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必死之局
岳芷林又去了双霞洞。
“师妹?”
还未走近, 旭鹰已迎面走来。他的脸色难看得很,像是打架连输三场,气呼呼的。
“你就这么坦然接受了?”
岳芷林没有回答他, 只是取出两样东西, 朝他递过去。
“这是?”
岳芷林:“这摄魂瓶里装有很重要的东西,烦请师兄转交给元捷仙君。”
旭鹰接过瓶子:“?”
她口吻平静:“还有这封信,也请师兄转交给以观。”
旭鹰一听“以观”,脸就一拉:“给他?”
岳芷林:“嗯, 一点私事。”
旭鹰气不打一处来:“你跟他能有什么私事。要我说,弄成今天这样,说不准就是跟他凑太近, 倒了霉的缘故。师妹, 你废了那么大劲儿修炼,刚把孩子救活,天伦未享几日,凭什么就要为三界去死!”
她笑了笑, 眼底泛着一丝无奈:“这世上的许多精彩,菁菁还未看过。”
旭鹰还想说点什么, 被她打断。
“师兄,我把这两件事拜托给你。向来你就不靠谱,我这最后一次请你帮忙, 总能靠谱了吧。”
旭鹰:“我……”
他捏着这两样东西,手指一点点发紧,半晌,终于重重地点了下头, “好,你放心, 我一定替你办到。我要是给你办不好,就让天雷劈死我算了。”
此事绝无转圜余地,他哪里阻拦得下。
旭鹰鼻子一吸,“还有,菁菁我会当亲闺女照顾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她肯为苍生赴死,其实不必旭鹰代替她照顾菁菁,整个三界都会替她照顾菁菁。
本来,菁菁身份特殊,日后恐会被招来麻烦,这下子她倒可全然放心了。
岳芷林嘴角一扬:“有师兄这句话,我就没什么担心的了。过些日子,送她去乐游吧。”
“送去乐游做什么?”他诧异地问,“跟小顾一起玩儿?”
“……嗯。”
天上的闷雷越发频繁,在耳边爆竹似的炸响,已经没有时间给她多说了。
岳芷林绕开旭鹰,提步往前去了。
旭鹰捏着这两样东西,还想说点什么,张开嘴,雷声盖住他的声音,他终究也没说出什么。
今天她入阵是死,不入阵也是死,倒不如死得伟岸,死得千古留名。
凌虚仙翁立在法阵旁,紧绷着一张脸,注视着她走过来。
师叔也赶来了,抹着眼泪跑到她跟前,开口便哭嚎上了:“我的好师侄儿啊……怎么就撞了这天命啊!”
师叔还是一贯地疼爱小辈,难过得涕泪横流。
岳芷林笑道:“师叔喜欢女娃娃,我这儿有个更聪明伶俐的女娃娃,就是年纪小了点儿。”
玉虚抬袖抹泪:“说的是你女儿吧。唉,你是你,她是她,师叔我将来必定疼她,可也舍不得你啊。”
“是啊,师妹。”陌渊走上前来,一脸苦色。
乐游的师兄们都赶来了,就连一直看守丹炉的炎晖师兄也撂下丹炉来了崇吾。
这么多人来送别她。
岳芷林细细扫看了眼人群,未见以观。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下压了一压。
“菁菁以后就拜托了。”
她未有多余的话,回头对凌虚仙翁道,“师尊,徒儿准备好了。”
说罢了,便往法阵的方向走去。
法阵中央,那紫色的光团忽亮忽暗,让她恍惚间想起了冥界所见的轮回冥火。那时候,走入轮回的三娘,也如她这般的不舍吧。
怀着遗憾告别这个世界,实在是让人难受得想要流泪。
补天之处的法印早已摇摇欲破,听得她甘愿赴死,布下法阵的几位金仙暗暗松了口气。
几人对她颔首见了礼,当中一人道:“仙子高义。此阵名曰大衍阵,可炼化世间万物。仙子进去之后,不会有任何痛苦,化作火精也不过是俯仰之间。”
岳芷林:“有劳诸位。”
凌虚仙翁看了眼天,黑沉着脸背过身去。
诸位金仙让出位置,她往前走了两步,抬起头,看向无垠的天。
太阳掩在云后,天灰蒙蒙的。
光线不好,她的眼睛看不清楚。于是她收回眼神,在众人的目光中深吸一口气,走向大衍阵。
“师姐且慢——”脚底尚未着地,天边骤然传来一声喝止,声音飞快地由远及近。
她迈出的脚,连忙又缩了回去。
陌渊仰头一瞧:“师弟?”
但见空中飞速而来一袭青衣,精准地插|入大衍阵与微与中间。
岳芷林被迫后退一步。
“别!”以观粗喘口气,如是喊道,“别进……咳咳……”
许是重伤初愈,着急赶路,话未说完,他捂住胸口便是一阵猛咳。
玉虚仙翁眼睛一瞪,吓得眉毛飞起:“徒弟你干什么,让开!”
兹事体大,事关三界安危,他今日若敢拦,回头必遭问罪。
“不能进!”以观止住咳嗽,再将话说了一遍。他的嘴唇苍白如纸,气息悬浮,可是他盯着她的眼神好不坚定。
岳芷林忽觉眼睛一热,有什么东西糊住了本就模糊的视线。
她勾起唇角,问:“为什么?”
“不能就
弋㦊
是不能!”
在场诸位仙人一时都皱了眉,齐齐盯向玉虚仙翁。
玉虚仙翁则盯着自家徒弟,脑门儿的汗一阵一阵地往外冒。
岳芷林:“师弟不是说,修仙之人,当以护佑苍生为己任么。我若不进这大衍阵,天地万物都将重归混沌,师弟也将永远见不到想见的人。”
露在面具外的一双眼睛,猩红得可怕。以观挡在大阵前,只一味摇头,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进与不进她都是要死的,所以拦与不拦她也都是要死的。
这个时候非要拦那一下,不仅显得多余,还会使自己陷入万恶的境地。
岳芷林微仰着头,望向他:“师弟为何不说话了?”
玉虚仙翁呆不住了,冲上来拉人:“这倒霉徒弟,还没弄清楚状况,快让开!让开!”
岳芷林:“师叔别担心,此阵我一定要进。但在这之前,请让我先和他说几句吧。”
“你俩能有什么说的?”玉虚仙翁一脸担忧地松了手。
岳芷林眨眨眼,看着对面那双发红的眼睛。曾经,在那个洞里,她就看清楚过这双眼睛。
那时只觉得像,却未作他想。
“我吃了很多苦,才走到今天。”
她望着眼前的男人,说道,“我的丈夫将我休弃,不顾我女儿的死活……我曾经怨恨他,可如今,我却怜惜他,爱重他。”
以观捂着胸口,再度猛咳两声,向她迈近半步。
“后来,我回过永州一趟,睡梦中忽然想起——那日冒雨离开永州城,半路上遇到的那把伞……思来想去,总觉得是他特地放在那里的。”
以观:“我……”他想说什么,却只吐出来这一字,便无了下文。
噙泪的双眼望着他,岳芷林想要透过这厚厚的面具看清那背后的模样。
她的遗憾,不止是无法再陪伴菁菁,还有一面破碎了的镜子,她未来得及修补。
“我原谅你了。你原谅我吗?”
她扬起嘴角,冲他暖暖地一笑,“……宋豫川。”
话出她口,对面的人如石化当场。
玉虚:“啊?谁?”
以观的眼中布满惊讶,他张开嘴,喉咙里挤出低哑到极致的声音:“……阿月?”
一声惊雷骤响,震动人心。
岳芷林取出最后一颗洞冥丹,捻在指尖,递到他的嘴边。
他张口含住。
丹药下肚,眼前这张看惯了的“微与”的脸,逐渐模糊如雾,又慢慢清晰起来,变成了记忆中的模样。
“阿月!”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岳芷林的手中多出一个小匣子,她将之打开,朝他捧去。
那匣子中放置着两股头发,漆黑的头发用红线紧紧拴在一起。此外,还有一截儿指骨。
“我听说,娘给我们立了衣冠冢。今日去永州一趟,特地去郊外找了找,还真找到了。我就把匣子挖了出来——”
她吸了口气,嗓子微微地发着颤,“为何,为何要断指呢?”
宋豫川望着那匣中之物,那些恩爱与痛苦霎时涌上心头,统统化作不甘,堵在他的心海。
“誓不另娶,断指明志。”
岳芷林抓起他的手,指尖抚过那缺失半截的小指,眼泪夺眶而出:“这多疼啊。”
“我只想要阿月……可我,没有保护好我的阿月。”
这指为她断,那华发又是为谁而白。
不言而喻。
她低头,轻轻地吻在断指处:“我也没有做好一个妻子。豫川,人力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你已然尽力,就不要苛责自己了。”
“不!我……”
她将匣子塞入他的手中:“修仙是为苍生,这是你说的。我为苍生就是为你,为菁菁,为我们在意的人……也为那些想要好好生活的人。”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足够自私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的小家,可到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竟也拥有战神兵解的勇气。
虽然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但她心中豁然了,便放下了,知足了。
眼前有莹莹白光闪过,当白光淡去,那原本模糊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晰。
她的眼睛,终于看清了。看清了这天地雷电闪烁的浩劫,也看清了宋豫川眼中的悲伤。
只是,那眼中的悲伤,并不能令她痛彻心扉,留恋不舍。
她的尘缘,也终于断了。
于是身体之内如涤清了浊气,灵台之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阿月,不要!”当察觉她的目光淡去了温柔,变得如磐石坚毅,宋豫川伸手想要拉住她。
到底迟了一步。
岳芷林两指一点,点在他的额心,将一道昏睡符打入他的脑中。
宋豫川不甘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瞬间遁入昏睡,无知无觉地就这么栽倒下去。
玉虚仙翁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徒弟,用力又无奈地“唉”了一声。
岳芷林:“他……只是执念未消,并非要与苍生为敌。”
宋豫川的心里清楚无比,他什么也改变不了,于是那些不甘和不舍只能化作“不要”二字。
就连相认这一步,也迈不出去。
一金仙回她话道:“情关难过,多少仙家渡不过此劫。仙子放心,我等不会为难他的。”
她点点头,放心了。
再一次,她走向大衍阵。一步步的,迈进自己的死局。
众人屏息,无声地看着她。
终于,她一脚踏入大衍阵,阵心的紫光骤然涌动放大,慢慢地要将她吞噬……
从此,这世上将不再有普普通通的岳芷林,也不再也惊鸿一现的微与仙子。
第六十二章 飞升上仙
大衍阵她入定了。
岳芷林坦然地接受这一切。
若在意的人能好好生活下去, 她今日赴死,便是值得的。
可这一脚刚刚入阵,头顶却乍然风起, 令她下意识地眯了眼睛。
抬头, 上空竟有裙摆拂动。
她脸色微变,尚未来得及应对,一股力量已落在她身上,将她硬生生推出大衍阵!
岳芷林踉跄后退, 险些跌倒在地。
变故突发,在场众仙大惊失色,立即就要冲上前来。可下一刻, 却都顿住了脚步。
“补天之事, 还轮不到你。”一道女声在前方响起。
岳芷林定睛瞧去,见那大衍阵中紫光耀眼之处,站立着一袭粉衣,裙摆在狂风之中肆意飞扬着。
“公主?”
玉芝公主朝她浅浅勾唇, 随即周身大股仙力沸腾,震得草木沙石顷刻乱飞起来, 也将赶至跟前的众人纷纷震退。
几位金仙大惊失色:“公主这是要作甚!”
这玉芝公主当年贪生怕死也就罢了,如今又想要阻止补天不成?
