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巫童话11
很好, 这下子男死者的案发地点也找到了。
齐昭海当即决定,再探餐吧。
直到齐昭海推门而出时,餐吧老板还在审讯室里一遍遍大声询问:“警官同志,我这算不算对案件有重大帮助啊?我提供的线索, 是不是可以减刑啊?警官同志, 你告诉我啊……能减刑吗?”
齐昭海本来都已经把门关上了,闻言, 特意又将门拉开一条缝, 从缝隙里,朝他戏谑地一扬下巴:“好好在牢里待着吧, 多喝水,少做梦。就算要减刑, 也轮不到你这样的人渣。”
话音一落,他反手“啪”地关上门。
任由审讯室里的餐吧老板怎样呼天喊地,都不为所动。
在未来漫长的牢狱生涯里, 餐吧老板有的是大把大把的时间, 来为他犯下的累累罪行付出代价。这次, 只是一个开头。
由于破案截止日期近在咫尺,侦破男死者的死因迫在眉睫。得到这一突破性进展后, 齐昭海当即和宋冥相约,让她跟樊甜恬和刑侦队的大部队,在餐吧门口会合。
这一次,刑侦队的人几乎倾巢出动。
“不仅餐吧老板,被捕的那几个‘顾客’里,也有人交代了男死者段鑫的死。”简尧副队说:“据他们的供述, 段鑫的死亡地点是餐吧的杂物间,因为担心引发骚乱, 餐吧老板不得不找理由暂停了当晚的营业。”
简副队说着,找到男死者死亡的第一现场:“他们指认的地点,大概是在这里。”
这间房说是杂物间,里面杂物却不多。
整齐干净得很。
杂物间里除了些清洁用品,没有别的杂物,只沿着左边的墙根竖起几个大的立柜。
既然杂物间,储物空间自然是越多越好,怎么只在左边放了柜子?齐昭海疑惑之下,将这些柜子挨个推开。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齐昭海的眉头立刻皱起。
柜子里面,居然也有一个门。
这扇门通往的也是包厢,跟墙上的暗门通往的是同一个地方。
宋冥稍一思索,便联系起之前林懿咏在网上发表的经历:“这应该就是林懿咏说过的,服务员在她昏迷的时候,强行要把她带去的地方。”
看来,这就是他们运送被迷晕的女生的地方。
一旦女客出现神志不清,就趁其意识不清醒时,辩解说是饮料里下了酒精,来消释其他顾客的怀疑。然后,服务员便能够假借扶她去边上休息解酒之名,顺理成章地带走她。
由于容易暴露里面的包厢,墙上的暗门不方便随时打开,因此特地多设了这杂物间里的一个门。
这个餐吧老板,可谓是用心良苦。
齐昭海一提起餐吧老板,牙根就痒痒,恨不能穿越回审讯那会儿,不多气这人几句,他不解恨。
杂物间没有窗户,齐昭海关闭房间里所有灯光,让人在杂物间里喷上了鲁米诺试剂。没过多久,杂物间里就浮起一层蓝莹莹的光。
蓝光的分布极其集中,主要在靠墙的柜子附近。
根据鲁米诺效应下呈现出的血迹形态,不难看出案发时场面的混乱程度,属于不同人的血手印和血脚印重叠在一起,中间还夹杂着几种形态不同的血迹……整个场面,怎一个“乱”字了得。
“看起来,这里发生过一场混战。”
齐昭海有点犯头痛。
这样混乱的场面,是最难判断出谁是凶手的。更何况,餐吧里的人很早以前就已经收拾过这里,将大部分线索都抹去了。
“有监控吗?”齐昭海问:“现在还不到监控自动覆盖的时间,杂物间里的监控总该录下点什么吧?”
简尧摇头:“没有。”
齐昭海疑惑地抬头,看向头顶上正对着杂物间门口的摄像头:“这难道不是?”
“按理说应该不是……”简副队借了个梯子,优雅地挽起袖子掸了掸上面的灰,爬上去查看了一下那个摄像头的状况——难为他爬梯子也爬得那么文质彬彬:“这确实不是监控,只是个空壳模型。它甚至没有电线。”
没有装监控这件事,其实也好理解。
别人在自己的店里安监控,是记录别人的罪证。这个餐吧里要是安监控,那是记录自己的罪证。
齐昭海一下就释然了:“既然如此,全体就先多留意一下,杂物间里有没有沾到血渍的尖锐边角吧,咱们先把致伤物确定下来。男死者段鑫的尸检结果里说,头顶的磕碰伤,是男死者受过的唯一伤害。”
杂物间里的棱角多得是,关键还是要靠耐心和细心。
樊甜恬在整个杂物间里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一处可疑的凹陷。那个凹陷,正好在柜门边沿的棱角上,而且是通往包厢的那个柜子。
案发当时,男死者如果是撞到这个边角,当时柜门一定是向外侧打开的。而会让这个特殊的柜门打开,只有一个可能的情况——
有女性即将被送进包厢,供人摧残。
“杀了这种人,或许也能算是替天行道。”宋冥淡淡开口。
平铺直叙的语调,配上她那双死水似的眸子,和出离平静的神情,听起来格外令人寒毛倒竖。
阴郁的低气压随话音扑面而来,齐昭海猛然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宋冥的嘴:“学姐,虽然你是以顾问的身份参与案件调查的,但既然加入了警局,就是我们人民.警.察的一份子。我们人民.警.察的对外形象要正能量,要符合法律规章,这种话不能乱说。”
宋冥:“……”
宋冥平静地噤声,平静地无语,平静地剜了齐昭海一眼:“把手拿开。”
她这一提醒,反倒使齐昭海注意到了掌心下的唇。笼在手掌心里的细腻触感,从齐队长的注意力转移过来的那一刻起,突然极努力地彰显着存在,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真奇怪。齐昭海想。
明明人是冷冰冰的,性子也冷冰冰的,嘴唇却是温热的。感觉像是压着两片花瓣。
还是会颤动的,柔软的那种。
两者奇异的反差感,让齐昭海不觉间有些出神。他不仅没有立刻松手,反而鬼迷心窍似的,在那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收获了来自宋冥的狠狠一咬。
“嘶”齐昭海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登时缩回手指。一看,上面已多出一个清晰的渗血牙印。
咬得可真不客气。
宋冥不善地白了他一眼:“人话都不懂得听,活该。”
只咬一口,已经算她嘴下留情。
宋冥不是花瓣,是蛇。哪怕花色再美,也有剧毒尖牙。他人胆敢冒犯,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宋冥说着,往旁边退开半步。
其实,她方才原本想的,只是拍开齐昭海的手。可是事到临头,为什么她受到刺激后,下意识做出的会是咬这个动作,宋冥自己也还没有找出能够解释的原因。
咬这个举动,或多或少有些逾界了。
莫名暧昧。
幸好齐昭海的神经比较粗,看样子还没反应过来。
搜查杂物间的过程中,除了发现在男死者头部形成撞击伤的柜门边角,还找到了些许零碎的物件。杂物之中,有几块玻璃碎片发现的地方,刚好在案发的柜子边上。
碎片拼合后,是大半个椭圆形的凹透镜,上面还印着点鞋底的纹路。
大概是被暴力踩碎的。
“你觉不觉得,这个玻璃片很像眼镜?”齐昭海对这个镜片很感兴趣,它出现的位置和碎裂的方式,都显示出跟这起案件的联系。他观察了一下镜片的形状:
“是凹透镜,应该是近视眼镜。”
当晚应该有个近视的人,参与了这场多人斗殴。
如今社会上的近视率,高达总人口的53.6%,要想知道参与斗殴的近视者是谁,他们需要借助点手段。齐昭海把碎镜片用证物袋收集起来,吩咐下属道:“试着查一下,这副近视镜的度数和品牌。嫌疑人如果扶过眼镜,可能会在镜片上留下指纹,也一并提取下来……”
宋冥听着这些话,脑海中忽地浮现出,林懿咏男友阮文的新眼镜。
阮文想来是个节俭的人,下午见到他时,他从身上穿的居家服到脚下踩的拖鞋都是旧的,而那副眼镜却新得格格不入。
会这么巧吗?
不过阮文的性格,全然不像是会参与群架的人。
餐吧老板心眼子多,对导致男死者段鑫身亡的事情透露少。但简副队询问的落网富二代大多数生活得过分顺遂,没那么深沉的心思,只要找对了审问方法,他们就知无不言。
“即便打斗发生时,包厢里的人基本都喝高了,但从口供里还是能拼凑出案发过程。”简尧说道:“案发当晚,段鑫让店员下药迷晕了一个女顾客,当店员要从这里把女顾客送进包厢时,突然有人冲出来阻拦,跟店员争执起来。此事被段鑫看见,冲上来帮店员。不巧的是,包厢里的几个人和段鑫正好有积怨,于是也趁醉进到杂物间里,加入了斗殴。推搡中,不知道是谁……”
齐昭海正听得仔细,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却打断了他。
“看看网上。”岳老局长的嗓音里压着怒意:“你们那个女死者窦若冰的母亲,现在正跑到大楼顶上直播自杀,声称谁敢掐了她直播间,她立刻就往下跳。你们是怎么办的案子,怎么安抚的家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给定的侦破时间只剩两天了,可救人要紧,哪怕齐昭海一百个不情愿,他们也只能把破案的事情暂时搁置一边。
猎巫童话12
万丈高楼上, 朔风怒号咆哮。强劲的风力从外向内横扫,吹得正在直播的手机摇摇欲坠。
晃动不止的画面里,是一张他们熟悉的沧桑的脸。
女死者窦若冰的母亲爬上高楼的天台,站在护栏边缘, 将手机屏幕缓缓对准自己。护栏是外层用瓷砖包裹起来的结构, 现在已经老化,质量很差, 内外的瓷砖碎块时不时地崩裂脱落。而她的脚下, 就是陡峭的万丈深渊。
不慎失足,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没有半点生还的可能。
自杀地点尚且不明, 齐昭海即刻根据直播中出现的建筑特征,开始分析:“看这个层高, 应该得有三四十层。但这栋楼有年头,建得早,云程市符合条件的楼栋应该不多。”
简尧拿过电脑一顿敲:“云程市范围内, 搜索到两栋符合条件的高楼, 一栋是丰佰路的启邺大厦, 一栋沙池路的阳承大楼。”
齐昭海:“排除沙池路,沙池路上没有这么多车流。”
简尧:“那就是丰佰路的启邺大厦。”
就在他们热火朝天地锁定自杀地点后, 直播里的窦母开了口。齐昭海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话语。
“我女儿不是什么坏人,私生活也没有混乱。她长这么大,连男朋友都没找过一个……她是个孝顺善良的好孩子。”窦母语速徐缓,语调低沉,仿佛每吐出一个字,就耗费了她莫大的力气。然而, 音节一说出口,就被风打得支离破碎。
窦母的神态很不对劲。
倘如来替女儿认尸时候的她, 是盛满了悲痛的容器,那现在,她整个人只剩下一具形销骨立的皮肉壳子,一具麻木的空壳。从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
泪水早已风干,在脸上凝结成难看的泪渍。狂风摇撼着她,撞击着她,也穿过她空荡荡的灵魂。
绝望到极处,便是空。
对世间没有任何念想的,虚无的平静。
齐昭海心下惶然一惊,因为在宋冥的脸上,他也看到过相似的神情。
樊甜恬反映:“今天上午,女死者窦若冰的身份曝光,其班上家长闹上热搜。我让网警那边帮忙查了下,窦母在之后的不到24小时内,也收到了大量私信轰炸,来自网友的人身攻击,占到了其中的九成……”
这些人诋毁女死者还嫌不够,连她的母亲也不肯放过,让她的丧女之痛雪上加霜。
窦母可能是因此崩溃的。
“既然地址已经确定下来,我们马上出发。”齐昭海迅速投入行动:“直播自杀这件事一分钟不解决,不仅我们破案的时间就少一分钟,女死者的母亲也会一直处在危险中。”
要救人,还是要到现场干预.
