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殷红26
但凡宋冥知道, 齐昭海说的“好地方”,指的是驱车三公里,载她去空无一人的海边吹冷风,她一定会在饭桌上就按住齐昭海, 劝他三思而后行。
就算劝不动, 她也压根不会和齐昭海出来。
夜晚的海漆黑一片,坐在海岸的堤坝上, 只能听见“哗哗”的涨潮声。间或有一两朵冷白的浪花, 从黑暗中卷起,也很快溅碎在礁石上。
“齐昭海, 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宋冥皮笑肉不笑地裹紧围巾。
齐昭海故意不吱声。
他默默打开后备箱,后备箱里满满的烟花深藏功与名。齐昭海搬了一箱子烟花, 到沙滩上点燃。
引线燃起,幽微的一小簇亮光过后,一朵接着一朵的焰火冲破束缚, 便在海面上粲然绽放。晶亮的光点坠进海里, 被波涛拾起, 那死气沉沉的海水也变得活泛起来,荡起剔透的涟漪。
但, 这仅仅是个序曲。
这些烟花放完之后,齐昭海瞥了下手表,开始默念倒计时:“……5,4,3,2, 1。”
零点到了。
只在一刹那间,彩光冲天而起。
绚烂夺目, 盛大辉煌。数不清的烟花肆意绽开,锦绣似的,填满了天空的每个角落。黑不见底的海水和长天,皆在那一刻,被照得通透。
“我带你来的这个地方是不是不错?”齐昭海兴奋地邀功:“这里是我挑过的,看烟花最好的地方。”
可惜,焰火绽放的声音,盖过了齐昭海的话语。
宋冥没能听见。
她微微仰着头,注意力集中在半空中的烟花上。
层层叠叠的花火,在宋冥浓墨般的瞳孔上漾开。流动不止的光影,一层一层地,从她薄薄的角膜上淌了过去。在夜色的笼罩下,竟是温柔的。
齐昭海不由得看得痴了。
他望着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心中蓦然涌现出强烈的渴望。
他突然很想站到宋冥面前,毫不避讳地注视着这双眼睛,亲口问一问宋冥,对他是否有那么一点点动心的感觉。他想对她道尽这么长时间的等待与爱恋,他想将带来的情书塞进宋冥手中,想不顾一切地拉起宋冥的手……
但最终,齐昭海什么都没有做。
口袋里,情书信封的边角硌着手指,硌得人心里发慌。然而,齐昭海清楚地意识到,现在还不到将它递出去的时候。
倘若告白被拒绝,他们如今的关系将便难以维系。
因此,他只能止步于此。
齐昭海也缓缓抬起头,望向宋冥正在看的漫天焰火。
“我喜欢你。”他仗着宋冥听不见,轻声说道。噼里啪啦的烟火声,轻而易举地把他的声音覆盖过去,齐昭海却感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来自胸腔内部的震动越发剧烈——
心脏的跳动在加速。
每一下短促的心跳,都震耳欲聋。
哪怕这份心意,宋冥注定不会接收到,哪怕这个除夕的夜晚,他什么也没有做,但这已经足够了。齐昭海知足地想。
这个能在宋冥身边一起看烟火的夜晚,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除夕夜…….
齐昭海没有食言。他说回家*七*七*整*理后要回顾往期案件,以便想起画像上的那个嫌疑人,就真的有去做。
尽管,这个工作量真的很繁杂。
虽然惊世骇俗的大案数量比较有限,但当他警校刚毕业,在派出所执勤的时候,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案真的一抓一大把。
节后返工的第一天,齐昭海终于翻完了他之前经手过的所有案件的卷宗。离开档案室后,他第一时间找到宋冥:“我现在知道,我是在哪里见过那个嫌疑人了。他叫张莽,我在一起大案里见过他。”
宋冥对这个结果不太意外,因为犯罪的冲动是很难克制的。
宋冥:“那张莽他……”
齐昭海:“张莽死了,是我亲手击毙的。我检查过,确认绝对死透了。”
宋冥不说话了。
“抱歉。”齐昭海惭愧地开口。
“不需要对我感到抱歉。在此之前,本来也没人知道他们两者之间的关系。”寻觅到的线索又一次断开,宋冥转过身,轻之又轻地叹了口气,没有让齐昭海听到她的叹息。
不过,这次比上一次稍微要好一些,最起码意味着,她少了一个复仇对象。
宋冥拿出随身的本子,翻到其中一页。
那一页纸,显然被她翻过很多次,边角都被摸得起毛卷曲。
纸张上面没有写很多字,只是花了七个圈——“四一九”连环银行劫杀案的劫匪,一共有七个。目前,只有一个圈的旁边,被写上了两个关键词,一个是“目击者”,一个是“画像”。
这一个圈子所指的,无疑是张莽。
宋冥提起笔,在这个圈里面填上张莽的姓名,然后笔尖一挥,把这个名字划掉了。
已死之人,不必劳她费心。
张莽其人的真实身份,既然已经被警方查明,他的社会关系网络应该也被扒得差不多了。其他的几个劫匪,说不定,就隐藏在这张网络中。
宋冥还未张口,齐昭海便已经明白她想要什么了:“我等下去找找看,如果不是什么太机密的东西,回头我把张莽的资料和社会关系发你一份。”
有时候,他们之间简直像是心有灵犀。
纵使不用点破,也能对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
宋冥道过谢,又问道:“可以告诉我,你击毙张莽的原因吗?”
