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殷红8
宋冥顷刻间知道, 为什么齐昭海要把这件事情拎到第一个说了。
这是重大突破。
在这四个人里,被行政拘留过的有三个。占据的比例不小,但因为犯的都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没留案底, 只是人均有一两份能被查询的记录。
“先讲第一个人, 被拘留的原因是盗窃。劫匪里,跟他的身高和体貌特征最像的, 是那个在门外望风的……”齐昭海一个个顺着说过去:“因为踩点次数多, 或许是为了避免惹人怀疑,他们来银行踩点的人换得也快。到场的劫匪里, 没有对应上来探听消息的人的,只有两个。”
一个是持枪戴饕餮纹面具的, 疑似劫匪头目。
另一个,则是骗走尤文雯的心的,那个戴狐狸眼面具的劫匪。
“我们昨天一晚上发现的基本情况, 就是这样了。”齐昭海简要地总结收束:“这些人的可疑片段, 我已经从监控录像中单独截出来了, 我想拜托宋小姐帮忙再看一遍,通过微表情心理学, 提升我们判断的准确性。”
甭管齐昭海私下里一口一个“学姐”叫得飞起,到了正式场合,还是只能客客气气地叫她“宋小姐”。
从那句“宋小姐”里,她甚至听出了一丝委屈。
宋冥没拒绝这个请求。
办案时严谨一点,最好不过。再说,如果对这四个嫌疑人身份的探察, 和她的验证能够双管齐下,也有利于警方提升效率.
会议上话题兜兜转转, 回到了劫匪乘坐的交通工具上。
无从寻觅的那辆车,在案件中无疑是重要的。车辆内部的空间,连接了劫匪的基地和银行附近的道路,对他们顺藤摸瓜找到劫匪的老巢很有必要。
这辆车需要被找寻。
在云程市待了二十来年的本地人简尧,由于对这里交通要道的熟悉程度,发挥出了极大的优势。
“其实,最重要的是劫匪下车的位置。因为这伙劫匪都戴着面具,只要不知道他们是在哪里停车下车的,便很难不清楚他们的车辆究竟是哪一辆。”简尧副队的脑子里,就像是完完整整地装有云程市的交通规划图和监控路线图,完全不用查资料,都能侃侃而谈:
“劫匪要想不被拍到,又不用走很长的距离导致引人注意,他们就只有两个选择。”
简尧胸有成竹:
“入海路中段,和城中村东侧土路。”
为了方便其他人想象,他当场在网上搜出了这两个位置的地图。
从地图中可见,这两个地方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甚至可以说很近,两地只隔了城中村的一条田间小路。那条路,与其说是在田野上,不如说在一块小菜地里,只不过短短一条,走起来不费多少时间。
两个地点倒是可以都查。
只不过……
比起平均分配警力,要是有所侧重,大概会更好。
齐昭海终于找到机会问宋冥:“你觉得,这伙劫匪会选择把车停在哪里?”
宋冥未语先叹气:“我想,我需要一张银行周边的监控布控图。”她不是堪称“活地图”的简副队,对这些监控的分布情况,实在没有太多了解,因而不得不寻求些场外援助。
不到两分钟,监控分布图就被发送过来。
宋冥在手机上点开导航软件,将软件里的地图比照着监控分布图查看。现在的卫星导航地图都标得极为细致,甚至还有三维立体的实景可供参照,比纸质版地图还要精细许多。以这作为参考,正好给并不那么熟悉云程市的宋冥,省去了不少麻烦。
宋冥对着两张图片,思索了一番:“如果我是这批人,已经足够熟悉这里的地形状况,我会把车停在——”
她的手指在手机上划动着。
齐昭海的视线跟随着宋冥的指尖,在她手机屏幕上一路左滑,绕开了一整条入海路,移动到城中村的附近。
游移的指腹毫不迟疑地停住。
“这里。”宋冥停在简副队所说的后一个停车点,而后给出理由:“这里不用经过菜田。”
石延抓挠着后脑勺,脸上写满了不理解的茫然:“呃,只是一小块菜地,没几分钟就走过去了,经不经过有这么重要吗?”
“我刚才查了一下资料,这个城中村历史较久,村落规划时依旧处于交通不便的状态,而且村中面积又小。所以,菜地离其所有者的家,不会很远,有时甚至只在窗外。”宋冥解释:“此外,据我了解,云程市城中村很多老人,是靠卖自家种出来的菜维持生计的,菜田对他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那些挑着扁担,在城市路边叫卖蔬果的老人,很多都是居住在城中村,或城市附近的村落里。
宋冥看到过不止一次。
宋冥道:“若村里监控不够普及,便会比城市混乱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难免发生。为避免自家蔬菜的损失,他们会努力盯紧自家的菜地。”
所以从菜地经过,也就意味着,大概率会进入他们的视线。
劫匪行事无比谨慎。
他们大概率不会冒这个险。
这场会议,中断于一通猝不及防的电话。
“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一下电话。”宋冥匆匆瞟了一眼来电人的备注,才回想起她曾将号码留给过尤文雯。她起身刚接起电话,便听见电话另一头,传来呜呜咽咽的啜泣声。
宋冥听得心中一凛:“发生什么事了?”
“那些人……那些人找过来了……”
尤文雯的状态可以说非常糟糕。她内心的恐惧被激发,魂不守舍,说起话来也断断续续,不清不楚。从她口中道出的每一个字,宋冥都能听见颤音。
可即便她说不清,宋冥也知道是哪些人。
除了那帮劫匪,还有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尤文雯吓成这个样子。
宋冥目光泛冷。
“把电话拿给旁边的警员。”宋冥直接用了祈使句,命令道:“让他来说。”
这样的话语句式,放在平常时候或许显得有失礼貌,但在这个特殊时刻,如此强硬直白的话语,反倒稳住了尤文雯的心神。
没过多久,电话里就换了个声音。
换人的做法是正确的,警员的言辞谈吐,明显比尤文雯清晰很多:“就在今天早上,尤文雯的家里人,收到了绑匪写来的一封威胁信。信上的内容大概是,他们知道尤文雯跟我们说了他们的信息,如果三天之内,尤文雯不乖乖回去,她的父母将会像银行里那些人一样,死于非命。”
尤文雯在边上焦急地补充:“除了信,还有东西……”
宋冥:“还有什么?”
“玫瑰,一枝玫瑰。”尤文雯颤动着嘴唇,嗓音听不出是哭是笑:“风干枯萎了的玫瑰。”.
半个小时后,宋冥在警局见到了尤文雯,也见到了那封威胁信。
一打开信封,玫瑰花先掉了出来。
那朵玫瑰已经盛放到糜烂。花瓣艳丽的猩红,从最边缘开始迅速干枯卷曲,褪色成为难看的土黄。宋冥拈着这朵花,不觉间想起了劫匪对着监控镜头,肆意摧残的那些玫瑰。
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尤文雯,何尝不是其中的一朵?
都被摧残,被损毁。
不被尊重看待。
宋冥先将玫瑰拍照后,收进证物袋里,再然后,才从信封中取出被折叠成方形的信纸。
那不是一封手写信。
纸张是随处可见的A4纸,字体是最普遍的宋体。
信纸上,爬满板板正正的印刷字体。一个个方块字,远比手写体承载着更少的信息。齐昭海在信件拆封的第一时间,检查了信纸信封,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发现。
“没有*七*七*整*理指纹。”齐昭海拿着信封,遗憾叹息:“现在为卫生考虑,都号召邮递员佩戴手套,所以上面连邮递员的指纹也没有。”
不管谁看了,都得忍不住说一句谨慎。
信件里,主要是些内容暧昧的情话,半是哄诱,半是威胁地劝尤文雯回去。
字里行间,宋冥却看不出爱意。
只看到算计。
不过多久,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然而,这一次响起的,是恰好位于尤文雯背后的——
刑侦队办公室的电话。
接连被吓,此时的尤文雯已如惊弓之鸟。尖锐刺耳的铃声中,她掩住唇失声惊叫,浑身颤抖,险些背过气去。见状,樊甜恬赶紧过来扶住,顺便忍痛割爱,塞给了她一颗糖果。
凭借这么多年的办案经验,齐昭海在那一瞬间,隐隐约约地猜到来电人的身份。
他火速联系技术科的人员追踪来电,而后掏出录音笔,开始录音。
最后,才按下了外放键。
“喂,是云程市警/察局的条子吗?”来电人说话很不客气。
来电那人的声音,显然没有经过变声处理。因为几乎是第一时间,宋冥就从尤文雯逐渐变化的眼神中,辨认出对方就是劫匪里戴狐狸眼面具的那个,也是尤文雯深爱的对象。
“我记得有句话 叫做‘有困难找警/察’,我没记错吧?那帮我找个人呗。你们都是聪明人,脑筋灵光,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狐眼劫匪举着电话,笑眯眯地说着。在场的警员们,却无不从他的话语里,感受到砭骨的恶意:
“我也知道,那个人就在你们那里。让她过来,接我的电话。”
尤文雯的动向,他竟了如指掌。
致命殷红9
信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齐昭海禁不住皱眉
“我知道, 你要找尤文雯是吧?”齐昭海靠近话筒,假意去诈那狐眼劫匪:“她不在我们这里,她还不到出院的时候。”
面对齐昭海的否认,狐眼劫匪没有丝毫动摇或迟疑。几乎是听见这话的同一刹那, 他就下意识恶声恶气地反驳:“少在这里跟我装傻。我只给你们三分钟。三分钟内, 我要从这台电话里,听见她的声音。”
这说明, 狐眼绑匪对尤文雯现下所处的位置, 非常确定。
他那里一定有可信的消息来源。
齐昭海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而绑匪的倒计时, 已经悄然开始了。
“两分钟。”狐眼绑匪慢条斯理地计起了时。他手上大概真握着个计时器,因为从话筒里, 能听见模拟钟表分秒指针运转的“嗒嗒”声。时间的流逝,在这持续不断的细碎声响里,变得清晰可闻。
“怎么样?让她上吗?”简副队压低嗓音, 指了指他们背后的尤文雯。
不过须臾, 三分钟便见了底。
劫匪的声音仍然带笑, 却越发阴沉:“一分钟。”
在计时器归零之前,齐队长朝尤文雯的方向略一颔首。尤文雯立刻迫不及待地走到电话前, 轻微抽泣着,拿起话筒:“是你吗?我是尤文雯。”
转眼间,电话里的声音变戏法似的,变得温柔了许多。
“对,是我。”狐眼劫匪柔声说。
跟方才的夹枪带棒相比,他此时的话音, 简直宛如和风细雨。这种“双标”的特殊对待,倒也怪不得尤文雯会情不自禁地沦陷:“你回家后过得怎么样?还好吗?那些条子有没有难为你?”
宋冥在边上越听, 越能确信——
绑匪对尤文雯并非真爱,而是包裹在爱意蜜糖下的险恶用心。
这一连串的发问看似关怀体贴,中间间隔的时间却极短,压根没有留给尤文雯回答的机会。因为狐眼绑匪不需要尤文雯的回答,她过得是好是坏其实全无所谓,绑匪只是在展示他的温柔。
而尤文雯作为他展示的对象。
是他唯一的观众。
狐眼绑匪只需要俘获这个观众的心,就够了。
至于剩下的,他并不在意。
无奈,宋冥旁观者清,看得出这些,尤文雯则不能,只懂得感动得稀里糊涂。
“你收到的这封信,是我瞒着其他人给你寄的,电话也是我偷跑出来给你打的。你父母不可能接受我,导致我只能吓吓他们。信封里那一枝玫瑰是给你的,不过恐怕要开败了。这一次你回来后,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其他人能来干扰我们,你也不用受那么多委屈。”狐眼劫匪知晓她的动摇,乘胜追击,不断用甜言蜜语进行哄骗:
“只要你想回到我身边,我会再联系你的。等我。”
对尤文雯“深情表白”过后,狐眼劫匪便挂断了电话。一番秀恩爱的操作,让队里的警员们面面相觑。
“不是吧不是吧?”母胎单身的石延,被这从天而降的狗粮砸得头昏脑涨,不明就里:“这个劫匪打电话过来的目的,就只有这个?”