丰佰路的启邺大厦,已密密麻麻围了不少看客。
有真心担忧的,也有来凑热闹的,分不清在人群中各占多少比例。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手里都拿着观看直播的手机,竭力抻长了颈子,仰着头,去望高楼顶端那颗小得不能再小的人形黑点。
“我的女儿和网上说的不一样,她真的……是个很乖的孩子。”窦母没有看一眼手机屏幕,也不在意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弹幕。她只专注地低着头,望向脚底下车水马龙的大街——
她即将跳下去的地方。
仿佛这个垂直陡峭的深渊,对她有某种强大的吸引力,吸引着她纵身一跃。
窦母的脚,往护栏边沿更靠近了一些:“我经常后悔,当年她爸病倒的时候,没有咬咬牙让她接着读下去。她这孩子太懂事,考研笔试都过了啊,听到她爸重病,非去找了一份工作,赚钱给她爸治病。可前些日子,她爸还是走了,我们娘儿俩抱头哭了一场,然后她跟我说想出去吃点好的,换换心情……我真后悔,让她一个人去。”
她重心前倾,脚掌往前挪动了一段距离,半只脚几乎伸出了护栏的边。
底下激起一片惊叫。
惊叫声中,齐昭海带领警员,火急火燎地往楼上赶。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宋冥盯着手机里窦母的自杀直播间,边走边问。
齐昭海步履不停:“当然是好的。”
“好消息是,窦若冰的母亲情绪非常稳定。”宋冥说:“她不在意直播弹幕,也不容易被直播间里的网友刺激到,所以不太可能因为情绪不稳,突然跳楼。”
齐昭海:“那坏消息是什么?”
宋冥:“坏消息就是,她自杀的决心异常坚定,不容易被动摇。她活着没有念想,所以很难劝说开解。”
齐昭海脚步一顿,从宋冥幽微的表情里,竟读出了只言片语:“你已经有想法了?需要我怎么配合?”
宋冥凝视着他的双眸:“信我?”
齐昭海毫不避让:“信。”
宋冥短暂评估了一下这句话的可信度,然后踮足贴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一句话后,齐昭海即改变了上天台救人的原定路线,带着他余下的大部分人手,绕进另外一条路去了。
登上天台的,最终只有宋冥和简尧副队。
不曾想,天台上除了他们和窦母,居然还有一个人。
这个邻家妹妹长相的女生,也是上来劝窦母放下轻生念头的。她穿一身苹果绿的连衣裙,扎成双马尾的长发在楼顶的大风中飞扬。哪怕窦母一直充耳不闻,她仍然没有放弃劝说,而窦母对她的接近,也没表现出排斥的态度。
这一点,或许是现场民警允许她上楼劝人的原因。
简尧显然跟她认识,见到她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生虽然也讶异于他的到来,但心神依然被牵系在窦母身上:“她是我的邻居,平时很照顾我,是最近遭遇了太多不幸,才一时想不开。这种时候,我不可能坐视不管。”
从两人的谈话中,宋冥了解到,她就是那个简尧追到后恨不能昭告天下的女友,云苹。
与此同时,窦母的脚步还在继续前挪。
离边沿越来越近。
随着鞋底的摩擦,几块碎石皲裂开来,从护栏边上脱落坠下,将这块区域的边际线又整个往后移了两公分。
窦母在前的整只脚,已完全悬空。
危在旦夕。
“小心啊,不要再往前了。”云苹担忧地对窦母喊到:“你曾经跟我说过,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现在也是一样的。只要活着,未来总会找到盼头。生活中还是有很多美好的,至少每天的夕阳都不一样,楼下养的小猫会盯着鱼缸里的金鱼摇尾巴……这些,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吗?”
对一切置若罔闻的窦母,突然对这一句话有了反应。
她抬眼望了望天。
夜空中瞧不见一颗星子,只有大片轻纱似的云雾,在靛蓝的夜幕前游弋。
是啊,夕阳是很好,猫也很可爱,她们母女俩都很喜欢。可惜,再美好的事物,以后对她也没有意义了,曾在她身边一起赏景逗猫的女儿,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思及此处,一大股怅凉的凄哀感,又从心底哗然涌上来,堵得窦母喉头一阵哽咽发酸。
“……你瞧我这样,好看吗?”窦母突然回头,看向与女儿一般大的云苹。
云苹连连点头:“好看。”
“是好看,又新又鲜亮。”窦母垂下眼睫,噙着一丝笑,珍视地将那泛着光泽的衣服面料,抚摸了一遍又一遍:“我今天穿的,是我这些年最好的衣服,刚从大超市买的。你都说好看了,我穿这件衣服下去,找到我女儿和我那死鬼老公后,他们也一定会夸我的。”
云苹没想到,她劝解的话竟然会起反作用,一时有些慌神。
宋冥评价:“劝得太温和了。”
云苹怔忪一下:“啊?难不成要刺激她吗?”
“她需要的是一剂猛药。”宋冥颔首:“她过于思念女儿,并不惦念这个世界,只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不如以毒攻毒。”
云苹还没想明白她的意思,宋冥已经缓缓举步,走近天台边沿。
“新衣服很漂亮。”宋冥笑了一下,以一句客套的夸赞作为开场白,看着窦母眼里浮现出幸福而酸涩的神色后,她的语锋却陡然一转:“遗憾的是,你女儿不一定有心情欣赏。她死得太惨了。”
宋冥对窦若冰的死毫不避讳,简直如往窦母心口窝上剜刀。
窦母的笑容,刹那间冻在嘴角。
“是不是有人安慰你,说你女儿死得很快,没痛苦多久?我告诉你,假的。”宋冥勾唇冷笑了一下,毫不客气地揭开那层遮羞布:“他们这样说,只是希望你快点冷静下来,接受现实,乖乖的不要闹事,不要让他们难办。”
见窦母脸上神思恍惚,宋冥又补上一刀。
“想知道你女儿死的时候,有多痛苦吗?我来告诉你。”宋冥注视着窦母的表情,变本加厉地刺痛她:
“为了让迷药更快分解,不留下罪证,餐吧店员往你女儿杯子里加的迷药分量不多。因此,当你女儿被拖进包厢里折磨的时候,她神智逐渐清醒了。她在痛苦难耐中拼命反抗,却因为迷药的作用使不上力气,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只在她手脚上留下一块块恐怖的淤青……”
就像一只即将溺毙的飞虫,在绝境中做着徒劳的挣扎。
却挣不脱死亡的命运。
猎巫童话13
“……被掐死的那会儿, 她就更惨了。”
别人劝人别轻生,用的都是尽可能平和的语调和方式,宋冥偏偏反其道而行,说出口的每个字都生了冷刃。
像把嗜血尖刀。
一刀一刀, 专挑最窦母脆弱的软肉戳。
“有人曾经将窒息死和烧死, 评为两种最为痛苦的死法。你女儿很不幸,占了其中一种。”
似乎嫌这解释不够, 宋冥还给她掰碎了细说:“我们平时只是憋一口气, 就觉得很受不了,但机械性窒息死亡意味着, 你女儿死前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颈部的血流被硬生生阻断, 头痛欲裂,双眼发黑,眼球的血管肿胀得接近爆裂边缘, 最终在缺氧中失去意识, 痛苦地死去。”
她的说法, 远比写满专业术语的验尸报告,通俗易懂多了。
正因为易懂, 才更加残忍。
窦母在看见女儿尸体上的伤痕后,本来就会想象女儿死前的遭遇。此刻,再经过宋冥绘声绘色的讲述,那些噩梦般的想象顷刻间变得具体——
一口一口,噬咬着一颗深爱女儿的慈母的心。
窦母气得脸色发白,牙齿都在打战:“畜.生, 一群天杀的畜.生……”
云苹从来没见过邻居阿姨被气成这个样子,心中惴惴不安, 连忙拉着简尧的袖口问:“这样刺激她会不会太过了?我感觉她快背过气去了。”
她还在和简尧商议,要不要让宋冥稍微悠着点,便见宋冥向他们转过头:
“你们没有发现,窦母脸上的麻木没有了吗?”
确实是没有了。
宋冥的话语是一剂毒药,也是一剂良药,把窦母从那种麻木不仁、一心求死的状态里,给狠狠拽了出来。现在的窦母,虽然情绪极端愤怒,看起来,却比之前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只要意识到还有所在乎,就不至于全然麻木。知道她在乎什么,就能知道要用什么留住她。
窦母最在乎的,是女儿窦若冰。
而窦若冰已然惨死。
“再告诉你一件事。折磨你女儿的那个人也已经死了,死得很轻松,只是头轻轻磕碰到了一下。但一个死掉的人,法律是制裁不了的,他死得太便宜了。”宋冥没有说出法律会制裁罪犯的套话,她直白地将这困境告知窦母:
“这个人叫段鑫,云程市有名的段家企业知道吧?他就是段家的小儿子,有钱有势。哪怕只是以最简单的方式办个葬礼,他的葬礼都能比你女儿的盛大。”
严酷的现实砸懵了窦母。
她原以为法律会制裁凶手,原以为正义能够得到伸张。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想。
窦母的心脏跳得很快,血液逆流冲上大脑,升得过高的血压,让她两眼一阵发黑。她扶着额头,茫然地看着脚下的高空:“不公平,这不公平……”
宋冥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想用死亡来逃避吗?你可以死,你当然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死。但你要想清楚,要是连你都走了,这世界上就没人肯替你女儿说话了。段家那么有钱,大可以买通大量媒体替他儿子洗白。洗白一方,就会抹黑另一方,到时候你那没人关心的女儿,他们自然是想怎么抹黑,就怎么抹黑。”
窦母悲愤交加:“现在,他们不就已经在抹黑了吗?”
“现在才哪里到哪里。”宋冥微微一笑:“因为你们的坚持,最起码还有一部分人是相对清醒客观的,但之后我就不能保证了。要是理性的人停止发声,或是资本下场,你女儿窦若冰的名声,那才是真的无可挽回了。你忍心看到她,死后还被人肆意污蔑吗?”
宋冥一句反问,敲打在窦母头顶。
窦母俯瞰了一下愈发稀疏的灯火,又仰面看看上方一望无垠的漆黑夜空,犹豫不决。
“看过来。”宋冥叫住她:“别说你活着没有意义,你明明还有事情要为你女儿做,不是吗?你甚至连你女儿这个案子的法庭宣判,都没看过。你就这么下去见她,只会让她感到难受。”
窦母应声扭头。
刚一回头,她突然感觉重心不稳的身体被人控住。
一双手从底下伸上来,把窦母抬起来往里一送,只一打眼,就把她从危险的护栏上转移下来。
云苹和简尧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接过这一棒。他们一左一右,搀扶起腿脚不便的窦母,把她送到了天台内部的安全位置,确认窦母平安后,又喂她喝下了些矿泉水润喉压惊。
再之后,齐昭海才气喘吁吁地踩着空调外机,爬上了天台。
“累死我了,想要救个人还真不容易。窦若冰的母亲太警觉了,我只能从顶楼窗口钻出来,躲在空调外机那边,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出手。”齐昭海一爬上来,就瘫坐在地上,一口气灌了两大瓶水下肚:“这真是个体力活,比破案还累,幸好我不恐高。”
齐昭海鲜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刻。
宋冥一见他狼狈,第一反应是忍不住想笑。
“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没明白。”齐昭海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怪声怪气地说。说完,他忽然举起手,以掌心朝前的姿态对向宋冥。
宋冥乐了:“干什么?齐大队长还需要我拉一把?”