岳芷林瞪大了双眼,她离得最近, 忽见公主体内竟有五色光芒闪烁起来,刹那间压盖住了那大衍阵的紫光。
“五色石!”凌虚仙翁听得动静,转回身来,第一眼便看见这补天之石在玉芝公主体内汇聚形成。
岳芷林怔怔地望着前方。她的眼睛刚刚恢复, 便将玉芝公主眼中的绝然瞧了个清楚。
公主的脸上,尽是神女的骄傲, 半丝惧怕也无。即便那张娇美的脸逐渐失去了血色,那眸光也未有半丝黯淡。
“补天乃我天命,岂可假手他人,牺牲无辜!”
话落,那耀眼的五色光窜出公主体内,奔涌着往天空而去。
光芒离身的那一瞬,玉芝公主的双眼失去了生命的光泽。她如一具空壳倒下,躺在大衍阵中心,一动不动。
风停,周围死寂一片。
就在这死寂的片刻,天空拨云见日,眨眼已是晴空万里。
那破损的天,竟就这样补全了。
如此简单,只需牺牲一个人。
可又如此沉重。
岳芷林忽觉眼底抽搐,她望着不省人事的玉芝公主,心房之中被什么撞击了一下,以至于呆立着,半晌也没有反应。
——她已决然赴死,可这天命,竟并非独她所有么。
几位金仙连忙冲上大衍阵,查验之下,发现公主竟已元神碎裂,只剩一具了无生气的肉身在此。
“唉,这、这……怎会如此?”
“万万没有想到,公主体内竟然有一块补天石!”
几位金仙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岳芷林只觉得耳边吵闹,心头未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震撼。
也有一丝茫然。
她如一个木头人般,望着公主那了无生气的脸,越发地抽不出神来。
前些日子见过玉芝公主,彼时公主拿走她一团火,还说想和她切磋切磋。
如此鲜活的一个生命,就这样倒在她的面前。
半晌,岳芷林猛吸口气,听得旭鹰在喊“师妹”,方才缓过劲儿来。
她往公主的方向迈出一步,可还未走近,便有一道亮眼的光从天而降,拦下她的脚步。
她茫然地又缩回脚。
是几位仙娥下了凡来。
——“我等要速速带公主回去。”
——“恭喜微与仙子感悟大道,飞升上仙。天尊有恩旨降下,还请您随我们往天界一趟。”
岳芷林听得仙娥这样说,不知所措地回过头看向师尊。
凌虚仙翁冲她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闷着口气。
师兄们都一脸劫后余生,小声地谈论起玉芝公主。
她的视线落到宋豫川的脸上——他被打了一道昏睡符,正不省人事,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仙子切莫耽搁,快随我们走吧。”仙娥们催促道。
岳芷林只好收回眼神。有仙娥引路,她便这么稀里糊涂地越飞越高……低头看,不知不觉间,下方的崇吾山已变成了一座小山,白云则踩在她的脚下。
生死之际感悟大道,竟身轻如云,飞升了上仙?
直到站在天门之前,岳芷林依然如在梦中。她再次低头,那下界的景色已被云雾遮盖,朦朦胧胧一丝也瞧不清楚。
她一介凡人,三年多,飞升为仙,如梦一般不真切。于是她踟蹰天门之前,未再往前一步。
岳芷林胸口发闷,接连深吸了几口气。
她想要停下来想一想,耳边却传来一声声道贺——都是些不认识的仙人,他们陆续迎了出来,脸上挂着笑,拱着手向她道贺。
她被团团围在中心,嘈杂人声将她从这梦一般的感觉中生拉硬拽出来。
“恭喜恭喜!”
“不到四年飞升,这可是闻所未闻啊。”
“上一个飞升的我记得是广灵散人。对了,修炼了多久来着?”
“四百年!”
岳芷林茫然又客套地回了礼,却是一张面孔也未记住。
仙娥们带着玉芝公主的肉身回了寝殿,另有一个仙娥带她前往紫宸殿。
一路仙气袅袅,如在云中,她也始终如在云中。直到站到紫宸殿门口,元捷仙君迎面朝她过来,咧着嘴憨兮兮冲她笑,她才终于彻底地回了神。
“刚才可急死我了,我还当你真要化作火精嘞。”
那他师尊可怎么办呀。
岳芷林讷讷地摇了摇头:“……公主她?”
元捷:“天尊已赶去为公主稳固元神,死不一定死,但能不能醒过来……难说。喏,天尊刚下的旨意,命我等在此处,为仙子宣读。”
战神都有机会重活一回,玉芝公主或许也能……吧。此刻,岳芷林心头就一个念头——望她能够活下来。
——“补天乃我天命,岂可假手他人,牺牲无辜!”
这是玉芝公主的最后一句话。可谁是无辜的,谁又是该死的?既然两人都可以为此牺牲,那她就无法置身事外。
她也可以说,那是她的天命,公主才是那个无辜。
有人替自己去死,岳芷林心头便如堵了淤泥一般难受。
感悟大道,灵台清明,忽然之间好似看穿了许多。不再纠结,不再执着,她学会站在高处俯视这个世间。
于是更加地明白了,何为仙。
等领了旨,她想去玉芝公主那边看看。
元捷乐呵呵地展开旨意,接着眼睛就是一瞪:“咳咳,不废话了,微与仙子,跪下领封吧。”
哦,岳芷林跪了下去。
那旨意化作金色文字,浮于眼前,又飞出幻影无数,晓谕四海八荒。
元捷仙君抑扬顿挫地读着。
——御令曰,微与仙子心怀苍生,成仁取义,特赐号“昭圣元君”,赐居羡天琉璃阁。
不怪元捷瞪了那么一下眼,岳芷林自己也瞪了。
“昭、昭圣……元君?”
元捷一脸感慨:“嗐,也不奇怪。你手握创世造化斧,身怀火之祖宗大日金焰,又有救世之举,日后不知还有多少事得仰仗着你。你啊,也就是资历差了点儿,不然天尊得挪屁股,让你坐那儿。”
说着,指了指紫宸殿里那宝座,“嘿。赐你个封号,算轻的了。”
岳芷林狠狠地抽了抽嘴角:“你如此缺心眼儿,小心你师尊听到踹不死你。”
元捷:“嘿,天尊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
可这称号也太大了——“昭圣”——她怕自己压不住啊!
所谓无功不受禄,今日补天的又不是她,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元捷:“再说了,天尊有心给你机会,可惜才得很嘞。”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听得她心头又翻波浪。
原来,之所以临到她将入大衍阵,玉芝公主才突然出现,其实是天尊有意赐她一个领悟大道的机会。
至于玉芝公主。
事情发展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么——当年仙魔大战,尚是凤凰卵的玉芝公主飞身救母,因此伤了胎灵。后来,天尊寻得一块五色石,便将之用来补了凤凰卵的胎灵。
这就是为什么,一枚决计孵化不出的凤凰卵竟然孵化出来了。
可身怀五色石,便注定是要归还补天的。天尊对这个失而复得,却又注定要得而复失的女儿,自然是极致地疼爱。
可就算是疼爱女儿,和冥界的婚事却是万万不能同意的。公主嫁去冥界,便意味着五色石也去了冥界,天尊岂会点头。
五百年前,恶鬼窟破,玉芝公主就算身在当场,也绝不能兵解救世。只因这补天的重任,还在往后的岁月里等待着她。
这一切的一切,天尊瞒着所有人,想必也瞒着公主,只愿她在花儿一样的岁月里,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为此,天尊背负失德骂名,引发两位帝君出走,也未道出真相。
这么多年里,为了找到替代五色石的东西,天尊找齐了五行之精当中的四个。可万万没想到,这最后的火精却并非一件死物,而是她岳芷林,一个活生生的人。
天尊不曾背弃“道”与“德”,否则,拿她的命去换公主的命,继续守着那补天石的秘密,一样是天下太平。
南曜帝君说,救世有四人,原来,她未必在其中,倒是公主,已成为其中一颗星子。
大劫过后,一切水落石出,蓬莱两位帝君可归位了吧。
岳芷林心头戚戚,元捷却兴奋得很:“走!我带你去你那琉璃阁看看。那可是在第八重天嘞!”
她摇摇头:“我想去看看公主。”
元捷:“嗐,天尊还在施救,今天都不定有结果呢。她的元神本来就是碎的,强行剥离五色石之后更是碎得不能再碎,得亏她真身是凤凰,命硬,不然早死了。”
岳芷林:“你快带我去。”
元捷无奈:“……行吧。”
辉月殿里死气沉沉,碧语正于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
公主送回来的时候元神已经开始散了,天尊欲强留公主元神,正关在殿中施法。
乍一见微与来了,她那本就黑沉的脸更显得沉。
曾经她下巴抬得高高,如今她却半点傲慢也不配有。从前的微与仙子,她如今得尊称一声昭圣元君,一应礼数不敢怠慢。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若公主没能救回来,她作为公主的玩伴,早晚得搬离辉月殿。尾巴翘上天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岳芷林睇了她一眼,暂且不和她计较往事,只问:“里面怎么样了?”
碧语低着个头:“不、不大好,天尊早已耗损巨大,只怕没有余力救公主。”
岳芷林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个东西:“这个有用么?”
碧语见她掌中是个小盒子,问:“这是何物?”
岳芷林:“惊精香,有聚拢神魂之效。”
她为了复活菁菁熬制了这东西,只是闻了闻这丸子,菁菁便活过来了,若是整个一起用了,不知能否为公主稳固元神。
碧语眼中一喜,一把抓过去:“我马上送进去问问!”
碧语进去没多久,就激动地出来了:“天尊说有用!”
岳芷林松了半口气,那就好。
碧语:“哦,对了,天尊让我转告元君,不必等在此处谢恩,请元君自休息去。”
想来,天尊为公主固魂后便得好生休养,无暇见她了吧。
岳芷林了然,点个头,这就离开了。
她一走,碧语松了好大一口气,脸色又懊恼起来。
元捷好奇地又催道:“走,我带你去琉璃阁看看。我在天界这么久,都还没有自己的府邸呢。这些年,一直住在师尊那里。”
岳芷林:“钟山诛邪之时,你若没有放跑一缕邪气,把事办个圆满的话,估计能给自己挣个府邸。”
元捷嘴角一抽:“你这么一说,我突然不兴奋了。”
两人说着,就到了琉璃阁。
那琉璃阁也没甚好观赏的,宽敞、气派、夺目罢了,很是衬得上她如今的尊位。
只是,空荡荡的,她瞅了几眼便想回去了。
元捷见她为何心不在焉,不理解:“着什么急啊,你不是悟道飞升了么,怎的还那么在意凡间事?”
岳芷林:“‘生死看开’和‘没心没肺’到底是不一样的。”
元捷:“……”
“可我看你现在也走不了啊。”他回头,用下巴指指高墙之外,“这外头围满了仙家,都等着和你套近乎呢。”
外头人影幢幢,可不是好多人么。她耳朵还算好,仔细听,能听到不少议论——
“哎哟,这不是广灵散人吗!也来拜会昭圣元君?”
“是啊是啊,小徒受元君多番照顾,我这做师父的感激不尽,自是头一个赶来啊。”
“是吗?!对了,我这儿新得了一副好棋,一直没找到棋友,散人若是得空,可与我对弈一局?”
“好啊!”