动机纯粹到令人难以置信。
以至于感觉,市局里这一大帮人民警察,成为了他们play的一部分。
“定位查到了吗?”齐昭海问技术科的人。
“查到了。”技术科说:“具体定位我发给你了,你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不过劫匪使用的是一次性电话卡,用完就丢的可能性比较大。”
带人去,只怕要扑个空。
齐昭海心里也明白,但他依旧是带上警员过去了。
狐眼劫匪早已人去楼空,附近没发现轮胎印,枯黄的杂草倒是被人踩得倒伏了不少。地面上,只剩下一张被丢弃的电话卡。
薄薄一片,不到拇指指甲盖大。
却是他们的全部发现.
尤文雯接完电话后,没在局里待多久,就离开了。樊甜恬起身追上去,不知问了些什么,回来时却一脸惊讶落寞。
“我刚刚问尤文雯要不要跟警方合作,把劫匪引出来,尤文雯居然……拒绝了。”樊甜恬微微张着嘴,显得非常意外:“她难道不应该已经知道,那个人对她只是虚情假意了吗?我们都跟她说得那么明白了。而且,她在我们说的时候,也没提出反对意见啊。”
宋冥摇摇头:“她虽然没提出反对,内心却未必这么想。”
听的时候,尤文雯双唇紧闭。
纵然是微笑倾听的表情,已体现她对观点的拒绝接受。
“碍于我们的身份,尤文雯就算有别的想法,她大概率也不会跟我们说的。”宋冥:“在放她出来之前,劫匪们估计已经给她打过预防针了。这也就导致,尤文雯对警方并没有那么信任。”
怪不得那群严谨无比的劫匪,敢冒险放尤文雯出来。
因为他们早做好了安排。
尤文雯对警/察的不信任,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但那时候,宋冥只是有一种隐约的感觉。
而现在,是确信。
细究下去,尤文雯不信任警方的表现,其实不少。首先,在发现自己心理状态不对劲后,她没有向随行的心理医生寻求帮助,而是另外找了心理治疗方面非专业的宋冥。等到劫匪的威胁信寄过来,惊魂未定的尤文雯更是直接绕开了警方,而选择打电话给宋冥求助。
要不是当时医院里还有警员在,尤文雯甚至可能连给宋冥的电话,都不会拨打。
“救了她还被她不信任。”樊甜恬气鼓鼓地叉着腰:“啊,我真是受够了。”
也无怪乎她会生气。
自从尤文雯被救回来后,樊甜恬花了最多时间来安慰和陪伴她,连兜里的各色糖果都送出去不少。然而到头来,她在尤文雯心里,居然还不如一个劫匪。
樊甜恬越想越觉得不公平,嘴角都抿起来,往下撇去。
她看小说时,没少嗑过那种分别位于不同正邪阵营的CP,那种正邪不两立的张力,让她觉得分外带感。可当这件事真落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发觉自己真是一点也嗑不动,尤文雯跟坏人谈个恋爱,连三观都被带跑了。
好气!真的好气!
她樊甜恬受不了这委屈。
如果面前有一条小手绢,樊甜恬一定能当场给宋冥演一个气到咬手绢:“真是浪费我的好心。那个狐狸眼睛的劫匪,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蛊?搞得她这样是非不分。”
“情蛊,治不好的那种。”宋冥难得的回应了她的玩笑,苦中作乐了一秒:“我现在怀疑,尤文雯在口供中向我们透露的信息,是否具有真实性。”
“啊?”樊甜恬眨巴眨巴眼睛:“可是,你当时不是说尤文雯没撒谎吗?”
“是啊,尤文雯是没有说谎。因为她只要不认为她是在说谎,她就不会出现人在说谎时出现的微表情了。”宋冥轻轻一笑,笑音短促冷淡:“这个尤文雯,有可能是那群劫匪故意安排给我们,以便误导我们的烟雾弹。那些她信以为真的事情,只不过是劫匪给她制造的假消息。”
而事实证明,尤文雯所信任且爱慕的那个狐眼劫匪,也参与进了对她的蒙骗当中。
她把对方当恋人,对方把她当工具。
从这一角度上,尤文雯显然是可怜可叹的。
痴情的尤文雯,不过是劫匪向警方传递虚假信息的载体。她传递的信息是假的,但深受爱情折磨的痛苦是真的。然而,对方之所以还没抛弃她,只是因为还没将她利用完。
樊甜恬沉默了一会儿。
她低头捏着糖袋子里的糖块,独自消化了一下对尤文雯的复杂心情,
最终,樊甜恬还是转变了话题:“你也注意到了吧,尤文雯的行踪居然泄露出去了。但是这件事真的很奇怪,我们对这些被解救出来的受害者,不仅行踪一律保密,还派了同事保护,你说,劫匪那里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樊甜恬第一反应是联想到有内鬼,心下当即开始惴惴不安。她拧起眉心:“齐队长派去的两个同事都是信得过的,这不应该呀……”
宋冥忽地启唇:“你能联系得上,负责保护尤文雯的那两个警员吗?”
“你也觉得有内鬼?”樊甜恬问。
“不是。”宋冥说:“只是叫他们除了注意尤文雯的安危,也稍微留意一下,尤文雯近期有没有异常的举动。”
樊甜恬瞪大眼睛:“你是在怀疑,问题出在尤文雯身上?”
宋冥:“不好说。”
但以防万一,尤文雯那边,的确到了该监控起来的时候了.
樊甜恬通知医院的警员,要多注意尤文雯以后,宋冥便坐到桌前,开始回看银行及其周边的监控视频。
筛选裁剪后的监控录像,即便没有原视频那样冗长,盯着屏幕看久了,依然颇为伤眼。
宋冥忍着眼疲劳,一次性看完了视频。
只能说,市局的警员们不愧都是在一线锻炼过的,一个个目光毒辣,堪称火眼金睛,他们对那几个来银行踩点的劫匪,判断全部准确。
宋冥几乎觉得她的验证,是多此一举。
验证与侦查双管齐下的好处,就是她这边,前脚刚确认那四个人有是劫匪的嫌疑,简副队后脚就把这些人的身份查出来了。
为便于查看,简尧把这四个人的资料打印了出来:“发现这几个人的共性了,都是‘刑二代’。”
宋冥:“什么是‘刑二代’?”
简尧副队想了个稍微委婉一点的说法:“这个群体的父母或其中一方,曾经因为犯罪被判过刑。”
简而言之,就是罪犯的孩子。
致命殷红10
“刑二代”, 一个特殊的群体。
社会对这一群体的观点,也向来非常复杂。
一方面,他们父母的犯罪,跟他们并没有太多关联, 其中有些人甚至也是受害者。另一方面, 其他人又因为他们和犯罪分子的亲子关系,不可避免地带上歧视的目光。
宋冥看着那叠资料:“他们的父母都犯了什么罪?”
“故意伤害罪、拦路抢劫、强/奸的都有, 最严重的是杀人。”简尧声音低了一个度:“有个人的父亲当着他的面, 虐杀了他母亲。”
手法暴虐,残忍, 毫无人性。
而这个人长大以后,也从曾经的受害者, 转变成为了犯罪者。
一样的暴戾,一样的草菅人命。
像极了他的杀人犯父亲。
宋冥想到这起案件和“四一九”劫杀案之间,极高的相似度, 多问了一句:“这些人的父母, 跟‘四一九’劫杀案的劫匪有关联吗?”
但简副队的摇头, 切断了这种联系。
宋冥没少接触过罪犯的后代,因为犯罪心理学里有一个流派, 专门研究遗传基因和犯罪的关系。
然而,“刑二代”更高的犯罪率,绝不仅仅是生物学上的遗传这么简单,更由于他们与罪犯的这层关联,在“刑二代”的成长过程中,会比寻常孩子出现更多的, 能够导致他们走上犯罪道路的风险因素。
如果是在“刑二代”犯罪之前,还能通过干预减少他们犯罪的概率。现在, 犯下的罪恶已成定局,一切已经于事无补。
不管做什么,都不再有意义。
所以,与其在这件事情上内耗,倒不如用这时间做点更有价值的。
宋冥是这样想的,也根据这个想法采取了行动。她靠在椅背上,闭起双眼,空口咽下两颗护眼的叶黄素,争分夺秒地缓解眼部疲劳:“有劫匪刚进银行时的监控吗?我想再看看,看能不能找到新发现。”
“当然没问题。”简尧应下。
不过一两分钟,宋冥就收到了新的视频压缩包:“谢谢。”
她马不停蹄地解压文件,开始了新一次用眼。
由于劫匪每次进入银行后不久,就会开枪损毁摄像头,宋冥可看的监控视频时长很短。两次抢劫案的监控加在一起,还不到半个小时。
在这不到半小时的视频内容里,她要尽可能地往外扒细节。
从细节里,挖掘出更多信息。
既然尤文雯口供里带给他们的消息,并不是那么准确,那么这里面有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宋冥总得挨个找出来.
简副队将监控发来后,就跟返回警局的齐昭海碰面,筹划起对那四个劫匪的抓捕一事。而那两段监控录像,则被宋冥来回看了许多遍,盘得几乎包了浆。
然而,视频里那种模模糊糊的不对劲感,却始终盘桓不去。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视频总体的清晰程度不够高,需要放大再做处理后,才能看清面部细节。可是无论放大到多少倍,在这些劫匪面部和肢体的微反应上,宋冥都没有发现哪里不妥。
宋冥旋即意识到,她的思维可能陷入了某种怪圈。
在怪圈里打转是没有结果的,遇到了这种情况,往往需要跳出来看看。
但,怎么跳?
宋冥站起来倒了杯茶。
屏幕上的监控录像还在播放着,她故意没有暂停。
宋冥想试试,如果不带有那么明显的目的性,也不去刻意抠细节,只是单纯作为一个旁观者,她能够看出什么。
于是,宋冥头一次没有放大视频画面,甚至没有对画面的清晰度进行提升。她仅仅是端着杯清茶站在桌旁,间或低头,在电脑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投出一瞥。
在齐昭海带齐人马,准备去那四个劫匪家里实施抓捕之前,从她身边经过:“有发现吗?”
“还没有。”宋冥坦然:“你呢?”