她刚将这话问出口,立刻想起,市局对很多刑事案件的保密情况特别重视,存在着严格的保密条例。在这一方面,警方一向很上心。因此,宋冥赶紧补充:“如果还在保密期间,就算了。”
“可以跟你说。”齐昭海停顿了一下:
“我之前曾经在一个犯罪组织卧底过,也是因为在这次卧底中,协助破获了这个犯罪组织,立了功,才被提拔来云程市当队长的。”
宋冥不明所以:“所以……”
“我们的任务是端掉犯罪组织,张莽是那个犯罪组织的核心成员之一。”齐昭海说。
宋冥明白了。
枪杀此人,是不得已而为之。
“而且,张莽想杀我,当时的情况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齐昭海撩开额前的碎发,将那道伤疤露出来,毫无遮掩地展示给她看,“我眉毛上这一道疤,就是那时候他留下的。”
宋冥直到这时候,才发觉这道疤伤得有多凶险。
这疤痕,比她原以为的还要深。
但凡再往下一两厘米,齐昭海的左眼就保不住了。
宋冥视线略微下移,望着眼前这双藏满芒刺的眼睛。她一时间,竟有些不忍心想象,倘若这双眼失去了光彩,将会是一件多么令人心痛的事情。
然而,宋冥心中升起的怜惜之情,待她看到齐昭海的神情时,却一下子消散得干干净净。齐昭海乖顺地垂着眼,任她察看伤口,像是张牙舞爪的小狼收了爪子。从齐昭海下撇的眼角里,宋冥居然看出了一点委屈巴巴的感觉。
倒不是真委屈,是故意给她看的。说白了,就是装可怜。
宋冥禁不住失笑。
这样的齐昭海,让她觉得有点可爱。
“天无绝人之路,虽然张莽死了,但曾经跟他一起抢劫银行的人,应该会在他这边留下些许痕迹。”宋冥忍着笑说。
他们还有机会。
张莽对案件的价值,不是只体现在活着的时候。
只要张莽的具体资料和关系网到手,他们就有可能从这之中,发现其他嫌疑人的下落。
如果发现的线索足够多的话,或许,他们就能够提交申请,重启对“四一九”银行劫杀案的调查,为宋冥母亲再争取一次找到真凶的机会.