元捷听了一阵,笑道:“凡人飞升上天,了无根基,向来混得不好。上回我去除邪祟,先是听说了清宁清安两姐妹,后来才听说仙界有个广灵散人,乃是二人师父。这广灵散人啊,飞升已几十年了,至今四处遭受冷待。你这一下成了元君,他可算是沾徒弟的光,有了靠山。”
岳芷林笑了笑:“他能教出两个好徒弟,想必自身也是极不错的。有机会自是要认识认识。”
琉璃阁前好不热闹,她没现身,广灵散人便成了攀谈的对象。不过,聊的内容,却是三句话不离她。
“对了,当初冥王后为了造化斧,硬想把元君娶回去。如今可还有脸?哈哈哈……”
“本是为了脸上好看,如今反倒更是没脸,倒成了笑话。”
“虽她是一界王后,见了元君却得见礼吧。”
“不必吧?”
“要的要的,这‘昭圣’二字何其重啊,天尊恩赐的琉璃阁又在这第八重羡天,可见尊贵。”
云姬刚上了天,就听得四处这般议论。
她这脸面顿时碎得好不难看。可她倒未转身就走,而是带着禹诺,忍下不快赶去了辉月殿。
——冥界独有的回魂花可以为公主固魂,得赶紧送去。
哪知到了辉月殿,却听得天尊已用了元君献上的惊精香,用不着什么回魂花了。
云姬心头大凉,这下是彻底地被扒光了脸皮。
她咬紧了牙,仰头瞅了眼琉璃阁的方向,顺带着又瞪了眼紫宸殿:“回去!”
禹诺盯着那紧闭的殿门,望眼欲穿,却是一步也挪不动:“母后再等等……”
“等什么,等着听数落吗!”
禹诺满脸焦急,额头布着一层密密的汗:“可是,我担心……”
云姬:“你担心有什么用,这仙界哪里瞧得上我们!公主也早变心了,上次还没把你数落够?”
没人在意冥界,那么冥界,也不必再在意别人!
第六十三章 无情道诀
乐游山。
陌渊追在玉虚仙翁后头跑, 脸上满是深深的担忧。
“修仙之事上,师尊向来不屑走捷径,为何如今却非要师弟去走捷径, 修什么无情道!若他日师弟发现被骗, 可要如何收场!”
他语速飞快地质问着。
那无情道诀乃是凡间仙门寻得的一条登仙捷径,炼成之后无欲无求,再不为情爱所困。达到这种超然境界之后,便飞升有望了。
可是……可是人家两口子好容易化解恩怨, 师尊非得在这中间插一手。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
那日,以观师弟从昏睡中醒来,天朗气清, 微与师妹已不见踪影……他见得此情此景, 自是以为师妹已在大衍阵中化为火精。
当时,魂儿便散了三分。
师尊却也不解释,也不许旁人解释,当即便拿出无情道诀, 让师弟修炼。
师弟已被关在房中整整两日,全然不知微与师妹不仅没死, 还被封为昭圣元君。
玉虚仙翁被陌渊跟得一个头两个大,一开腔便是股烦躁味儿:“是是是,他两口子是化解了恩怨, 可你师妹的尘缘也断了呀。”
小老头两手一摊,很是无奈,“人家现在是昭圣元君,早已是超脱了, 你师弟这么苦哈哈地恋着,能有什么结果!倒不如趁此机会, 助他悟了。”
陌渊不信:“两天了,要悟早悟了。”
玉虚:“他虽修炼天赋高,可悟性却比不得微与。给他机会,再等等看嘛。”
陌渊还是不敢苟同。
隐瞒师妹未死的真相,让师弟在痛苦中修成无情诀,何其残忍。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若不这么残忍一回,继续这么爱而不得下去,痛苦也许会伴随师弟一生。
玉虚:“若是微与来我乐游,你们可不许嚼舌根啊。但凡有谁说了不该说的,我拿你这个大师兄是问!”
陌渊表情扭曲,却也只能长叹一声,听从师尊的安排。
仙界。
玉芝公主的元神终究是稳固住了,只是仍深陷昏睡,不见醒来。旁人都说,公主苏醒的机会微乎其微,很有可能这辈子就要这么躺过去了。
岳芷林统共在天上没待满两天,听说公主暂且平安,也就返回了崇吾。
下界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仿佛不曾有过一场破天的浩劫。
岳芷林先去拜见了师尊,师尊问了几句公主的情况,与她闲聊几句便放她走了。
瀑布的水花溅起靓丽的彩虹。
旭鹰带着菁菁在水边玩儿,乍见师妹出现在此,当下便是一喜。
他一个健步就冲了上去:“师妹!”
“娘!”菁菁却比他还先,已一头扑进娘亲怀里,“叔叔说你上天去了,真的吗!”
这么多天心都定不下来,直到抱住菁菁,岳芷林心里那团飘来飘去的云才感觉落了地。她伸手,捏捏小丫头红扑扑的小脸蛋,笑起来:“是的呀。”
“天上好玩儿吗?”
“不好玩儿,你看娘这不就回来了。”
“哦,不好玩啊,我还想去看看呢。”小丫头失望道。
菁菁全然不知补天之事,跟娘腻歪了几句,便又和小柔下水玩儿了。
终于轮到旭鹰,他局促地清了清嗓:“师、师妹?”
岳芷林抬起眼皮:“嗯?”
旭鹰不知该说什么,抠了抠后脑勺,索性将她先前拜托给自己的两样东西,又还给她。
摄魂瓶,还有给以观的信。
他僵硬着嘴角,到底是问出来了:“你和以观,真的是……”
岳芷林点点头:“曾经是夫妻。”
“曾经”二字听起来甚是悦耳,旭鹰傻笑两声:“师妹如今尘缘已断,俗世的缘分应该也放下了吧。”
她“嗯”了声,眼珠随着菁菁而动,看着菁菁打出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离开琉璃阁前,她发了许久呆,便是在想尘世的种种。眼下的她已然超脱,也许,不会再那么执着于把菁菁留在自己身边。
菁菁玩得很开心,可小丫头也许永远也长不大。
这,就是代价。
祸福相依,遵循常道……有些执念,是该放下的。有些孽缘,更是从一开始就不该产生。
她转身离开。
旭鹰还想说点什么:“唉?师妹去哪儿?”
岳芷林:“去思过崖静静。”
旭鹰欲言又止。眼前的师妹眼神清澈,心境已大有不同,竟带着一股陌生之感。
于是,他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走了有一会儿,菁菁才反应过来:“唉,我娘呢?”
旭鹰:“不要你了。”
菁菁翻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旭鹰脸上堆起笑:“我要你啊,来,叔陪你玩儿!”
……
当初锻体便是在思过崖上的这个山洞里。
光线阴暗,岳芷林走入洞中,脚步声空空地响。
她承受过生不如死的痛苦,面临过将死的局面,面对过要命的天谴。
转眼,轻舟已过万重山。
鞋底踩过地上遗留的鞭痕,她顿了顿脚步,想起那蝎尾鞭打在身上的剧痛。
还记得那时候自己重伤发烧,是宋豫川废了许多力气医治了她。细细数来,他以以观的身份帮了她好多次。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他是从什么时候认出她的呢?认出她来以后,只是一味帮忙却不肯相认,又是为什么呢?
不觉间,岳芷林蹙眉抿唇。
——是因为,那杀父之仇的心结挡在路上,令他不敢往前么。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空旷的洞中回荡着浅浅的呼吸声。
不知宋豫川此时此刻在哪里,在做什么?
……
旭鹰心不在焉地陪菁菁玩着。
菁菁摘了一堆花,五颜六色的,全往他头上插,他也全由着这丫头。
“师妹!”
忽见师妹又过来找孩子了,他那半死不活的脸瞬间生动起来。
岳芷林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朝他点了个头,便在菁菁面前蹲下。
“娘要出门一趟,不知几时回来,你乖乖的不要捣蛋。”
菁菁:“啊?怎么又要走啊。”当即噘起小嘴巴。
岳芷林轻拨丫头耳发:“你不是想爹爹了么。我去和爹爹商量商量,看什么时候去奶奶家。”
“好啊好啊!”菁菁霎时眼睛亮了,“可是爹爹没和奶奶住在一起吗?”
她摇了摇头。
旭鹰急不可耐地插嘴问:“你还去找他作甚,你不是尘缘已断了吗!”
岳芷林站起身:“尘缘断了,情缘未必。”
她抬头看着旭鹰,不着痕迹地捂住菁菁的耳朵,“我和他,本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若彼此看开,未尝不可再续前缘。”
旭鹰:“你何苦呢!”
岳芷林淡淡笑了一笑:“不过是去试试看,这缘能续便续,续不上,便也不强求了。”
有些话,还得是心平气和地当面说清,不是么。
而有些话,尽管不好听,伤面子,还是得早日说出来。旭鹰的心意,她很早就察觉了,一直以来她都在回避,可一直以来,旭鹰也没把她的躲避当回事。
此刻,不如就明明白白地说清楚她的心意。
旭鹰胸口一提,实在是憋不住了:“那我呢!为什么不能选择我,我不够好么。”
岳芷林摇摇头:“师兄永远是师兄,就好比菁菁的父亲永远是那一个人,都是不会变的。”
旭鹰:“你的意思……是为了孩子?”
她又摇摇头:“坦诚地说,我爱他,就算不能在一起,我依然深切而长久地爱他。只是……”
她略作停顿,“我已可以体面地放下了。”
而放下,并不意味着要有新的开始。
岳芷林说完,放开菁菁的耳朵,揉了揉孩子的小脑袋,口吻一变,甜腻起来:“娘马上就走咯。”
菁菁天真灿烂地笑着:“嗯,好!我等娘的好消息。”
……
这头一泡的茶,香得沁人心脾。
松鹤坐在半山腰的亭子里,端起茶盏放在鼻子轻轻一嗅,神清气爽。
正要饮了这一盏,亭子里突然闯进一个人来
松鹤掀起眼皮,瞅了眼那人满头的鲜花,狠狠地抽了下嘴角:“你这什么打扮?”
旭鹰:“分我个位置。”他一屁股坐下,满头的花摇摇晃晃,蔫儿了吧唧的。
松鹤失笑:“来这儿作甚,学我静心?”
旭鹰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又猛地一吸鼻子:“不可以啊。”
松鹤:“可以啊。”
端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茶,“亭子宽敞,你随意来坐。”
旭鹰又吸了吸鼻子。
松鹤瞄他一眼,算是看懂了:“修仙修心,历九劫可登金仙。这情劫属当中一劫,是必过的一关。”
旭鹰没好气道:“怎么的,三千年了,你可过了?”
松鹤:“快了。待丹鸟族死光,我这一劫就过了。”
昨日听闻蓬莱两位帝君已经返回天界,留下一岛的叛出者。当中有只是对天尊失望的仙人,也有犯事出逃的罪仙……
还有类似丹鸟族这样,平素我行我素,不顾后果,把仙界得罪个光的。
一旦失去帝君的庇护,丹鸟族便无立锥之地,多少仇家欲除之而后快。
今儿纸鹤便传回一道消息——某地发现两只死丹鸟,凶手未知。
松鹤在磨心,在放下,自不可能再对丹鸟族动手。等过去种种尽数化为烟尘,该忘的尽忘了,他这一劫自然也就过了。
他已看到了头,可旭鹰才刚开始。
天边,一抹赤红已往乐游去了。
“呜哇——”满头鲜花的雄鹰放声大哭,过于突然的一下,惊落了松鹤递过来的杯子。
松鹤:“……”呃,□□又打湿了。
……
乐游山。
岳芷林没一会儿就飞到了。
本想先去拜见师叔,不想师叔正带着几位师兄在丹房炼丹,炼的是玉芝公主需要的归魂固元丹。
此仙丹天尊很是看重,故而师叔不仅要亲自炼,还需三个弟子护法。
岳芷林只遇到了流风师兄。
“师妹?”流风乍见她来,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师兄在忙?”
