可她又怎能这么做。
她冷笑一声:“殿下当真以为拿得住我?”
禹诺没吭声,倒是冥王后笑道:“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跟你玩儿到现在,也算够了。众将士听令,列锁魂大阵,立即将其拿下!”
岳芷林悬停空中,已不知该往何处躲。很快,对面大阵布下,深紫的光芒向她包围过来,像一张深渊巨口……
以观一掌叩在光盾上,想出去,却不能够。眼睁睁地,他看着那是一抹红湮没在煞气腾腾的幽冥大阵之中。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阿月——”
震荡了许久的群山,终于平静下去,半空中的紫光渐渐淡去。
云姬松了口气,得意地笑了下,扭头看向造化斧。
那美丽的眸子突然一缩——怪了,那女仙一死,造化斧便会再次无主,何以眼下还依然投下光芒,护着乐游这个地仙?
她连忙回头,望向大阵中心。难道,她还没在这锁魂大阵中死透?
紫光散尽,那女仙原本所在之处空空如也,连那把砍柴斧也不见了踪影。
到底……死没死?
云姬正困惑着,背后一股热风袭来——
“母后小心!”禹诺提戟一挡,将飞砍而至的斧头挡下。
斧头?
不过是把破烂的砍柴斧,被他利刃一挡便裂成两半,坠|落入山谷。
母子俩刚松得半口气,一股烈焰陡然凭空袭来,两人皆未防备,双双被击中要害,猛吐口血。
这什么火?!
人呢!为何只见火,不见人!
云姬捂住胸口,擦去嘴角的血。
看来,这锁魂大阵并没把这地仙弄死,真是奇了怪了。这大阵厉害非常,便是她进去了都得受些伤才能出来,这地仙怎么可能跑得掉。
就在她困惑的须臾,烈火再度攻来,直取她天灵盖。几乎就要击中,云姬才匆忙闪躲,却没能躲开。
肩膀受了重击,顷刻间被灼烧掉好大一片皮。
直到此时,她终于回过味来——
“是化风!”
禹诺脸色发青:“何为‘化风’?”
云姬:“服食下影木果,可练成化风——身体化作清风,无迹可寻,神出鬼没!”
她越说脸色越白,“凌虚可真是待这弟子不簿,竟然连万岁一实的影木果都给她吃了。”
难怪这老头不肯松口将徒弟嫁到冥界,原来是当个宝贝呢。此番若真的杀了他心爱的徒弟,只怕凌虚仙翁要把冥界掀了。
不过,眼下不是他们杀这地仙,而是这地仙要杀他们。
虽对手修为不高,但化风这一招,配上这莫名厉害的火,就是当年鼎盛之际的冥王来了,也未必招架得住。
云姬坏了脸色:“撤!”
话音刚落,又一股炙热火焰凭空袭来,险些再次击中她胸口。
禹诺心知不妙,对着这茫茫空气道:“微与仙子,还请手下留情!”
话落片刻,回答他的不是一声“好”,而是又一股滚滚烈焰,铺天盖地地袭来。
冥界众人顿时人仰马翻,被这火烧得鬼哭狼嚎。
“撤!”云姬终于惊惶了神色,大喝一声,一时间所有人马仓皇而逃。
可就在这时,一堵火墙凭空出现,绵延数丈,将返回罗酆山的路乍然截断。
禹诺被这攻势吓变了脸色,扶住云姬:“走这边!”
话音刚落,左侧火墙立起,他一愣的工夫,右侧同样是火墙耸立。
他们竟被这地仙困在了火墙之中!
云姬怎么也没想到,会输得如此狼狈。眼下伤口灼烧得厉害,这不知名的火在她身上烧出了伤口,涅槃火便从伤口蔓延入体内,开始焚烧她的魂魄。
她虽修为高深,但身为冥界中人,多多少少是忌惮涅槃火的。
走不掉!
她堂堂冥界王后,竟要命丧一地仙手里不成。
流星火从天而降,火红一片,将这夜空照得亮如白昼。云姬捂住胸口,不知该往何处躲避。
禹诺大急,将手中长戟飞甩而出,力求抵挡几分力量。
只听得“砰!”的一声撞击闷响,长戟撞回他的手中。他诧异地抬起头,见半空之中,有一道粉色身影悬空在那里。
两股灵力相撞,震得山林摇晃,风摇不止,那粉色的衣裙在这动荡之中不住摇曳着。
“玉芝?!”禹诺瞪大眼睛,眼底飞闪而过一缕欣喜。
岳芷林在这一撞之下,被迫显露身形。她降落下地,因气息大乱,胸口闷痛起来。
半空中,玉芝公主朝她飞了过来。
“微与仙子糊涂。”
刚在她身边站稳,公主便是这么一句,“你若重伤了冥王后,岂有你好果子吃。”
岳芷林咬咬牙,直起腰:“公主一心护着情郎,话倒是向着我说。”
听得这话,玉芝那略显娇憨的脸掠过一抹冷意:“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你也不想想,先前你闯了祸,我父尊尚且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你若再闯下弥天大祸,谁还救得了你。”
说得也是,只是,方才她若不重创冥王后,只怕今天根本脱不了身。
“公主!”禹诺已朝这边飞奔过来。
玉芝眉心微皱,对她道:“微与仙子且先休息,我去去就来。”
岳芷林见她飞走,视线右移,望向方才那个洞口。
不知他可疗罢了伤。
她的砍柴斧已毁,无法御器,只得铺下一路火砖,一步步走回洞口。
伸手,将造化斧收回。
以观胸前一片红,似乎又吐过好大一口血,人正恍惚着。
“师姐……”
看到她回来,他便松了口气,一句囫囵话也未说完便往后一倒,不省人事。
岳芷林看着他,眉头不觉皱起。
他也真是的,不好好疗伤,光担心她有什么用。
她也不懂什么医术,只潦草渡了些灵力给他,摸到他脉象逐渐平稳下去,也就放心了。
等这边事了,得赶快把师弟送回乐游养伤。
岳芷林暗叹着,将地上的琴拾起。
那宝琴坏了一角,露出里头漂亮的木纹。她不禁心头一凉。真是做了孽,这琴第二次因她而坏,等师弟醒来又会伤心一场吧。
细细想来,其实她连累了师弟好多次,师弟大度,却从未有何怨言。如今竟然以命护她母女,这份恩情,她铭记于心。
半空中,禹诺望着玉芝,眼底激动满溢。可,那总是喜爱与他玩闹的小公主,此刻却冷漠得很。
比他上次面对她时,还要冷漠。
“公主?”
玉芝:“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我来不是为救你们的,只是为阻拦微与犯错。”
听得她口吻冰凉,禹诺那一腔激动只得暗暗收回:“我……我知道。”
玉芝瞄了眼正盘坐疗伤的冥王后,脸上浮起一抹不快:“我们都该长大了,该负起自己的责任,这是你说的。可你的负责任,就是听你母后的话么?”