春节假期已经正式宣告结束,新年留下的余韵却未彻底消散。
即便千里迢迢地赶回工作的城市之后,人们看见行李箱里,父母塞得满满当当的家乡特产时,还是难免唏嘘感怀。高高挂起的红灯笼也没有被摘去,点点红色顺着道路两侧一字排开,在料峭寒风中招摇。
只是,从市区到郊区的一路上,离城市越远,这种氛围就越淡。
从仅剩的喜庆,逐渐变为凄清。
然而,这一点,却并没有影响到开车者的好心情。
他哼着曲调,驾驶着车辆沿着公路一路往前,直到彻底远离都市的喧嚣,来到一处极偏僻的树林旁边。
初春的树林,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幼嫩的新芽尚未破土而出,残存的冬意依旧顽固地盘踞在那里。除了几棵常绿的植物依然茂盛,处处皆是枯枝败叶,可谓是要多荒凉有多荒凉。开车者却对这情景接受良好。
他从车上搬下画具。
挤好颜料,支起画板,便站在林间开始作画。
这人看起来并非生手,手中的炭笔寥寥几下,已在画纸上勾勒出周围景致的大致轮廓。
恰在此时,身后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响起,有鞋子踩在落叶上,由远及近。正沉浸在作画中的他动作忽地一顿,但看清眼前的人时,神态很快放松了许多:“你来了。”
他说着,长松了一口气,侧身向来者展示着面前刚起了个草稿的画作,却没有预料到——
死亡的阴影,已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刻,悄然降临……
荒野尸啼1
荒原上的夕阳已经下沉, 一抹深色的残红苟延残喘。不知名的野鸟栖在枯枝上,昂头扯着嗓子,发出音调怪异的鸣叫。
那叫声的尾音拖得极长,中间间隔却短, 一声比一声嘶哑高亢。
到最后, 甚至无限接近人的惨叫。
令人惊怖战抖。
“太晚了,我们快走吧……”女生听得寒毛倒竖, 手指不安地拽了拽男友的衣袖。
她的男友却对此不以为意, 只是打开手电筒,伸手将她更紧地搂在怀里:“你怕什么, 太阳才刚落山呢。别忘了,我们还带了帐篷和睡袋, 今晚要在这里过夜的。再说了,”男友故意低下头,暧昧地凑近她耳边, 吹了口气:
“就算出了什么事, 我也会保护你的。”
“谁要你保护啊, 我一点都不怕。”女生气得在他手臂上锤了一下。为证明自己的勇气,她推开男友, 扭头就走。
可是没走出两步,她迈开的步伐就停顿住了。
凝固般定格在原地。
男友忍不住发出善意的嘲笑:“怎么?怕了吗?”
他笑着,举步向女友走过去。但下一瞬,他的脚步也被恐惧冻结了,全身的血液从天灵盖一直凉到脚底。没有比被他嘲笑胆小的女朋友好多少。
他看见一团耀眼的红光。
“那是什么?”男子的声线在打颤,“是夕阳吗?”
不, 绝无可能。夕阳早已落山。
这是火光。
足以将人吞没的火光。
在距离这对情侣不远的地方,一整辆车被包裹在可怖的烈焰里。
座椅的坐垫, 在烈焰的席卷下化作焦炭,精钢打造的骨架被炙烤得通红,橡胶轮胎融化开来,化作液体,一滴滴淌落……灼烫的滚滚热浪中,火舌贪婪地高高蹿起,恣肆舔舐着高处的空气。寒风尤嫌不够,频频助纣为虐,只为掀起更加暴烈的火焰。
烛天的火光悚目惊心,将这对情侣紧缩的瞳孔映得通红。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哭求着逃离。
然而,就在发软的双腿即将迈开之际,他们在这辆车里,看见了一个黑影。
那赫然是一个人!
一个被关在车里,正被烈焰炙烤的人。
酷烈的高温下,人体的所有零部件都变得不堪一击。被烈焰封锁在车里的那个人,不断痛苦地挣扎着,扭动身躯,敲打着逐渐消熔的车窗玻璃。脂肪融化,皮肉焦糊……
然而,他竟在号哭!
尖利的哭嚎声,从他碳化的喉管中发出,撕开烈火,盖过了野鸟寒鸦凄切的哀哀啼鸣。
哭声撕心裂肺,响彻长夜。
听得人肝胆俱寒.
接到报警电话后,警方即刻出动。
案发现场所在的偏僻郊区,第一次迎来了如此多的来客。
着火的车辆已然经过灭火处理,现如今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车身骨架。被焚烧得漆黑的车架上,一股脑往上腾起刺鼻的烟雾。齐昭海队长命人以被烧毁的车辆为中心,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
警戒线内,随队的法医娴熟地拿出工具,为车内的尸体进行初步尸检:
“死者体长179厘米,但这个身高应该缩水过,真实身高应该更高些。尸体体表破裂,呈斗拳姿态,但体表的烧伤较均匀,无生活反应。未见眼睫毛,眼角未见鹅爪状,体内器官相对完好。口腔、呼吸道和肺部内很干净,未发现烟雾沉积物……”
这个人被烧的时间应该不短,尸体手脚蜷缩,几乎成为了一具焦炭。
空气里,弥漫着蛋白质焦糊的苦味。
但当法医将其剖开,进行尸检时,却不难发现,内部的呼吸道器官仍是肉粉色的,并未出现被烧灼后的现象。
法医从死者烧伤处的水疱中提取出液体,缓缓抬起头,对齐昭海说道:“……根据目前观察到的尸体状况,基本可以肯定,死者不是被烧死,而是死后焚尸。之后,我们会把这些水疱内的液体带回去,检测蛋白质含量,对这一结论进行验证。”
二次验证是为了保险。
目前尸检观察的所有现象,都指向死者是先被杀死,再然后才被火烧的。
齐昭海才一颔首,就听见石延投来质疑的目光。
“可是,这和目击者的口供是矛盾的啊,”石延纠结不已地皱着眉头,“目击者明明说,他们看见死者被烧的时候在挣扎,还在大声呼喊求救,就算是幻视、幻听,也不可能两个人一起出错吧?”