流风忙把手背在后头。他拿的是静心丸,正要给以观师弟送去。
“没,没呢。”
师尊千叮万嘱,不可泄露师弟练无情道诀之事,尤其是对微与师妹。
他欲言又止,“我随便走走,散散心。”
岳芷林:“敢问师兄可知以观在哪里?”
流风憋得满头汗:“就,那个……不知道……要不你问小顾吧。”
岳芷林:“小顾又玩儿到哪里去了?”
流风:“这我也不知道啊,总归是在山里。”
岳芷林:“多谢师兄。”
这个谢,流风受之有愧,再不敢去给师弟送药丸了,转身就溜去了丹房。
岳芷林停在原地,以五行感应之术将附近搜索一遍,探到一孩童气息,便循着气息找了过去。
天气这么好,小顾却并未去哪里玩儿,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厢房外的石凳子上。
脸上呆呆的。
他的灵兽趴在石凳旁边,跟主人一样,心情低落的样子。
“成玉?”岳芷林喊了一声。
男孩儿转过脸来,诧异又戒备地看着她:“你知道我的大名?”
岳芷林走过去,柔声道:“你叫顾成玉,你爹叫顾守中,娘叫马秀英——我是你娘的朋友。”
顾成玉转着眼珠子,将她打量了眼:“先前怎未听仙子提起。”
“先前不曾将你认出。”岳芷林在他对面的石凳坐下,“我在冥界见过你娘,她拜托我照顾你。”
顾成玉“哦”了声:“我都不记得我娘长什么样子了。”
这孩子打小养在乡下,记事起就没怎么见过爹娘。
他娘也不是不想陪他,为了给他多攒些看病的钱,只得在城里盘下一家茶水铺子,赚点辛苦钱。
多少官太太过得清闲,她却日夜劳碌。
父母的苦心,孩子自是不懂的,只以为没人要他了。
顾成玉眨巴着眼睛,望着对面紧闭的房门,问:“他们说,你已经成仙了。成仙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就无欲无求了。”
岳芷林想了想:“有一些吧。”相比先前,看得更开了些罢了。
顾成玉:“你知道无情道诀吗?”
岳芷林:“隐约听说过。”
顾成玉:“修成无情道诀之后,是不是就比超脱更超脱了?”
“也许吧。”
小顾难过地低下头:“那就会……会谁也不在乎了吧。”
他的心沉进了沮丧里头。灵兽感觉到他心情的低落,忙过来蹭了蹭他,似乎是想说——没关系,还有它。
“我不想叔叔练成无情道。”
无情道?岳芷林愣了下:“你说谁练无情道?”
“以观叔叔啊。”
“他为何要练无情道?”
孩子摇了摇头:“不清楚,只听说,这样可以结束他的痛苦。我每天守在这里,今早听其他叔叔说,他已经炼到最后一关了。”
话音刚落,从厢房之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响——
小顾吓得一激灵,一张小脸儿顿时紧绷起来。
“什么声音,难道就练、练成了么?!”
第六十四章
宋豫川要练无情道诀?!
在她思考着要不要放下的时候, 他已经决定放下了么。
岳芷林望着紧闭的厢房,如被抽走了呼吸,只觉得周围的风也停滞住了。若无情诀已然练成, 她出现在这里, 又有什么意义呢。
要菁菁面对着一个不爱她的父亲,还不如不要拥有父亲。
退一万步想,即便这无情道还未练成,可他既已作出决定, 她来扰他道心又是何苦来哉。
本想着有些话得当面说清,可如今看来,似乎没有说清的必要。
岳芷林原地站立了片刻, 往后退了一步, 无言地转过身去。
回崇吾去,再也不来了。
“仙子!”刚迈出步子,小顾突然冲上来,紧紧地拽住她的袖子。
“那门上有封印, 我进不去,仙子帮我进去看看可好。我、我害怕……”
孩子望着她, 那本该天真无邪的眼睛,里头都是惧怕和担忧。
岳芷林沉重的呼吸一时软下去,她伸出手, 揉了揉孩子圆圆的头顶:“别怕,他若当真成为无情之人,日后你便跟着我吧。姨姨还有个女儿,你俩可以一起玩儿, 定比在乐游开心。”
顾成玉怯怯的:“可是……可是……”
可是他已经依赖以观,叔叔是比爹还亲的人, 是除了奶奶陪伴他最多的人。当有一天,叔叔不再无微不至地呵护他,看着他的眼神如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该如何是好啊。
岳芷林私心想带着小顾走了干净,她是真心实意地想代替三娘照顾儿子的。可孩子跟谁亲,这是人力左右不了的,成玉离不开宋豫川,她又怎能擅自安排。
“好,成玉别急,我进去看看。”
话落,化作一阵风,寻到封印未覆盖的缝隙,钻进了屋内。
屋中安安静静的,那一声响过后便未有任何声音。
岳芷林一现身,便踩在瓷器碎片上,硌了脚。方才有那声动静,原来是博古架倾倒,琉璃陶瓷的摔得一地狼藉。
她抬起眼皮,将昏暗的屋内打量一番。
阴暗角落角蜷缩着一个人,只着白色中衣,领口半敞着,胸前密密麻麻的汗湿得衣领半透。
他歪着头,面具遮盖住他的面容,苍白的嘴唇透露出几分颓然。
岳芷林盯着他,不由地皱起眉头。随即,她迈出脚步,跨过一地狼藉,往宋豫川的方向走去。
“我办不到……办不到……”他似乎在念叨着这样的话,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你办不到什么?”岳芷林停住脚步,在他面前蹲下,轻声地问。
微动的嘴唇霎时停顿,接着,那两扇低垂的睫毛慢悠悠掀起来,露出布满血丝的一对眼睛。
他看起来极度的疲惫。
宋豫川望着她,先是一愣,倏地竟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声:“这么快便又来了。阿月不必再劝,我是决计做不了那无情之人的。”
“再”?岳芷林倒是诧异了,她这才刚来,何时劝过他什么。
他说……他做不了无情之人?
看他的样子,精神有些恍惚,奇怪……眉尾微微一挑,她发问道:“我劝过你?”
宋豫川:“无情幻象,这么快便来了第五遭。”
他伸出左手,扶住墙壁站立起来。右手则握成拳,手心似乎捏着什么东西。
“呵,不论还有第六遭,还是第十遭,结果都不会变。”
他在说什么?口吻如此坚定。
岳芷林有些迷茫了。听宋豫川的口气,修炼无情诀并非他的本意,他反倒是在……对抗?
她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面具遮盖住他的神色,使她难以从他的面容判断他的内心。
但当目光下移,看清他手里捏着的东西,她霎时便懂了——他手里紧紧捏着的,是她从衣冠冢里挖出来的结发。
岳芷林额角一抽,忽而想起方才流风师兄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师兄将她推去找小顾,莫不是因为有些话只能通过小顾的嘴来说?
修炼无情诀是师叔的意思?
忽然的,刚铸起的心墙坍塌倒地,她的鼻头涌起一股酸涩——又一次,误会他了么?
短短片刻,思绪百转千回。她总是在误解和伤害这个男人,他却一次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这一瞬,她讨厌自己,心疼这个男人。
“我来不为劝你,”她轻声道,“只是想问问你,为何不肯放下。”
宋豫川早已疲惫不堪,只懒懒地挥挥袖子,将头侧了过去,哪里想和她这个“幻象”多言。
方才情绪失控,撞倒了博古架,手臂上的淤青已缓缓显露。他身心俱累,多一个字也不想说。
岳芷林抿了抿唇,伸手帮他理好衣襟:“罢,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吧。”
又用袖子轻轻为他擦去悬在下颌的汗,“我就只在这儿陪陪你,好么。”
宋豫川扭过头来,眼中浮现一抹错愕,还有一丝警觉。他扶在墙上的手,因为惊惶而始终紧绷着,眉心更是未有一丝放松。
岳芷林:“你不想我陪陪你么?”
他没答话,神色尚有些恍惚,只是没再拒绝她,任由她牵着袖子,去矮塌坐下。
屋中安静了好一会儿。
“想。”良久,他低着头,终于答了方才的那一问,“我想你入梦,想你不谈忘却,只谈眼下。”
“好,我不谈忘却,只谈眼下。”她顿了一顿,“唔……那眼下我们做什么?”
宋豫川放松了些许,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一下……好似要这么看着她,直到地老天荒。
“豫川?”
他伸出手,小心地放到她的肩上,慢慢地将她揽进怀里。
拥抱着,什么也不必做,这样就很好。
“我醒来的时候,你已不在了。碧空如洗,我望着天许久,看花了眼睛也未看到你的影子。”
他的声音带着脱了力的疲惫,轻微地颤着。
岳芷林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为何要看天?”
“我若想阿月了,便抬抬看看蓝天,看看白云,看看天边掠过的鸟……想着,若自己也有一双翅膀,便定要飞到苍穹之顶去。”
岳芷林:“?”
这话说得……好像她变成了天。可没有啊,补天的并不是她。
宋豫川将她搂得紧紧:“我恨不能自毁元神,这一次就同你去了……可咱们的菁菁还小,成玉也离不了人照顾。”
岳芷林听得有点儿犯迷糊,脑子使劲儿转了一下,才回过味来——玉芝公主补天之时,宋豫川正不省人事,后续发生的事自是一概不知,竟以为她已经化作火精,永诀于世了。
为何没人告诉他事实?!
是师叔觉得这孽缘当断,还是以为她超脱之后便断情绝爱了,索性让他修炼无情诀?
说来惭愧,方才若非小顾将她拉住,她已决然转身。
对上她这么一个只顾自己的人,宋豫川这无情诀,还真是该修。师叔会有这样的决定,完全在情理之中。
宋豫川的痛苦,这一次,她一丝不落地看了个清楚。他被蒙在鼓里,明知此情此爱已不可待,却宁愿坚守痛苦也不肯放下。
真是个痴人、傻瓜。
“你是个傻瓜,师叔是个护犊子的,我是个坏蛋……护犊子的想把傻瓜从坏蛋手里解救出来。”
她一把推开宋豫川,噗嗤笑了出来,“宋豫川,你倒是看清楚,我是幻象还是真人!”
宋豫川盯着她,慢慢地,眼底的迷茫变成了探究。
岳芷林笑着,笑出了两眼眶的泪:“玉芝公主体内有一块五色石,补天的是她,我好好的呢,没死!”
宋豫川听着她的话,眼神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接着又更加的恍惚起来。
“师叔定是怕我断情绝爱了,日后会更加伤你,便趁你不知真相,要你修这无情诀。”
她咬了咬唇,“我……我确实看开了许多,可在彻底放下之前,我一定要亲耳听到你说‘算了’。”
宋豫川不错眼地看着她,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一点点扣紧了她的肩。
岳芷林吸吸鼻子,垂眸瞄了眼他始终拽在手里的头发:“告诉我,你我这孽缘要不要算了。你若点头,我即刻转身便走,再不来打搅你。可你若不肯算了,还要与我在一起,那先前的恩怨便不许再提。”
他尚未彻底的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摇头:“不,不算了!”
岳芷林望着他那呆滞样儿,失笑:“你还这么打量我?我是真的,不是幻象!”
宋豫川捧起她的脸,看完眼睛又看鼻子,眼中却始终团着怀疑。
这……也许不是幻象,可未必不是他自己的幻想。这两日受这无情道诀折磨,眼前出现的任何东西,都是陷阱。
见他还是迷茫,岳芷林索性欺身往前,轻轻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那温热的,柔软的触碰,刹那间将他摇摆的心按定几分。
这是如此熟悉的,阿月的气息。
岳芷林搂住他的脖子,冲他眨眼:“我也不想算了,那……你我可还要做夫妻?”