禹诺张了张嘴:“……我、我没本事。”
玉芝:“不是你没本事,是你母后总是让你觉得自己没本事。”
她失望地叹口气,“你若真没本事,我玉芝又怎会看上你。我又不是瞎了眼!”
禹诺欲言又止。
玉芝不想废话,接着又说回正事:“微与仙子是我仙族中人,你母后行为霸道,竟意欲杀之,便是不顾我仙族颜面。你不说劝解,反倒助纣为虐,简直糊涂。”
“我……”
“告诉你母后,联姻的美梦可别做了。”
玉芝公主顿了一顿,补充道,“微与劝回元捷仙君,便算是立了大功,可再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小卒。且,元捷仙君也放话了——谁跟微与过不去,就是跟他过不去。”
禹诺点点头。
“我言尽于此,殿下,望自珍重。”玉芝没打算听他说话,自个儿说完了要说的,便转身朝微与仙子去了。
禹诺望着小公主远去,眼底一抹浓浓的悲伤化不开。良久,他叹了口气,悻悻回冥王后身边去了。
岳芷林这边,以观于昏睡之中,似乎喃喃说着什么。
“阿月……”
他的声音沙哑,气息薄弱,岳芷林听不清,只好将耳朵贴了过去。
“微与仙子。”
刚贴过去,便听玉芝公主喊了一声。岳芷林忙又站起身,见对方已飞落跟前。
“公主还有何吩咐?”
玉芝公主有些扭捏,迟迟没有说话。
“公主?”
玉芝咬了咬唇,这才开口:“……那件事,虽不是我做的,但我向来惯着碧语,惯得她骄横跋扈,没少做损人利己的事。所以……我也有错。”
“公主说得是?”
玉芝很是不好意思,脸红起来:“就是……就是……”支支吾吾的,说不下去。
“哦,那件事啊。”看公主这一脸红,岳芷林想起来了——当时去蓬莱的路上,被碧语仙子洒了逍遥散。
她轻咳两声,也是尴尬,“不碍事,我师弟从医,随身带着解药。”
玉芝大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尴尬地抠抠脑袋,脸颊红得像朝阳。
这种事,真是难以启齿啊。
她抿了抿唇,接着又道:“微与仙子好强的天赋,这是什么火啊?好像比我的涅槃火还要厉害,若非我修为高你许多,刚才定压不住你。”
岳芷林:“我也不知。”说着,亮起一团掌心火。
玉芝公主凑近瞅了瞅,眼中茫然:“唔……看不明白。我可否取一块回去,给我父尊瞧瞧?”
岳芷林自是求之不得:“正好,我也很想知道呢。”索性就将手里这团火给了她。
玉芝公主收了火,冲她憨憨一笑:“好啦,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以后若有机会,咱们切磋切磋。”
这公主倒是平易近人,岳芷林回以一笑:“能与公主切磋,荣幸之至。”
玉芝公主心头那块结放下了,人也轻松了,与她又说了两句有的没的,便飞回天上去了。
目送公主离开,岳芷林长舒口气——但愿公主能帮她问明白这火到底怎么回事。
群山恢复了寂静,夜色深沉,她回头看了看以观。
师弟已沉睡了过去,嘴里再没有呓语。
还好她的造化斧够大,能把以观一起驮回去,不然师弟这么晕着,她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回去这一路,岳芷林眉头不展。
生身父母和养母还在冥界手中,这可真难办啊。她心中担忧不已。
不过,有公主斡旋,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他们应该不敢下什么黑手。
和这玉芝公主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岳芷林觉得,这公主确实如战神说的那般,挺好的。
巨斧划破夜空,一路往乐游山方向去了。
“啊——”一个哈欠打得泪流满面,她有些累,渐渐犯困。
飞了一|夜,拂晓之际才终于到了乐游山脚下。
以观也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师弟感觉如何?”
以观坐起来,捂住胸口,呼吸之间仍感觉胸口闷痛。他抬头盯着她看了两眼,摇摇头:“无碍。”
岳芷林:“既然无碍,那我就送你到这儿,便不上山去了。”
她的事还未了,尚未回过崇吾,自然不宜走乐游一趟。
“哦,对了。”她双手捧琴,将之递给师弟,“又是因为我,你的琴坏了。”
以观将琴接过,以手轻抚琴身,淡淡吐出二字:“无妨。”
就知道他还会如上次那般大气,将难过独自咽了。相处久了,越发觉得以观为人不错,叫她更是频繁地想起与他很是相同的宋豫川。
好人,为何总是苦命。
岳芷林心里不是滋味:“再做一把需什么材料,师弟尽管开口,我一定为你取来。”
以观没说什么,他将琴双手托起,竟往她跟前送了一送。
“坏了便坏了,不过是个物件罢了。师姐可想试试此琴?”
第五十八章 菁菁复活
这琴, 虽坏了一角,却还能弹奏。
多少次,她好奇这用凤凰木、扶桑蚕丝所制的琴弹起来会多好听。想来, 应是袅袅悦耳, 悠扬婉转。
不想今日听到,却是铮铮之声,如山海倾倒,大气磅礴。
可以观的珍宝, 她又怎好染指。况且琴这一物,她此生都不欲再碰。
“我不会抚琴。”岳芷林淡淡道。
片刻无言,以观缓缓地将手收回。原来, 琴已成为她的痛处。
他便再不提琴, 转问:“师姐接下来要去何处?”
岳芷林:“回家,接女儿。”
他点点头:“那就祝师姐此行顺利。”
岳芷林:“也祝师弟早日康复。”她笑笑,说,“我女儿很可爱, 跟你家小顾定能玩到一起去。”
以观点了两下头,没再吭声。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他上乐游养伤,她则去永州郊外旧居。
岳芷林一路往东南而去,晌午时分, 她终于降落在旧居附近。
好久没回来了,入眼是一片荒山野岭,盛夏时节,新生的草木将废墟掩盖, 郁郁葱葱的,哪里还瞧得出曾有间屋子坐落在这儿。
她站在山坡上, 心底一股酸涩翻涌而上,令鼻头也微酸起来。
果然是被洪水冲过,那承载了她许多喜怒哀乐的旧屋子,已全然不见影子。
岳芷林深吸口气,自语道:“以后反正也不回来了,没了倒干净。”
她转身就上了山去。时隔三年,她终于又回到两座坟前。
坟包长满了草,她蹲下来,一根根地拔着。
说起来,心头其实有些怪异——如今自己在这坟头怀念,但其实以后若有机会,她还会再去冥界一趟,把养母从那深渊地狱里救出来。
那把她养大的人,纵然有千般罪过,却对她有恩。这么多年了,该赎够罪了吧。
想着养母,便又想起宋母。
她抿了抿唇,微红的鼻头更显得红。
——宋母的可怜,她却不知该如何弥补。说起来,大家都很无辜。
岳芷林把养母坟头的草拔干净,待洗净手,这才取出息壤。
只剩小半盒了,能重新为菁菁捏一个七八岁的身体。努力这么久,却不尽如人意,希望以后还能再收集一些息壤,那样菁菁就能“长大”了。
岳芷林在坟前捏了半日,直到太阳落山,阴阳交替之际,她才终于满意。
那泥塑的小人儿像极了菁菁,她看了又看,甚是喜欢。
待日光彻底暗下去,岳芷林嘴角微扬,从怀里取出小银锁。
“乖乖快出来,看看娘给你捏的新身子。”
一缕小小的魂魄听到召唤,便打银锁里钻了出来。刚一露面,菁菁就转着圆溜溜的眼睛,发出一声“哇!”