“别提了,几乎一无所获,连个脚印或轮胎印都没提取到,只拿到一张一次性电话卡。”
齐昭海头疼道:“那狐眼劫匪贼聪明,步步都踩在早被人压扁的杂草上,一个鞋印都提取不下来。幸好,他不是劫匪头子,又强调两人要私自见面,一个人偷跑出来打电话的可能性比较大,虽然把尤文雯骗得神魂颠倒的,终归还不那么危险。我们先去把几个小喽啰抓了,暂且放他一段时间,问题应该不大。”
“现在就去抓人?”宋冥问。
齐昭海惜字如金地点了下头:“副队查到,这四个人里,至少有一两个在家。有周边监控拍到他们。”
比起抓这些小喽啰,齐昭海更期待从他们嘴里,挖出更多有关劫匪的事情。他们现在掌握的东西,实在太少了,而且从尤文雯那里知道的还半真半假。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他难免心急。
宋冥深表理解。待齐昭海他们离开以后,她含住杯沿,浅浅抿了口茶水,视线再一次在电脑液晶屏上停留。
一口茶水还未被咽下,宋冥的心却猛地缩紧。
她终于发现不对劲在哪里了。
第一个劫匪在杀死银行安保后,目光看向的方向不对。
这个细节微乎其微,倘若将它单独拎出来看,不会有任何发现。此前,宋冥由于过分在意录像里的细枝末节,以至于忽略了总体上的把握,现在从整体上一看,总算茅塞顿开,拨云见日。
按理说,当那个劫匪杀死安保,完成劫匪头领的任务后,他的目光应该是看向头领的。
但他的视线,没有看向饕餮纹面具的劫匪,而是——
直线般往侧边一路延伸。
那目光向截然不同的方向看去,直至彻底没入监控画面之外,再也无法追寻。
“他在看谁?”宋冥蹙眉。
被看之人的重要性,让宋冥立刻开始翻找其他摄像头在同一时间,拍摄下的所有影像。可惜,不知是不是那人的站位过于刁钻,银行内的监控摄像头竟一个也没有将其拍到。
最后,还是对面年货店的监控,揭开了此人的庐山真面。
从年货店摄像头记录下的画面里,宋冥终于瞧清楚,那个劫匪看向的到底是谁了。
他看向的那人,貌似谦卑地低着头,全脸覆盖着仿制的青铜面具。而那面具上,赫然是一双鬼魅妖异的青铜狐眼——眼形狭长微眯,向斜侧方上挑的眼尾底下,敛着森寒的血光。
居然是他!
宋冥心脏漏跳一拍,倏地暂停画面。
这个刚刚往警局打电话,把尤文雯迷得五迷三道的狐眼劫匪,骗了她,也骗过了警队的所有人。那个饕餮纹面具的,不过是个假替身。
他才是劫匪里真正的领头人。
这样故弄玄虚,转移视线的缘由,究竟是什么?
宋冥愈想,愈觉得身上一阵寒比一阵。明白其中关窍的瞬间,心中压抑的那股冷气便骤地炸开,从前胸冷彻到后背。劫匪头子都在外头了,剩下的劫匪还会跑到哪里去?有可能会乖乖在家,等人来抓吗?
狐眼劫匪故意引导他们相信,他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给尤文雯打电话的。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他已经骗了尤文雯一次,大概率不会在意骗不骗第二次。
故意掩盖身份的劫匪、通话里有意强调的单人行动、电话卡旁被践踏倒伏的大片草地……宋冥着实不愿相信这个事实,目前现有的所有证据,却又牢牢地指向这一事实。
齐昭海去狐眼劫匪打电话的地方勘察时,确认那里是空无一人的,这不可能有错。可如果,这帮劫匪当初是跟首领一起,到那附近拨打电话,后来虽然离开,却没有离开特别远呢?如果拍到那几个小喽啰,引诱警力过去抓捕的监控,是他们故意为之呢?
他们要做什么?他们会做什么?
宋冥心口一阵发紧,她紧急询问樊甜恬:“狐眼劫匪打电话的那个地方,周围有没有银行?”
樊甜恬起初还没意识到什么,等查完地图后,连声音都颤抖了:“有……有一家,离那个电话定位不到两公里。”
两公里内,步行即可到达。
他们甚至连任何交通工具,都不用乘坐。
宋冥暗叫不好:“现在队里是什么情况?能马上调人赶过去吗?”
“简副队带石延和一部分人,到劫匪可能停车的那两个地方,调查走访去了。队里更多的人,则跟着齐队长,去拍到劫匪的村里抓人了。”樊甜恬面露绝望:“现在刑侦队里的主要警力,已经基本被调走,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手能用了。”
由于这次抓的劫匪可能携有枪支,需要抓捕的人数也不少,队里对待这次抓捕行动态度十分严肃,出动了绝大多数警力。
再加上,劫匪这次毫无征兆地提前作案。
没留给他们任何反应时间。
本来,劫匪第一案与第二案中间隔了四天,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表明,他们作案应该有四天的冷却期才对。怎料,现在四天的间隔时间还没到,他们竟已经按捺不住出手。
“那四天的间隔,可能是劫匪针对我们的侦查思路,故意放的烟雾弹。”宋冥一筹莫展。
这是一招调虎离山。
他们中计了。
她当即拨号通知齐昭海,然而话筒里除了忙音,别无回应。村里信号不好,大部队接不到电话。
不行,他们不能再等。
“这样下去要来不及了。”宋冥放下电话:“我们有没有可能先去?”
樊甜恬都快急哭出来了:“可是这……这不合程序,队长和副队都不在,我要不然先联系副队……”
“但人命关天!”
致命殷红11
宋冥只用这一句话, 就说服了樊甜恬。
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这种十万火急的情况下,什么规章制度都可以暂时靠边站。
樊甜恬竭力稳住心神,迅速给简尧副队发了个汇报情况的消息后, 便开始集结人马。警力不够, 樊甜恬就联系附近派出所前来协助。等到简副队那边看到未接来电,回拨电话的时候, 她们已经在前往银行的路上了。
天阴得令人心里发慌。
哪怕将近正午, 极尽强烈刺目的阳光,也照不透这沉甸甸的乌云。
车速已经提升到最快, 每分每秒都被压缩到极致。撕裂的风贴着两侧车窗玻璃,高声惨叫着, 从宋冥耳畔刀一样刮过。可宋冥暗中将那路程时间,翻来覆去计算了许多遍,一颗心却始终不曾放下来过。
提心吊胆, 大抵如此。
距离劫匪细节银行的时间, 已经过去了多久?银行内还有多少活口?宋冥不敢想。
但不去想, 不意味着可以不用面对。
载着她的车辆正全速前进,眼看着, 离银行越来越近了。
再一次拨打的电话还是没被接听,宋冥的脸靠在车窗边,双眼紧紧注视着,那间在视野里逐渐放大的银行。
过度紧绷的神经催生出幻象,她恍然觉得,有凄迷的血光, 从远处那扇还看不清轮廓的自动推拉门里,迟缓地漫了出来。蒙在眼前, 殷红一片…….
齐昭海接不到电话是有原因的。
村里的情况,从地图上看不明显,只等警车进了村,齐昭海才惊觉这里竟然这么偏,手机连一格信号都没有。
简直像到了荒郊野岭。
“到喽,就是前面。”带路的民警说道。
他口音很重,齐昭海需要仔细听,才能听得懂:“你们传过来的那个监控里面,拍到那几个人进去的,就是前面那间屋子。这年头,青壮年都跑外头去赚钱,空了大半个村子。我不记得咱们村里有这几个人,他们该是外地来租房的。”
家里的村舍空着也是空着,能租出去,每个月赚点租金,也还算很不错了。
而这间村舍,确实像是为了出租而准备的。里里外外新刷了漆,看着比村里的其他屋子,都要整洁亮堂。
然而,刚一破门而入,齐昭海就察觉到不对——
三层的村舍里,只有一个身影。
那几个劫匪团伙里的小喽啰呢?怎么只剩下这一个?
齐昭海顿觉不妙。
然而,还没等警方有所行动,村舍中那人就扯着嗓子高叫一声,推开窗子,跳窗而逃。
着地时,他不慎把脚崴了一下,一骨碌跌进窗下的泥水里,便登时连逃也不逃了。他直接在泥地上打了个滚,双手抱着扭伤红肿的脚踝,吃痛地“哎呦哎呦”叫唤。哪怕被脏污淤泥沾了满身,也一点不嫌脏。
这副模样,不可能是劫匪之一!
齐昭海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窗下,一把扳过那个人的肩膀,往脸上一瞧,果不其然地看见一张陌生面孔:
“你是谁?一个半个小时前,来到这里的那些人呢?”
齐昭海厉声询问。
那人却不晓得害怕,只懂得咧着张嘴,龇着大牙“咯咯”傻笑,说话还有点结巴:“走……走了。”
这时候,民警才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他瞅了眼泥水里的那人,奇道:“哎,怎么是他啊?他是村里头的傻子,我们都叫他大傻。他小时候发烧,结果把头脑给烧坏喽,跟个三岁小孩没啥差别。”
民警往大傻口袋里掏了掏,掏出来一根棒棒糖。
五彩缤纷的包装纸,散发出的甜蜜气味,一看就是哄孩子用的玩意。监控里那些劫匪小喽啰,只怕就是拿这根棒棒糖,来骗大傻扮成自己呆在屋里的。
“糖,我的糖。”大傻还在伸长了胳膊大喊大叫,确实不像个脑子灵光的正常人。
齐昭海攥紧拳头。
神情冷肃得令人犯怵。
他赶忙找了个有信号的空地,打开手机——三四十个未接来电,赫然在目。每一个,都宣告着山雨欲来。
但是现在才意识到中计,已经迟了.
车辆越靠近银行,宋冥压在心底的不安,便凝重得越发令人窒息。
直至赶到银行门口的那一霎,眼前的那片血光终于具象化了,变成一滩滩猩红的鲜血,蜿蜒流淌过银行地面的砖缝,从台阶上一层一层地滴落下来。
血的泉滴,血的飞瀑。
血色模糊的落地玻璃内,银行里的劫匪刚放下枪,正给地上的死伤者补刀。
受伤的孩子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惊恐地在后退中啼哭。一个凶神恶煞的劫匪,则在他惧怕的哭声中桀桀笑着,一手抓起小孩前胸的羽绒服,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拎起来,另一手则高高举起利刃,只待向孩子的心脏刺去。
宋冥还未推开车门,边上的樊甜恬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不许动,把刀放下!”
樊甜恬跑进银行里,拔枪怒喝。
岂料,劫匪压根没把她这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他肌肉猛然发力,寒光凛冽的刀刃转瞬就要刺下……
樊甜恬扣下扳机。
“砰——”
子弹窜出枪膛,撕开空气。尖锐的破空声后,顷刻间响起杀猪似的嚎叫。
洞穿皮肉,打穿骨骼,撕裂筋络肌腱。再抬眼时,那个劫匪的右手上已少了刀,多了个血呼啦咋的大窟窿。而他正捂着残缺的手掌,痛叫不止。
这拿刀的手,自此废了!
小孩暂时获得安全,樊甜恬松了口气,再度开枪。
这一次,这帮劫匪终于意识到她的威胁性了。狐眼劫匪意外地看了外面停留的警车一眼,火急火燎地,下了全体撤离的命令。
想杀小孩的那个劫匪,因为手掌剧痛,难以移动。眼看着,樊甜恬的子弹,就要打中她的要害了。墙体后面却伸出一只手来,突然把他拽走。
是狐眼劫匪下的命令。
子弹打在墙上,墙皮碎屑一霎飞溅。
樊甜恬睁着杏眼,恨恨地瞪了这帮撤退的歹徒们一眼,刚要跟上去的脚步,却被狐眼劫匪调转过来的枪口阻断。
她灵巧地将身一缩,及时钻进身后的柜台。
“砰!砰!砰!”
一共三枪。一枪是追着她的脚步打的,两枪击中在柜台上。把大理石材质的柜台,都打出了两个恐怖的凹陷。
差点忘了,这些劫匪有枪。
樊甜恬犹豫了一瞬,但也仅仅是那一瞬。视线扫过满地死伤的惨状后,她立刻坚定了信念,持枪再度追了上去.