宋豫川再次点头。他的精神依然恍惚,可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岳芷林:“可你母亲那边……”
宋豫川:“旧事与你无关,母亲已经想通了,盼你回去呢。”
岳芷林:“我娘在冥界地牢受刑,养育之恩不敢忘,我是一定要去救她出来的。”
宋豫川:“杀父之仇另有始作俑者,如今大仇已报,母亲也该放下了。况且,当初若派的是别的杀手,不曾有你养母一念之仁,我母子岂还有命活。”
听得这话,岳芷林抿唇笑道:“你倒梳理得清楚。”
阿月的笑脸清晰可见,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宋豫川的心愈发落地,又信了两分。
岳芷林从他手里抽走结发:“你要予我重写婚书,重新结发,要把先前的不愉快尽瞒着菁菁,拌嘴的时候半点不许拿出来说。”
宋豫川立即又将结发抽了回去,拽在手心:“这何须你来要求,大人的恩怨岂能让孩子闹心。再说了,我几时与你拌过嘴。”
他不肯松手头发,便说明他还是不完全相信她是活生生的人。倒是那头发,他能确定是最重要的东西。
岳芷林:“这可说不准,镜子破了可以补,但裂痕永远在。”
宋豫川:“……”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觉得,眼前会跟他讲条件的阿月,如此鲜活,不似自己幻想出来的。
岳芷林:“可我想,就算你母亲还是讨厌我,我也不要与你分开。日后,我开心了就去永州住,不开心了就回崇吾。你母亲年事已高,苦了大半辈子,我又何必非要与她争个对错高低。”
当年宋母气恼她时,也不过说些难听话,从未对她动过手。
人这一辈子不过短短百年,就算宋母真不待见她,又有几年光景气恼她。倒是宋豫川,子欲养而亲不待,仙途漫长,他可莫要留下遗憾。
宋豫川的嘴角勾了一勾:“阿月这样说,我无地自容。”
岳芷林对他眨巴眨巴眼,笑起来:“现在你说,我是真的阿月,还是假的阿月?”
宋豫川注视着她,到底摇了摇头:“不要问我这样的问题,即便这是个幻境,我也想晚一点醒来。”
他依然无法确定。只是眼前的阿月,不比先前的幻象咄咄逼人,催着他忘情,他便宁愿当她是真,闲聊几句也无妨。
说到幻境,岳芷林想起来,当日那蓬莱仙岛上的幻境,宋豫川和她一起进的。
“还记得百日幻境么?”
宋豫川:“嗯?”
岳芷林感慨道:“我进了那幻境,才弄清楚当年之事——那日|你是受了私刑,才没有给我们母女开门,我竟一直误会了你。”
宋豫川啧了声,也是感慨:“我进了那幻境,又白挨了一顿打。倒是怪了,不是说那幻境是最美的梦境么。”
岳芷林:“?”
对了,当时她刚出幻境,就听到元捷说这幻境有问题,后来也没问清楚到底是个什么问题。
“我们该不会……进的是同一个幻境?”
宋豫川愣了一愣,眼底划过一丝错愕:“……你在幻境里可着了风寒?”
岳芷林:“第一天就着了风寒。”
宋豫川:“可过了年,可发过烟花?”
岳芷林:“一大筐烟花呢。”
好像……大概……可能……真进的同一个幻境!
“那咱们……”她噗嗤笑起来,“真是闹了好大个笑话。”
始终绷着的他的嘴角,终于浮现一丝笑:“我可记得,你说想我了。”
“我……”岳芷林倏尔脸颊一红,想起什么,她咬了咬嘴唇,“那假的幻境都能成真,你现在倒是说说,我到底是真还是假呀。”
宋豫川摇摇头,刚放松的嘴角又紧绷起来:“莫要问我,我不想弄清楚。”
岳芷林抿了抿唇,凑上去,在他唇角轻啄了一下。素手捧住他的下颌,那轻拂过唇角的气息好似她身上赤红的衣裳,灼热而热情。
“那你好好验验,我是真是假。”
第六十五章
“豫川, 我是真的……还是……还是假的?”一室旖旎,她的声音连不成句,却还是这样问着。
如果说幻境那次连夜的恩爱, 是面对失去与遗憾时的极致疯狂, 那这一次便是为探索真假而致使的心醉神迷。
宋豫川盯着她的脸,望着那美眸之中涌动的春水,身心也随之涌动起来。
“阿月……我没有一天不想你。”他依然给不出答案,可是这答案已呼之欲出。
他不知疲惫, 只为听她难耐的声音,看她难耐的神情,对比着从前的许多个夜晚, 她那不能自持又死去活来的样子。
美人眼里的春水已涌成了浪涛, 一浪甚过一浪,时而温柔时而猛烈地拍打着岸。
她想说“我也想你”,出口却是令自己羞红脸的声音。她一口气呼出却接不上来,微张着两瓣唇, 指甲几乎扣进他的肉里。
“豫川……”
可他实在喜欢这抓挠的痛,越痛, 越令他确定眼下的一切都不是虚妄,于是愈发过分起来,欺得她张嘴咬人。
十指紧扣着, 那股先前被他紧拽不放的头发不知何时已滑落下地,落在赤红的衣裳之上。
黑发与白发痴缠着,如胶似漆胜过当年新婚。
宋豫川由衷地感谢上苍。在他胸腔里,那颗心猛烈地跳动着, 仿佛在溺水之后,又活了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矮榻的轻微摇响终于停歇,屋内的温度又过许久才平息下去。
好一会儿,她终于缓过来呼吸,抬起埋在他脖子里的脸。接着,懊恼地拍他。
“咱们这样,可算是乱来。婚书你可要尽快写给我!”
宋豫川勾起唇角:“等这一身儿汗干了,我便写去。”拇指摩挲着她的脸,不错眼地看着她。
好久没有这样的机会,好好看看她。她更美了,美得令人想把心挖出来给她。
他何德何能,还能拥有她。
“你的面具……”岳芷林抬起手,指腹划过男人被她咬破的嘴角,继而划向那白净的面具。
她也好久没有见过他的样子,想将他的脸捧在手心,感受温度。
“师叔可说过,这面具几时才能摘下来?”
说到面具,宋豫川的眼神倏尔闪过一抹黯淡。
——那邪祟已除,大约已用不着这块奇石,他这条命想来不必涉险了。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摇了下头。
小小的矮塌,逼得人贴得紧紧,汗湿的肌肤粘着不愿分开。
岳芷林却坐起来:“该起了。”
宋豫川往回拉她:“急什么,我还没验够。”
她的脸霎时便红透了:“才不给你骗!我竟不知,宋夫子也有如此孟浪之时,可当不得师表。”
宋豫川笑道:“你不是从前的你,我不是从前的我,再做夫妻也不是从前的夫妻,只会比从前更恩爱,你说是也不是?”
师叔把他关在屋子里修无情道,他倒好,修了个乾坤颠倒,摁着她,着手还要验二回。
岳芷林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
“时候还早。”他贴在她耳边说。
她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不早了……小顾还在外面等消息,估计都快急哭了。”
宋豫川:“……”
……
“公主若真醒不来了,这便是她的绝笔信。我是真闹不懂,她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懦夫!嘁,补天之前特意写下此信,千叮万嘱要我交到你的手里。”
碧语将信递给禹诺,实在没忍住说了这么一句难听话。
禹诺双手摊着那信,不过是看了几句,手指便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信中尽是肺腑之言,是一些平日里不便多说的话。
玉芝说,他不是什么懦夫,他有一颗仁善之心,有一身的好本事,本该成为冥界一代英主。
可他没有一个好母亲。云姬打压他多年,将他逐渐塑造成一个没用的王子,遭人唾弃的懦夫。
因为云姬有野心,想掌权,便容不得儿子成长为参天大树。
信中又说——冥王重伤至今五百年,尚未伤愈,多年未能露面。此事蹊跷,早已惹人议论。
这么多年里,天尊未给予云姬一点助力,皆因早已看透她的野心。只是,冥王无力主政,王子年纪尚轻,冥界的主心骨只能由冥王后来充当,否则,将是大乱之局。
云姬专权至今,天尊始终忍耐不发。若禹诺自己不能破局,待蓬莱事定,天尊便会亲自收拾冥界残局。
届时,他作为冥界王子,又不知该何去何从。
此信最后四字为“阅后即焚”,可知此事干系重大,公主想必思虑再三才决定向他透露。
这信碧语倒不曾看过,只见得禹诺又红了眼睛,满脸悲痛之色,她心中免不得腹诽一句“好个没用的男人”。
信送到了,她也算没辜负公主这么多年的照拂,碧语哼了一声,这就转身离开。
她若嫁人,才不要嫁个懦夫。她要嫁便嫁个大英雄。只可惜,她的婚事天尊迟迟没有提起。
得找个机会提醒提醒天尊,若公主一直醒不过来,她没了靠山,这日子岂不艰难。
她看元捷仙君就挺好的。当年,战神还与她那英烈父亲共事过呢,她与元捷也算有些渊源。
若能嫁给元捷,也能改善和昭圣元君的关系,好处多多。
说起来,这昭圣元君真是炙手可热得很,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议论她的,很是叫碧语堵心。
日头还早,不如去海外散散心?顺手杀几个丹鸟族叛臣消消气。
碧语这么想着,加快速度往东南方向去了。
今日天气不错,下界风光也不错,她的心情阴云转晴,正想着落下地去,摘几朵好看的花回去插在公主床头,便觉背后有什么东西朝她逼近。
“谁!”
她连忙回头,一团巨大的黑影朝她袭来——
……
自与宋豫川把什么都说开以后,岳芷林便将菁菁接了过来。
从此一家不是住在永州,便是住在乐游,甚少回崇吾去。只因夫妻二人实在是恩恩爱爱,叫旭鹰看了容易闹心。
据悉,半山腰的那亭子,如今是旭鹰的距地。松鹤倒是看开了许多,数度出山游玩,心情很是不错。
后来,她又把至羽放回了心海。
至羽骂了她一顿,然后愉快地表示,以后能沾她这上仙的光,早日修补好元神了。
至于菁菁——
小丫头奇怪于爹爹变了许多,声音变了,头发白了,脸上戴的面具从不取下来。
待她坐在爹爹肩头骑过几回马马,心中的奇怪也就散尽,和爹爹比从前还亲呢。
至于宋母,也是真的开看了,得知岳芷林没死,竟是喜极而泣。
回宋家那日,宋母烧了一大桌子菜。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女人,吃苦的时候不见流泪,苦尽甘来了,倒是在饭桌上便连哭了两场。
酒水下肚,过往的不快便尽都不许提了吧。
回宋家之前,凌虚仙翁为岳芷林取下了虚面,好叫旧识认个清楚。
不过,他们一家三口都是“死人”了,便从不在宋母以外的人前露面。
后来,那些贪官该抓的都抓了,宋父的冤案也平反了。官府敲锣打鼓封了钱来,算作补偿。
“好快啊,又是一年腊八节。”站在桂树旁,岳芷林感慨地说道。
两个孩子在屋檐下摆弄玩具,菁菁闻言便欢喜起来:“腊八节?我要喝腊八粥!”
宋豫川:“少不了你的,去,帮奶奶干活。”
两个孩子愉快地钻进厨房。没一会儿,再次传出宋母的笑骂。
这丫头毛手毛脚,又把豆子打翻了。
岳芷林抿唇笑了起来,听着厨房里的吵闹,愈发喜欢这市井的烟火气。
“要不咱们搬家吧,到一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咱们几个‘死人’也好出门逛逛集。”
宋豫川笑盈盈地点头:“说的也是。那你说,咱们去哪儿?”
岳芷林:“灵州?”