“娘,我们又回家了吗?”
“是啊,娘回家接女儿了。”岳芷林暖暖一笑,拉住她的小手。
菁菁左看看,右瞧瞧,这片林子她以前经常来钻,自然一眼就瞧出来。小丫头兴奋地指着坟包:“旁边是外婆,那,这里埋着我的小骨头吗?”
岳芷林:“是啊。不过,你看,娘给你准备了新骨头,快钻进去试试!”
菁菁歪着脑袋,打量起那泥巴肉身:“唔……怎么是个小娃娃?”不是说,要给她准备大人的肉身么。
岳芷林:“丢失了些息壤,没关系,娘以后再重新为你捏一个。”
菁菁倒是不难过。小娃娃好呀,她本来就是小娃娃,遂欢欢喜喜地钻了进去。
岳芷林将小银锁挂上泥人的脖子,手微微颤着,胸腔咚咚鼓动起来——就差这临门一脚,怎不激动——她从怀中取出惊精香,放在这泥人儿鼻下闻了闻。
泥人儿很快有了变化,周身亮起薄薄的光来,似天上月光银白清丽。渐渐的,这银光愈发强烈,逐步将泥人儿整个包裹起来。
岳芷林盯着这团光,不敢眨眼,也忘了呼吸。
就在她屏息之际,“噼啪!”突闻一道雷击,响彻云霄。那本是万里无云的天,竟悄然乌云汇集,黑压压的一片。
岳芷林当即一愣。突然想起来——天罚!
生死轮回自有规律,若要倒行逆施,必定遭遇天道惩戒。菁菁死而复生,是有违天道的,想要真正复活绝没那么容易。
眼下,还有这最后一关要过。
怔愣间,一道雷电已当空劈下,直击息壤肉身。岳芷林不及多想,甩出火梯飞身便挡,雷电经她身体蛮狠而过,炸得她当场眼冒金星。
“噗!”一口血喷出来,胸腹隐隐作痛。
先前曾在洗魂炉中和雷电有过交手,她还算有些经验。然这天罚之雷却非那炉中雷电可比,就算是上仙对上也得受一身伤。
岳芷林连忙甩出造化斧,悬在头顶,借之抵挡一阵。
惊雷接连而下,密集如雨,似那日天破之时一般可怖。
原以为造化斧乃开天辟地的神器,必能替她抵挡住这渗人雷电。然,她想错了。
第二道雷电穿过造化斧,仅仅被削弱了一丝力量,落到她身上之时,依然劈得她神魂震颤。
岳芷林倒抽口气,看了眼下方——那银白的光还包裹着息壤肉身,菁菁在慢慢复活中。她能感应到,那鲜活的生灵正在苏醒。
不能退,便是死在这里,她也不能退!
造化斧为上古神器,可开天辟地,当数世上第一锋利之物。然而,它虽厉害,但性属金,自然挡不下这天雷。
不过能替她削弱天雷的力量,也算有所帮助。岳芷林咬牙挺着,半步不肯退。
三年了,那么多的努力,只是为了这一刻。雷电一次次贯穿身体,几乎要将她神魂击碎,她也咬牙挺着。
菁菁……
“噼啪!”
十来道雷连续不断,经身而过。雷鸣炸响震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渐渐鸣音不止,什么也听不见了。
下方银白的光达到鼎盛,亮可照耀山川,之后便逐渐黯淡下去。
快了,再坚持一会儿。
又一口血自胸中涌出,她咬紧牙关,依然未退。
以地仙之躯承受天雷,寻常两三道已是极限。她锻过体,有幻生鳞,还有涅槃火……便生生捱到如今。
只是她越来越难以为继。
所谓天道,便要一命换一命么?便不可以团圆么?
又一道天雷降下,她眼皮沉重,已实在难以抵挡。再这么下去,得以魂力来抵才行,届时自己若能存活下来,也必是重伤。
正是艰难之际,余光瞥见一道青衣自远方而来,径直穿插|进来!与此同时,一阵琴弦乱音骤然自头顶响起,将她耳中鸣音盖过。
岳芷林得片刻喘息,抬头去瞧,见一把折扇横在上头,折扇之上……是以观?
他竟以琴为盾,挡下了头顶雷击。
凤凰木雷击不焦,乃是神木,倒比造化斧更起作用。
“师弟?”她心头大震。
以观却无暇答她。凤凰木虽能挡雷,却也挡不了这天罚之雷太久,雷击之下扶桑蚕丝已猝然震断,只恐不多时,整个琴也将被劈烂。
“师弟让开!”
这是她的事,与他无关!然一句话后,又是一口血溢出口来。岳芷林实在伤得重,不过说了两句话,胸口气泄,便更是虚弱得紧。
狂风呼啸,衣摆与长发凌乱地飞,风刮走她的声音,以观好似不曾听见她的叫喊,始终挡在上方。
雷就这样一道道落下来,岳芷林实在虚弱,终究从火梯上落了下去。
就落在息壤肉身的旁边。
那肉身只余一丝银光环身,隐约可见褐色泥土已幻化为白嫩肌肤。
她盯着“菁菁”,当即失了神。
当天空最后一道雷劈下——
“娘!”
银光褪|去,菁菁站在她面前。白白嫩|嫩的脸蛋带着丝惊慌,小嘴巴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因害怕而红彤彤的。
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岳芷林哪里还顾身体的痛,将她的丫头搂进怀中:“我的乖乖!你可活过来了!”