她话语里带着戏谑。
“才不是。只是想击个掌,庆祝我们合作愉快。”齐昭海撇撇嘴,仿佛她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呆子:“你不想就算了。”
齐昭海有些失落,把手缓缓垂了下去。
赶在这只手完全放下之前,宋冥迅速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掌心。
“任务完成得是不错,人成功救下来了,值得庆祝。”宋冥收回手,笑道:“不过,让窦母放弃自杀时我说的那些话,直播里收进来了吗?案件尚未告破,我担心万一流传出去,会给局里造成不好的影响。”
“放心,一点都没泄露出去。”齐昭海得意地抬起下巴:“咱警局的人,只答应说不关闭直播,没说不能使用技术手段,对声画稍微做点手脚啊,直播里你们的对话,全部都做消音处理了。”
跟宋冥击完掌后,他好似振奋了很多。
仿佛这是什么续命神器。短短一瞬,就把齐昭海救人时消耗的精气神,又补回来了。
人刚有点活力,齐昭海的嘴皮子就闲不住:“上楼时你跟我说过,像窦母这样的人,单纯靠劝作用有限,最好是能依靠外力救下来。所以我还蛮好奇的,你劝窦母的时候,用的究竟是个什么逻辑,为什么一直得刺激她,还重点说了她女儿的死?”
“刺激她,是想激起她的恨。”
宋冥淡声道:“她自认为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便给她一个理由。有时候,长久的恨,比爱更能支撑一个人。”
爱会淡化,会消散,而恨意不死不休。
先靠恨意熬过最难熬的时间,咬牙活下来。在这份恨生效的时间里,窦母才有机会找寻人生的其他意义。
宋冥解释期间,发现齐昭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也许觉得她的想法有些难以理解:“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悟?或许是因为,我母亲因为她失败的爱情,而厌恶我。母亲死后,父亲选择恨的人,也是我。”
她在说这话时,唇边依旧勾着一弧浅笑,好似已经释然。
但承载着双倍恨意的宋冥,哪里会被给予释然的机会?由亲人施加的憎恨,她唯有承受而已。
齐昭海感觉心脏被揪了一下。
隐隐作痛。
“他们为什么要恨你?”齐昭海不解。
“我本来,是不应该出生的。”宋冥靠在护栏边:“母亲怀上我的时候,我的生父已经抛弃了她,她吃了很多堕胎药,受了很多罪,却始终没能打掉我。我的生命力太顽强了。”
她半是嘲弄,半是无奈地苦笑。
宋冥鬓边的长发被夜风卷起,欲盖弥彰地想要遮住脆弱,却被她一手拂开了。
“有时候真的不明白,我当初为何要有这种可笑的生命力。就算那么努力地存活,又有什么用呢?我的出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宋冥自嘲:“母亲每次看到我,都会想起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我只是一个她在法律上必须抚养的累赘。我理解她的恨和冷漠。”
即便从小没有得到过母爱,宋冥也没有怪过母亲。
宋冥羡慕那些有母亲疼爱的孩子。然而,她同时也清醒地知道,有些事情,她羡慕不来。
“我口中的父亲,是后来与母亲成婚的继父。继父深爱着母亲,希望能够和母亲生一个和他们有共同血缘的孩子。可惜,在母亲答应他的第二天,母亲在带我去银行转账交学费的时候,出事了。在我真假不明的记忆里,那是一场惨烈的车祸,而警局的档案记录下来的,是‘四一九’特大劫杀案……但不管是哪一种,结局都是一样的,母亲抢救无效,死在了我和继父面前。”
如果需要给宋冥交学费,母亲不会特地出门往银行跑。
她就不会遇到车祸或是歹徒。
继父在痛*七*七*整*理苦之下,将母亲死亡的责任归咎于她。继父对母亲的爱有多深切,对她的恨就有多刻骨。
宋冥回想着来自父母的恨,突然觉得很冷。
她无法选择自己是否出生,也无法预知何时会有灾祸,然而加诸在她脊背之上的这两份罪责,似乎无论哪份,她都无可推卸。
站在启邺大厦的天台上极目远眺,可以鸟瞰整条丰佰路。不久前,路面上还聚集满围观自杀的看客,现如今自杀者被解救,这些围观群众也散了。湍急的车流照旧,而密集的灯光留了下来,在每一个注视灯火的人眸底闪耀。
在宋冥眼眸中,齐昭海也看到了一点闪光。
齐昭海疑心那是颗不分明的泪。
猎巫童话14
可还没等齐昭海分辨出来, 那一颗光点究竟是什么,它便在须臾之间消失不见,落进宋冥比寒夜更为漆黑的瞳孔深处。
齐昭海张了张嘴,却只觉喉头干涩无比。
一句宽慰的话也说不出。
他本能地伸出手, 想要以动作安慰宋冥。但在指尖触及的前一刻, 齐昭海却恍然惊觉,这个举动对遗忘他的宋冥来说, 是那样不合时宜。
以他们目前的关系, 这并非宽解,而是冒犯。
齐昭海的手攥了又攥, 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转而谴责自己的不善言辞。
这是宋冥第一次在他人面前袒露伤痛。齐昭海可以想见, 平日里,这些血液凝固的伤疤,只会被宋冥小心翼翼地藏起, 藏到那一层层金属光泽的厚重的鳞片底下, 不让任何人发觉。
齐昭海还在苦于寻不到安慰之法, 倒让宋冥看出了他的手足无措。
“齐大队长,看看手表。”
宋冥很快调整好状态, 用一种相对轻快地语调说道:“都这个时间点了,你确定还要让我们待在天台上吹风吗?”
本来,按照当前案件进展的顺利程度,他们的时间理应是绰绰有余的。但,解决了这个突发的窦母自杀事件后,齐昭海低头再瞥一眼手表的表盘, 顿觉时间捉襟见肘。
在这件事上,他们消耗的时间太多了。
幸好没白费功夫。
“有时候, 我真恨不得把一分钟时间掰成两分钟用。”齐昭海以前家大业大,从没为钱的事忧心过,于是现在变本加厉地心疼起时间来。但他还是决定,把队员都打发走:“今天太晚了,明天还剩最后一天办案时间,再熬下去容易精力不支。大家先回去休息吧。”
只有保证充足的休息,明天才能够更有效率地工作。
这道理,齐昭海还是懂的。
况且,最近快到年关了,但案子一个接着一个,没完没了。还没过年,万一先把身体累垮,那就不好了.
纵然,齐昭海已经尽早放人下班,宋冥启程回家的时候,也已经很迟了。
夜色已深,云程市陷入一片静谧。归家的一路上,宋冥基本上没见到过其他行人,只有冷白的路灯,在她身后涂抹出一道狭长的影子。
这条路,宋冥已走过无数遍。
但这一次,她却没来由地感到心慌,仿佛某种冥冥中的预兆。
几缕冷风卷过平地,干枯的落叶被吹得离地几厘米。打卷的叶尖,倾斜着划过地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如同有人在背后窸窣低语。
大衣口袋里“嗡”地震动一阵。
宋冥蓦然停下脚步。
还未解除锁屏,樊甜恬发来的短信就火急火燎地往外跳:“宋小姐,你小心点。刚刚林懿咏发来消息,说今晚多个受害者反馈被人尾随。那群要被指认的人,已经开始不安分了。这件事主要是我们负责,我好歹是个警/察,那些人不敢动我,我也有自保的能力,我就怕他们会对你不利……”
宋冥还没来得及读完短信,发动机的轰鸣,便已从背后隆隆碾来。
响声震耳欲聋。
一辆汽车从拐角处冲出。四个车轮高速旋转,失控似的疾扑向前,速度几乎快出虚影。这辆车的目标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
宋冥。
电光火石之间,车轮已近在咫尺。
大功率的车灯直射视网膜,照得视野白茫茫一片。
强光造成短暂眼盲,宋冥什么也看不见,耳蜗里只剩下发动机低沉的咆哮。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能够凭借本能,竭力往身侧闪躲。
她听到风声。
尖锐的,刀一样的风,从她耳畔割过。
高啸的风声里,车子危险地蹭着她的风衣下摆,飞驰过去。跟她擦身而过。
然而宋冥看不见的是,一撞不成,那飞速行驶的汽车又掉了个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卷土重来。隐匿在车厢中的司机眼放凶光,他紧握方向盘,将车头对准宋冥,猛地踩下油门。
“危险!”说时迟那时快,齐昭海赶忙奔来,一把将宋冥扑倒在安全地带。
车辆撞了个空,悻悻离开。
起身时,齐昭海特意瞄了眼那辆车的车尾。本该放车牌的地方,他没看到车牌号,只瞧见一大块灰黑的布。
车牌被恶意遮挡住了。
齐昭海可以笃定。这辆车不是什么善茬,驾驶它的人此行的目标无比明确,绝对有所预谋。要是他今晚没能及时赶到,宋冥将会遭遇怎样可怕事情,齐昭海发现他完全不敢设想。
宋冥按着眼睛,稍微缓了一会儿。
等到视力重新恢复之后,她才扶住路灯的杆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齐队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学姐,你不应该先感谢我吗?”齐昭海嬉皮笑脸地捂住心口,表示自己弱小的心灵被她狠狠伤到,戏精的样子很没个正形:“刚才车子开过来那么危险,我把自身安危抛在脑后,一心只想赶过来救你的命啊。一上来就问东问西,我可是会很难过的。”
宋冥刚想笑他没个队长的模样,一抬眼,就发现了他没藏好的微表情——
担忧,后怕。
为宋冥的安全思虑重重。
齐昭海小心翼翼的关心,被他用夸张的神情,包裹在一层开玩笑的皮里,却又冷不丁泄露出零零散散的一点。
盼着宋冥发现,又盼她别发现。
怪别扭的。
“行吧,就算不回答,我也知道是樊甜恬告诉你的。”宋冥无可奈何:“她本来就给我发了短信,提醒我要小心,我看短信时正好那辆车撞过来,没来得及回复。她看我不回复,估计更焦虑了,将这件事情告诉你也是意料之中。”
宋冥猜对了一半。
樊甜恬警花确实是在担忧。只不过,比她更忧心宋冥的那个人,此时正以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子,戳在宋冥面前。
而且,脸上还不爱表现出来。
实在是……真实情绪的表露,全靠别人猜。
得亏齐昭海喜欢的,是擅长捕捉微表情的宋冥。要不是这样,光凭他这傲娇的德性,姻缘线估计开局就是妥妥的惨淡收场。
“今晚开车撞我的人,也许是被花钱雇来的。”长期参与破案,分析已成为宋冥的一种习惯:“鉴于那群嫌疑人财力雄厚,愿意纡尊降贵,亲自做这种高危事件的概率不大。况且,□□这件事情,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其实可能没有那么难。每个人都有急需用钱的时候,只要金额开得足够高,这种拿钱卖命的活不愁没人接。稍后,我会将这件事情,告知其他也可能处在风险中的人。”
那帮嫌疑人最擅长的,就是威胁女人。
宋冥说完他人的事,话题绕了一圈,终究还是落到自己身上。
“按照这个架势,那些人不太可能善罢甘休。”宋冥低声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地打趣齐昭海:“我再怎么说,也是警局的特聘顾问,齐队长有想好,该要怎么保证我的安全了吗?”
宋冥只是随口一提。
她动动嘴皮子罢了,并没真的想过,要将自身安危寄托给别人。
不曾想,齐昭海居然真的在很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齐昭海思索一段时间,突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你……你家还有空地吗?”
“嗯?”宋冥睨着他红透的耳尖:“齐队长有想法了?”