宋豫川:“逢春的老家?我们阿月真会选。”
岳芷林:“嘁,越发的油嘴滑舌。”
顾成玉如今跟着他们过,性子更是开朗了些,越发像他娘了。上个月,宋豫川正式将他收作义子,起名“逢春”,暂且姓宋。
这孩子高兴坏了,偷偷在纸上把新名字练得漂漂亮亮的。
今年入秋之前,岳芷林去了趟封州陆县二牛村,带了两只猫儿回来,交给逢春养。
逢春与它们一见如故,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两只猫儿也甚是喜欢他,每晚都要爬上他的床挤被窝。
听着厨房里的笑闹声,岳芷林想起来个事儿,眼神又严肃起来。
“昨日去仙界看公主,遇到灵宝仙君,他送了我一个聚宝盘,说是可以收集息壤,只是得跑不少地方。”
宋豫川眼底一喜:“那就再好不过了。逢春再过两年便要蹿个儿,届时两个孩子相差太大,怕是难再玩儿到一起。”
岳芷林:“等明日去过冥界,我便往四方八极寻它一寻。功夫不负有心人,早晚能凑够的。”
袖子底下,宋豫川捏捏她的手:“辛苦你了。此事原本说好该我来做的。”
岳芷林如今已是上仙修为,往何处去自是比宋豫川方便多了,都是为了孩子,分那么清楚作甚。
宋豫川日日勤修,望早一日能追赶上她,可按师叔的说法,纵然他天资奇高,没有个五十年怕是也难以飞升。
这期间的许多年,凡事要她多担待,很是令他这个做丈夫的过意不去。
至于那脸上的面具,邪祟已灭,似乎已用不着。不过,师叔说机会难得,不如彻底养成净世之玉再行取下。故而他这面具,还不知要戴到什么时候。
“我这一路得去不少地方,顺便找找碧语仙子好了。她已失踪好长一段时间,这段日子啊,仙界上下都在议论她。”
宋豫川:“不是说,东武帝君用青金镜找过了么?”
岳芷林:“显示一团迷雾,就如你找我那次。更怪的是,这次帝君竟什么也解不出来。”
宋豫川叹了声:“先不想这个了,我倒是愁,明日去冥界拜见岳父岳母,该带些什么东西。”
犯愁地挠了挠她的手心,“你可得帮我出出主意。”
岳芷林被他挠笑了:“这我也不清楚啊,送灵石总没错。”
她和生身父母并不熟,感情尚须培养,倒是和亦雯每次都聊得很开心。
话说,她虽做了昭圣元君,可也自知并未有任何功绩,平素里待人自是极为和气,反倒把日益见涨的脾气压了回去。
她从不提什么要求,可世人大多主动给她行方便。唯有冥界这边,丝毫面子也未给她,她的生父生母在冥界不曾受到半点优待,从前如何现在还是如何。
她自知与冥界关系不好,也就认了,云姬不给使绊子就行。可养母那边儿,纵然她软话说到份儿上,云姬也不松口——只道她养母杀孽太重,还有十年酷刑要受,少一天少一刻都不行。
冥界有冥界的规矩,云姬不同意,她也不能硬来,事情便就这么僵持着。
后来,司命殿想送她个人情,司命星君亲自和云姬谈了一次,云姬并不欲与司命殿交恶,这才答应把每日八大刑减半,只上四刑。
次日去过了冥界,岳芷林便带着聚宝盘四海八荒地找息壤。
宋豫川则着手搬去灵州,还要把桂树一起移植过去。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又到除夕,岳芷林带着一小撮息壤回了新家。
院子里,宋豫川堆了一大堆烟花,两个孩子围在旁边,眼睛里在放光。
宋母坐在屋檐下拔鸡毛,乐呵呵地招呼她冲她说:“呀!咱阿月可算回来了。就等你这火呢,能省不少柴火。”
岳芷林:“您放着我来。”说着就瞪了眼宋豫川,“你也不说帮帮娘。”
宋豫川接过聚宝盘,笑眯眯地道:“我这不带着俩孩子出门儿买年货,刚回来么。咱家这丫头出门儿就乱跑,还好有逢春给她拽住,要不这会儿我们爷仨还未必回得来呢。”
菁菁狡辩:“我好久没看过热闹了嘛!”
宋母乐道:“别说她了,孩子调皮好,调皮不动定是身子不好。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不就是杀只鸡么。”
司命殿送的人情可不止替她养母说话,还给宋母添了福泽呢。原本宋母争的那口气一松,阳寿便只剩两年,司命殿硬是给宋母添到了一百岁,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她亲去谢过司命星君,星君却豪爽地将广袖一挥,道,不过是费几滴墨的事儿。
眼下,宋母别说是杀鸡了,就是杀头牛恐怕都不费劲儿。
宋豫川啧了声,哀怨地凑过来:“一回来就数落我。唉,枉费我|日日想你,吃不好也睡不好。”
岳芷林抿了抿唇:“啧,小声点儿!你这嘴巴真是愈发不稳重了。”
菁菁和逢春捂着嘴巴偷偷笑。
除夕的年夜饭做得好不丰盛。饭后宋母给包了压岁钱,还给两个孩子送了新衣。
逢春的新衣裳已比先前大了一圈儿,菁菁的却还是老尺寸。小丫头跺着脚说:“等我娘找够了息壤,我肯定比你长得高!”
逢春:“才不可能嘞,女的很难高过男的!”
菁菁:“我就要比你高!”
逢春:“你要是比我高,我可就没法儿背你了,你哭也没用。”
菁菁:“那、那就只比你矮一点点好了。”
岳芷林和宋豫川凑在一起算息壤,算来算去,发现照这乌龟速度搜集下去,菁菁还要四十年才能“长大”。
岳芷林:“得了吧,菁菁,等你长大啊,逢春都老了,得你背他了。”
逢春严肃地想了想:“那要不……我也修仙?”
菁菁:“好啊!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啦!”
一家子痛快地把这事儿定了,只等年一过完,逢春便开始炼气。
宋母表示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只是叮嘱儿子儿媳帮她跟司命殿说叨说叨,下辈子投个好胎,半点委屈都不用受的那种。
聊了没一会儿,外头的烟花次第炸响,两个孩子闹腾着也要放。岳芷林点了个根儿香,交给宋豫川。
宋豫川带着两个孩子去了院子,问:“点哪个?”
菁菁:“点那个!最大的!”
宋豫川摆好烟花,细长的香上一点灰红忽明忽暗。就在红点就要触及信子之时,院儿里突然一股阴风荡起,吹得香尖的红光骤亮起。
岳芷林眉心一皱,立即护在老弱之前。
“不好了!”
昏暗的灯笼红光下,那阴风荡漾处显露出一个男子的身形。
是冥王子禹诺?
他竟浑身是伤。
第六十六章 与魔一战
禹诺出现在这里, 着实是让人吃惊。
“王子找我?!”岳芷林边说着,边将他引到一旁。
这位冥王子和她并无什么交情,不知为何, 竟带着一身伤找来这里。
禹诺痛苦地捂住胸口, 气息很是不平:“我母后……不,她不是我母后,她已经变成邪魔了!”
岳芷林听得那二字,便是额角一紧:“邪魔?”
禹诺:“我今日去探病父王, 发现父王不见踪迹。四处找人之时,意外撞见我母后往恶鬼窟去……我发现她竟然……她竟然将恶鬼窟里的恶鬼,全部纳入了体内!”
宋豫川跟上来, 也是一惊:“将恶鬼纳入体内, 不会遭遇反噬么?”
禹诺摇了摇头。
这五百年间,恶鬼窟里积累的恶鬼没有上千也有八百了。云姬竟然全数吸纳入体内,而不被反噬?
这种事,便是金仙也难以顺利办到啊。除非, 她已是比那恶鬼还要邪恶的存在。
岳芷林霎时凉了后背。
禹诺:“她发现被我撞见,便命我做她的马前卒, 即刻带兵杀上仙界。我未点头,她便将我重伤,随后竟施展不知什么邪术, 将枉死城中的冤鬼吞噬了大半。”
岳芷林:“吞了枉死城的冤鬼?!”
禹诺摆手:“元君不必惊慌,你的亲人我已令手下设法护下——这枉死城中怨念极大,她一概全都吞噬,就连八千多年修为的土伯也未能幸免, 也被她一口吃下。直到那时我才反应过来,我父王恐怕已经遭了她的毒手。”
禹诺说到此处, 狠狠地咬紧了牙,眉宇间尽是是懊恼与愤恨。
“我阻拦不下她……我若非是她的儿子,必也是被吞噬的下场,哪里还能逃到这里来找元君。”
听禹诺的意思,云姬先是吞了冥王的力量,随后吞了恶鬼窟的恶鬼,再然后吞了大半个枉死城。
岳芷林背后刮过一阵冷风。云姬的修为本就处于仙之中上游,她一连吞了这么多力量,只怕金仙……不,只怕帝君都不是她的对手。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豫川适时地插进来一句:“莫非,是元捷仙君放走的那一缕邪气在作祟?”
邪祟附了云姬的身?不,那一缕邪祟力量微弱,除非是云姬主动接纳了它。
两者结合便生成邪魔,接着,这邪魔再借冥界之中的邪气怨念,短时间内便可壮大成为恐怖的力量。
魔,是这世上最难灭的东西。它以邪念死气为食,会如滚雪球一般愈战愈勇。
在此除夕辟邪之夜,云姬竟敢杀上仙界去了,可见其有多肆无忌惮。
从前的仙魔大战,魔族有十万大军,眼下云姬虽只是单枪匹马,却更是不容小觑。
如今的仙界大不如前,战神不在,天后已战死多年,而天尊,先是支撑补天法印,后又竭尽全力留住公主元神,已然枯竭了力量。
此时云姬发难,靠几位帝君和诸位金仙,不知能否抗衡得住如此大的一个魔。
岳芷林猛然想起,怕是碧语的失踪和云姬脱不了干系,否则怎会翻遍三界都找不到她人。
原来,早在半年前,云姬就已经在偷偷壮大自己了么。
禹诺简单交代完这些,接着又道:“我是她儿子,她但凡还有一丝清醒便不会对我下杀手。我想上天去阻止她,只是伤重之中无法运气,不知二位可有丹药?”
他来此一为递消息,二为讨药。
宋豫川刚好有些,当即取出给他。
禹诺:“多谢。”接过,仰头将一整瓶丹药猛灌下去,继而短暂运了运气,便提上他的兵器,冲上天去了。
——邪魔现世,终究还是要面对么?
岳芷林压下心头的浪涛,回头看向宋豫川,道:“豫川,你先回乐游等消息吧,我也上天去瞧瞧。”
烟花在夜空炸开,红绿光芒交替闪烁着,映在宋豫川皓白的面具上。
师叔说过,他的面具可以净化邪魔。盼只盼这次诛叩抠群死二贰二雾久义死其。加入看更多完结吃肉文灭邪魔,用不上他的面具。否则,她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会不会使他陷入危险。
岳芷林有千百句话想说,可到底什么也没说,转身飞往天上去了。
宋豫川收回眼神,回身对着老母孩子勾起一笑,口吻淡淡:“没什么大事。不过,大过年的,我却得回乐游一趟。”
说着,把手里的香递过去,“逢春拿着,点烟花别靠太近。”
又顿一顿,“菁菁要听话,别老调皮。”
菁菁:“哦。”
宋豫川:“还有,娘……”
宋母摆摆手:“你别说了,去吧。”
……
岳芷林赶到天上的时候,天上已经打成一团,乌烟瘴气,四处惨相。
仙界守将未有任何准备,被这新生的邪魔杀了个措手不及。新死的守将散发出的一股股死气,又尽被云姬吞入,化作了她的力量。
天空中,那比黑夜还要漆黑的影子,几乎要将颗颗星子熏黑。
好浓烈的邪气!