孩子的身子温温的,软软的。
“娘,我刚刚听到好大的雷,吓死我了。”小手把她抱得紧紧的,菁菁的声音微微发着颤。
“雷已经停了,没事了。”
“嗯!”菁菁抱着她还是不松手。
对了,以观呢?片刻之后,岳芷林才想起。
上空已没了那道青衣,她环视四周,也都没有找见以观。岳芷林恍惚了下,低头,见地上落着几块碎木。
是碎裂的琴。
刚才不是她的幻觉,确实是以观来过,替她挡了天雷。
岳芷林不由地皱起眉头。
他正重伤,白日里才刚回乐游疗伤,方才怎会突然出现替她挡雷。她心中立即便涌起两道疑问——
师弟可还好?
师弟如何知道她在这里?
以观替她挡了雷,就走了么?这四周已不存在他的气息。
“娘,娘?!”
菁菁连喊她两声,才将她从思绪中拉出。
“娘怎么啦?”
小丫头见娘亲脸色青白,嘴唇染着血,难过又担忧地看着她。
“娘没事,休息休息就好。”
岳芷林牵着菁菁起了身,将碎落成三块的琴一一捡起来,收好。
这琴,因她又坏了一次。而这一次,已坏得无法修补。他索性便弃了么?
师弟倒是洒脱,可她实在愧疚。
低头抬头间,头晕目眩的,她摇摇晃晃地险些跌倒下去。
“师妹!”
远处有谁大喊一声,踏破夜色飞奔而来。
她的耳朵还嗡嗡作响,听不大清楚。
“师妹!”那人又喊一声,这回她听清了,竟是旭鹰。
菁菁抓住她的手,躲到她身后:“娘?”
旭鹰一落地,连忙一把扶住她:“师妹,你怎么样了?!”
“师兄怎来了?”
旭鹰板着脸:“我听见永州方向有天雷声,就知道多半是你引了天罚。赶天赶地赶过来,没想到,你竟自己扛过了!”
当然不是靠她自己。
岳芷林张了张嘴,到底没提以观。师兄向来看以观不顺眼,还是不提为妙。
她便只是点点头,捏了捏菁菁的小手:“乖,这是娘的师兄,快叫旭鹰叔叔。”
菁菁眨巴着大眼睛,歪头盯着旭鹰看:“旭鹰叔叔好。唔……叔叔,你长得真好看。”
旭鹰被夸得脸一红。多可爱的孩子啊,不愧是师妹的女儿。
菁菁:“不过,还是没有我爹爹好看。”
旭鹰:“……”确实,不愧是师妹的女儿,在噎死人这方面实在是像。
当下他心情激动,就不提别的了,拉着师妹说:“走吧,我带你们娘俩回去。小家伙刚还阳,也得稳稳魂魄。”
岳芷林迟疑了下:“去乐游疗伤吧。”
旭鹰:“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没必要麻烦乐游,你这伤啊,松鹤就能调理。”
“哦。”
她点头应了,可以观那背琴的背影却突然在脑海浮现,挥之不去。
第五十九章 寻找真相
回去的路还未过半, 岳芷林就晕了。
昏睡中她噩梦不断,沉浸在紧张、焦虑的深海里。待状态平稳,悠悠转醒之时, 已是第二天早上。
周身酸痛, 被天雷折磨过的身体格外疲惫,扭动一下脖子便难受得清醒了。
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是小柔。它仰卧在床上,菁菁骑在它的肚子上, 抓住它的两只尖牙……正兴奋地摇。
小柔无助地望着她,两只眼睛里写满了——“救我”!
“菁菁?”岳芷林撑坐起来,那浑身的酸痛在这一瞬不再感觉得到。
“啊, 娘!您可算醒啦!”菁菁小脚一蹬, 从大猫肚子上蹬过去,一下子蹿到她眼前。
大猫:救……
这才上山没多久,就跟小柔混熟了?可怜的小柔。
菁菁小时候胆子并不大,随她。大约因在冥界走了一遭, 什么青面獠牙的鬼怪都见过了,竟活泼胆大起来。
岳芷林伸手一捞, 把女儿抱进怀里:“娘睡着的时候,你可害怕?”
菁菁贴着娘亲,嘿嘿笑道:“不害怕!旭鹰叔叔特别好, 松鹤叔叔还给娘看病,小柔也好乖。这里真好玩!”
“那就好,”她放了心,“快把你的小脸蛋凑过来, 给娘好好看看。”
菁菁把下巴一抬,笑嘻嘻地把脸凑过去。
岳芷林捏着她的小脸蛋, 细细地瞧。
先前赶着救命,还没好好看过孩子。这会儿平安了,自是忍不住看了又看。
息壤塑造的肉身与魂魄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融合,菁菁耳后的红色小胎记还没有长回来呢。
真好!
“呀,痒!哈哈哈……”
她这手一伸进菁菁的脖子,小丫头就缩成一团,跟先前一样怕痒得很。
这世上最天真无邪的笑声回荡在房间,她的嘴角越发上扬。
“饶了我吧,求求了,娘!啊……哈哈哈……”
小柔大仇得报,在旁边哈哈喘气。
母女俩正笑得欢,砰砰敲门声传来。岳芷林扭头一瞧,见松鹤出现在门口。
“醒啦?”他走进来,身后跟着旭鹰。
菁菁得救,忙爬到小柔身后躲,一张小脸儿笑得红彤彤的。
岳芷林莞尔道:“辛苦师兄为我疗伤。”
两人走到床边,松鹤揉揉小丫头的圆脑袋,道:“你这孩子啊,魂魄还没稳固,就调皮得紧,将来定不是个简单的。”
岳芷林:“给师兄添麻烦了。”
松鹤脸上挂笑,倒并不觉得麻烦,出手替她号了号脉。
“再调养几日便无碍了。”
旭鹰伸着脖子,急不可耐地问:“对了,师妹这下算是尘缘断尽了吧,眼睛可看得清了?”
眼睛?
岳芷林下意识地皱了眉——并没有,她这眼前还是一片模糊,未有好转。
她摇了摇头。
旭鹰诧异:“怎会?!这不是已经把你家丫头救回来了么。”
岳芷林抿了抿唇:“大概,这尘缘还未了干净吧。”
师尊说了,是有一段姻缘将断未断,她和宋豫川的缘分还没有尽呢。
旭鹰臭着脸,苦哈哈道:“有完没完!”
“过几日,我还要下山一趟。”岳芷林说着,下床伸个懒腰。
身上酸痛,没什么力气。
两个师兄还没发话,菁菁先着急地问:“啊,娘要走吗,带不带我呀?”