齐昭海格外艰难地点了下头。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可以……可以在你家……借宿一晚。”语法简单的一句话,齐昭海的舌头却好几次险些打成蝴蝶结。他脸上热得简直像有两把火在烧,一路从耳朵尖烧红到了脚底板。好端端一个刑侦队长,红成了颗熟透的人形西红柿。
不等宋冥看过来,齐昭海立刻跟被烙铁烫着了一般,飞快地偏转视线:“你别多想,我不为别的,只是……想要保证你的安全,这是最方便可靠的办法。”
宋冥看破不说破。
她把大衣领子立起来,躲在领子后面,抿着双唇忍俊不禁。
既然是普遍的保护措施,那齐昭海害羞个什么劲儿?反应激烈到,连当下的微表情都藏不住一点,摆明了是心里有事。
宋冥想着,努力控制了一下唇角上扬的弧度。要是让齐昭海发现她在偷笑,这个脸皮薄得要命的刑侦队长,估计要羞愤欲死地跟她当场翻脸。
“到我家贴身保护?”宋冥故意觑着齐昭海,坏心眼地又重复一遍:
“也不是不可以。”
这句简短的同意,昭告了同样短暂且理由正当的,一夜“同.居”生活的开始。
平素恨不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宋冥,事后也忍不住反思,为什么她那会儿对合住这种本该排斥的事情,答应得如此轻而易举?之后,宋冥成功得出结论——因为她太好奇一旦答应下来,齐昭海会表现出什么样的反应了。
而齐昭海的反应,也没让她失望。
得到允许的那一瞬间,齐昭海振奋得两眼放光。宋冥怀疑,齐昭海如果不是警.察,是警犬,他现在不仅会摇尾巴,连耳朵都要竖起来。
嘶,货真价实的人形德牧。
猎巫童话15
在跟宋冥回家的一路上, 齐昭海的话突然变得很多。这一情况,也在他和宋冥先后进入狭小的电梯间里之后,变得尤其明显。
齐昭海几乎成了话痨。
聊的内容,还全是刑侦工作。
齐昭海局促不安地仰着脖子, 盯着电梯上方跳动的楼层数字, 仿佛用目光长按显示屏,就能助力电梯加速上升:“学姐, 你们跟那些受害者联络了一天, 现在有多少人愿意指认嫌疑人?”
像是怕意识到,两人正在密闭空间里共处的事实。
齐昭海看都不敢看宋冥。
以至于, 宋冥没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齐昭海是在对她说话:“截止目前, 大概已经有二十多个受害者响应我们了,而且这个数量,还在缓慢且持续的增加当中。”
齐昭海点了下头, 本能地想找点东西继续说, 才发现这仅有的工作话题已经说完, 只好被迫保持沉默。
沉默在尴尬里滋生,又在尴尬中蔓延。
齐昭海双手紧张到无处安放。五个手指僵硬地在空中半抓握着, 垂在长裤侧边的接缝处。
宋冥只瞥上一两眼,就大概明白,齐队长今晚为什么聊工作这么活跃了。敢情是他太过紧张,只能聊案子缓解——仿佛只要嘴上还在说着跟案件有关的事情,他们就能够从接下来即将相处一个晚上的事实里,跳脱出来, 假装还是无污染无公害的单纯共事关系。
然而,要在情感上自欺欺人, 太难了。
“我只是在保护同事,保护同事……”齐昭海一遍遍给自己催眠。
眼看着,电梯距离宋冥居住的高楼层越来越近,齐昭海口舌发干的症状愈发严重。他喉结一滚再滚,企图滋润干燥的喉舌,却总是徒劳。
“叮咚”,电梯轿厢到达指定楼层的提示音,终于姗姗来迟。
齐昭海如获大释。
当电梯门开启的那一刻,他长舒出一口气,迫不及待地跨了出去。
“这么心急?”宋冥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家门,一边扭过头,噙着微笑故意误解他:“齐队长的态度这样有趣,让我很难不多想啊。”
“多想什么?”齐昭海下意识反问。
宋冥觉得自己心眼变坏了。一瞧见齐昭海这样害羞纯情,却偏要装正经的样子,她就禁不住想要去逗上一逗:“我还能多想什么?无非是……齐队长是不是也蓄谋已久?”
那尾音弯绕而上扬,宛如藏了蜜做的钩子。
齐昭海以为被点破心思,心下暗暗一惊,很不巧地撞在那钩子上。他好险没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咳咳咳……学姐,你……你你不要凭空辱人清白啊。这种话,可不是能随便乱说的。”
他声音发虚,否认得很没可信度。
既然,齐昭海对此的否定不太可信,那真相就是……
宋冥及时截住,没再往下想。捏在右手掌心中的钥匙转过最后一圈,锁孔里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她稍稍用些力往里一推。
大门应声而开。
宋冥径直走进黑暗的屋里开灯,齐昭海却站在门口愣住了。
这里根本就不像一个家。
通常人们理想概念中的“家”,远不止是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庇护所这么简单。家是能让人在内休息放松,乃至寄托精神的地方。然而,宋冥的家,则完全违背了这个概念。
与其说这是她家,不如说这是个样板间。
明明生活所需的家具家电一应俱全,却偏偏没有一丝有人生活过的迹象。甚至有些家具上面,竟然蒙着刚买来时的防尘布,没拆过封。
齐昭海流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你平时真的住这儿吗?”
宋冥:“住啊。”
齐昭海:“那这里为什么……”
“因为我每天回来的时候都很晚,这个家对我来说唯一的作用,就是有张床休息,以及偶尔可以在书房处理工作。”宋冥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房子买来的时候就是精装修,平时客厅、厨房里的东西用不上,所以其中有很多一直没拆封。”
合理,也合法。
就是着实有点不对头。
齐昭海深感不可思议。他艰难地拆掉了沙发上的包装,勉强找了个坐的地方:“就没有人觉得,把东西都这样不拆封地放着,可能有点奇怪吗?好像你从没住过这里一样。”
宋冥耸了下肩:“没有,因为你是来我家里的第一个人。”
齐昭海心里暗戳戳高兴。
冰箱大概是很久没人打开过了,里面的食物饮品大多过了期,旁边整整一大盒加浓的速溶黑咖啡粉,倒是被喝得只剩下一两包。一看走的就是罔顾身心健康,一心只求高效办公,每天往死里熬夜的路子。
齐昭海帮忙扔完冰箱里坏掉的东西之后,发现这冰箱几乎成了个空壳。
他艰难地从中找出一盒没发馊的牛奶,倒进杯里加热,本着好人做到家的原则,把牛奶递到宋冥手边:“我猜你可能胃不是太好,把咖啡换成牛奶,可能对胃病康复会有帮助。”
这一换,□□含量直接降级到0。
存心不想让宋冥熬夜。
宋冥慢条斯理地一掀桃花眼,未语先笑:“从我家的陈列摆设中收集线索,推断出我的生活习惯,再从这些习惯中,推测出我的健康状况?”
她纤长的手指虚按在牛奶杯上,却没半点要接的意思。
指尖擦过指尖。
齐昭海过电般浑身一颤,下意识想躲,却因顾虑那杯牛奶可能落地,不敢去躲。
杯口升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宋冥在水雾朦胧中缓缓直起腰,距离挨得比杯子还近。直至观察到,齐昭海的肩背线条如蛰伏般难耐地收紧,她才勉为其难地拿走奶杯,将其轻轻放过:“职业病。哪儿有人学侦查学,是侦查同事用的。”
齐昭海不服气地回呛:“那你学微表情心理学,还不是拿来研究我了?”
他们两个,彼此彼此。
“虽然说,撞你的那辆车遮住了牌照,但要查它,还是有办法的。”齐昭海坐回沙发上,坐在宋冥身边:“我记下了那辆车的型号和颜色,刚才已经通知下去,让人去查这辆车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云程市这个地段不算偏僻,监控的覆盖率和覆盖面积,还是可以信赖的。
他们只需要等待结果。
沙发材质松软,人一坐上去就往下陷,齐昭海陷在沙发里,悄悄侧头凝视宋冥。
牛奶还烫着,宋冥用双唇含住杯沿,极小口地先抿了一下。她这么多年喝惯了咖啡,现在再喝牛奶,竟然有些不太习惯:“男死者的死亡现场的人,身份都确认完了吗?里面有没有一个叫阮文的?那个眼镜碎片,我怀疑是他留下的。”
“身份还没确定完,还差一个人。”
齐昭海说得坦诚而详细,没想过对她隐瞒调查进度:“阻止受害者被拖进包厢,引爆了多人斗殴的那个人,目前还没有找到。目击者大多是包厢里的醉鬼,对那个闯入者的印象无比模糊,因此我们还在寻找当天的目击证人,想通过这些人的描述,最终得出那人的长相,根据这长相寻找。”
要征集目击者,要绘制长相,还要大面积寻人……他们的工作量无疑是很大的。
时间紧,任务重。
寻人之路的艰难,由此可见一斑。
破案时间只剩下极有限的最后一天,如果能有更省时省力的途径,来达成这个目的,齐队长自然乐于知晓:“我很想听听,为什么学姐会觉得,这个人到过男死者的死亡现场,而且参与了打斗?”
“说来惭愧,我并没有什么直接证据,只是出于某种直觉。”宋冥点了点太阳穴:“阮文的女友林懿咏,是我们目前发现的唯一一个已经被迷晕,却依旧逃过一劫的受害者。更重要的是,我跟樊甜恬今天到他们家时,发现阮文的眼镜是最近新换的。”
不仅换眼镜的时间太过巧合,林懿咏的逃脱运气也过于好了。
总之,嫌疑不小。
宋冥说着,很快作出决定,道:“明天一早,我会尽快去林懿咏家里一趟,问问他们在男死者遇害当晚,是否有不在场证明。”
“如果可以,最好把阮文的指纹也带一枚回来。”齐昭海提醒。
他想要拿到阮文的指纹,将其和杂物间现场的眼镜碎片上提取到的指纹,进行对比。最好,能够在获得指纹的同时,不要引起嫌疑人阮文的警惕心。
宋冥有些犹豫。
因为对于她来说,这或许有点难。
她既没有受过相关训练,也没有任何以往的经验可供参考。
宋冥在脑子里模拟了一遍,如何能够温和而不失礼貌地提醒齐昭海,她只是个研究心理学的顾问,并未像他们一样经过系统的警校培训。但在最后,她还是硬着头皮,把这个附加任务给接了。
毕竟,作为警局里罕有的,职业不是警/察的人,她在不使人警惕这方面,确实具有天然的优势。
实在不好推辞。
宋冥两手捧起杯子,低下头啜饮牛奶,把婉拒的话一起咽回肚子里。
看着宋冥,齐昭海不知为何感觉有点耳热。他急忙别过脸,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学姐,等查清你母亲的案子,你就要走了吗?”
猎巫童话16
这个问题, 齐昭海其实想问很久了。
齐昭海还记得,多年之前那场让他猝不及防的不告而别,还有他好不容易找到宋冥的大学去时,窗内宋冥那双冷漠的眼。
隔着教室玻璃, 旧人那双眼眸淡淡如镜中之月。
眸中光景依稀如昨。
上挑的眼角故作多情, 可宋冥望向他的眼神,却默然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
那眼神冷得像冰, 淡得像水。教室外没有下雨, 被这目光扫视过的刹那间,齐昭海却仿佛被瓢泼大雨浇透了, 从头到脚淋了个彻底。
有那么一刻,齐昭海觉得, 他特别像一只被抛弃而不自知的犬类,固执地跨越山海,克服艰难, 只为了最终奔赴到主人身边。殊不知, 那人早已经倦了他, 忘了他,从没想过与他重逢。冷漠比尖刀更加锋利, 弃犬苦苦的寻觅,只不过是个荒诞的笑话……
曾经的经历结了痂,但齐昭海知道它从未愈合。
每次离宋冥越近,关系越发展,那道疤就越是用一种惊惶的隐痛,提醒着他。
齐昭海后知后觉地感到怕。以对宋冥的了解, 他想,他早已知道宋冥的答案。因此不等宋冥回答, 齐昭海就急切地往上叠加筹码:“不管你是要更好的薪资,还是更好的福利,这些我都是可以帮你努力争取一下的。”
他不想……再被抛弃第二次。
可宋冥只微笑着摇摇头:“不,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吗?”齐昭海不死心地一再询问,固执地想从灰烬中烧出一把火:“没有诉求吗?”