岳芷林停住脚步,不敢再往前去了。到天门之处,邪气已令她十分不适,若再往前去,恐有性命之虞。
她隔着黑雾远远地瞧,见前方激战正酣,人影飞速闪动着。战况如何,她瞧不清楚,但能感应到帝君金仙们的醇厚仙力。
四方帝君和诸位金仙已悉数到场,正将云姬团团围在中间。禹诺手提长|枪穿插其中,不要命地去扰乱她的攻击。
仙力与煞气的碰撞使得天地震动,狂风不止。
许是还残留着一丝母性,云姬被禹诺掣肘,一直未能使出全力。可即便这样,也让这么多金仙大拿对抗得十分吃力。
岳芷林深感意外,云姬吞的力量再多,也不该强到四个帝君联手都压制不住。
正困惑着,玉虚仙翁慌慌张张飞过来:“哎哟,师侄儿你总算来了,好吓人的大魔头!”
岳芷林:“师叔怎不上去帮忙?”
玉虚仙翁:“哎哟,我一个只会救人的,上去怕不是送死。你看看你师尊,平日里一副天下无敌的架势,还不是拿大魔头没办法。”
岳芷林:“雾太大,我看不清楚啊。”
玉虚那眼睛倒是能看穿黑雾:“嗐,刚才师尊一掌拍过去,配合着禹诺刺出的一枪,竟也没能伤到云姬。”
她瞪了眼睛:“听冥王子说,云姬吞噬了不少邪力,可也不至于这么强吧?”
玉虚仙翁焦急地抠着脑袋:“她是不比千年前的大魔头强,可咱们这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自是难以应对。况且,咱们缺失了对付邪魔的关键!”
“什么关键?”
“一是摆下诛魔大阵,二是使用神潢之水浸润兵器十二个时辰以上,以达到净化邪魔之作用。可眼下,咱们是被打了个突然,哪来得及加持兵器啊。”
玉虚两手一摊,“更何况,就算是浸润过神潢之水的兵器,只怕也拿不下云姬。”
岳芷林:“为何?”
玉虚仙翁:“你可知,这女魃曾是神潢之水的守护神女!这神潢之水奈何不了女魃,自是奈何不了已与女魃怨念融为一体的云姬。”
岳芷林:“那岂不是只能布下诛魔大阵?”
“可对付这么大的邪魔,普通大阵恐怕不敌,须得以三十六天罡星为阵才行啊。”
岳芷林:“那师叔还不速速布阵?!”
玉虚:“此邪魔厉害,这三十六天罡,需对应三十六金仙才行。修为不够的,便难以撑起此阵。眼下,唉……”
沉沉叹了口气,“我与你说句实话,天尊元气大伤,正在闭关之中,此时正处在关键之期,万万打断不得。天后和战神呢,又都已陨落,就算老夫硬着头皮上了,算来算去也还是差两位金仙!”
这大阵凑不齐人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再这么耗下去,邪魔越打越强,仙界早晚会撑不下去。
岳芷林觉得,这挂过来的邪风已比刚才她初上天来时强了一些。
仙界这边正焦头烂额,云姬狂妄的大笑穿透黑雾,乘着猛烈的风钻进耳朵,更是令人心焦得很。
“哈哈哈……神仙也不过如此……三界将是我的天下!”
“……你们都要对我俯首称臣!”
“你还不快求我,哈哈哈……”
许多仙家已聚集在此处,空中黑气弥漫,大家的脸都彼此瞧不清楚,但各自的气息都十分低沉。没人敢轻易上前,只七嘴八舌地商量起办法。
伴随着中心地带一阵阵的炸响,这份儿吵闹实在是让人心慌。
“别拦我!”
元捷倒是提着长戟想要冲上去,被几个上仙硬拦下来。
“不可冲动啊!仙君战力虽高,却非金仙,若进了那乱斗的中心,只怕片刻也撑不过。”
“说不准一会儿还得指望你,仙君万万不能意气用事!”
元捷骂骂咧咧,愤怒得差点儿跟人打起来。
此时忽有人提了一嘴:“昭圣元君可来了,不知她有没有办法?!”
“是啊,她独得上天眷顾,说不准有法子呢!”
岳芷林听得这话,忽然想起什么:“师叔!我这斧头可能劈死邪魔?”
造化斧头谁见了不怕!
本以为斧头或可对抗,哪知玉虚却把头摇:“神斧虽可开天辟地,这鬼炁却是劈不开的。说白了,魔,只是一团气啊,并无实体的。”
既消灭不了邪魔,那上苍将这造化斧送到她手里,又是为何?
“那大日金焰呢?”岳芷林忙又问。
玉虚仙翁眼睛一亮,忙把头点:“可以试试!不过,此火虽然厉害,你这修为却不高,恐怕后继乏力,不可轻易动手。”
岳芷林:“嗯!我瞅到时机再动手。”
玉虚仙翁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向乐游方向拍了一道传音符。
之后,沉默了两息,郑重对她道:“我让陌渊把以观带上来,说不准还是得用上他那面具。话先说在前面——师叔我也不清楚,这面具会用到何种程度。”
面具种在宋豫川的脸上,已和他融为一体,要用面具除魔,他就得身陷险境。
岳芷林:“我明白的,师叔。除魔卫道乃我修仙之人责任所在,粉身碎骨义无反顾。”
她心头沉甸甸的,可话还是这样说了。宋豫川那面具一直没有取下来,她心头便一直不踏实。
如今看来,他的使命确实尚未完成。
玉虚仙翁捋捋胡须,十分欣慰,接着又是一阵扶额叹息,自然也是担忧徒弟。
岳芷林集中精神,盯着那黑雾之中的打斗。前方身影交错,时而有耀眼光芒透出,帝君金仙们与那邪魔打得是人影模糊。
纵然她如今眼睛已是大好,又掌握了五行感应之术,却也分辨不清前方哪个是云姬。
她掌中托着跃动的大日金焰,却迟迟找不到机会拍出去。
玉虚仙翁看不下去,索性把手一招:“那个,元捷小子,你过来!”
元捷正郁闷中:“?”
玉虚仙翁指着前方:“你快使你那长戟,将这方向的黑气拍散,以便微与出手啊!”
周围仙家听得昭圣元君在此等着出手呢,一时都激动起来。
岳芷林霎时感觉肩上像抗了座山……这些个个资历比她老的神仙,竟然指望着她?
“好!”
元捷听得安排,顿时浑身都是牛劲儿,当即将那龙吞双月戟舞得眼花缭乱。
没一会儿,岳芷林眼前遮挡视线的黑气便被扇开,露出一条路径。
看见云姬了!
她周身散发着黑气,面目已在黑气的笼罩下变得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比黑夜更黑。
禹诺围绕在她周围,时刻干扰着她。
打了这么久,云姬那本就不多的母性终于被磨灭殆尽,黑风一扫,重击在禹诺胸口。
雾气弗一荡开,便现这一场面,在场仙家无不倒抽口气。那可是亲子!
怒杀亲子,岂不魔上加魔?!
“造孽啊!”玉虚仙翁眉头一皱,立即飞往前方,一把捞住禹诺,将其心脉护住。
与此同时,岳芷林忍着不适飞身近前,那团大日金焰的飞快朝云姬拍去。
云姬怒杀亲子之后,似乎生出来片刻的恍然,便是这片刻的恍然令她不及躲闪,眨眼便被大日金焰团团围住。
这世上最烈的火,包裹住鬼炁邪魔猛烈地烧起来。
云姬痛苦的尖叫与嘶吼霎时响彻云霄。
“太好了!”
在场之人无一不瞪大双眼,静候着这大日金焰将邪魔烧尽。一息、两息……
三息、四息……
突然间,红光四散,一股邪力竟撑开束缚,震碎云层,冲击得在场仙家东倒西歪。
岳芷林差点被这股气流撞得一头栽下云层。
如此神火竟然被云姬冲破。只怪她修为太低,发挥不出大日金焰全部的威力。
“是你?”云姬漆黑的眼珠子寻到她的方向。看清的那一瞬间,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
“既然你在此,便先受死吧!”
话音未落,无视三十多位金仙围堵,裹着掀天揭地的煞气便朝她杀来。
第六十七章 除魔卫道
“拦住她!”
云姬去势凶猛如何拦得住, 连凌虚仙翁飞身拦截也差了一步。
她杀岳芷林之心,胜过一切!
元捷脸色大变,立即提戟来挡, 可他更不是云姬对手, 还未靠近便遭撞飞出去。
云姬痛恨岳芷林,从前,冥界虽然遭受冷待,起码脸面还在。自岳芷林带走造化斧, 冥界开始处处受人欺辱,令她走到哪里都脸上无光。
这什么昭圣元君,该第一个死!
等杀了她, 再去杀了天尊, 以后这三界再也不会有人瞧不起她!
岳芷林正面受敌,瞬息之间,云姬已杀至眼前。她已然没有躲避的机会,不得不迎面击出大日金焰以攻为守。
耀眼火光刺眼夺目, 奈何云姬竟早有准备,方向霎时偏离, 竟绕至侧面朝她袭来。
烈焰扑了个空。
糟了,躲不开了!
岳芷林不过初登上仙,修为浅薄, 今日若受此邪魔一击必定魂飞魄散。
众仙吓得纷纷闭眼,哪里敢瞧如此骇人场面。
她今天死定了!
却就在这千钧一发间,竟有金光突现,穿透众人眼皮直射眼底。
“受死?先问过老子同不同意!”
连岳芷林都以为自己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体内突然有一股灵力翻滚起来,继而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眉心蛮力钻出。
战神?!
金龙自她眉心破出, 咆哮着,迸发漫天金光,瞬息之后,那金龙化作人形——
“砰!”
一记拳头猛击出去,顷刻间将云姬拍散当场,化成千百缕黑烟弥散在空中。
随后,金色的人影淡去光芒,显露出一张众仙熟悉的脸。
“戟来!”
只听那人一声大喝,元捷手中的龙吞双月戟便如流星飞出,朝她而去。
“师尊!”元捷大喜过望。
在此惊险关头,师尊竟然复生了,他恨不得飞奔过去立即狂磕几个头。
“是战神?!”
众仙家不敢置信地看着那英武的女子。她猛挥着当年那把战无不胜的金色长戟,周身银甲光彩耀眼,威风凛凛。
众仙家目瞪口呆,又看看岳芷林,脑子顿时如被浆糊糊住。
神戟到手,致羽立即大扫四方,飞快将聚拢的邪气黑烟大卸成无数块。
“看我作甚,还不快想办法!”
云姬已成邪魔,便并无实体,战神这一拳虽猛,却不过是将她打散,若让她又汇聚成形,照样不好对付。
凌虚仙翁盯着战神,眼中有什么闪动了一下,随即也一掌拍出,将四周邪气打得更散。
“哈哈哈……你这家伙竟还活着!待除了邪魔,你可得给老夫说叨说叨怎么回事儿!”
至羽没好脸:“个老家伙,还有闲心说这个!”
凌虚仙翁也就收笑,朗声发问:“师弟,你徒弟呢!”
玉虚:“正带过来嘞!”