岳芷林摸摸她的小脑袋:“你留在山上,不是有小柔陪你玩吗。娘出去办事,可不方便带你。”
小柔哀怨地看着她。
菁菁撅嘴:“哦。”
旭鹰:“……哦。”
岳芷林还得再养几天才能出山。这几日,她休息得不错,两个师兄一只大猫帮她带孩子,倒不需她费神。
菁菁还阳之后,比小时候调皮多了,许是息壤为肉身的缘故,她似乎不知累,天天把旭鹰烦得生无可恋。
可旭鹰却是好耐心,竟从未发火。
这日,她调理完身体,漫步到瀑布旁透透气,就见菁菁骑在旭鹰肩膀上,打白玉桥上下来。
“驾——”
旭鹰跑得比马还快。
“你们玩儿得这么开心呀。”她走过去,乐道。
旭鹰见她在此,眼睛便是一弯:“师妹!”
“娘!”
旭鹰:“身体可有好转?”
岳芷林勾起笑:“好多了,这几天辛苦你了。”
旭鹰咧嘴:“嗐,不辛苦,我就喜欢小孩儿。”
是吗,先前没看出来呀。
岳芷林朝菁菁伸出手:“快下来。”
菁菁抓着旭鹰的头发,却不肯撒手:“不要,我把花瓶给叔叔,叔叔答应给我骑的。”
岳芷林:“什么花瓶?”
菁菁比划着:“就是一个好漂亮的花瓶,比娘房间里的花瓶好看多了,我本来想给娘插花用的。”
岳芷林:“?”
旭鹰:“嗐,哪是什么花瓶。”
向她解释道,“你这丫头皮得很,刚才跑到藏宝阁去了,把摄魂瓶拿在手里玩,怎么说都不肯交出来。”
竟钻进来藏宝阁?岳芷林立时板了脸,戳了下这臭丫头的额头:“不是自己的东西,怎能乱拿。”
菁菁心虚地吐吐舌头:“哦。”
旭鹰倒不高兴了:“不就是个瓶子,你凶她干什么。”
说着,把瓶子拿出来,“她想要就给她咯。不过,菁菁的肉身和魂魄还未完全嵌合,最好先离这东西远点儿。”
岳芷林见这花瓶通体朱砂色,颜色细腻,确实好看,也就将其收下:“那就过段时间当花瓶——对了,菁菁还不快下来。”
菁菁嘟着嘴:“我不要!我好久没有骑马马了,我想爹爹,可娘又不带我去找爹爹。”
旭鹰:“找什么爹爹,你想骑,我就给你骑呗!”
岳芷林微蹙眉心,正想说点什么,头顶突然传来爽朗大笑——
“哟,挺像一家三口的啊。”
她仰起头,见竟是元捷仙君下了凡来。
他一袭银甲威风凛凛,飞快地落在草地上。脚一沾地,就笑呵呵地冲她道,“好久不见啊,微与仙子。”
不愧是战神的徒弟,缺心眼儿真是一脉相承。
“呸!”她没好气道,“仙君说什么笑话呢。”
旭鹰倒咧嘴笑,斜眼往上瞧孩子:“听见没,快叫爹!”
菁菁:“嘁,我有爹!”
远处,山石之后,一抹青衣定定地站在那里。面具下脸色黯淡,面具外眸子微红。
他遥望着远处的其乐融融,终究没有往前迈出一步。
特地来趟崇吾山,见一见思念之人,却恰巧见到那“一家三口”。
他心头颤栗起来,可也觉得……挺好的,委实是像。
以观没再多瞧,转身便离开了崇吾。
这头正说着话,岳芷林忽觉心间涌起了一股难言的不适。她扭开头,四处看了看,却未看出什么异样。
心慌慌的,她深吸了两口气,才稍缓过来。
——突然想起来,该去乐游一趟,明日说什么也得动身了。
元捷仙君抠抠后脑勺,知道自己说了鬼话,嘿嘿干笑两声:“听闻仙子已回崇吾,我是特地来拜会仙子的。”
岳芷林回过头:“哦?仙君返回天界也有一段时日了,混得可好?”
元捷仙君:“托仙子的福,天尊不曾为难我。前阵子,那邪祟之事还交给我处置嘞,昨日方才办妥,这不,今日就来拜会仙子。”
准确地说,来见他师尊战神吧。不过,战神倒不是很想见这徒弟,浪费魂力,懒得出来。
邪祟?岳芷林听得他的话,才想起邪祟那事儿还未听到后续。
“对了,那邪祟到底怎么回事?”
元捷叉起腰,感慨道:“说起来,仙子也算立了大功一件——那日,乐游山弟子收到消息后,就去钟山里头探了一探,还真探到了邪祟根源,便赶紧上报天界。之后,我便领命前往钟山诛邪,到了一看,好家伙——竟是这么个邪祟!”
岳芷林催促:“别卖关子,一口气说完!”
元捷便道:“仙子可知道‘女魃’?”
岳芷林点点头:“听说过,据悉是上古时期的一位神女,为平息人间战乱而耗尽神力,无法返天。其所过之处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故而又遭世人驱逐。”
元捷:“挺可怜的吧。”
是啊,世人以怨报德,不能容她。
元捷叹道,“后来的这么多年里,女魃只能一直躲起来,因心中怨恨无法排解,竟逐渐堕化为魔。”
旭鹰听到这儿,倒抽口气:“你说啥!成魔了?!”
元捷:“女魃本体已然消亡,只剩煞气盘踞,故我们无法查清所有细节。不过,根据显像阵来推断,大体是这样的。”
他说到此处,脸色阴沉下去,“五百年前,就是这团煞气打开了恶鬼窟,意图让整个世界与她共沉|沦。以至于我师尊……”
原来是这样。
实在是个可怜的神女,数万年的怨气最终化为煞气,为祸人间。若非本体已在万年岁月中消亡,只怕又会生出大魔头一个。届时一场仙魔大战,又不知要打几个百年。
岳芷林:“可为何恶鬼窟大破之后,这五百年间,都无人发现她的存在?”
元捷:“想打开恶鬼窟,可不容易,她定是耗尽所有力量才得逞。余下的微末煞气难以被探查到,她便得已龟缩了五百年,又等来了再一次报复的机会。”
这次,她化整为零,行踪飘忽不定,旨在祸乱整个人间。若非其寂灭之处在钟山,便留了根在钟山,恰被清宁清安给撞见了,又不知几时才能被摸清。
岳芷林听罢这些,胸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承想,那害死菁菁,逼她走上修仙之路的,竟是这样一个神女。
可恶,却又可怜。为苍生,却又为苍生厌。
“那煞气已清除了吗?”她问
元捷:“我领兵到钟山之后,就布下灭魔大阵诛灭之。可惜啊……”
“可惜什么?”
元捷:“可惜我到底不如师尊,经验不足,竟漏了一缕未能灭净。”
他不好意思地抠抠后脑勺,“不过,想来这煞气根基已毁,仅一缕外逃,不必我等追捕,早晚自己也得散了。”
旭鹰嫌弃地“啧”了声:“你师尊若听得你竟漏跑了敌人,必定一脚给你踹身上。”
元捷:“嘿,那我师尊要是在,我一天挨踹八百回也是高兴的嘛。”
轮到旭鹰嫌弃自己那张快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初就是因为这团煞气,战神才遗憾陨落的。
如今元捷亲手诛灭邪祟,也算为他师尊报了仇。
人逢喜事精神爽,元捷眉毛一挑,来了兴致:“对了,鹰兄,咱们好久没有切磋过了,来一场?”