但埋在余灰深处的火星,仍熄灭了,熄灭在窗外风声呜呜咽咽的哭腔里,任凭寒风敲打窗棂。宋冥双手捧着那杯牛奶,盯着杯口逸散的温热白雾出神。良久,她才缓声启唇:“……如果我说,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终目的,只是死亡呢?你相信吗?”
灯光融化,自上而下滴落。
宋冥的睫毛被濡湿,像染了一层莹润的泪。
她的口吻是那么温和,仿佛躺进阴冷的墓穴里,不是世人不寒而栗的结局,而是她求之不得的归宿。
“人都会死的,我知道。”齐昭海不是不明白宋冥的意思,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太过明白,齐昭海才忍不住以误读她的话语,回避这句话背后可怕的想法:“但是在死之前,你就没有什么记挂的人和事吗?”
宋冥认真地想了想。
最终,她却仅仅回以沉默。
窦母好歹在乎她的女儿,可宋冥有什么在乎的吗?没有。
她没有能在乎的人事物,一样都没有。
怨恨宋冥的母亲早已离世,有血缘关系的生父不知所踪,继父对她的憎恨,更是强烈到一度险些将她杀死……来自亲人的恨意,淤积成潮湿泥泞的沼泽。早在宋冥年幼时,这泥淖便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噬。
宋冥早已失去活着的意义,只因被父亲屡屡告诫,不能浪费母亲的牺牲,她才不得不勉为其难地,留下自己这条充满负罪感的性命。
不自杀,已经是她做出的最大的努力。
齐昭海突然感觉到一阵绝望,某种若有所失的情绪,糊住了他的咽喉。
窦母能够被激起的恨意挽回,但宋冥呢?
她能够用什么留住?
宋冥没有大幅度的情感波动,无爱无恨无所牵挂。她不结交朋友,不在世间留下任何羁绊……这样轻飘飘的人,好似烟云一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风吹散,再也寻不见踪影。她会离开,跟齐昭海恐惧的多年以前一样。
齐昭海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但他还是说道:“特大劫杀案的资料,我会帮你申请更多权限的。今晚我睡沙发,你安心进里边睡吧。我睡眠浅,半夜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醒的。”
但,宋冥没有动。
她低头专注地看着杯里的牛奶。杯壁圆圆,天花板上的灯光倒映进乳白的液面里,像是框住了一轮月亮。
宋冥昂头,把牛奶连同月亮一饮而尽。
热意从肚腹蔓延到四肢的同时,宋冥忽地意识到,这是母亲死后,她第一次喝到别人帮她热的牛奶。温暖胀满心房的感觉,太过久违,一时令宋冥有些措手不及。
进卧房前,宋冥回首望向沙发的方向:“晚安。”
她在黑暗里默默站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于是推门走进了房间。关起的房门,从门缝里挤出一道狭而窄的光。暖色调的,像一道夕阳。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的客厅里有人抬起头,用眼眸追寻着那道光线。
“晚安。”齐昭海的嗓音闷在棉被里,模糊不清,音调里听不出情绪波动。也不知道在跟谁说。
明天见.
当晨曦驱散黑暗,暖暖地晒在枕巾上时,昨夜的情感波动仿佛虚幻一梦。
宋冥从梦里醒来。手边装过牛奶的杯子边沿,还残留着一圈未经清洗的奶渍,然而她的心已然沉寂。
今天,就是破案期限的最后一天了。
这是宋冥的第一个念头。这个想法来势汹汹,不断催促她意识到时间的紧迫性。
“昨晚撞你的那辆车查到了。”齐昭海在见到她后,兴奋地宣告:“车主是个赌徒,欠下了倾家荡产都还不上的巨额赌债,他母亲又在医院里躺着。这大概是他被买通的原因。”
这么简单的利益联结。
要打破,应该不会特别困难。
相信警方很快能从这赌徒的嘴里,问出幕后指使他撞人的操盘者。
今天这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宋冥按照她昨天就已经定好的安排,前往了林懿咏家中。
林懿咏今天没出门锻炼,而是在家里准备礼物。
她手笨,不太擅长这些手工活,从昨晚就开始熬夜偷偷做礼物,硬生生把自己在冬天的低温里,累出了一身的汗。由于失败率太高,林懿咏脚边堆满的包装纸和丝带无一不皱皱巴巴,几乎垒成了一座小山。
五颜六色的,活像散落了一地的浪漫。
“为什么不去商店买一个?这样很费时间吧?”宋冥问。
不料,林懿咏在亲手做礼物这件事情上,异常执着。她摇摇头,笑着抽了张面巾纸,擦拭掉鼻尖上滚落的汗珠:“自己做的东西,意义不一样嘛。外面买不到,所以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
“哦对了。等下阮文要是回来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起把这些东西藏进柜子里,不要让他知道?”林懿咏忙不迭地开口请求:“明天就是我们恋爱五周年的纪念日了,我想保持点神秘感,给他一个大惊喜。”
林懿咏预想着即将出现的场面,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她已经等不及看见阮文的反应了。
那场景,一定很有趣。
“谈了五年,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吧?”宋冥随口问起。
“确实不错,但也不总是那么好。”林懿咏甜蜜地笑着,沉浸在爱情中:“他以前笨得很,不开窍,老惹我生气,我脾气又急,一急起来,我们俩就老吵架。后来,我们恋爱一周年纪念日前,他有一次给我气得特别狠,我被气得好久都没有理他,他就给我写了张保证书,保证不骗我,不玩失踪,不冷战……”
之前在他们面前,林懿咏基本以一个坚韧的形象出现。她不惧舆论,率先发声,将受害者聚集到一起相互保护……好像披了层无坚不摧的盔甲。
而阮文,是她盔甲之下隐藏的软肋。
触及着她柔软的一面。
见到林懿咏脸上洋溢的幸福,宋冥突然有些不忍心问她,她和男友那天是否有不在场证明。
如果有证明,自然最好不过。
但万一没有呢?
这悬丝之上的岌岌可危的平衡,只怕要被打碎。
宋冥几番斟酌,深感难以开口。反而,是林懿咏先停下做礼物的动作,给她倒了水,顺便问起她此番的来意:“听说你昨天晚上差点被车撞了,没事吧?今天怎么特地跑过来一趟?”
宋冥:“林小姐,你还记得你在餐吧被迷晕的那天,是什么时候吗?”
林懿咏:“那个灵异直播的前两天。”
甫一听闻,宋冥便眉心微蹙。很不幸,她的预感成了真。林懿咏出事的那天,跟男死者的遇害时间,刚好是同一天。
阮文的嫌疑直线飙升。
“你还记得那天的事情吗?你昏迷过后,发生了什么?”宋冥顿了顿,没有动手边的水:“还有,你男友阮文的旧眼镜,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他又是什么时候换了新眼镜?”
宋冥的问题如连珠炮一般,一时间让林懿咏有些招架不住。但她很快觉察到,宋冥关注的重点发生了转移:“我被迷晕的事,跟我男友有什么关系?”
面对林懿咏困惑的目光,*七*七*整*理宋冥只能守口如瓶。
事态的发展,超出了林懿咏的认知。她在沉默中僵持了一会儿,慢慢从那些问句中,咂摸出来了些许不安的因子。这些不安,在她胸膛内慌乱而迷茫地左突右撞,惊动着原本规律的心跳。
在此之前,林懿咏万万没想到,阮文会被卷进这潭浑水里。
而且卷入的深度,远比她所想的危险。
林懿咏甚至想不到阮文会欺瞒她什么,阮文虽然有时候略微胆小笨拙,对待她,却永远体贴温柔。可现如今,那一份阮文写的保证书,就像一记耳光,清脆地甩在她脸上:“阮文跟我保证过,他不会跟我说谎的……”
但他说了谎。
林懿咏知道,能够让办案人员不断追问的人,嫌疑必然不可能低。
而林懿咏却愕然发现,她对阮文做过什么,一无所知。面对宋冥的提问,她答不上一个字:“我没办法回答你,因为我清醒以后,就在家里了。阮文这些天很少回来,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等他回来后,我会帮你们问一问的。”
寒冬的空气,结满尖锐的冰凌。
林懿咏将这冷气吸进,感觉像吞了一团冷硬的刺,从鼻腔到肺叶都疼得彻骨:“因为我也很想听听,他究竟对我隐瞒了什么。”
猎巫童话17
疑心就像被拦截在水库里的水, 一旦开了闸,便止不住地往外涌。
林懿咏突然间很想揪住阮文的衣领,问问他是否已经忘却,曾经那些他亲口许下的承诺。那些承诺, 那份保证书, 是不是只有她林懿咏一个人记得?
两人一起走过的林间小路,一起度过的情人节, 一起游玩过的山水……所有关乎他们的一点一滴, 还被完整地保留在回忆里,琥珀一样剔透晶莹, 林懿咏却不敢去回想和探索。
现在翻开回忆,她看不到其他——
涌现出来的, 只有更多令人起疑的细节。
被下药那晚醒来时,空无一人的房间;阮文毫无征兆去换的新眼镜;阮文身上莫名多出来,却藏着不让她看的淤青和伤疤……
过往的美好, 好似一个飘在空中的虚幻泡沫。泡沫的表面不断膨胀, 七彩的光也随之流转。然而, 泡沫都是易碎的,无数尖刺一个个从疑点里生长出来, 自内而外刺破了它。
“我之前跟阮文强调过很多次,我最讨厌被欺骗。”
做礼物留下的满地狼藉,林懿咏越看越觉得碍眼,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把它们连同礼物一并收起:“看你们的样子,他不仅骗了我, 骗的还是一件严重的大事。”
但林懿咏第一反应,竟然是为男友担心。他伤得重吗?会被捕吗?
林懿咏暗笑自己昏了头。
等到她瞥见宋冥拿起放在桌上的水, 稍稍抿了一口时,林懿咏才意识到,她给自己倒的那杯水,还一滴没动。
在这样的霜天冻地里,水早已凉透了。
入不了口。
“别喝。水太冷了,我再给你加些热的。”林懿咏拿起热水壶,招呼宋冥道。
他们家里习惯使用一次性的纸杯饮水,杯子的优劣势非常明显。坏处是纸杯的保温效果很有限,天一冷下来,时不时就得添些热水。好处则是用完就扔,保证卫生。
宋冥的水杯在手边。林懿咏心事重重,她的水杯打从放在那里,就没动过。
桌子上还剩一个纸杯。
这个杯子是谁用过的,不言自明。
宋冥动了心思。在林懿咏收拾东西,将杯子和废弃包装纸一起装进垃圾袋时,宋冥主动提出帮忙:“我等下也要出去,帮你把垃圾带出去丢吧。”
林懿咏不疑有他,将装有那纸杯的垃圾袋递给了她.