这帮劫匪前脚一走,勘察人员后脚便进了现场。劫匪走得急,还没来得及销毁太多证据,这次现场勘查的发现,应该会比他们之前两次发现的多得多。
赶来的医护人员紧随其后,抬着担架,扛着医疗箱,冲进现场救人。
宋冥帮忙抬着担架,也进了银行。
她之前没少接触过现场,因而自认为对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应该存在一定抵抗力。然而,此时银行里的血腥气,却重得让她始料未及。
有人早已死去。地面上躺满尸体。
而更多的,却还在死生的一线间挣扎求存,气若游丝。
被砍离躯体的残肢断臂,不甘地在角落淌着鲜血;濒死者竭力张大了双眼,干涩的眼珠几欲崩裂……有的人皮肉豁开,里面裸露断裂的青色血*七*七*整*理管,虫一样痉挛颤动;还有的不知伤到了哪里,呼吸间,两片嘴唇中一股接着一股地,冒出团团红白交加的血泡沫。
宋冥听见痛吟,听见哀呼,听见死者临终前痛苦的咽气。
不是地狱,却胜似地狱。
触目所及的都是死伤者,都是凄惨鲜红的血。宋冥感觉自己在缺氧,黏腻的血味包裹着她,浓稠得好像有某种韧性,挣不断,逃不脱,强势地堵住人的口鼻。
她头晕目眩,反胃严重。
肠胃里传来的不适感,跟着火辣辣的酸水,一齐往上泛,让她忍不住低头干呕。
虚浮的晕眩感,就在这一低头里加重了。弯下脖颈的一瞬间,空间在宋冥眼前奇异地扭曲,乱七八糟地扎拧在一起,成为一堆肮脏混乱的色块。
但无一例外的,都是红色。
百元钞票的红色,玫瑰的红色,人血的红色,脏器的红色……
深深浅浅的红色环绕着她,在她身边飞速旋转。在这诡异的失重感与幻觉里,宋冥敏锐地察觉到,她记忆里多出了一些“本不存在”的部分。
在相似场景的刺激下,被篡改的回忆冲破禁锢,悄然还原。
宋冥仿佛回到了“四一九”劫案的现场。
年幼,恐惧,无能为力。
子弹齐发的那个时候,前面的人一排排倒下,母亲用手紧紧覆盖住她的眼睛:“宝贝,不要怕。”
可她的手,明明也在颤抖。
宋冥下意识想要拿起笔,把这些新回忆起的东西记录下来。
但她的笔掉了。
掉在摊开的笔记本上。
直到这一刻,宋冥才察觉,她竟然颤抖得连支笔都拿不起来。
她的手颤栗得是那样厉害,致使她费了好半天劲,才把那支平时很好抓握的签字笔攥进手心,艰难地操控着它,写下一些勉强能够辨认出是字的字体。
这一无比简单的动作,此刻却耗费了宋冥几乎全部的心神。
以至于她没有注意到,有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正从柜台后的角落里缓缓伸出,摸索着向她靠近,然后——
兀地抓住了宋冥的脚踝。
致命殷红12
宋冥悚然一惊, 后颈蓦地渗出一层白毛汗。
然而,旋即她便发觉——
那力度,与其说是抓,倒不如说只是虚虚一握。但那或许, 已经是他这一刻所能使出的, 最大的力气了。
因为,当宋冥顺着这只手的来向看去, 看见了一个浑身鲜血的伤患。他嘴里吐着鲜血, 身上也冒着鲜血,只有那两片白得骇人的嘴唇, 像浮上水面的鱼一样,轻微而费力地开合翕张。
“……救救我, 我不想死。”他试图攥紧宋冥脚踝,喉中却只发出虚浮的气音。
他不该用那么大力气的。
宋冥看见这伤患的另一只手,用力捂在他被锐器剖开的腹部。每说一个字, 他那一节节湿滑沾血的肉粉色肠子, 就从五个手指的缝隙间往外流, 捞都捞不住。
只一瞬的求救,抽干了他所有精气神。
他的眼珠子蓦地往外一瞪。
僵住, 再不动了。
宋冥急忙叫人抢救,心下却知道,他已经回天乏术。最后一丝求生的神采,从伤患眼瞳里急剧消逝。那厚厚的眼帘耷拉下来,永远蒙上了这双眼睛。
这双眼,永远不会再睁开了。
像是周身刮过一阵凛冽的风, 宋冥突然觉得身上很冷。
这还是母亲抢救无效逝世后,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 目睹一个人的死亡。从生到死,只短短一霎。
脆弱得令人心惊。
宋冥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在浑浑噩噩间被支使着,协助了不知几个伤重者的紧急抢救。忽地,她听闻银行外一阵骚乱,似乎有人在传,说樊甜恬活抓了一个劫匪。
宋冥当即走出门去。
落网的劫匪,正是被樊甜恬打伤了手的那个。此刻正被人押着,往警车里送。
而樊甜恬也挂了彩,右上臂渗血不止。只是,她眼底浮起的愤怒的血光,却竟比手臂上的更为炽烈——只抓到一个劫匪,并不能消弭这种怒火。
就算这帮劫匪都死绝了,他们也还不起这么多条人命。
“你的手臂……”宋冥愕然开口。
樊甜恬也惊讶了一下。她低头瞧见自己的伤口,才慢半拍地觉得疼。
想来,是她追击劫匪时,飙升的肾上腺素暂时屏蔽了痛觉。此刻,当这些激素逐渐随着时间被代谢掉时,她的痛觉才缓慢地回归身体。
可就算疼得龇牙咧嘴,眼角泪花都沁出来了,樊甜恬却硬是咬着牙,把过要来替她处理伤口医护人员,全部推搡走:“先去救伤员,伤员要紧,我被子弹擦了一下而已。”
由于樊甜恬坚持不肯占用现场的医疗资源,宋冥只能打车陪她到很远的地方,去没有接收本案伤员的医院治疗。
樊甜恬受的这伤,说重也不重。
这伤口确实是被子弹划了一下,只是稍深了些,免不了要缝针。
缝完后像趴了条蜈蚣在上头。
丑丑的,很难看。
樊甜恬嫌弃这条伤疤,术后第一时间就拉过长袖,往伤疤上盖。布料摩擦过新鲜的伤口,带起一阵轻微的刺痛,她没忍住,“嘶”地抽了口气。
“这个伤口很丑吧?虽然在进警队时,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现在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樊甜恬宁愿忍痛,也不愿揭开袖子:“以前总觉得受了伤没什么,伤痕越多越光荣,现在真受了一次,才发现这么疼。”
她刚才表现得太过英勇,以至于宋冥差点忘了,她还是个新人。
怕疼,怕伤,怕死都是正常的。
但凡是人都怕。
宋冥把带血的纱布扔进垃圾桶:“既然怕,为什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我最早的时候,也没想过当警/察。”樊甜恬想了想,突然一笑:“那时想的是当模特,当明星,光鲜亮丽地站在台上,从头到脚一个瑕疵都没有。”
小时候的她恐怕想不到,她未来会成为警/察。
全身上下没瑕疵是不可能了,这个职业高危嘛,身上难免有几块疤。
樊甜恬受了伤后,话格外多。大概是想努力地以话语,转移集中在痛觉上的注意力,宋冥没问,她自己也能往下说:“我以前总觉得,警/察都是男人才能当的,因为总是被教要叫‘警/察叔叔’,仿佛这个群体里没有其他性别。直到后来,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们学校出了那起云程市附小袭击案……”
说到这起案子,樊甜恬顿了一下。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个事情。
“……你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因为这起案件几乎没有伤者,罪犯抓得很快。唯一受伤的是我们的保安,他因为跑得太急,崴了脚。”樊甜恬弯着唇角“咯咯”地笑:“当时罪犯被抓的时候,我们班同学都扒在窗子上看。一看才发现,抓住他的,居然是个厉害的‘警/察阿姨’。”
这是樊甜恬第一次知道,女生也能从警。
“我当时很崇拜她,每周都给她写信寄到警察局,她偶尔也给我回信。再然后,我在她的鼓舞下考进了警校,她的回信却突然断了……”樊甜恬脸上的笑容,越说越淡,仿佛随手一抹就能抹去:
“我去打听才知道,她已经殉职。”
曾经英勇制服坏人的阿姨,变成了相框里一张四四方方的黑白遗像。
樊甜恬去参加了她的葬礼,也在她的遗像前献了花,但仍迟迟难以接受她的离去:“她殉职的具体原因没人说,大概内情不方便透露,我就没问了。”
“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宋冥安慰。
等让她殉职的那起案件,过了保密期以后,她或许有机会以英雄的身份,回归大众的视野。
那是她应得的荣耀。
“如果她泉下有知,知道你当了警/察,今天还抓了劫匪,从刀下救了个孩子,一定会很欣慰的。”宋冥摸摸樊甜恬的头发,轻声说
两人的手机同时震了一下。
是刑侦队的群消息。
樊甜恬用没受伤的左手,艰难地解锁手机,往群里瞥了一眼:“齐队他回来了。”
宋冥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从劫匪设下诱饵的那个村落到云程市,大概至少也得有一百六十公里,驱车回来,最少需要两个小时。但从齐昭海看到未接来电时,并给她回复信息的时间,到现在只过了一小时多一些。
那么遥远的路程,却仅用这么短的时间,只有一个可能——
齐昭海是加急赶回来的.
齐昭海的赶回,并没能改变什么。
尽管他们已经竭尽所能地,以最快速度赶到遇劫的银行,并对伤者采取了紧急救援,但绝大多数受害者因为伤势过重,都没有挺过这个冬夜——
除了那个获救的小孩。
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和当年的宋冥一样。
医院里,死者亲属的哀哭声呜呜咽咽地响了半宿,不绝于耳。宋冥听说,齐昭海一个人把所有的责任担了下来,从局长办公室里出来之后,便把自己关进了审讯室,跟那个被抓的劫匪死磕。
宋冥第二天去市局时,齐昭海还没出来。
“他这样子多久了?”宋冥问。
“没数过,但恐怕得有十几个小时了。”被她拦截的石延默数了一下,跟她告状:“老大昨天傍晚回来后,就一声不吭地进里头去了。你说他是用疲劳战法熬嫌疑人吧,跟他搭档审讯的警员都换两三波了,愣是没见他出来过。”
这是熬嫌疑人还是熬自己?
宋冥静了片刻,眉心微蹙:“十几个小时……他吃过东西了没?”
石延苦笑:“没呢,倒是给那劫匪送了两回饭——怕被举/报说,我们虐待嫌疑人。”
宋冥:“水呢?也没喝?”
石延摇头。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齐昭海这哪里是在审人,他这是在自虐啊。
宋冥快被他气笑了:“帮我叫他出来。”
“宋小姐你开玩笑吧,我们老大哪儿可能听我的话?”石延目瞪口呆:“连简副队劝他,他都没听。”
要是叫得动,他早就叫了。
宋冥转念一想,也对。就凭齐昭海那个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再加上他和石延的上下级关系,石延想把齐昭海叫起来,那确实是比登天还难。
宋冥想及此处,只能很轻地叹了口气:“既然都叫不动,那我亲自试试。”
于是,不久之后——
齐昭海从他的耳麦里,听见了宋冥的声音。
“齐昭海学弟。”
宋冥一字一字,念出他的全名。
话音入耳的一刹那,齐昭海尾椎骨难以抑制地蹿起一阵冷意。那冷意锥心刺骨,来自一种大祸临头般的压迫感。
从那缓慢而格外清晰的咬字中,齐昭海无比确信,他听出了一股冷飕飕的寒气。
专冲着他来的。
“审得差不多了吗?”宋冥看似是商量的口吻,却一点也没打算给人考虑的余地:“差不多了就出来。我有事找你。”.