又要呼喊,又要挣扎的,死人怎么可能做到?
对于一具尸体,这难度未免太高了。
都用不着法医开口,齐昭海便替他作出解答:“尸体处在高温环境下,由于水分流失,肌肉会出现收缩现象。特别是关节处,肌肉收缩起来,看着就像在动一样。其实那个时候,人早就已经死透了。”
“那死者是怎么发出声音的呢?”
石延追在他身后一个劲问,走哪儿跟哪儿。
齐昭海被追问得烦了,屈起手指,回过身弹了石延一个脑瓜崩。看到石延捂着脑门,“哎呦”了一声,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始解答:“有两种解释。一是高温收缩下发出来的声音,二是燃烧尸体时产生的气体,通过喉咙、气管等部分,也会发出声音。”
火葬场焚化炉里,所谓尸体发声的灵异现象,基本就是这两种情况导致的。
用科学就能解释。
石延恍然大悟般地“噢”了一声,终于闭起嘴巴,没再问了。都已经回答到这个份上了,他要是还来问,齐昭海真的会忍不住给他改名叫“石万个为什么”
法医的尸检还未结束,他从死者身边,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那东西体积挺小的,经过这一场大火,已经碳化得很严重,可能也挛缩过一圈,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齐昭海:“这是什么?”
法医拿着那团东西,辨认了一下,而后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这是经过火烧之后的,男性的生.殖.器。”
齐昭海这时才意识到,法医之前并没有说死者的性别。
敢情是性别特征不复存在了。
“死者的男性生.殖.器,被切掉了,”法医说到一半,又自己纠正自己的话:“不行,用‘切’这个字恐怕不是很妥当,我们初步判断,这个生.殖.器是被人用剪刀剪掉的。”
顿时,在场的所有男性生物,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手法,真的有点丧心病狂。
宋冥却微微一笑。
“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凶手的这一行为,引起了宋冥的兴趣。她眼波一动,看向那个已难以辨别的器官。
剪掉生.殖器,这是一个意思非常明确的行为。
很能反映凶手的心理。
“阉.割这种情况,以往在由丈夫出轨引发的夫妻纠纷中,是比较常见的。”宋冥说,“凶手的这个举动,很可能意味着他认为,死者在性方面犯下了明显的过错。比如,在情感关系上不忠诚,乱搞男女关系等等。”
齐昭海刚想叫人查一下死者的社会关系,忽然想起死者的身份至今未知。
尸源尚不明确,无从查起。
他随即叫来樊甜恬:“我们的人在车里有没有发现,死者的驾照?或者,其他能证实他身份的物品或证件?”
樊甜恬连连摇头:“没有,现场没发现凶手的个人物品,凶手甚至连车牌和手机都拿走了。穿在凶手身上的衣服,也被烧毁了。”
宋冥听着她的话,若有所思。
凶手这么做的目的,在于隐匿死者的身份,但如果他跟死者并无很深的交集,他根本无需这样做。
他选择这样做,只有一个可能——
凶手和死者的身份之间,是存在某种关联的。他想要借助藏起死者的身份,以避免警方查到他身上。
无名尸体的尸源查找最是重要,也最为麻烦,齐昭海深深叹气。
他问法医:“死亡时间在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三四点。”法医说。
齐昭海点点头:“那么,现在能知道,死者的死因是什么吗?”