宋冥当然没有将垃圾袋丢进垃圾桶,她把袋子带回了警局。
宋冥穿着浅蓝的纯色大衣,霜雪似的一个人,与她手里拎着的黑色垃圾袋,形成了一种离奇的怪异感。齐昭海看得直皱眉头,不敢让她多拿那袋垃圾,赶紧伸手接了过来。
宋冥没了负担,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你要的阮文的指纹,就在那纸杯上。”她颀长纤细的手指,隔着那层半透明的塑料垃圾袋,轻轻指了那里面的纸杯一下:“也许在纸杯边沿,还能从残留的唾液里,提取到阮文的DNA。”
要指纹,她连DNA也一并送上。
诚可谓是圆满完成任务。
宋冥习惯性瞟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她这次去林懿咏家加上路程来回,就算紧赶慢赶,也照样花了两个半小时。她心里禁不住有些不踏实:“你那边呢?进展怎么样了?”
宋冥在心底默默倒计时。
今晚九点,岳局给的时间就将耗尽。
而现在是上午十点多,最后剩不到十一小时,要是再不出点成果,破这个案子估计要悬。
“哼哼,学姐可别小瞧我。”齐昭海瞧出宋冥的忧虑,朝她挑眉一笑:“要是忙活了这么久,还没点成绩,我这队长的职位干脆不要当了。”
光说没用,齐昭海将成果逐一列举出来。
一副任君过目的模样。
真别说,这第一点、第二点、第三点地排下去,的确有点小壮观。
“首先,是昨晚蓄意撞你的司机。”齐昭海对这一点格外记仇,因此选择把这件事,放在第一个说:“这个司机比想象中的难搞一点。今天早上刚逮回来,简尧带着石延还在审。不过,应该用不了太久。”
哪怕过了一夜,齐昭海都不敢设想,要是他没及时赶到,会看到什么样的场景。
是血溅车轮,还是骨骼尽碎?
之前宋冥只是离开,就已让他铭心刻骨,一想起宋冥可能会倒在血泊当中,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桃花眼失去神采,无法聚焦,齐昭海只觉全身血液倒流,如堕梦魇。
过了须臾,恍惚中有什么抵上了齐昭海的手背。
熨帖的热度,将他从梦魇拽回现世。
齐昭海垂下眼睑,发现那是个马克杯,杯子里面装满了牛奶,正从杯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浓郁奶香味。拿着杯子的那人,正是宋冥,也不知道这牛奶是她什么时候热的。
“在想什么呢?新进展就这一个吗?”宋冥微笑着,把马克杯塞进他手里:“喏,昨晚那杯热牛奶,现在还给你。”
齐昭海在怔忪中迷迷糊糊地接了,这是宋冥第一次送他东西。
即便只是一杯“还回来”的牛奶。
最重要的是,这杯热牛奶提醒齐昭海,宋冥还活得好好的,他想象中惨烈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齐昭海的心落回了胸腔里,大脑像卡带后的机器一样,缓慢地恢复运转:“我们在镜片上发现了几个指纹。除了参与打斗,但没戴眼镜的两个人以外,有一个人的指纹出现得特别频繁,应该是眼镜的主人。我们导入指纹库对比,没发现相似度很高的,眼镜的主人应该没有犯罪史。待会儿,我拿纸杯去把指纹对比一下,就知道它是不是阮文的了。”
齐昭海说得口有点渴,他对着那杯牛奶看了又看,终究没舍得喝:
“除了这些眼镜碎片,痕检部门还在男死者死亡的第一现场,也就是那个杂物间里,发现了更多的微量痕迹……我们可能马上要再回餐吧的杂物间一次。经过之前的证据搜集,我们所掌握的证据,应该足够支撑我们还原现场了。”
如果参与打斗者的身份,基本上已经确定无误,那么警方最大的问题,就转变成为——当晚的混战局面中,是谁把男死者段鑫推出去,撞到那个柜门角上的。
鉴于当晚战局的参与者和目击者,都因为醉酒与混乱的影响,全都说不清个所以然来。
这个现场,非还原不可.
这次出现场,樊甜恬明显发现,他们齐队长多携带了一样东西——
一个平平无奇的保温杯。
这保温杯怎么看怎么不出奇,却被他爱若珍宝地揣在怀里,重视程度,仿佛岳焱局长有了接班人。
然而,樊甜恬随即发现,齐昭海队长对待这个保温杯的心理,跟岳局的念旧心理很不一样。虽然同是保温杯,这保温杯远比岳老局长的战损版保温杯要新得多,完好无损,没有那些饱受摧残留下的坑坑洼洼。
一看,便知是刚从街边买来的。
不是因为款式喜欢这个杯子,也不可能是因为念旧,那是为什么对这保温杯爱不释手?
樊甜恬跟旁边的警员一打听,才知道齐昭海爱不释手的不是保温杯,而是保温杯里的东西。宋冥顾问给他们齐队长的那杯牛奶,齐队长既不舍得喝,也不舍得放下,于是想办法把牛奶装进保温杯里,一起带来现场了。
他们队长别太爱了,樊甜恬哭死。
她当场宣布,这就是她心目中的绝美爱情。
混乱的作案现场,还原起来也是一个绝顶难题。为应对这一点,齐昭海带足了工具。
“根据男死者段鑫头顶的创口角度,结合致伤物的凹陷情况,死者被推时受到的那个力,应该是从这个方向来的。”齐昭海反推力的来向,根据撞击的角度,以男死者撞到并致伤的柜门边角为源头,自上而下倾斜地拉出一条细线。案发时,凶手就站在这条线经过的位置。
而且他所处的位置,绝对低于段鑫。
“我们最需要的,就是知道当时在这条线的位置上,站着谁。”
齐昭海停顿了一下,道:“段鑫死亡案,涉及到的嫌疑人有四个。一个是这边的服务员小林,两个是当晚对男死者有成见的顾客,分别是陈祥和洪明。最后一个,是刚刚经过指纹对比,确定下来的阮文。”
他们需要重演案发现场,再现当时的情况。
樊甜恬扮演的是服务员小林。
“服务员小林是第一个走进杂物间的。根据服务员小林的口供,他习惯先把昏迷的女性放到柜子左边,再打开柜门,把人抱起来往里搬运。”
为了重建的准确性,樊甜恬特意走到门外,再装作拖着重物的姿势,推门走进杂物间。将自身代入服务员小林后,她甚至完善了其中的细节:“林懿咏说,她那天昏迷中,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拖拽她。但为避免其他顾客生疑,服务员最可能的做法,是将她先扶到杂物间外面一点的地方,在那个仅餐吧员工可进的通道里,才改扶为拖的。”
扶这个动作,代表了对人基本的尊重,却只是服务员装出来的。他只把受害女性当做赚钱的货品。
樊甜恬继续往杂物间里走。
脚步,停在那扇大开的柜门前。她做了个假装拉开柜门的动作:
“服务员小林照例将林懿咏放到柜子左侧,打开柜门,刚准备要把林懿咏抱起来,再把她送进去供段鑫取乐时,阮文闯进来了……”
就此,导火索被点燃。
愤怒如同一把从地底窜起的野火,火光冲天,烧穿了潜藏在杂物间里作恶的污浊。
猎巫童话18
那把地火, 最初只是一点小火星。
阮文虽在闯入后,目睹了犯罪中的一环,但他本身性格温和怯懦,不希望与人发生冲突, 不可能主动挑起事端。
“阮文来这里的目标很明确, 就是来寻回女友。所以,他的行动轨迹起初非常清晰。”宋冥同样从外面走进门。只是, 想及阮文对餐吧的杂物间是极其陌生的, 她进门前动作更加谨慎,把门推开后, 也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
直到将目光锁定在柜门左侧,宋冥的步子才骤然大了起来。
因为那一刻——
阮文看见了他失踪的女友。
宋冥:“阮文进门后, 直奔女友林懿咏,试图将女友带走。”
“但他失败了,因为服务员小林阻止了他。”樊甜恬补上了后半句话, 她往侧边迈出一步, 挡在宋冥扮演的阮文, 和应该躺有林懿咏的位置中间:“如果小林让他带走林懿咏,小林就要被开除了。”
因而, 不管阮文再怎样苦苦哀求,服务员小林都不会有半点心软。
他不可能放林懿咏离开。
小林冷酷的拒绝,让阮文深深意识到了这里的危险性,也意识到将女友带离这里的急迫感。
杂物间里屏蔽了信号,报不了警。原本最不擅长,也最不喜欢使用武力的阮文, 在迫不得已之下,终是被逼着使用了武力, 尝试从他们手里抢回女友。
段鑫在这时候,从包厢那边通过柜子里的通道,看到了杂物间这边的状况。
他登时怒不可遏。
居然有人敢跟他段鑫抢女人。
长期把女人视为玩物的观念,让段鑫将阮文此时的行为,当做了一种对他的羞辱。
“我们在柜子靠包厢的那一边,和柜子的通道内,提取到了段鑫的指纹、皮屑,和他鞋底上沾有的泥土成分。”齐昭海拿着痕迹检测报告,说:“这说明,盛怒下的段鑫,手脚并用地翻越过了柜子中间的通道,来到杂物间。”
只为给阮文点颜色看看。
原本,杂物间这边的阮文和小林还是以口头为主、比较轻度的推搡,自打段鑫来后,战况立刻升级。
“段鑫进到杂物间后,直扑阮文。按照服务员小林的口供,他看到段鑫一拳打向阮文的颧骨,不过被阮文躲过了,于是拳头砸到阮文侧后方的柜子上——我们在那个柜子表面,提取到了段鑫的油脂与皮屑。”齐昭海虚指出发现这些微量证据的位置,而后接着道:“服务员小林看有人撑腰,态度也更加强硬起来。”
但阮文不可能退让,他一退,就相当于把女友留在这危险当中。
他的深爱,不允许他退缩。
这三个人之间存在的矛盾,将冲突一步步激化。段鑫砸空的那一拳,拉开了混乱的战局。
“别忘了,还有那两个火上浇油的。”齐昭海温馨提示,从边上拉来俩警员,让他们友情出演这两个富二代顾客:“几乎是男死者段鑫拳头一挥空,陈祥和洪明就先后钻过来了,为的是近距离嘲笑段鑫。”
段鑫需要应对的人,遽然变成三个。
他们尖利的嘲笑声,成功地让段鑫转变了攻击对象。
段鑫刚因为没能打中人,心头正窝火,这两人直接撞枪口上了。段鑫看着他们嬉笑的嘴脸,越想越气,挥起拳头冷不丁给了陈祥和洪明一人一拳。
“这两人事后都做了验伤。当时陈祥被一拳打在胃上,洪明则是左脸挨了拳头,现在这两个人的伤还没好全。”齐昭海手里有医生的验伤报告,说起话来一点不虚:“他们本就对段鑫早有成见,在疼痛的刺激下,他们更是愤愤不平,奋起反抗,三人扭打作一团。”
随着战火中心的转移,阮文暂时远离漩涡。
其实以当时的情况,阮文如果选择一个人偷偷离开,他本可以走得掉。但他没有怎么做。
宋冥:“阮文靠近女友林懿咏,想趁乱带走她。”
“服务员小林不可能坐视不管,阻止阮文带走林懿咏,是他的职责所在。”樊甜恬说:“他要极力阻拦,却不想太惹上官司,所以可能不会打得太重。等等,这个位置……阮文的眼镜,会不会是这时候被打掉的?”
樊甜恬瞟了眼宋冥当前的站位,顿似醍醐灌顶:“如果阮文站在宋小姐这个位置,服务员小林使用惯用手右手,打掉阮文的眼镜,那眼镜恰好可以飞到我们发现眼镜碎片的那个柜子附近。”
“只是打掉?那这副眼镜是怎么碎的?”宋冥问。
以那个力度打碎不太现实。
就算打碎了,眼镜的玻璃碎片也会在服务员小林手上,留下划痕。
“最有可能是被踩碎的。”齐昭海回答:“经比对,镜片上的鞋印部分与陈祥的最吻合。应该是段鑫那三个人在打斗中从这里经过,无意间把眼镜踩碎,并把一些碎镜片踢到了柜子底下,镜片因为藏得较深没被及时清扫,才会被我们发现。”
镜片破碎的来龙去脉清晰了,案件的初期发展也梳理清楚了。
宋冥的眉心,却在不觉间越蹙越紧:“我记得,阮文近视的度数实在不低。那么眼镜被打掉后,他岂不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本已孤军奋战,再加上看不清周围……
注定只能任人宰割.