齐昭海不敢怠慢。
他当即中断审讯,马不停蹄地去找宋冥——
然后,盯着办公桌上多出的饭盒傻了眼:“学姐,你说的要紧事,就是让我吃饭?”
“是啊。”宋冥双手抱胸:“以前你帮我叫外卖,现在换我给你带饭,有什么不对的吗?我从你们市局的食堂里打包的,趁热吃。”
齐昭海沉沉地看了那饭菜一眼,没动:“我不饿。那个劫匪还不肯交代,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站住。”宋冥凉凉地叫住他:
“已经做了那么久无用功,你确定你的目的是审他?”
齐昭海:“不然呢?”
“依我看,你审人是假,自虐是真。”宋冥面无表情:“哪种审人需要不轮换,不休息,滴水未进?更何况,疲劳审讯这招对一个嫌疑人有没有用,你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刑侦队长,花了十几个小时,还不够看出来吗?”
看不出来就有鬼了。
致命殷红13
齐昭海正欲离去的脚步一顿。
他停住了。
审讯室里那个劫匪是“二进宫”, 惯会耍赖皮。明明止痛药也吃了,冰袋也敷了,一被逼得紧些,他依然捂着包扎过的伤口装疼卖惨, 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
这人有多难搞, 齐昭海不是不知道,只是总想再试试。
而且……
“你把这种自虐当作什么了?自我惩罚吗?”宋冥把他心里头那点想法, 毫不客气地揭开。
“你以为你现在这样虐待自己, 就对得起那么多死者,对得起云程市吗?”她冷笑着反问:“成为一个刑侦队长有多不容易, 你最清楚。花了这么多时间,学了那么多本领, 攒了那么多经验,最后既不是带着一身光荣退休回家安享晚年,更不是在和犯罪分子的斗争中光荣殉职, 而是把自己折磨得猝死的, 我就问你, 你甘心吗?”
宋冥反问句里每一个上扬的尾音,都仿佛尖利的铁钩。
一钩子下去, 连血带肉。
直击灵魂。
齐昭海被她骂得气势都弱了一层:“我只是……不敢停。忙起来,至少心里能好受些。”
这次惨烈的失败,对齐队长来说,委实是职业生涯中一场极强烈的打击。
不仅他,整个刑侦队都是如此。
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沉默蔓延着,宋冥好半晌没启唇:“要说错, 这件事情我们每个人都有错。”
她瞳孔里的光色变得很淡,雾蒙蒙地笼在那里, 黯然而虚无:“我的错,没能够早些发现,那些劫匪目光里的疑点。哪怕早个几十分钟告诉你,我们都能及时调整方向,说不定能够救下银行里的人。简副队也在责怪自己,责怪他当初为什么没有想到那可能是陷阱,还拉着你筹划逮捕事项,最终导致大部队被错误地调离。樊甜恬也在自责,怪自己为什么当初做事没有利索一点……”
说完这段话,宋冥稍停了一下:
“每个人都在自责,都在愧疚,但现在自责有用吗?”
终日陷在自我谴责与悔疚当中,何尝不是一种受感情因素影响的表现?有人敢保证,这种影响不会降低办案效率,不会减少判断能力?
越到这种时候,他们越不该感情用事。
“现在劫匪还没抓到,死者的仇还没报,还不到我们可以放任自己,沉浸在失败里的时候。”宋冥的话音清冷却坚定:“比起我们的愧疚,民众更需要我们将那群劫匪绳之以法,不是吗?”
“况且我们这一次,也并非全无所获。”宋冥说着,微微一笑,留意到齐昭海投来的目光。
目光里原有的灰暗阴霾已被驱散。
剩下的,全是期待。
宋冥忍俊不禁:“别来问我啊,痕检和现勘方面可不归我管。想知道,就自己问去。”
闻言,齐昭海迫不及待地举步,兴冲冲便要往外走。可他还没走出办公室的门呢,就听见身后的宋冥拍了拍办公桌,出声把他叫住。
“急什么,先回来把饭吃了。”
宋冥指尖上下一撬,装着菜肴的饭盒便被很快打开。与盖子分离的那刻,饭盒发出轻轻的“咔哒”一声,热腾腾的鲜咸香气一下子解除封印,冲出重围,争先恐后地往齐昭海鼻孔里钻。
食欲被重新唤醒,齐昭海喉结狠狠一滚,口腔下意识地分泌唾液。
他突然能感觉到饿了.
宋冥托着脸颊坐在桌边,欣慰地看着,齐昭海三下五除二扫荡完她带来的饭菜,然后,大步流星地找人问进展去了。
等他走后,宋冥不经意往饭盒里瞟了一眼。好家伙,连盒底都干干净净。
看来还是打包少了。
下次要是有机会再给他带饭,打包的份量还是该要大一点的。
在警局的各个部门里转了一圈,又去找副队聊了聊之后,齐昭海很快集合众人,召开了会议。会议上,他的精神肉眼可见地振奋了很多,看起来跑这一趟,得到的线索还挺可观。
这些来之不易的线索,都将在这场会议上被汇总,然后处理。
简尧副队率先起身,分享发现。
昨日齐队长去抓人时,他则带人去了劫匪可能停车的地方勘察。
“我们勘察了两个可能的停车处,最终在城中村附近,也就是宋小姐推断出可能性更高的那个地方,发现了线索。”
简尧将拷贝下来的车辙印,投影在大屏幕上:“这个,就是我们在路边提取到的车辙。虽然是非常短的一段车辙印,但是格外有价值。还有一个住在附近的老人,也看到了他们的那辆车。因为那个老人骨折后行走不便,平时唯一的娱乐,就是从家里的窗户往外看。”
那天一看,就看到劫匪组织和车了。
眼看收集到的证据如此丰富,石延反倒有些怂了。
“这么好?”石延忍不住质疑:“有人证,也有物证,该不会又是设计我们的陷阱吧?”
经历了这次调虎离山,他们的疑心和警惕性迎风见长,一下子飙高了十倍不止,导致对任何发现的线索,都有点草木皆兵。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简尧叹息一声:“实不相瞒,我也考虑过这一点,所以检查过老人及其亲属名下的账户,他们近期都没收到可疑汇款。我们也刻意跟老人提过做假证违法的事,她应该不至于知法犯法。而且……”
说着,他调出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从老人屋子的窗户外,由外往里拍的。
老人节约,舍不得开灯的电费,屋里采光又不好,就算大白天里头也黑漆漆一片。从外往里看,除了那石质的窗框,只能看见一片沉沉的黑暗。任凭谁也想不到,这黑暗里,竟然藏着两只窥探外界的眼睛。
“这张照片,已经是从很近的距离拍的了。”简尧伸手在空中比划一下:
“不过五步远。”
连在这么近的情况下,他们都发现不了屋里的老人,路线离屋子窗口更远的劫匪们,更发现不了。
“我们综合考虑了老人的描述和那道车辙后,判断劫匪乘坐的,是两辆两厢式小轿车,颜色一黑一白。”简副队对自己的成果侃侃而谈:“白色车辆的具体情况还不确定,但目前可以知道,黑色的是一辆别克,车牌里带了一个3和一个7。”
别克轿车在云程市非常常见。
黑色和白色的车,也基本属于烂大街的程度。
不过,有了车牌上的两个数字,搜寻这辆车的事情,就明显好办多了。
“我记得,我们看周边监控的时候,好像有看到这辆车过。”樊甜恬小声说了一句,但又似乎有点不太确定。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开始查之前她看过的监控。
齐昭海有点没听清:“什么?”
话音未落,樊甜恬就把一辆车的监控截图,摆在了他眼前——
黑色别克车,车牌号里3和7俱全。
和简尧查到的一模一样。
“是这辆吗?”樊甜恬记忆力好得惊人,“每次看银行附近的监控时,我都有看到它。可能有故意避开监控走的嫌疑,因为除了我暂停截图出来的这张,其他的不是很模糊,就是只拍到一小部分,有时候还有故意遮挡车牌的现象。”
简尧在看清全部车牌号后,立即开始了搜索:“是,就是它。这辆车在今年十一月份被人盗窃,车主已经报案。”
齐昭海目光大致扫过那份报案信息,突然心情很好地笑了一下。
宋冥瞟他一眼:“在想什么?”
齐昭海提起笔,往地图上那个丢车的地方画了个圈:“喏,我在想,车辆被盗的地方离劫匪的生活范围,应该不会太远。”
这一发现,可喜可贺。
“我看看。”宋冥低头凑近地图:“这个位置,好像跟劫匪里那四个人——也就是你们说的那几个‘刑二代’,之前居住的地方离得很远。这样看,居住在附近的,只有可能是劫匪组织头目的狐眼劫匪,或者饕餮纹劫匪。我个人更倾向前者。”
这块区域,要真是狐眼劫匪的活动范围就好了。
这说明,他们离找到协匪组织的据点,更近了一步。
经由一个线索,牵出一长串相当不错的发现,这实在是个好消息。
别的不说,在经历这次惨痛的挫败后,刑侦队里萎靡不振的士气,就因此,头一次有了振作起来的势头。
除了停车点有发现,劫匪还未来得及清扫的现场,也让现勘人员收获颇多:“现场的痕迹,基本印证了戴狐眼面具的劫匪,是组织头目的情况。虽然因为劫匪都戴有手套,没能收集到指纹,但痕迹检测部门提取到了一些沾有土壤的鞋印……”
通过分析土壤成分,他们或许可知这些劫匪从何而来,藏身何处。
可谓大有突破。
直到有新的一个人站起来时,宋冥才注意到,这次的会议上多出了几张生面孔。
说陌生,也并不全然陌生。因为宋冥早在之前,其实是见过他们的——
在尤文雯病房里。
那几个本该留在尤文雯身边值守的警员,这一次,怎么居然也来了?
致命殷红14
这些人的出现, 让宋冥随即意识到,他们在尤文雯那里,恐怕发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我们在尤文雯那里,找到了这条项链。”负责保护尤文雯的警员冷着声音, 手指隔着证物袋, 捏起一条细细长长的装饰银链。链子末端,挂着个摇摇晃晃的吊坠。
吊坠做工精巧。
造型别致到让人爱不释手。
小巧玲珑的挂坠上, 主要以镂空装饰。部分镂空处, 还镶嵌着数颗不明显的碎钻,不仔细去看不出来, 却会在光芒的照射下,亮晶晶地闪耀。
樊甜恬小小地赞叹了一声。
但很快, 她就赞叹不出来了。因为当警员当着他们的面,把这颗坠子对半撬开后,里面瘆人的光景登时暴露无遗——
吊坠里, 俨然是密密麻麻的纤细电线。两个微型电子设备被电线重重包裹着, 宛如畸形巢穴里, 生出了一对覆盖着金属外壳的怪异眼睛。
这双眼静悄悄地注视向他们,贪婪冰冷的视线, 叫人如芒在背。
一个监听器,一个定位器。
两个仪器出现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忍不住后背一紧。
宋冥听见在场有人骂了一声。
怪不得,狐眼劫匪会知道尤文雯的去向以及警方的动向,原来居然是从这里泄露出去的。
宋冥大概明白,为什么今天这几个警员的表情, 打从进了这间会议室以后,就显得格外僵硬不自然了。
信息就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走漏出去的。
他们不慌,谁慌?