“暂时有点难。死者体表无明显外伤,目前怀疑是死于中毒,但只是怀疑,尸体被烧毁得太严重,没法给出答案。”法医对他一再强调,“至于是不是真的死于中毒,中的是什么毒,得等回去后做个毒理测试,才能知道。”
宋冥沉吟不语,把使用投毒手法的犯罪者的心理侧写,飞速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如果她没有记错……
下毒这种杀人手法,在女性犯罪中出现的频率,会比较高。
然而,由于本案中还未发现足够的证据,不能够以此贸然推断凶手的性别,宋冥暂且将这件事情压在心里,没有提,而是抬眸去看警方的最新发现——
“齐队,我们在死者的车边,发现了几桶空的汽油箱。凶手很可能是把汽油浇在车上,再点燃的。”有勘察人员说。
另一小队也不甘示弱:“我们附近发现一个画板,死者生前可能在这里画过画。”
那里发现的,不止画板。
画板旁边,还有一整盒被用过的颜料,装了大半桶水的水桶,和一个还没被使用的调色盘。画板上则是用半透明的纸胶带,固定着一副刚画到一半的画。
显然,有人曾经在这里写生过,但绘画者只用炭笔初步地在画纸上勾了个形状,就没再继续下去。
是因事离开?还是已遭不测?
而在距离画板等绘画工具不远的地方,桌椅俱全。
死者生前,大概是在这里自斟自饮过,所以桌子和椅子各有一张,都是为露营准备的便携折叠款。桌面上,放着一瓶开封过的酒,以及一个装有小半杯酒的高脚酒杯。
齐昭海让人提取了酒杯上的指纹。若无意外,这些指纹将会与死者的吻合。
宋冥只扫过一眼,便觉不对。
她目光一凛:“这酒有问题。这瓶酒,不是死者带来的,而是由他在这里见到的,另外一个人带来的。”
这里原本有两张椅子,两个人。
荒野尸啼2
齐昭海闻言, 检查了一下附近的草地。
这个时节的草地,其实算不上草地,那些生长在这里的草,已经衰败得七零八落了。不过, 枯黄柔软的干草, 还是给他们留下了至关重要的证据。
在原有的这把折叠椅的对面,齐昭海发现了几处异常——干草不复平整, 往下凹陷。凹陷的地方, 有些纤细的草茎还出现了断裂。
齐昭海数了一下,地面上的凹陷不多不少, 正好四个。
恰是一把折叠椅的椅腿数量。
显而易见,原本桌边共放了两张椅子, 坐在这里的也有两个人。
那个人拿走了他使用过的酒杯和椅子,试图以此误导别人认为,只有死者一个人在这里喝酒过。只是, 东西拿走了, 痕迹却难以恢复。地面上凹陷下去的印子, 便是被消失的那把椅子压出来的。
齐昭海思索道:“看来,与死者对坐饮酒的那个人, 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如此费尽心思地瞒下自己的存在。
必有所图。
“怎么办,我还是听不太明白。”石延在边上听自家队长和宋冥说话,听得一头问号,感觉像是在听什么谜语。
自打宋冥给他们当顾问后,石延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的智商捉襟见肘。
压根融不进他们的对话之中。
石延只能厚着脸皮, 一问再问:“就算当时这张桌子旁边,确实还有另外一个人, 但是桌上放着的这瓶酒,为什么不可能是死者带来,跟那个人一起喝的啊?两个人一起约着出来郊游,不是谁带酒都有可能吗?”
宋冥平静地反问他:“试问你某天一时兴起,决定去很偏僻的野外写生。你明知道这个地方不好打车,也叫不了代驾,你所能依仗的交通工具,有且只有你的小轿车,你还会带酒去喝吗?”