当晚,阮文陷入极不利的境地。
他的视线,自从眼镜被打落的那一刻,一下子变得模糊不清。
令人晕眩的灯光在阮文眼前晕开,扭曲成斑驳陆离的色块,像一盒泼洒混杂的颜料,中间凝不出轮廓界限。只有恶魔,在他耳边高声叫嚣——
“呦,一摘眼镜就成瞎子啦?”
“两只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多可怜。”
“告诉你,敢跟爷作对,你还太嫩了点儿。”
嘲笑和讥讽同时往耳洞里钻,一声叠着一声,阮文哪个音节也听不清。他只能够感觉到,高浓度的恶意在他身边凝作实体,刀尖一样,从四面八方往他肉里扎。
视听中的一切都让阮文惶恐,胆颤。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如果有得选择,阮文一定会尽可能快速地从那扇门里溜出去,以求一个平安脱身。可是林懿咏还孤零零地躺在这里,他不能走。
阮文怕冲突,怕争斗,却更怕看到他爱的人受到伤害。
不知道是谁的拳脚落了下来。
阮文狼狈地避着这些蛮力,竭力扭过头,去看地上的林懿咏。
林懿咏被下的药不少,睡得很沉,双眼紧紧地闭着。她的脸庞在阮文的视野中,已变得模糊朦胧。熟悉的眉眼这时看来,像隔了层厚重的水雾。
可阮文知道,那是她。
再怎么模糊不清,那也是她。
额头有血渗了下来,有鞋底踹在阮文的背上,把他踹倒在地……阮文听见皮肉被重击的闷响,隐隐还伴随着骨裂声。阮文已经被逼上绝路。他想躲,却躲不开,想蜷缩,却偏偏要舒展开身躯,才能摸索着往林懿咏的方向爬。
阮文很怕虫,但他从未觉得,自己那么像一条在污泥里蠕动的虫子。在爬行的过程中,他几度感到眼前发黑。
是因为晕血,还是因为巨痛?
阮文分不清。
只是,当终于握住女友的手时,他心满意足地笑了,尝到了喉咙溢出的腥甜味道。
阮文一直以来都知道,他有一个很厉害的女朋友——林懿咏就像她的名字那样,有义胆,有勇气。林懿咏会在他受欺负时,帮他出头;在他怕虫时,帮他踩死虫子并处理掉;他抽血时晕血,林懿咏就帮他遮住眼睛……一直以来,都是林懿咏在保护他。
阮文颤抖着,呼出一口带血腥的气。
原来,他被林懿咏保护了那么久啊。他笑着想,现在该换他来保护她一次了。
恋爱是一种双向的关系。
保护,也不应该总是单向度的。
阮文盯着对面林懿咏沉静的睡颜,缓缓得到了勇气。
在下一击裹着风迎面袭来的时候,阮文突然爆发。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尽数推开了挡在他周围的人,抱起不省人事的林懿咏,跌跌撞撞地逃出门去.
“按照这条行动轨迹,阮文是离这条线最近的。”宋冥依照证据和阮文的心理,推出了那晚他最可能的做法,并据此划出一条动线:“推段鑫的人,不会再有别的了。”
只可能是阮文。
就算他们再怎么不愿承认,也没有除此之外的第二个真相。
齐昭海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理解阮文的所作所为,最后却别无选择。齐昭海叫来警员:“抓人吧。”
这里距离林懿咏和阮文的小家,不会特别远。
只是他们这一趟过去,阮文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家了。
齐昭海他们人刚坐在车上,还没来得及出发,石延的电话就从警局打了过来:“老大,有一个人来市局自首。他说,他叫阮文。”
挺好,省得他们跑这一趟了。
齐昭海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句,勉勉强强算作回应:“你们审完那个司机了?”
“审完了。”石延开始汇报情况:“简副队已经带人手去抓买凶的人了,但扑了个空,那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司机说,那个人知道我们的很多信息,知道动不了警/察,可能会从我们身边最亲近的人下手。”
最亲近的人……
齐昭海心头微微一跳,不由得向宋冥投去一瞥。见宋冥无恙,心里一颗大石才落地。
齐昭海:“是我们的信息泄露了?”
“不知道,司机知道的也不多,问半天也问不出来。”石延焦头烂额:“更糟的是,简副队女友的电话打不通了。”
怕不是要出事吧?
猎巫童话19
石延跟齐昭海汇报情况的同时, 简尧正焦灼地向女友云苹的手机里,播去一个个电话。
然而,无论重复多少次,听筒里传回的, 依旧是如出一辙的忙音。
电话没人接, 短信更是如泥牛入海。
可云苹从来不会不理他。云苹的心最软,又最没有安全感, 手机连睡觉都要放在枕边, 说什么也不肯离身。无论什么时候有人给她打电话,她即便没有及时接起, 也会很快回拨。
联系上司机的口供,简尧越想越觉得不安, 电话拨打得更加频繁。
“嘟,嘟,嘟……”简尧的耳畔, 被不间断的忙音持续占据。频繁的拨号换来的只有频繁的失望, 单调重复的忙音, 一遍遍拉着他的心脏往深渊下坠。
他还清楚地记得,与这一幕极为相似的场景, 在很多年前也发生过一次。那一次,罪犯残忍地带走了他妹妹小羽的生命。而这一次,有人要狠心到,连云苹也从他身边夺走吗?
简尧的呼吸被擢住了。
久远的伤痂皲裂开来,记忆深处的痛苦在复苏,熔断了理智。
从云苹来到他身边的那一天起, 简尧就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重蹈妹妹的覆辙。而如今,恶毒的诅咒再次应验, 简尧顿觉眼前翻起一片血光。
难道在他身边的人,注定要因为他的存在,而遭遇不幸?
当齐昭海让石延把电话拿给简尧时,第一次发觉,他们优雅健谈的简副队,有一天竟会沉默至此:“现在智能手机都有带定位,我让技侦帮你查一查她在哪里。想开点,没准儿你女朋友只是手机没电了呢。”
深陷在痛苦中的简尧没接话。
他心知肚明,没电只是安慰的说法。
云程市的共享充电宝行业异常发达,但凡随便进一间店面,都能借到充电宝给手机充电。
幸好,他们有靠谱的技侦。
“云苹的手机定位现已断开。”技侦将查到的结果转告他们:“她的最后一次定位,出现在裕海大楼附近。”
裕海大楼,简尧听着有些耳熟。
他随即意识到,裕海大楼便是他曾经和云苹见面的咖啡店。曾经云苹在这里兼职打工过一阵,现在云苹虽然已经在声乐教育补习班就职,但有时候中午下班后,她依然会来喝杯咖啡。
“云苹有可能是在那里被掳走的。”简尧说:“她常去楼下的咖啡店。”
若是被掳走的第一现场,那里也许有证据。
齐昭海当即制动车辆,准备出发。
“别忘了保持手机通畅,随时接听来电。”他提醒简尧:“既然,嫌疑人的目的是逃避法律的制裁,很有可能将你女友挟持做人质,来跟我们交易。在这段时间里,她还是安全的。”.
工作日的午后,咖啡馆生意冷清。
齐昭海赶到咖啡馆时,简尧已经问过了咖啡馆的店长:“店长说,云苹今天没有来过,她应该是在来的路上被抓走的。”
齐昭海:“从她工作的地方到这里,一般是走哪条路?”
简尧在手机地图上画出一条路线:“这条。”
齐昭海立刻将这张路线图发至工作群,让警力分散开,沿路搜寻云苹留下的痕迹。绑架案的人质黄金搜救时间是24小时,他们所剩的破案时间更短,只有6个小时。
有限的条件下,只能分秒必争。
金黄色的晖光被高楼切割成一条条,狭窄细瘦,仓惶地散落在街上。刑侦队的警员像一把珠子,转瞬散进光带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简尧的担忧成倍累积。
他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了看。
没有来电。
这意味着云苹大概还没有性命之虞。简尧安慰自己,心却依然在嗓子眼里悬着,落不了地。
就在从手机屏幕上抬眼的刹那,花坛背后的一点闪光,突兀地钻进视野。简尧注意着那光点,一脚踏进斜阳里,发觉这夕阳只有颜色,没有温度,冰冷得像具尸骸。他顶着光线走近,发现——
这光点,其实是一颗珠子的反光。
珠子圆润可爱,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苹果绿,琉璃似的。简尧却在瞥见这珠子时,倏地屏了息。
简尧弯腰将珠子拾起,默默攥进手心:
“是她发绳上的珠子。云苹是在这里被带走的。”
云苹发绳上的那颗珠子,前些时候就只剩两条线维系着了,要掉不掉。所以他们约定好,一旦云苹遇到危险,就把珠子拔下来扔在路边。没想到,这约定这么早就派上用场。
简尧宁愿它一辈子都用不上。
石延已经小跑着去调附近的监控了,在明确绑人的时间、地点后,查监控的难度只减不增。
“绑匪的身份确定了吗?”宋冥问。
简尧点头,将绑匪的资料发送给她:“在确定买凶者后,我们尽可能斩断了他所有买凶的渠道,让云程市的车站和港口严查此人,绝不能让他出境。我们原本以为,这样就能停止他疯狂的行为……”
殊不知,那人竟会丧心病狂至此。
其实简副队的思路也没问题,只是百密一疏,让那买凶者给逃走了。
简尧的悲伤与忧虑太浓,他越说,言语里的悔疚之意越挥之不去,分明到简直如同加粗放大地写在脸上。而整个警队都知道,宋冥能读微表情这件事,宋冥想装作看不出都难,所以她最终还是决定——
先解决问题。
宋冥直接放弃安慰:“所以说,买凶者这次出手,只能自己上?”
简尧:“是这样。”
事态紧急,宋冥只来得及挑买凶者资料里的重点,有选择地浏览了一遍:“明白了。这次的绑匪也是之前的买凶者,是个叫王宇的男人。但是……云苹平时独居,最基础的警惕性应当是有的。绑匪是陌生男性,身高又足有一米七几,云苹不可能不对他有所提防。”
如果受害者有提防,绑架的行为就不会实施得那么容易。
绑匪是怎么得手的呢?
樊甜恬猜想:“会不会像是很多绑架案那种,绑匪藏在车里,车子一开过去,就把人拖进车里带走,然后飞速逃逸?”
“这条路太窄,不适合停车。车辆从这里过,也必须减速慢行。”宋冥扫视周围的场景,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退一万步讲,如果绑匪王宇用的是这个方式绑人,那么云苹连反应过来的时间都不会有,更不可能有机会拽掉头绳上装饰的珠子。”
提出的假设被排除了,樊甜恬却没有气馁。
“王宇有没有可能伪装过?”樊甜恬:“现在不是有很多人,假扮成需要帮忙的老幼妇孺,来拐走女生吗?绑匪有没有可能也这样做?”
伪装的思路是对的。
要想减少云苹的警觉,王宇必然需要经过伪装。
只是,这绑匪平日里养尊处优,财富上从来不愁,买凶找人的途径又是突然被截断的,他很可能没学会精妙的伪装手段。他遇到这种情况,会如何伪装自己?