旭鹰:“嗐,没空,带孩子呢。”
岳芷林:“?”当初是谁天天嚷着找人切磋来着?
元捷:“来嘛来嘛,你怕了?哎哟,你肯定是怕了!”
旭鹰:“滚!”
激将法没用,不论元捷怎么邀请,旭鹰铁了心就要带孩子。
菁菁乐得骑马马。
次日,还是旭鹰带着菁菁玩儿,岳芷林终于动身往乐游山去了。
等她到了乐游,一问才知以观重伤未痊愈,昨日却已执意出山去了。
岳芷林:“他出山做什么?”
炎晖:“我也不清楚,大抵与他尘缘有关,他不说,我们也不会问。”
岳芷林:“那师兄可知他去哪儿了?”
炎晖摇了摇头。
“我知道!”
岳芷林正要别过炎晖师兄,忽听得有个孩子的声音响起,她扭头,见一个小男孩提着把木剑,站在花树下。
看见那孩子的瞬间,她便怔愣住了。
三年没见这小男孩儿了,他似乎不再那么胆怯,也长大了些,五官瞧着竟好似在哪里见过。
岳芷林微笑着走过去:“小顾知道?可以告诉我么?”
小顾:“叔叔说,要去抓坏人,把害死我爹娘的坏蛋全都绳之以法!”
岳芷林:“那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小顾摇摇头:“不是永州就是灵州吧,具体也不清楚。”他说罢,低头行了个礼,便提着木剑跑开了。
永州、灵州?
炎晖:“师妹找师弟到底何事啊?嗯?师妹?”
岳芷林回神:“哦,只是一些私事,叨扰师兄了。”
她这心里倏尔有波涛荡漾,很是不平。
很快,岳芷林就别过师兄,往灵州方向去了。
她突然想起来,当初答应过马三娘,去看看她的儿子。因想着那孩子福泽加身,定过得不错,故而她先前并不急着去。
如今手上的事都了结了个差不多,也是时候去灵州找找孩子了。
岳芷林离开乐游之后,就直奔灵州,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到顾守中老家在何处。
找到那里的时候,顾家老屋已在一场风雨中垮了屋顶,寂寞荒凉地坐落在那里。
没人。
她心下一凉,问过邻居才知,原来顾家老太早已去世,之后顾成玉就被送走了。
“成玉那孩子啊,刘家老大帮着送去永州了。”田里劳作的乡亲这样答她。
岳芷林又找到刘家老大,那人答她:“送去永州一户姓宋的人家了,是老太太遗言交代的。留下的银两我可一厘都没动,一并给了宋家。”
永州,能够托付遗孤的宋家,除了东鱼巷的那个宋家,还能是哪个宋家。
可她上次去,分明只剩宋母在,且宋母也不曾提过这孩子。
岳芷林没耽搁,连夜往永州去了。
到达永州之时,天刚拂晓,城中却已是沸反盈天,以至于还未入城已被吵了耳朵。
她揣着困惑进了城。
——因昨夜不知谁人将传单满城抛洒,密密麻麻成千上万份,即便是犄角旮旯里睡觉的乞丐,醒来都发现身上盖着张纸。
白茫茫的传单落了满城,似六月飞雪,奇哉怪哉。
“必有什么冤案!不然这一晚上什么人这么大本事,竟把单子撒到衙门口去。说不准就是那冤鬼干的!”
“你们可仔细看过这字,忒漂亮了,与那谁的字好生一样。”
今儿城中百姓别的也不聊了,路上十个有九个在议论此事。
地上随处丢满传单,岳芷林随手捡起一份看,凑到眼前细看。
须臾间,瞪大了瞳仁。
第六十章 何谓火精
这成千上万的传单, 乃是陈述冤情的。
半年前,陈方廉被火烧死,他这大保护伞一倒, 接二连三查出一串贪官。
今日这出更是一次爆发。
因冤案太多, 先前已惊动朝廷,京城特地派了钦差来查,这些日子那位大人就停留在永州。
这份冤案陈情单,此刻必定已到了钦差手里。
这单子上还特别提到, 二十多年前一宋姓官员“畏罪自杀”的冤案。
越往下读,岳芷林的手越捏得紧,不知不觉间已将那纸张捏出几条深深的褶皱。
她心头的震惊, 犹如那堤坝破溃, 洪水倾泻而下,汹涌澎湃。滔天水势冲刷过脑海,令她怔怔地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有人撞了她的肩膀,街道上那些议论着冤案的声音, 复又灌进耳朵,她才恍然回神。
岳芷林咬了咬唇, 提起步子,直往东鱼巷去。
刚到巷口,就见宋家门口凑热闹的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那门却紧闭着, 宋母倒并未出来说叨。
她停在巷口,胸口上下起伏着,一股酸楚骤然涌上心头——拿了休书之后,她就再也不是这家人了。
即便这巷中不曾堵满人, 她站在巷口,却也难以往前迈出一步。
前尘往事并未如云烟飘散, 反倒重重沉在心底。
人群议论着——
“宋大娘也太可怜了。这事儿要是早揭露两三年,她儿子也不会被逼跳河。”
“唉,这纸上的字,越看越像宋夫子的。”
“害死了老子,又逼死儿子,这狗官实在可恶。也不知宋大娘现今如何了,等案子平反,可得补偿人家。”
“人啊,就活这口气。怕只怕这冤案平了,人反倒倒下了。”
岳芷林听着这些话,这脚是更加地迈不出去。宋家最艰难的时候,她不在,如今,她又该以什么立场回去呢。
那老旧的门扉始终没有开,她也始终没有迈出步子。
正当她迟迟拿不定主意,耳边的发丝突然乱飞起来,天地间霎时狂风呼啸,撒了满城的纸张被吹得糊了漫天。
岳芷林诧异地抬起头,惊见天空竟在这弹指间黑沉了下去。
“噼啪!”谁家的瓦不堪重负,在这狂风中摔落下来,惊得众人心头慌慌。
风声盖过嘈杂人声,接着就是一道惊雷劈下,响声震耳欲聋。
“这老天爷咋说变脸就变脸!”
“快走快走!”
“天漏了不成,好大的雨!”
等在宋家门口的众人,一窝蜂地来,又一窝蜂地散了。
云层中雷电滚滚,不住闪烁着,这天气……并不似寻常雷雨。
糟了!
岳芷林心下一沉,猛然想起——那破了的天还没补呢!