石延老老实实地回答:“不会。”
喝完酒开车,那就是醉驾了。不仅可能会被交警拦,安全隐患还多。
一不小心,就可能出车祸撞死。
“那不就对了?”宋冥说,“你会这么想,死者也会这么想的。”
所以,死者就算是再怎样嗜酒如命,也绝不可能带酒,或者提前想好在这里喝酒。他没有带帐篷等露营用具,更没带换洗的衣服和洗漱工具。这足以说明,他在来之前并没有想过,要在这荒郊野岭度过一晚。
如果死者想要保证,自己今天能够顺利离开这里,他就不会在这喝酒。
他不至于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宋冥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虚虚一点,指向折叠桌上被喝得半空的酒瓶:“让我最终确定这一点的另一个原因,是这瓶酒的种类。”
这瓶酒是冰酒。
冰酒是一种特殊的葡萄酒,使用结冰状态的葡萄作为原料,以居高不下的甜度著称。
宋冥靠近瓶口,轻轻嗅闻了一下。那满溢而出的甜蜜气息,印证了她的判断:“我去搜了一下,这种冰酒在广告当中,非常注重宣传其美容养颜的功效。由此可见,这种酒面向的受众群体以女性为主,男性喜欢喝的概率比较低。”
纵使死者带了酒过来。
这款酒,也不像他会喜欢的酒。
有人特意跟人约着出去郊游喝酒,会带着一瓶自己不喜欢的酒吗?那不是享受,那是折磨自己。
对现场观察到了这个程度,其实凶手的具体形象,在宋冥心中已经比较明确了。
宋冥:“我大概有一个侧写了。”
话音未落,办案人员齐刷刷地向她投来视线。期待的目光,炽热得险些把她烧着。
“但这个侧写,只是初步的。”宋冥轻轻抿了下唇,似乎在斟酌应不应该将其开口说出。毕竟,对受害者的研究是心理侧写里挺重要的一个部分,然而他们现在,连受害者的身份还不清楚。
倘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意外的反转,她恐怕难以保障侧写的准确性。
可齐昭海鼓励道:“说说看。”
宋冥启唇:“这起案件,属于情杀的可能性较高,凶手跟死者之间,可能产生过情感纠葛。如果死者在情感方面,确有品行不端的状况,凶手很可能是被死者伤害过的女性,和死者可能是前女友、前妻的关系。”
也就是说,凶手在猎杀前男友。
齐昭海微微点头,赶紧让人把这些信息记录下来:“还有更多的侧写吗?”
“凶手为女性,年龄大于等于二十五岁,但是绝对不会大于三十岁。”宋冥继续往下说:“她的外貌很有女性魅力,擅长打扮自己,注重保养,平时生活中较常饮用葡萄酒。凶手可能有着较为丰富的情史,对爱情有很强的执念。这份执念,可能来源于她年幼时被父母忽视,所导致的缺爱的经历。”
其实说到这里,凶手的外貌、生活习惯、成长环境等因素,已经基本齐全了。
但宋冥想了一下,又补充道:
“这个凶手在过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要喝酒的准备,因此她没法开车。但之前已经说过,这里打车不易,她一定有其他的代步工具,而且居住在附近的居民点,无需开车便可抵达这里。而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她能够说服死者陪她喝酒。”
“为什么?”石延刨根问底。
宋冥的话音轻盈得出奇:“如果今晚有了落脚点,无需醉驾回家,喝点小酒怡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死者以为的落脚点,便是凶手的家。
这不仅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关系,也代表死者对凶手没有防备之心。
“凶手来时没有开车,也指向了另外一个问题。”宋冥说完侧写内容后,并未就此停住:
“从这里缺失的物品可以知道,凶手至少要带走两样东西——一个是她用过的杯子,另外一个是那把椅子。椅子虽是折叠椅,但仍有一定重量,需要一定储物空间。然而没有轿车的大容量后备箱,她也没有足够的空间,能够让她装下一把折叠椅。这把椅子她很难带走,很可能会选择就近掩埋。”
按照“远抛近埋”的原理,这里荒无人烟,处处是掩埋证物的好地方。
要不是今晚刚好有一对小情侣,到这里来露营,恐怕这把火就算烧到尸体化成灰,也不会有人发现。
只是不知道,这两样东西会被丢到哪里。
要拿探测器大面积扫描吗?
“我知道一个地方。对凶手来说,把东西丢弃到那个地方,或许比就地掩埋更加保险。”简尧副队对郊区没有城区那么熟悉,即便如此,他还是充分发挥出了“云程市活地图”的特殊能力。
但他对这郊外了如指掌,不代表其他人也是。
为方便指明方向,简尧迫于无奈,打开了他自下载了之后,就基本没使用过的卫星地图:
“从这片树林往西走大概一公里,能看到一个水库。这个距离,步行即可到达。这个水库底下长了很多水草,每年都有小孩被水草缠住溺死,把东西扔下去,也会被水草缠着浮不起来。我想,她可能把折叠椅和酒杯丢在那里了。”
由于连年夏季惨案频发,附近的人都知晓这水库的特性。
如果凶手真住在这里,她也不会例外。
凶手最可能是女性,选择的又是下毒的杀人方式,力气应该不会太大,挖坑填土于她太过麻烦,也颇费力气,而且需要考虑的因素也太多。
“很有道理。”宋冥予以肯定。
凶手留下的证据不少,是前几次作案的可能性偏大。
若非患有严重的反社会人格障碍,初次行凶者的心理承受能力,可能比较有限。作案后,停留在案发现场的时间越久,越会大幅增加凶手的心理压力。
因此,掩盖罪证这件事情对凶手而言,自然是越迅速越好。
与其将证物埋在土里,在下暴雨时担惊受怕,不如利用好周围的现有环境,除了方便,还能够为逃避罪责多加一重保障。
何乐不为.