宋冥沉下心神,缓缓代入凶手:“我是王宇,我去餐吧‘消费’无辜女性的事情被发现,那些我祸害过的女人要指认我,还把证据交给了警察。我的好日子还没过够,不想被抓,所以花钱雇了司机去撞人威胁。但一夜之间,司机撞人失败被抓,我买凶的途径也没了。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措手不及,什么帮忙的人都找不到,我能靠的只有我自己了……”
宋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这条窄路上行走着。
她的速度很慢。
漫无目的,没有意图。
那些迈出的步伐,只是为了让思维更加顺利地流淌起来。
“……在这危急关头,我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宋冥说:“警/察再强大也是人,他们也有软肋,那我就挟持他们的亲人。这样,就能逼他们给*七*七*整*理我放行,让我到没有引渡条例的国家去。那个云苹,我在窦母自杀的直播视频里看到过,我准备挟持她,但是我该怎么样,让她对我不加提防呢?”
王宇一向富贵,家里连件破旧的衣服都找不到,更不会变老变小的特效妆。时间有限,他来不及找人借,更来不及学,只能选择唾手可得的道具进行伪装。
这道具,最好是家里已有的。
王宇家里,会有什么能够进行伪装的道具呢?
宋冥反复翻着资料,在脑海里构建王宇的成长环境。很快,她灵光一闪:“这边路边有人卖艺吗?”
简尧对她突如其来的发问,稍感诧异,因为这个问题看似跟案件没有丝毫联系。然而,简副队却依旧回答得一丝不苟:“在这条路上没有,不过附近有不少卖艺和表演的。有唱歌的,吹葫芦丝的,吉他弹唱的,还有整个乐队出来义演的……云苹很喜欢,常常会在旁边站着听一会儿。”
顿时,宋冥的想法得到印证。
这些卖艺人无需穿得衣衫褴褛,也不用扮作老弱病残,他们只需要有话筒和音响,或者怀抱一把乐器,出现在这里就有了合理性。
“数十年来,‘乐器学习热’一直在家长群体中广为流传。手里但凡有点闲钱的家长,都倾向于让孩子去学乐器,乐器课程几乎成为了每一个小孩子的课外必修。王宇那个时候,估计也没能逃过。”宋冥总结道:“王宇学过乐器的可能性很大,家里很可能有乐器。”
王宇逃亡时,直接把乐器往包里一塞,带走就行。
过程不要太省事。
齐昭海立刻掏出警务通电话,拨给正在调监控的石延:“重点留意身上带着乐器,看着像是卖艺的那种人。绑匪王宇很可能扮成了卖唱的人。”
“收到。”石延在手机的另一边,端端正正地敬了个礼,继续查监控视频:“老大老大,还真有一个挂着吉他,又拖着行李箱的。监控没拍到绑架过程,但是这个人被拍到了两次。他第一次进画面的时候,拖那个行李箱很容易,好像箱子很轻,第二次的时候拖起来却很吃力。”
行李箱里面装的,恐怕就是被绑的云苹。
猎巫童话20
监控画面里, 得偿所愿的王宇拉着行李箱,大摇大摆地走出画面范围,向东边去了。
齐昭海眸光微沉:“这条路的东边是哪里?”
“港口,东边是云程市的港口。”
简尧熟悉本地, 因此脸色愈发苍白:“王宇想从港口偷渡出国。如果被我们发现, 他就拿云苹做人质逃脱拦截,如果王宇没被发现, 成功偷渡……”
那样, 人质云苹便失去用处。
她必死无疑。
王宇那种把女性视为玩物的阴险小人,不可能留一个没有用的东西在身边, 云苹凄惨的命运可想而知。被他无情杀害,抛进海里喂鲨鱼, 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怪不得我没有接到电话。”简尧心中发寒:“原来王宇打的是这种算盘。”
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上车。”齐昭海拉开车门:“我查了下,港口距离这里有半小时车程,蛇头安排船来载人也需要时间。我们抓紧点, 即刻出发, 说不定赶得上去港口救人。”.
港口上, 两道人影正交头接耳。
样子鬼鬼祟祟。
午后的海面宛如撒了金粉,浮光跃金, 王宇却只嫌这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的电子账户已被冻结,只能当着蛇头的面,从钱包一张张往外扯现金:“尽快给我安排一艘船,船的速度要最快。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王宇讨厌这破烂的港口,讨厌这儿的海风。
这海风腥咸湿润, 没多久就吹得他露在外面的皮肤黏腻无比,像是浑身沾满一层细细碎碎半化不化的盐粒子, 让王宇浑身不得劲。
他急着从这离开,“唰”地拽出了一叠钞票。
鲜红的票子,照得蛇头眉开眼笑。
蛇头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向那叠大红钞票,却在最后关头,慢悠悠地把手缩了回去。
“怎么?钱不够?”王宇再次掏出钱包。
蛇头瞪直了两眼,目光恨不得钉在他鼓鼓囊囊的钱包上。但他还是咽下口水,藏起贪欲,高高昂着下巴,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长年干这行,他不怕什么亡命之徒,只怕赚的钱太少,不够花——
从王宇拧成“川”字的眉头中间,他瞅见了急切,更瞧出了生财之道。
心急好啊。
越心急,越方便蛇头从这块送上门的大肥肉上,刮下一层滑腻腻的油水来。
蛇头暗暗欣喜,嘴上却故意专拣为难的话说:“你知道的吧,我们做这行的啊,风险很大,一不小心就被抓。再说了,很多船都有活了,想临时叫来一艘船,也没那么容易……”
“少废话,不够我再加。”王宇不差钱,只差时间。他以向来如此的豪横姿态,把一叠钞票甩在蛇头面前。
殊不料,这让他在贪心不足的蛇头眼中,无限接近一只油润的肥羊。
冤大头,可宰。
当齐昭海他们踏上港口的砖石时,正赶上偷渡的蛇头跟王宇坐地涨价。蛇头的价越叫越高,王宇的钱越给越多,两个人因为价格谈不拢一直纠缠,谁也脱不开身。
齐昭海大呼走运:“正好,两个一起逮。”
鹬蚌相争,警方得利。
感谢蛇头的贪财,帮他们拖延了王宇的时间,真不错。
蛇头看到一帮警/察冲过来,吓得五官都扭曲了,慌不择路地一扭身,“噗通”跳海,转瞬间无影无踪。
王宇起初虽说也吃了一惊,他眼中却不见半点畏怯。面对警方不断收束的包围圈,他只淡定地找个石墩子坐下,拉开了行李箱拉链。金属拉链间,露出一角苹果绿色的裙边。
是云苹的裙子!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还认得这是什么吗?”王宇嘴角扯出一弧不善的笑,啧啧品味着简尧脸上的忧虑神情:“记得这是谁的东西就好,别轻举妄动。否则,可别怪我不手下留情。
简尧心头刚重重一震,便见王宇笑着,充满恶意地继续把拉链往下拉,露出箱子里的云苹。
行李箱里空间有限,云苹蜷缩着四肢被绑/缚在内。绳子深深勒进肉里,在她细腻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凄惨的红痕。然而,尽管云苹的眉心因不适而轻微颦起,她的双眼却始终紧紧闭着。简尧一连叫了她几声,她都毫无反应——
她已昏迷不醒。
感受不到来自外界的刺激。
“你都对她做了些什么?”简尧愤怒地质问。
“没什么,就是让她喝了杯水。”王宇嬉皮笑脸地耸了耸肩,故意当着简尧的面,一寸寸狎昵地抚摸过云苹的脸庞,半眯着眼睛喟叹:“她是你女朋友吧?这皮肤,摸起来手感真好啊。”
顿时,简尧目眦欲裂。
全靠石延在后面拉着他,他才没有冲上去。石延一劝再劝:“简副队,冷静,冷静。”
“遇到这种事情,谁能冷静?!”简尧火气直往上蹿,他再也顾不得风度,怒道:“拿开你的脏手,我不许你羞辱她。”
“羞辱?这叫羞辱?你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她根本没反抗啊。”王宇哈哈大笑,气焰张狂:“之前我在餐吧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只要往人杯子里多下点东西,就能把她们迷晕。我特意让那服务员给我留了一些,还真是不错,你们看,你女朋友睡得那么沉,那么乖。我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王宇肆无忌惮的狂笑,被海风传得很远。
他一只手按在行李箱上,压得那滚轮向后腾挪了十多厘米。简尧的心随即吊起。
因为在王宇身后,就是漫无边际的大海,人质云苹的身家性命,全攥在他一人手里。王宇只需要把这个带轮子的行李箱,轻轻往后一推,云苹就会连人带箱坠进海里,然后在昏睡中被海水吞没,活活溺死。
宋冥无意间瞥见,齐昭海眉毛略微上提,这是一种忧虑的微反应。
这让她感到奇怪。
简尧心揪,是因为女友性命难保。他齐昭海忧心,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宋冥不是爱藏疑问的人。在产生这个疑惑的第一时间,她便压低嗓音问齐昭海:“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的,是人质的安危。”齐昭海暗暗叹了口气,脸上一片愁云惨淡:“迷/奸/水里主要是羟基丁酸和丁内酯,这两种物质很危险。我担心,王宇缺乏相关的经验知识,把握不好迷药剂量。万一他让云苹摄入了过量的迷药,云苹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迷药过量,是会导致呼吸停止的。
被绑在行李箱里的云苹,此刻已经非常虚弱。
本来,用药量要是大,就会造成受害者呼吸不畅的情况。王宇一路上,又因为担心被人发现,把行李箱的链子严丝合缝地拉起,导致被塞进箱子里的云苹,得不到足够的氧气。
长时间的缺氧环境,让她的呼吸逐渐减弱。
苍白的面色些微泛青。
齐昭海沉下脸,严肃警告:“王宇,你听着,要是她真的出事的话,你身上就是背了一条人命了。人命官司就算不判死罪,也会判无期徒刑,你好好想清楚该怎么做。”
“哈,死刑?我好怕怕哦。”王宇挑衅地咧开嘴,公然对齐队长做了个鬼脸。
一点不把法律放在眼里。
王宇之所以如此嚣张,完全是将云苹视为免死金牌。他自以为,只要把这张保命金牌攥在手心里,就能够无视罪责,无所畏惧。
不能让他这么拿捏着人质,作威作福。
他们得破局。
“王宇,你以为有人质在手,我们就拿你没办法吗?你错了。”
齐昭海不打算惯着王宇。他轻蔑地摇摇头,用讥刺的语调,挑破了王宇的过分自信:“狙击手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你看看你现在所处的位置——身后是海,左右是警方的包围。除了前面有个装人质的行李箱,能挡住你的半个身子,你还有哪里能躲的?”
海面辽阔无垠,狙击手是不好隐藏,但海岸线上还是有相对高的位置,不妨碍从上往下给他一枪。
击毙王宇,是分分钟的事。
不过——
齐队长撒了个小谎,特警狙击手不是召之即来的。他们一般对付的是火力强大的暴力分子,调动特警,需要跟上级请示。
但现在,他们根本没有那个时间。
闻言,王宇即刻环顾左右。他没全信齐队长的话,可当他举目望见对面的制高点时,冷汗还是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他在怕,生怕那里在他无知无觉时,多出一两个瞄准他要害的枪口。
王宇左看看,右瞧瞧,最后紧张地啐出一口唾沫:“别在这里唬人。我才不是三岁小孩,没那么好骗。”
宋冥暗暗发笑。
笑话,倘若王宇真的没被骗到,他的脚尖就不会往海的方向偏转那么多了。
瞧这脚尖的朝向和身体细微的转动,王宇分明是预备着,一发觉形势不对,便回头猛地往海里跳。
“我知道你会游泳,所以想学蛇头跳海。”宋冥偏着头打量了王宇两眼,冷若冰霜的视线,让王宇后背上瞬间多出一层鸡皮疙瘩:“但是在此之前,不如先看看,那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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