被置于监控下的感觉,过于可怕。直到确认监听器和定位器早在被带来之前,就已经被断开电源,不会再发挥作用后,围在会议桌旁的人才敢正常说话。
齐昭海把这两个仪器挨个拿起检查,一张俊脸比锅底还黑,把出了问题的警员看得直冒冷汗:
“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尤文雯身边的?”
反正——
绝不可能是尤文雯从现场带出来的。
那天,尤文雯被救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她身上只剩下那身破破烂烂,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了。再说,就算有别的东西,也该在送她去医院检查换病号服时,被人发现了。
不至于出这种纰漏。
那么,这项链只可能是后来送来的了。
在队长的厉声责问下,警员心虚不已地垂下头:“项链是尤文雯刚进医院不久后,跟着尤文雯父母送的花篮和果盆,一起送来的。那东西就放在花篮里,我们没多想,大概看了一下外观,没发现问题,就……”
“就放松了警惕?”齐昭海冷冷一哼。
几个警员羞愧得无地自容。
要不是宋冥让樊甜恬提醒他们,问题有可能出在尤文雯这里,他们或许还不会注意到这条项链。
宋冥细细端详着项链上的纹饰,忽地开口:“这条项链,应该不是尤文雯父母送的吧?”
款式太新,太时尚。
不像是绝大多数中老年人,会给女儿挑的东西。
此问一出,警员果然摇头:“不是,只是被放在这个花篮里,不是尤文雯父母给的。她父母说,让护士把花篮送来时,花篮里只有花,没其他的。”
原本没问题,那就是经手时出的问题。
齐昭海:“帮他们送花篮的护士,是哪一个?”那个护士的嫌疑,非常之大。
“我们没找到。医院说,这个人不是他们雇佣的。”警员硬着头皮,如实交代:“尤文雯父母也不知道,只说是看到旁边刚好有个护士,就叫她帮忙了。”
“那儿‘刚好有个护士’?”
齐昭海难掩嘲弄。
要真是护士,医院怎么可能认不出?
怕不是扮成护士,在那儿守着的劫匪同伙。他们这一不注意,就着了劫匪的道了。
齐昭海的压迫感太强,那些警员顶着队长散发的低气压,头不敢抬,一点大气也不敢出,被吓得浑身冒了一层冷汗。他们最初接这个活时,原以为比较轻松,便放下了些警戒心,谁曾想,还能出这种乱子。
“尤文雯知道,这项链被动过手脚吗?”齐昭海问。
“应当是不知道的。”
警员自知犯错,不敢抬头,更不敢对上他分外凌厉的目光:“尤文雯很喜欢这条项链,不管做什么都要戴着,晚上睡觉还把项链压在枕头底下,就怕不小心弄丢。她知道里面有监听器和定位器后,整个人都懵了。”
劫匪早把她的喜好,研究得明明白白。
给尤文雯挑选起礼物来,他就像是手里拿了份标准答案,把尤文雯的喜爱之处拿捏得死死的。
一击即中。
本就是符合自身喜好的物品,又以为是父母送来的,毫不起疑,尤文雯要是不对此视若珍宝,那才奇怪。
劫匪只要保证,这东西能到得了尤文雯手里,她就不可能不将其放在身边——
脖子上,病房里,盒子里……
没人会注意一条项链。
由于警方不会随意让一个普通人,知道太多案件机密,就算那个人是本案的受害者,这个窃听器最大的用途,其实在于打来警局的那通电话。
在打那通至关重要的电话的途中,狐眼劫匪能够事无巨细地听到警方这里的反应,这大大方便了他们对警方的掌控和误导。
诡计多端,防不胜防。
齐昭海不由得掐了下眉心。然后,他换了个思考的角度:“这条项链这么独特,卖它的店应该不多吧?”
“当然。整个云程市,就只有一家卖这款项链的实体店。实体店的地址,离那辆黑色别克的丢车地不远。”樊甜恬对首饰这一类比较熟悉,调查起信息来,有如行云流水,顺畅而迅速:
“从网店购买的概率,基本可以排除。因为售卖它的,仅有那一家旗舰店,位置太远,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送来。”
鉴于尤文雯的喜好,只有狐眼劫匪最熟悉。挑礼物这件事,狐眼劫匪不太方便假手他人。
他一定会亲自去。
很好。
齐昭海想。
这下子,第二个点也确定下来了。
齐昭海再次拔掉笔盖,在地图上圈出一笔。只差最后一个地点,他们就能完全锁定狐眼劫匪居住的区域了.
这场会议开完,新的消息也随之而来。
“那个小孩恢复得差不多,可以配合你们的人做笔录了。”主治医生特地从医院打来电话,告诫齐昭海:“但是,他过程中一旦有排斥的反应,你们必须停下来。记住,他还是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三起惨烈的抢劫案里,唯一的幸存者。
这帮劫匪手段凶残暴虐,按照当时那架势,要不是警方提早抵达,他绝对也要命丧现场。
小男孩显然也知道救他的是谁。经历过这场噩梦般的血案,他害怕极了,对谁都有些畏惧,唯独对樊甜恬这个救他的人,态度特别亲近,非要搂着樊甜恬的手臂,才肯张口说话。
怯生生的态度,着实让人心疼。
给这个孩子做笔录非常顺利,无论问什么,都有问必答。哪怕实在是被这些问题勾起伤心事了,他也只会憋着嘴,*七*七*整*理偷偷抹眼泪。
只是,做笔录的工作刚进行到一半,齐昭海的手机就有电话打进来。
他只得暂停笔录。
齐昭海先把电话铃摁静音,直到走到病房门外,才接起电话。
这个电话,是简尧打来的:“监听和定位器失效了,劫匪那边马上会知道,我担心他们知道以后,有可能对尤文雯不利。”
如果留下尤文雯,只是为了窃听警方。
那她已然无用。
“尤文雯啊,劫匪留下她的用处不止如此,暂时还不至于那么快放弃她。”医院的走廊上人来人往,齐昭海有意压低声音分贝,沉声说道:“我猜,他之后应该还会再约尤文雯见面。你既然担心断开监听器和定位仪会打草惊蛇,那就给它们连接回去,咱们来个将计就计。”
齐昭海虽然走得足够快,但忘了病房门闭合的速度会比较慢些。于是,“尤文雯”这个名字,不慎通过尚未全然合拢的门缝,被传进了病房里。
小孩耳力好,听见了。
等齐昭海打完电话回来后,他发现,这小孩竟是睁着一双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怎么啦?”齐昭海逗他:“觉得哥哥长得太帅了,看得挪不开眼?”
樊甜恬:“……”
队长太不要脸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这个小孩刚刚跟我说,他好像听过尤文雯的名字。要不是他在劫匪洗劫银行的时候听说的,就是他认得尤文雯。”樊甜恬捂住脸,非常不情愿承认,自己有这么一个队长。
齐昭海猜测,她如果能反应得更早一些,被捂住的可能不是她的脸。
而是小孩的耳朵。
目的是为了从根源上,避免这朵大难不死的祖国的花朵,受到某个奇奇怪怪的大人影响。
“警/察叔叔,我可以见一见……叫‘尤文雯’的那个姐姐吗?我确实听那些坏人说过她。”孩子怯怯地对齐昭海说道,眼圈有点泛红,这是他获救之后,第一次对警方提出请求:
“我想把些话,亲自跟她说。”
致命殷红15
尽管, 尤文雯的病房跟小孩的同在一个医院,距离一点都不算远。然而,对这两个人见面是否会出现不可控的情况,齐昭海还是评估了好久。
毕竟, 信息泄露这回事, 确实是尤文雯那里出了问题。
要不是因为这件事,警方原本可以更快地赶赴现场, 制止这帮劫匪的暴行。那样的话, 带小孩来银行的保姆也不会被子弹击中要害,不治身亡。这孩子的父母常年出差不在家, 跟保姆关系不错,所以警方不敢确定, 他是否会因此而迁怒尤文雯。
除此之外,劫匪当着这个孩子的面,是如何说尤文雯的, 也是个大问题……
但齐昭海最终还是同意了。
“算了, 他年纪还小, 左右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试着让他们见一面也是可以的。这起案件的受害者里, 也只剩下他们两个还活着了。”齐队长把这个决定,告知尤文雯身边的警员,让他们带尤文雯过来一趟:“只不过,万事还是要小心谨慎为上。一旦情况不对,必须要把他们两个隔离开。”
由于他们是走到门外去考量这件事的,此时, 齐昭海只要微微推开门缝,往里一瞥, 就能够对上小孩那眼巴巴望着的眼。
被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再硬的心都要融化。
“等一下,那个姐姐马上就来了。”
齐昭海揉了一下孩子的头发,语气软和了不少,可是该绷紧的神经,却一点也不敢松懈,时时刻刻防范着可能发生的变故。
当尤文雯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齐昭海看见孩子攥起拳,定定地看向这个陌生人。
他的心一下子吊起。
“吱呀——”一无所知的尤文雯将手放在门把上,微微用力推动。原本只呈一道窄线的门缝,就这样越开越大,敞开着欢迎这个应邀入内的访客。
所有人应声屏息,做好了尤文雯推门走进来时,气氛剑拔弩张的准备。
然而,一切异乎寻常的平静。
没有哭声,没有排斥,没有责问……更没发生小孩为了泄愤,尖叫着扑上去要打尤文雯的情况。
穿着病号服的小孩只是仰起小脸,看着尤文雯,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大姐姐,你别被那个人骗了,他根本就不喜欢你。我都听见了,他跟别人炫耀说,说你爱他爱得要发疯了,但他只是想利用你,一点都不爱你。”
他年纪小,说的词却大。
有一种小孩子硬装大人说话的别扭感。
尤文雯禁不住笑了:“你还这么小,懂得什么叫爱,什么叫利用吗?”
孩子抿着嘴想了想,似乎在很努力地研究这两个词的意义。半晌,他大概是想出了个结果,颇不服气地看向面前的尤文雯。
“我懂啊,年纪小为什么就不能懂呢?爱一个人,就是要对她好呀。”他挺起胸膛:“反正我知道,那个人又骗你,又吓唬你,还瞒着你在给你的礼物里装……呃,那个什么……能听到你那边的东西,然后利用了那个东西把警/察叔叔调走,过来杀我们,他一定不可能爱你的。”
霎时间,尤文雯的表情宛若雷击。
她的笑意冷却在唇角:“你说什么?那么多人的死,跟我,跟那条项链有关?”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这件事。
齐昭海瞥见尤文雯脸上那震惊的神情,稍微皱了皱眉。没等他发问,警员便立刻过来辩解:“这件事情,我们还没来得及告诉尤文雯。一是案件详情不方便透露,二是怕她接受不了。但没想到……”
没想到——
这层窗户纸,首先被一个孩子捅破了。
给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尤文雯手足无措地站在孩子的病床前,这一事实的获知,让她感到恐惧又惊愕。
哪怕警员没有故意看向尤文雯,尤文雯却觉得,所有目光在那一刻全都聚焦在她身上,并在她肩头缓缓凝实——带着斑斑血痕与一条条枉死的人命,化作岩石,冷冰冰地硌着肩胛骨。
那重量,压得她几乎无法挺直腰椎。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难以承受的重压下,尤文雯从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哀嚎。
尤文雯极度渴求一个否定的答案,于是如老化生锈的机械般,僵硬地一寸寸转过头,将求证的眼神转向在场的刑警:“这是真的吗?这么多人……真的是我害死的吗?”