当初天尊加了一道法印,可以再护三界三年五载,如今三年已满,这法印终于承受不住了么?
事态严峻,可她并不曾听说火精找到了。
岳芷林最后看了眼那宋家大门,转身出了城。她先往郊外走了一趟,随后踩上造化斧,飞回崇吾待命。
迎着狂风骤雨,刚飞过乐游。
“微与!”
风雨声中,忽听得有谁喊她。她循声看去,见师尊竟突然出现在她前方。
“师尊?”
凌虚仙翁满面肃色,并未多言,只将广袖一扫,助她加快速度赶回崇吾。
速度突然好生的快,岳芷林艰难稳住身形:“师尊这是何意?”
风雨声中,凌虚仙翁声音模模糊糊的:“有要事与你商议,回去再说。”
天破之际,师尊竟亲自来找她……商议?
岳芷林倒是不懂了:“这天又漏了,师尊却在此时找徒儿回去,难道这补天之事,微与也能尽一分力?”
凌虚点了下头,只是多余的话并未有一句。
岳芷林心知此事恐怕很不乐观,也就不问,师徒二人便这么紧赶慢赶地回了崇吾山。
期间,那狂风骤雨逐渐停歇,想是天尊再次出手,将那法印加固了。只是,加固如同缝补,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冷风拂面,使人心头凉飕飕的。
岳芷林不知道自己能出什么力,只等着师尊细细说来听。
刚降落在崇吾山,师尊便带着她去了双霞洞。
崇吾山一向少有生人,今日这洞门前的试炼场上,却站着几位仙人。
岳芷林脚步略顿,愣了一愣。
仙人们皆是白发白须,周身仙气环绕,看起来修为颇深。他们捻指掐诀,各有站位,似乎在布着什么阵。
试炼场的正中央,微微亮着团紫色的光。
岳芷林张开嘴刚要问——
“你跟我来。”师尊已径直入了双霞洞去。
她只好将疑问按下,跟着走进去。
“坐。”
洞中隔绝了外头的风雨声,说话声空空回响着,无端令人不安。
她听话地在自己的蒲团坐下。
将将坐定,师尊便拾起茶壶,为她斟茶。
“师尊?!”岳芷林受宠若惊,忙用手挡住杯口。
凌虚神色严肃:“你且将此茶饮了,为师再与你详说。”
这……
师尊亲手斟茶,想必要说的事比山海还重。岳芷林放开手,看着细细水线流入杯中。
她迟疑了下,端起茶盏,指尖突然有些颤。
此茶是淡是浓,是凉是热一概品不出来。她只饮了一口,轻轻搁下杯子:“师尊请讲。”
凌虚仙翁沉默了两息,方道:“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你交给玉芝公主的那团火。”
岳芷林:“徒儿记得。”
凌虚仙翁:“公主将之带回呈送天尊,天尊辨别了许久,方才得出结论。”
岳芷林:“可与火精有关?”
凌虚仙翁点头:“有关。”
如此岂不补天有望!岳芷林心中荡起微波:“火精竟在我体内么?它为何会跑到我的体内?!”
凌虚仙翁捋了捋胡须,摇头:“也……不能完全说,它存在于你的体内。”
这话她听不懂。
师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却只是放在桌上,无心慢饮。他沉默了下去,洞中半晌没有声音,安静得可怕。
分明找到火精了,为何更犯愁了呢?
“师尊?”她不解。
仙翁回神,又沉沉叹了一声:“事到如今,此事是必须且尽快要告诉你的——微与,你先将造化斧拿出来。”
岳芷林忙将造化斧取出,放在师尊面前的小案上。
师尊扫视一遍神斧,缓缓开了口:“远古之时,盘古以神斧开天辟地,后混沌初生,几大元灵相继现世,其中,火之元灵曰‘大日金焰’!”
大日金焰?
凌虚仙翁:“后,大日金焰落于扶桑树,力量日益壮大,逐渐将其他元灵吞噬。其后的漫长岁月之中,大日金焰演化诸天,又逐步孕育出南明离火、红莲业火、九天玄火、三昧真火——这大日金焰,便是火之本源。”
略作停顿,“……这神斧之上,定是残留了一丝大日金焰,自你夺取造化斧后,它便入了你的身。”
半晌,岳芷林愣愣地问:“莫非,这大日金焰就是火精?”
仙翁:“非也。方才说到,大日金焰演化诸天,乃火之本源。故而,演化出火精亦不是没可能。只是,它现已与你融为一体,若想要将它单独逼出来,恐怕时不待我……微与,你明白为师的意思吧?”
师尊的意思是……
岳芷林想了一想,突然间,眸光颤抖着凉了下去:“师尊是说——火精是我,我就是火精?”
凌虚仙翁没有应答她,只是沉甸甸地呼出口气。苍老的面容,在这阴暗的洞中尽显沧桑。
师尊没有否认,岳芷林越发地头皮发麻:“也就是说,我……能够补天。”
可,并没有时间给她分离火精。
得直接用她这条命补,而后果——她将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岳芷林坐在蒲团上,腰背一塌,冒出浑身冷汗。
这三界的灾难,竟要她一个人的牺牲来化解。
为什么?
凭什么?
洞中死寂持续了好一阵,直到旭鹰冒冒失失地冲进洞来。
他鼻尖冒着微汗,大声吼道:“我看几位金仙在布阵,这是何意?要把师妹炼成火精?!”
凌虚仙翁抬起眼皮,便是一声厉喝:“出去!”
旭鹰不退,反倒近前:“师尊!”
仙翁:“哼,若你入阵有用,我倒想将你炼作火精!”
旭鹰急得嘴笨,说不出话。
“咚!”
凌虚仙翁一巴掌下去,将小案砸得快要散了架:“老夫就这么一个正儿八经收的徒弟,想认真指点,怎奈这天道不允!”
当年,战神陨落,再无交手之人,他的日子是一日枯燥过一日。自微与上山,虽师徒相伴甚少,但他心头那棵枯树好歹复苏了青绿。
如今不过短短三年,却又逢变故。
天尊虽只是让他传达意思,是否牺牲救世,由她,并无意逼迫。
可,微与又何来的选择。
岳芷林稍缓过来,僵硬地笑了一笑:“师兄急什么——菁菁呢,你不是在陪她么?”
旭鹰只觉嗓子眼儿疼得很,半晌,挤出句回答:“和你那丑猫抓鱼玩儿呢。”
岳芷林:“我去看看她。”
她起了身,回头面对师尊,声音干涩,“如果说这是天命,我愿与不愿结果都不会变。”
结局已定,她什么意见并不重要。南曜帝君早已说过,她或许就是大凶之局的变数之一,不是么。
仙翁下颌紧绷,皱眉注视着她。
岳芷林:“只是不知,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留给徒儿?”