那面具或许就是关键。玉虚仙翁言简意赅地向各位说明了一遍,称其可以净化邪祟。
众仙听得这好消息,自是又喜又惊。
不远处,南曜帝君掐指一算,淡淡道:“这救世之人,莫非便是此三女一男。”
几位帝君互相看了眼,皆是一脸若有所思。
玉芝公主、战神、昭圣元君,还有玉虚仙翁这一弟子,刚好凑够了三阴一阳,与卦象一致。
但凶卦之变数仅是变数,是未确定之事,最终能否逆转结果,还要全力以赴,再看造化。
满天仙家都好奇战神怎么就复活了,怎么就从昭圣元君体内复活了……可在此关头却都不敢分心,只管跟着战神使劲儿,将那邪气拍成千丝万缕。
云姬好容易汇聚起个头,一句咒骂都还来不及出口,又被战神一戟拍个四散。
单论力道,至羽敢说第二,这三界没人敢说一个第一,包括天尊。对付邪魔,别的办法未必好使,可这金系的力道却是最实用而有效的,虽不可诛灭邪魔,却很是能压制其进攻。
“臭婆娘,敢动我兄弟!”
岳芷林:“……是姐妹。”
至羽:“嗨呀,都一样。”
另一边,陌渊带着以观上了天来。乐游的师兄们也都跟着来了,松鹤旭鹰则不知几时来的,正配合着战神将邪气打散。
一时间,弥漫的邪气将整片天空都染黑了,以至于谁也看不见谁。
岳芷林隔着厚厚的黑雾,远远地看到了宋豫川。
面具有净化邪气之效,于是他的周围便一丝黑气也无,使他比高悬苍穹的星子更加的亮眼。
“豫川!”
宋豫川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眸光闪动:“阿月?”
岳芷林连忙朝他飞过去。可当落到他身边,却是与他相顾无言。她这心中七上八下,实在担心得很。
她转又问玉虚道:“师叔,这面具该如何用?这些邪气根本不敢靠近它。”
玉虚仙翁短暂一想:“那就列阵,把邪气逼过来!左右这诛魔大阵少了一个金仙修为的,便威力大减,无法诛灭邪魔,不妨配合这面具,试试效果。”
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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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顿,朝着四方朗声问,“诛魔大阵缺一金仙,哪位仙人愿意补位。”
黑雾弥漫的天空中半晌没有传来回音。
不是金仙的修为却要硬顶上去,必将大耗修为,弄不好直接死在当场。
这话一问,任谁都得考虑考虑。
战神却不浪费这时间,朗声道:“元捷上!他已离金仙不远,硬撑一阵定无问题。”
元捷兴奋回道:“师尊敢让我上,我便敢上!”
“好!”战神将长戟一收,敛眉大喝,“阵眼给我,立刻布阵!”
诛魔大事,分秒不可耽搁!此阵对应三十六天罡星,诸位帝君金仙迅速分散布阵。
玉虚仙翁深吸口气,跳起来拍了拍以观的肩:“徒弟啊,今日成败可就在你了。”
宋豫川点点头:“师尊放心,我必半步不退。”
玉虚:“好!我乐游也没有孬种。”看了眼周围,把广袖一挥,“其他人速速散开,赶紧的!”
说罢,飞往上空布阵去了。
其他人都散开了,岳芷林捏着他的手,却迟迟放不开。
宋豫川轻挠她的手心,神色倒是轻松:“只是净化邪气,不会有事的。快去那边等我。”
远处,旭鹰扯着嗓子在喊:“师妹还不快撤!”
半空中风烈烈吹着,吹皱她的眉心,岳芷林:“我心里好不踏实。”
宋豫川笑笑:“早点结束了,咱俩还要回家放烟花呢,晚了可就被那俩崽子放没了。”
岳芷林:“这时候了,你还想着烟花。”抿了抿唇,到底松开手,“当心。”
“嗯。”
头顶上,诛魔大阵即将布完。她飞离此地,回头看向黑雾之中亮如星子的他。
心咚咚跳着,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旭鹰过来接她:“吉人自有天相,你都闯过来了,他也会没事的。”
岳芷林扯出丝笑:“师兄说话越发顺耳,莫不是又有感悟,临近突破了?”
旭鹰没答,点了下头。
——自是师妹喜欢听什么,他便说什么。
他望着以观师弟的方向,见天地浩大,邪魔凶狠,以观如一颗发着微弱荧光的小小星子,立在漩涡的中心。
其实,他很是希望这世上没有以观,私心地想着,以观若死在这儿就好了。这样的邪念刚一冒头,竟有一丝邪气要往他身体里钻。
邪魔便是如此壮大起来的,只要这世间还有邪念怨念,灭魔大任便永无止尽。
“啪!”旭鹰当场给了自己一耳光。
倒吓了岳芷林一跳:“师兄?”
旭鹰:“……没什么,打死了一瞬间的自己。”
“啊?”她没听懂。
就在她错愕的这片刻间,大阵布完,半空中闪耀起白色的光。光芒将黑雾驱散,空中丝丝缕缕的邪气开始躁动不安。它们扭动着,如来自地下的恶鬼,狰狞、恐怖……
它们一点点的,被推往宋豫川的方向。
岳芷林紧张地握紧拳头。
那奇石化成的面具尚未养成,净化威力恐怕不足,宋豫川以一个地仙修为面对帝君金仙也奈何不了的邪魔,必然难以全身而退。
在场众仙的心,无一不提到了嗓子眼儿。
邪气距离宋豫川越近,越扭动得厉害,竭尽全力地想要逃离。
纵然眼前是比鬼域还要可怖的景象,宋豫川也如他说的那般,半步没有后退。
他的眼神坦然而坚定。
这是他登上修仙之路的代价,从一开始就说好的。
孩子心疾痊愈,他弯曲的脊背得以挺直,此后父亲冤案平反,妻儿回到身边,母亲添寿添福……他换得的东西太多了,即便今日身死,已是无憾了。
宋豫川直视前方的黑暗,未敢转动眼珠,因为他怕……怕对上阿月的眼睛。
他已做好一切的准备,可邪气始终对抗着大阵,迟迟靠不近面具。
“噗……”元捷率先支撑不住,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至羽眉心一紧,手上再添一股蛮力,硬生生将那邪气逼了过去。一丝丝漆黑的邪气被驱赶着,穿过面具,进入宋豫川的身体。
他突然浑身一震,张开嘴,似乎因为邪气的入体而呼吸不过来,竟难受得渐渐半跪下地。
岳芷林下意识便往前冲,被旭鹰一把拉住。
“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把邪气往他身体里逼!”不是说好的,借着面具净化吗!
松鹤皱眉道:“元捷已经支撑不住了,若再耽搁下去,他第一个垮下来,再接着就是整个大阵一起崩溃,届时再要诛魔可就难了。”
陌渊哀叹一声:“时不待人。战神经验丰富,定是决定以师弟为器,将邪魔封印,再在师弟体内慢慢净化。”
就如当初她没有时间逼出火精,便要将她炼作火精一样,眼下是那奇石尚未养成,便要再借与奇石连成一体的宋豫川的躯体一用。
岳芷林:“可他一个地仙的躯体,怎么封印得住!”
师兄们一时都沉默了。
过了片刻,陌渊才又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先将之逼入师弟体内……四个帝君都在,再合力加一道封印,或许能够办到。”
毕竟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或许”……那要是办不到呢!岳芷林呼吸一颤,屏吸望向宋豫川。
短时间内大量邪气贯体,他已经痛苦得站不住脚。那竹影青色的衣袍在肆虐的风中乱飞着,如她的心乱跳着。
半空中逐渐不剩半丝邪气,也不剩半点黑雾。
收阵,至羽大喝:“帝君!”
大阵停转,四位帝君默契地飞落在宋豫川附近,各站一方立即打下封印。
面具的额心很快出现一道金色印记,将窜动着想要出逃的邪气压制了回去。
宋豫川似乎看起来舒服了些,他摇晃着从地上站起来,抚着胀痛的额角。
“豫川!”岳芷林飞奔过去,将他扶住“你感觉怎么样了?”
“……头晕。”他声音低哑,精神已被冲击得略显涣散。
战神飞落下来,语速飞快地对她道:“还没完,需立即带他去神潢池水泡上一泡。”
岳芷林:“神潢池水不是对付不了这邪魔么?”
战神皱着眉头:“嗐,毕竟是神水,哪怕有一成作用也要试试。元捷这小子不行,大阵的威力比预想还缺三成。”
看了眼宋豫川,“邪魔入他体时,尚余五成余力。即便上了封印,也有被冲破的风险。”
那边,乐游的人全围在元捷周围医治。他面色煞白地躺在地上,已被这大阵耗去不知多少元气和修为,已经只剩一丝清醒了。
各位金仙也都面色不佳,消耗得不轻。
岳芷林不敢耽搁,赶紧扶着神智半醒的宋豫川往神潢池水方向去。
在场的诸位终于松了半口气,为防有变,跟着一起去了。
“你感觉怎样?”她担忧地问。
宋豫川垂头不语,始终没有力气答她。原本皓白的面具,若隐若现盘踞着一层黑气,果然还遗留着冲破的力量。
要是这奇石早些日子养成就好了,便无需他来冒这样的风险。岳芷林想着,不敢耽搁,带着他一路往神潢池去。
紧赶慢赶行至半路,宋豫川一直低垂的头总算抬起来了。
他停住脚步,看向她。
“豫川?快走啊!”
宋豫川冲她勾起一个笑,那原本清亮的眸子里,竟似乎有黑气飞绕。
岳芷林手脚顿住,看着他的眸子愣了下。弹指间,宋豫川跨步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五指用力猛缩。
“师妹!”旭鹰惊变脸色,一个健步冲上前来。
可他还未赶到,那只掐在岳芷林脖子上的手却又自行松开。
“快走开……我压不住它!”宋豫川的痛苦又涌了上来,他咬牙忍耐着,忍得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这么快又有变故!众仙刚刚放下一半的心,陡然又高悬起来,一个个的脸色黑到了极致。
一道女声忽然自他身体响起——
“诛魔大阵也不过如此,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竟是云姬的声音!
她被战神打散后没能汇聚,反倒在宋豫川体内汇聚成形了么。
“咔嚓——”面具碎了一道裂痕。
好在额心的金色封印骤然闪现一道光,又在瞬间将那裂痕修复。
可岳芷林的心,还是跟着猛颤了一下。
“快!我们去神潢!”
“去了怕是也不行!”凌虚仙翁追着过来,如是道。不等说罢,便一把将岳芷林从他身边拉开。
岳芷林:“为什么?!”
“哈哈哈——”云姬狂妄又不屑的笑声从宋豫川体内传出。
“这具躯体我要了,待我揭下面具,便是尔等死期!”
宋豫川的眼睛忽明忽暗,邪气似乎正在他体内狂妄地夺取着他的身体。
凌虚仙翁沉着脸:“你也看到了,云姬若控制住以观的身体,即可将面具生拽下来。届时我们已无余力再布一次大阵,只能由着她拿捏生死。”
说话间,宋豫川的手已经抬起来了,刚刚摸到面具,便又如刚才松开她的脖子一样,松了手。
他在凭着意志和体内的邪魔艰难地对抗着。
众仙家除了眼睁睁看着,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皆是惊慌无措,就连战神和帝君也再无一点办法。
岳芷林心如刀割:“那我们难道就只能看着豫川一个人与魔对抗?”
他虽从不是一个肯屈服的人,可力量悬殊之大,却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凌虚的声音突然软了下去:“邪魔无实体,但此刻占据了以观身体的邪魔,是有实体的。”
岳芷林:“有实体的?”
凌虚:“时机很短暂,你要把握住。”他顿了一顿,目光暗沉,“微与,你听明白了吗?”
岳芷林怔愣住了,突然浑身都凉了下去。
“造化斧……阿月……造化斧!”宋豫川在远处朝她喊着。那嘶哑变形的声音化作无数把钝刀子,狠狠地划过她的心。
除魔的唯一办法,便是她朝邪魔挥出造化斧,连同宋豫川一起诛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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