她煎熬着,她等待着。
等待的每一个毫秒,尤文雯都在期待一句“不是”的回复。
但没有。
警员们出奇一致地选择了沉默。
静默的气氛,搅拌成粘稠的洪流。尤文雯惊慌地环顾四周,终于在这片令她窒息的默然当中,被迫接受了这个出离残忍的现实。她想要的答案,注定是不可能等到了。
尤文雯费力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淡笑容:“我知道了,对不……”
她想说对不起。
对负伤的小男孩说,对痛失亲人的死者家属说,对奔波劳碌的警员说……
但,在这样天崩地裂的惨状面前,一句“对不起”显得太过轻描淡写了。仿佛过眼的一阵风,根本就不够。
这句“对不起”,最后梗在了尤文雯喉咙里。
像是横了一根刺。
吞不下去,咳不出来,尖刺深深扎进喉管的软肉里。她徒劳地张着嘴,唇瓣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每次呼吸,都伴随着尖锐剧痛的撕裂感,以及从喉头上涌的血腥。
茫然间,尤文雯再一次想起了,她曾经问过的那个问题——
爱上怪物的人,会也变成怪物吗?
会的。
尤文雯想。
哪怕她一心只想自保,无意参与进案件当中,也会的。
尤文雯不得不承认,她还是爱着狐眼劫匪,这份爱将她折磨到崩溃。她害怕警方知道这件事情,害怕被他们以怪异的态度对待。为了压制这浓烈得令她感到恐怖的感情,尤文雯心中时时刻刻天人交战,整夜整夜失眠。
她不敢和警方合作去见狐眼劫匪,只龟缩在病房之中,绞尽脑汁避免卷入乱局。
却不曾想——
尤文雯一回首,却发现,她居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利用,为虎作伥,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不管她愿不愿,她已是怪物了。
是害人的伥鬼。
人人喊打。
尤文雯沉浸在痛悔与愧疚中,忍不住泪流满面。
朦胧的泪眼间,她看见樊甜恬将纸巾递到她面前。尤文雯现在分明很需要,却没脸接,她逃也似的扭过脸,摆手拒绝了那张面巾纸。
劫匪就在这时候打电话过来。
尤文雯一看到号码备注,心脏立即狂跳。
齐昭海使了个眼色,周围的警方火速行动起来,紧急把尤文雯带到他们借用并布置的一个房间当中。齐昭海先在尤文雯身边放了个收音装置,才让她接起电话。
被这个装置收录的声音,会经由简单处理筛选后,再被传进监听器里。
听起来,就像是声音有延迟一样。
齐昭海特意查了这个品牌的监听器,确认这种监听器本身就可能出现这样的问题,才敢选择这么做。
只不过,狐眼劫匪谨慎又多疑,延迟这个故障问题还是小事,如果他在监听器中,没有听到尤文雯的电话铃声和接电话的声音,怕是要起疑心。所以,尤文雯等确认来电提示铃被录下之后,才接起电话,按下外放键。
“怎么这么晚才接?”狐眼劫匪责怪道。
尤文雯擦干眼泪,照着警方在纸上写给她的答案,装作不好意思地语气念了出来:“对不起,我刚醒。昨晚失眠了,刚刚在补觉。”
狐眼劫匪没起疑心。
“失眠了?是最近烦心事太多吗?”狐眼劫匪故作关怀地问候:“我敢保证,这样糟糕的情况很快就会过去。你很快就不用再这么痛苦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了许多,也没有之前那种张狂的傲慢了。
由此可见,宋冥让樊甜恬凑些警力,去打断他们的抢劫的行动,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至少这些天,他不太好过。
落网的同伙、未经处理的现场、生还的受害者、被打乱的原定计划……这其中,哪个都够他喝上一壶的。
接下来,狐眼劫匪良久没有说话,像是在倾听话筒里尤文雯绵长的呼吸声。但是齐昭海知道,他听的不是什么呼吸声,而是监听器在“延迟”过后,传回他那边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狐眼劫匪大抵是听完监听器内容了。他突然道:
“这些天,我很想你。”
尤文雯握着手机,沉默了一下。她实在想不出,要用什么话来接。
经过小孩的那番提醒,尤文雯已经开始意识到,狐眼劫匪并不爱她了。哪怕尤文雯单相思得很严重,听到一个不爱她的人,强装出深爱的口吻说出这句话,也让她觉出些许微妙的复杂。
警方只好给她举起新一张提示纸,示意尤文雯念:“是吗?可是你说好要来接我的,为什么一直没有?”
尤文雯过于平静的语调,恰好符合了话里嗔怪的意味。
也算是没露破绽。
“别急,很快了。”狐眼劫匪以为她闹了脾气,赶忙安慰:“今天下午之后,你找个办法溜出医院,去华澜商城的13号储物柜寄存东西。”
“为什么?”尤文雯问。
狐眼劫匪却卖了个关子:“放心吧,到时候你会知道的——在你打开储物柜的那一瞬间。”
致命殷红16
华澜商城的13号储物柜里, 一定藏着至关重要的信息。
但,就怕那里不止有信息。
也可能有陷阱。
以劫匪那样的凶悍残暴,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事情。让尤文雯这个伤势未愈的普通人去,委实太过冒险。甚至, 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警方既然要保障尤文雯的安全, 就没理由要求她这样做。
不过,要应付下午的行动, 倒是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派出一个女警, 将她假扮成尤文雯的模样,再把那条装有监听器和定位器的项链佩戴在她身上。让项链把女警所在的位置, 当成是尤文雯的,然后反馈到劫匪那里。
这样做, 被识破的风险虽然有,但不多。
主要原因在于——
劫匪不太可能在这风口浪尖,亲自露面与尤文雯接触。
自从上次洗劫银行被打断后, 他们不仅其中大部分人的身份都暴露了, 还损兵折将, 元气大伤。他们连恢复都来不及,更不可能冒险离开藏身之地, 进入人流拥挤的商城只为检验尤文雯的身份。
因此,如此装扮下,想要骗过那些劫匪,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谁来扮尤文雯?
队里的女警只有樊甜恬一人,但劫匪们见过樊甜恬, 她不适合再露面。再加上,樊甜恬身材相对娇小, 也与尤文雯有点差别。
齐昭海不假思索:“去借调人来。”
虽说,想调来与尤文雯身高体型相仿的女警,多少需要点时间,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现在再调人手来不及了,我去吧。”宋冥拦下准备出门调人的警员,主动请缨:“我那天进银行比较晚,他们没见过我,我的身高也和尤文雯相差无几,扮演尤文雯比较容易。”
齐昭海不赞同:“你不是警/察,没有受过训练。”
他怕宋冥会有危险。
此去若是凶险至极,他们不让尤文雯去,又怎能让宋冥去?
然而,宋冥只是抬眸,对齐昭海微微一笑:“我不会有事,劫匪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尤文雯下杀手的。别忘了,他立人设的目的还没有达成。”
齐昭海看着她,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宋冥拿话堵了回去。
“有没有记录尤文雯日常行为的视频资料?越多越好。”宋冥问道:“要想在模仿得更像些,光外表相似是不行的,最好还要能从步态体态等动作细节上,下功夫模仿。”
视频就是起参考作用的。
视频很快送了过来。不知道跟宋冥对微表情的研究是否存在关系,她对照着视频,扒那些动作细节扒得特别快。再经过一番装扮,从发型、衣着上贴合尤文雯的特征,最后戴上口罩……
等下午齐昭海过来看时,只见着活脱脱一个尤文雯的翻版。
他几乎已经认不出宋冥来了。
宋冥站在尤文雯病房里,正把那条项链,往她修长的脖颈上戴。
项链里的定位器还留着,戴上之后,就会显示“尤文雯”的出发点是医院。而那个监听器则被偷梁换柱,换成了另外一个收音设备,方便警方筛选处理她这边的声音。
齐昭海过来看了两眼,终究是放心不下。
他出去给宋冥多安排了些警力保护,又拿了个伪装成入耳式耳机的耳麦,才重新折回来:“我们的人会以便衣的方式,扮成旁边的路人,以便在这个过程中保护你。你拿到东西就立刻回来,大概不会有事。”
齐队长这最后一句话,不像在对宋冥说,倒像是对自己说的。
他远比宋冥焦虑。
也比宋冥自身,还担心她的安危。
宋冥抿了下薄唇,心下甚至考虑了一会儿,是不是应该要说两句话,安慰一下已经担心得心都快蹦出来的齐昭海。不过,她最终也只是止于想想罢了。因为,很快要代替尤文雯去商城里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齐昭海。
由处境更危险的人,去安慰一个没有危险的人,听起来真的……稍微有那么点怪。
所以她没有真的实践。
宋冥这般想着,于是歇了这念想。为了熟悉地形,她手指又翻过两页华澜商城的内部规划图,暗暗把周围逃生可用的走廊和通道,都记在了脑子里。
华澜商城,是云程市里非常老牌的一个商城,至今已经经营了二十多年之久。商城里功能齐全,五层楼的构造,从购物到餐饮全覆盖。
最重要的是,商城的那个寄存柜设置,给众多人提供了方便。
包括狐眼劫匪.
一进入华澜商城,宋冥便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目光。
有人正注视着她。
宋冥敢肯定,那绝不是保护她的警员们的目光。
那目光黏腻怪异,甩不掉,摆不脱,带着跗骨之蛆般的贪婪恶意,一路尾随,抵着宋冥的脊梁骨。被窥视的感觉,令宋冥登时遍体生寒。
但她表面上仍假装不知,只径直往物品寄存柜那边走去。
因为这件事——
宋冥是可能发现,但尤文雯绝无可能。
既然选择了扮演尤文雯这个人物,宋冥便逼着自己代入这个角色,完全不表露出任何异常,就像一个真正一无所知的懵懂少女一样。
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助长了窥视者的气焰。
他变得更加嚣张。那目光如果能凝成实质,此刻必然拖着一条沾满涎水的长舌,顺着宋冥的身躯上下游走。
愈发无所顾忌,肆无忌惮。
宋冥强忍恶心,走到商城的自助式寄存储物柜前,按照狐眼劫匪对尤文雯说的提示,从柜门缝隙里,扣出一把小小的金属钥匙。
钥匙是最普通的柜门钥匙。
宋冥将钥匙捏在手里,却没有贸然开门。她故意把鞋带踩开,借着蹲下来系鞋带的机会,把手掌摁在13号储物柜上感受了一下,没发现异常后,才将钥匙插/进锁眼里,缓慢拉开柜门。
整个过程很顺畅,没有一丝阻塞感。
一切无比正常。
然而,当宋冥把手伸进储物柜里摸索之时,却发现——除了金属铸造的四壁,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怎么会这样?
顷刻间,好几个不妙的猜想,飞速闪过脑海。
宋冥垂着睫毛,眼底有冷光一闪即逝。莫非,劫匪已经发现了异常,将原本应该放在储物柜里的东西取走了?