凌虚仙翁:“法印加固,最多还能顶一个时辰。”
她点点头,口吻勉强算得上平静:“徒儿想陪菁菁呆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再来这里。”
话毕向师尊行了个礼,退出双霞洞。
旭鹰追在后面:“师妹!”
松鹤:“师妹?”
松鹤也来了,刚走到洞门口。岳芷林冲他点点头,快步走开了。
松鹤眉心微蹙:“怎么回事?”
旭鹰止步于洞口,看着她消失在小道上,牙关紧紧一咬。
“逼人上路算什么道理。我看倒不如一起去死,才是正道!”
岳芷林离开之后,并没有去找菁菁,而是径直回了房去。
屋中清清静静,她一动不动地在床沿坐了会儿,才终于缓过劲儿来。
方才脑子里实在是乱。
她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委实太突然了。她明明还有许多事没有弄清楚,也没有说清楚,如果刚才干脆一点,进了宋家就好了。
没见到宋豫川,也没见到顾成玉,三娘夫妻俩转世投胎的两只猫儿也没见到……还有清宁清安,上次见面匆忙,未能好好说说话。
和生母还没有正式相认,生父也至今不曾见过,还有那将她抚养长大的养母,也还在冥界牢中受苦。
她有好多好多遗憾,可时间紧迫,半点由不得她。
岳芷林揉了揉额角,再次深吸一口气。
很多想见的人还没见到,但有一个人,她能马上见一见——
倘若要死,她就需要先把战神从体内转移出来。否则,战神就得和她一起死。
岳芷林拿出了摄魂瓶。
她看着这朱砂颜色,红得似血的瓶子,怔愣间,噗嗤笑了出声。
看,这就是天命,连盛放战神元神的瓶子都提前到了她手里。
这一路,上山拜师,修炼学艺,闯荡冥界……看似惊险,实则顺利,短短三年她就晋升地仙。
命运一直在推着她往前走,去拿到造化斧,去成为补天的火精。
命运也给予了她回报,促成了菁菁的复活。她风光惊艳过了,圆梦过了,便实在不该再有奢求。
岳芷林的手有一些发抖,心底的惧怕压不住地往上冒。
她不想死。
她从来没想过做大英雄,没想过救苍生,也从来没向往过后人传颂。
她只是一个,想要好好生活的平凡女子,一个想要享受天伦的母亲。
窗外,闪电的光照射下来,被加固的法印大有崩溃趋势。
岳芷林被光惊了一跳,不得不压下心头的不甘,拍拍自己僵硬的脸,随后盘腿入定,进了自己的心海。
时不待人,她在这里多伤感片刻,便将少片刻陪伴菁菁。
心海正波涛汹涌,不知从何处来的风吹得那棵高大的树摇摆不止。
战神正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掉落满天的叶子,眼中无比困惑。
发生何事了?至羽一扭头,发现心海的主人突然现身,连忙疾步走过去。
“你这心海如此不平,可是遇上什么棘手的事儿了。”
岳芷林站在她的对面,轻轻地笑了笑:“我是来与你道别的。”
战神错愕:“道别?”
岳芷林:“我们算是朋友吧,能和战神做朋友是我的荣幸。只是,等不到吹牛的机会,怪可惜的。”
对方开门见山,说得至羽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岳芷林:“天道赋予我的使命就到这里了。”
她僵硬地勾勾唇,“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的火精,原来就是我。”
话到这里,至羽才听懂个大半,立即逼上来半步:“你?你说笑的还是认真的。”
岳芷林:“我的时间不多,就不给你解释了,以后你会知道的。我会将你转入摄魂瓶中,转交给元捷仙君。”
至羽满脸震惊:“你要丢开老子?!”
岳芷林抬起手,拍了拍战神的肩,就像许多次战神拍她那样。
至羽抽动嘴角:“你……喂!”
还没完全弄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岳芷林已转身,突然消失在了眼前。
什么意思……她准备去死?
简单向战神说明了几句,岳芷林便回到现实。她捞起摄魂瓶,闭眼念诀,很快就将体内那一缕元神硬逼入瓶中。
好了,她剩下的时间都是菁菁的。
炎热的夏日正是玩水的好时节。
菁菁在林子小河里打水花,泼得大猫一身水,玩得可开心了。
“菁菁。”
小丫头扭头,见娘亲朝这边走过来,她顿时开心地窜出水,撒丫子跑过去。
“娘!你可回来啦,我好想你呢。”
娘手里拿着小风车,笑眯眯地递给她:“喏,答应给你的小玩意儿,现在才做完。真是对不住我的乖乖。”
菁菁接过风车,鼓起腮帮子吹了好几口气,小风车呼啦啦地转起来。
她嘟着嘴:“我都长大了,不那么喜欢小风车了。不过,娘做得真好看,我要把它插在床头。”
岳芷林轻轻抚摸孩子脑袋:“是啊,我们菁菁长大了,很快就能离开娘自己闯荡了。”
菁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才不要,我要永远和娘在一起!”
岳芷林敛眉笑笑,沉默了一息:“来,娘抓条鱼,给你烤得香喷喷的!”
菁菁拍手叫好。这河里的鱼都好精,她抓了好久一条都没摸到。
娘下了河,却没两下就抓到两条大肥鱼。
菁菁高兴地在岸上手舞足蹈:“娘亲好厉害!”
将鱼刮了鳞,开了膛,串在树枝上,用掌心火烤得外焦里嫩。两条肥美的鱼,小柔独吞一条,她和娘亲分享一条,可好吃了。
岳芷林看着孩子吃得香,心中又生出许多遗憾。
时间紧迫,不许人好好道别。若不然,该准备一桌好菜,大家一醉方休。
她望了眼隐隐滚着雷的天,又看了眼远处的双霞洞——那边已经布好了阵,此刻正泛着幽幽紫光。
三界都在等她。
她将菁菁搂在怀里亲亲小脸蛋,点点小鼻子。
菁菁咯咯笑:“娘!你都亲疼我了!”
“乖,待会儿就在这里玩儿,哪也别去,大人们有很要紧的事做,你可不能去捣乱,知道么。”
菁菁乖巧地点点头:“我乖乖的,明天还有烤鱼吃么?”
岳芷林抿了抿唇,钝钝地点了下头。
接着,她伸出手,揉揉大猫的毛:“还有我最宝贝的小柔,请你千万照顾好菁菁,别让人欺负她,好不好。”
大猫晶莹地眼珠子凝望着她,似乎觉出来几分不对劲,它呜咽了声,用爪子轻拍了拍她。
岳芷林却站起身,扬起个笑:“好了,我该走了。”
一个时辰过得好快。
今天没有绚丽的晚霞,有些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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