不是不可能,但可能性很小。他们的行动目前进展一切顺利,劫匪也还没发现他们的破绽。况且,从狐眼劫匪打电话到现在,时间非常短,劫匪不可能这么快把东西拿来又拿走。
东西一定还在里面。
只不过,是她还没发现而已。
既然狐眼劫匪希望尤文雯发现,他就不可能将东西放在她发现不到的地方。宋冥稍稍沉下心神,转变思维,按照尤文雯的想法展开思索。
拿掉为情所困的标签,尤文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宋冥这样问自己。
率先跃入宋冥脑中的词语有三个:
细致,敏感,有耐心。
具有这样特质的人,一定会把整个储物箱里里外外搜一遍才放弃。更何况,她还极其相信狐眼劫匪,因此这次搜索必然会格外仔细。
宋冥微闭双眼,指腹紧贴着储物柜的内壁,以触觉代替视觉,一寸寸往下探索。
指尖最先接触到的,是平滑而冰冷的金属表面,泛着砭骨的凉意。她手指的移动,在这些构成柜子四壁的金属片上,并没有遇到过丝毫阻碍。然而再往下,到了柜子的最底部,质感一下子便不同了。
底部铺的木板手感更加厚重,毛躁的木刺微微有些扎手,而且——
凹凸不平。
宋冥沉吟片刻,竖起指甲。
她稍稍用了些力,便在那质地稍软的木片上,留下了一道浅色的划痕。
看来,这柜子底部是可以刻字的,她感受到的凹凸变化,就是狐眼劫匪故意留下的信息:
“明天下午五点,对面的天台见。”
这条留言里,虽然未尝点明“对面”指的是哪里,但结合宋冥现在所处的位置,狐眼劫匪说的见面地方,所指的,无疑是华澜商城对面那栋居民楼的天台。
显然,劫匪们已经做好了安排。
所谓约见,仅是通知。
日落黄昏与高楼天台,只是脑补画面,已让人觉得温柔美好。
然而,他们届时的见面,既不会是小情侣之间的浪漫约会,更不可能是狐眼劫匪履行承诺,特来带走尤文雯的私奔。而是一场用心险恶,精心设计的棋局。
尤文雯,是那颗被推入局中的棋子。
当一切图穷匕见,狐眼劫匪对尤文雯的利用彻底暴露,目的达成的那刻,就是尤文雯被榨干价值,沦为弃子之时。
要想不使尤文雯被逼入绝境,警方必须从旁协助。宋冥暗暗记下狐眼劫匪留的信息,刚打算睁眼,耳畔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快门声。
“咔嚓——”
在目不能视的黑暗中,听力的敏锐程度,顿时被放大了近千万倍。
有人在偷拍她!
这个想法产生的刹那间,寒意在她后脊处密密麻麻地炸开,以飞快的速度,从脊梁骨蔓延遍全身。宋冥寒毛倒竖,猛然睁开双眼,向快门声响起的方向看去。
一道人影,从那里闪身而过。
隐遁不见。
致命殷红17
与此同时, 得意洋洋的偷拍者正抱着个手机,缩着身子躲在楼梯间里,欣赏着自己拍摄得到的照片。
由于是偷拍视角,那一张张照片角度刁钻怪异, 但画面中主角的颜值, 却并未因此有丝毫的衰减。
肌肤白皙,裙袂荡漾。
活脱脱一个消瘦柔弱的美人。
偷拍者看得嘴角都翘起来了。那笑容, 怎么看怎么猥琐。
他又贪婪地多瞟了两眼, 才舍得把照片一张张发给让他来偷拍的客户。他一边发照片,一边在键盘上“啪啪”敲出一行字, 暗示客户结尾款:“这些照片怎么样?还不错吧?”
对面没回话,只看照片。
直到偷拍者发到一张, 拍摄重点落在脖颈项链上的照片时,客户才心满意足地发了剩下的钱过来。
怎么回事?不爱美女,爱项链?
是个怪人。
偷拍者暗自嘟囔着, 收了那份钱。看见钱包里的数字明显增加以后, 他不由得眉开眼笑。
这时, 客户又适时地发来一句充满诱惑力的消息:“还记得我说过的吧,把这些照片尽快发出去, 你会得到更多的钱,我保证。”
偷拍者不以为意地答应下来:“发布嘛,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没问题。”
动动手指就能把钱赚了,多爽。
金钱的引诱下,他立刻花两三秒钟排版了图片, 为之配上了颇有争议性的标题。刚要点击发布,却不料, 一只有力的手臂却毫无征兆地伸了过来,倏地从他手掌上抽走了手机。
“啧,偷拍了这么多啊,真是有够可以。”那人拿着他的手机,在相册里翻来翻去。
偷拍者心下一震,猛然抬头。
肩宽腿长的不速之客,此时站在楼梯间的通道口,背对着安全门。
从后方照来的逆光,勾勒出他高挑挺拔的身姿,而亮着的手机屏幕则给他补了个面光——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眉骨上骇人的伤疤破坏了面部的端正,却使这桀骜恣肆的长相,横添了一笔凌厉。
“我靠,你谁啊?”偷拍者冲上去想抢手机,却不小心闪了腰,捂着自己钝痛的腰部无能狂怒:
“把我的手机还给我,我告诉你,抢别人东西可是犯法的!”
他的大喊大叫没唬到面前人。
却惊动了声控灯。
声控灯亮起的那一瞬,偷拍者跟掐住脖子的尖叫鸡一样,蓦然消了音。
黑色皮质的警官证在灯光下清晰显现,上方镶嵌的警徽和"公安"两字,泛起冷光,刺痛了偷拍者的眼。他刚才还肥得不行的胆子,顿时缩得比针尖还小,两个膝弯哆哆嗦嗦直打滑。
齐昭海收回警官证,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么懂法律啊?知不知道偷拍和泄露他人隐私,也犯法?”
他虽笑着,却比板着脸还可怕。
话里话外泄露出的阴沉威压,令偷拍者忍不住头皮发麻。恐惧之下,偷拍者登时连手机也不顾了,一扭头,往楼上夺路而逃。
可没上几层台阶,他就被一片飞扬的裙袂拦住去路:
“还想逃?”
宋冥摘了口罩,一双幽深的桃花眼,好整以暇地盯着偷拍者。
偷拍者发现前路后路俱被堵死,面色骤变,恨不得当场给宋冥跪下,求她放自己一条生路。当时躲在手机镜头后偷拍时,他只当宋冥是朵柔弱无害小白花,殊不知,招惹上的是花瓣掩藏下的一条毒蛇。
被毒蛇盯上,哪里还有走脱的道理?
“带走。”齐昭海一声令下,守在旁边的警员便冲上来,将偷拍者拷起,往停在楼下车库的警车里带。
从他下命令,到偷拍者从视野里消失,整个过程用不到三分钟。
无比干脆利落。
齐昭海在楼梯间里多待了一会儿,等宋冥过来后,才跟她一起往下走。
并肩而行时,宋冥不经意瞥见,齐昭海一张张翻着偷拍者手机里关于她的照片,脸色不太好看。要不是这是和案件相关的证据,实在删不得,齐昭海恐怕已经把这些碍眼的照片,销毁得干干净净了。
多看一眼,他都受不了。
“偷拍你的那个人,已经把拍到的照片,发给狐眼劫匪看过了。”
齐昭海捏着那手机,沉声对宋冥说道,语气里的不爽,表露得清清楚楚:“我查过商场的监控了,在储物柜里刻字,帮那些劫匪传递消息的人,也是他。狐眼劫匪还想让他把你扮成尤文雯的照片,给发出去,发到审核较放松的新闻平台上。”
“让他发。”宋冥无所谓地道:“不仅要让他发,还要让他这篇文章数据好,给他一个能够骗得过人的虚假繁荣。”
齐昭海愕然少顷,迅速反应过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有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思维的一致程度,简直相通到,仿佛共用同一个脑子。
换作是其他人,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估计连宋冥的意思都根本没听明白,而齐队长这个行动力满分的实干家,就已经行动起来了。他说干就干,还在下楼梯,便已经掏出警务通电话,开始张罗。
当警车发动,向警局驶去时,齐队长已经把这件事给吩咐明白了。
“我们甚至不用费太多事。”
齐昭海跟宋冥说起进度时,语调轻松愉快:“那新闻网站的负责人是个好说话的,承诺会全力配合我们。当时抓到那个偷拍者之前,他又已经把标题文案什么的都拟好了,我们到时候直接发出去就行。发完后,跟网站那边说一下,搞一点那种虽然精准搜索能搜到,但其实后台严重限流的操作,把社会影响力降到最低,再在后台造点假数据……”
这一通连环操作下来,迷惑劫匪不成问题。
齐昭海刚说完没有多久,又抱起手机。
宋冥:“还在忙?”
“不是忙,是在给你点晚饭。”齐昭海笑了,眼睛亮亮地望着她:“天都这么晚了,要不留在警局吃?”
宋冥扫了眼手机显示的时间,盘算了一下,左右晚上都要在刑侦队的办公室里工作,如果在警局吃饭,还能节约些通勤时间,于是便没拒绝。
但她不愿意欠下人情:“也可以。你点,最后多少钱我付给你。”
齐昭海撇了下嘴,知道这顿饭要是请宋冥的,她一定不肯收:
“不急,我等一下再跟你说。”
这一等,就等到了回到警局以后。直到热腾腾的外卖拿到了手,齐昭海仍旧对价格只字不提,还偷偷藏起了小票,妄图以这种严防死守的方式,让宋冥想还给他这份钱,却无从还起。
宋冥:“……”
好好的一个刑侦队长,心眼子怎么这么多。
她无声且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拉过包装袋正面,先瞅了眼商标,才打开饭盒。
宋冥的本意,是看看齐昭海都给他点了什么菜品,她好从外卖平台上,找到这家店里的这些菜的价格,然后将这笔钱原数返还给齐昭海。
结果,饭盒一打开,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这可不是一份普通的晚餐,这是一份虾饺开会的晚餐。五色虾饺、避风塘炸虾饺、盐焗虾饺、传统笋虾饺……一种种虾饺摆了满满一桌子,居然还不带重复的。
各式各样,琳琅满目。
繁多复杂的花样,差点没把宋冥看得犯头晕。
与此同时,齐昭海还在边上扼腕叹息:“听说云程市还有家茶楼,最近出了一种特大虾饺,听说在网上很火,我下单的时候已经售罄了,改天买过来给你尝尝。”
宋冥毫不意外,如果她继续将点餐权交由齐昭海全权做主,她不出三顿,就能吃遍云程市所有奇形怪*七*七*整*理状、五花八门的虾饺。
恐怖如斯。
她禁不住暗暗倒抽一口冷气。
“如果我记忆力没出错,你上次刚给我点过参汤虾饺。我好不容易有点喜欢的东西,你这么个点法,万一我吃腻了怎么办?”宋冥哭笑不得。
“这有什么。吃腻了虾饺,那就再换。”齐昭海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多么大的问题:“茶点种类那么多,要是什么时候你都吃腻了,那就再换一个菜系。咱们泱泱中华八大菜系,数不清的传统菜和创新菜,还怕你吃腻味不成?”
说得有道理。
但是,整整一顿全都吃虾饺,这谁能扛得住?
哪怕喜欢吃,也不代表可以总是吃啊。
念及此处,宋冥忍不住单手扶额,另一只手把正要出去处理公务的齐昭海,冷酷无情地摁回了椅子上:“别想找借口逃走。自己点的,自己负责帮我分担。”
把这一桌子虾饺赶紧解决完,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干呢。
即使狐眼劫匪与偷拍者的沟通,基本上是通过一个无需实名制的社交平台进行的,这次狐眼劫匪账号的暴露,还是给警方提供了许多可供挖掘的信息。
比如,他上网的IP。
常用的IP地址显示,狐眼劫匪最经常连接的,是一间便利店的免费wifi。
至此,便利店地址作为第三个点,也最终被警方确定下来了。将这三个与狐眼劫匪相关的点依次连接,所得到的中间区域,就是狐眼劫匪平时的活动范围。
只要在这个三角形区域内,对符合狐眼劫匪特征的人展开排查。
他究竟是何身份,不难得知。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