卫星地图在太偏远的地方,不如在市区好用,警车之所以能在最短时间内,顺顺利利地抵达那个水库,大半要归功于简副队的语音导航。
站在水库前,齐昭海不禁发出由衷的感慨:“我们的副队,真是比卫星导航还要好用。”
他夸完之后还回过头,和宋冥小声怒骂了两句,将警方差点导向断崖的导航软件。
简尧一脸疲惫:“……谢谢。”
虽说,是夸了他没错,但拿他跟被骂成“人工智障”的导航软件相提并论,听起来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夸得很好,下次别夸了。
他感激不尽。
这个水库不大,但很深。水库里的水在手电筒的照射下,透出幽暗的浓绿。
这片绿色看似无害。然而,只要一想到这片绿意底下,曾经收割过不少孩童的性命,水草之下更可能藏着几具腐烂的只剩白骨的尸首,就使人禁不住不寒而栗。
这么深的水不能够直接下去,得请专门的蛙人队来打捞才行。
在等待蛙人队到来的时候,齐昭海在四周环绕的一片幽暗里,窥见山坡上亮着星星点点的暖黄灯光。
附近有人居住。
那些住宅区,会是宋冥在侧写里提到的,凶手住的地方吗?
齐昭海当即来了好奇心。他走到简尧身边,向简尧打听:“这附近都住着些什么人?”
“让我想想。这里离市区太远,交通较不方便,所以住在这里的人不多。”简尧回忆了一下周围的地图,“这里住人的地方,只有三个。其中两个,是原本就位于这里的小规模村落和城镇。剩下的那一个,则是依山傍水的高档小区,专供有钱人买来休闲度假的。”
两种住宅区里的居民,阶级差异不可谓不巨大。
凶手会住在哪里?
荒野尸啼3
要想知道凶手住在哪里, 就需要对她的财富状况有所了解。
想了解这一点,并不困难。
从那瓶冰酒的价位和品牌上,便可以窥见些许蛛丝马迹。
“村子里的人均收入如果太低,可以考虑先行排除。”宋冥查了下酒的价格:“这瓶冰酒在同类型的酒中, 价格并不昂贵, 也是比较大众的品牌,却也不是贫困的人能够负担得起的。凶手可能不算特别有钱, 属于中产阶级。”
如此一来, 除非特殊情况,凶手应该不会来自落后的村子和富豪的豪宅区。
三个居民区直接被排除了两个。
只剩下小镇了。
宋冥抬眸远眺, 望向不远处的点点灯火。在这块区域里,悬殊的贫富阶级泾渭分明, 中间隔着一道黑黢黢的森林。高档小区里,清一色是华美的别墅,村子和城镇内, 则是灰扑扑的平房。
由于那些别墅基本只作度假之用, 买下别墅的人, 可能大半年都不来住一次。
因此豪华别墅区里,反倒最为清寂。
静夜里, 只听得“哗啦”一声,倒映在水面上的灯光忽地摇荡碎裂。宋冥循声瞧去,见一个穿戴着全套潜水装备的蛙人,踏着浪花,破水而出。
那蛙人双手高高上抬,作托举状。
似乎有所收获。
他手中的物品, 宋冥在夜色遮掩下看不太清,眼尖的石延却一下子激动得高叫起来:“找到了!他们找到了!”
一只酒杯, 一把折叠椅。两样物件,均与岸上发现的属于同款。
跟宋冥预测得一模一样。
“了不起啊,学姐。”齐昭海笑得开怀朗然,仿佛预测成功的不是宋冥,而是他本人,“再过一段时间,我队里这些人,只怕都要对你盲目崇拜了。”
重要的两件证物失而复得,这样的阶段性的成功,格外振奋人心。齐队长自然是想要乘胜追击的,然而时间并不允许。
现在已是深夜,人马困乏。
再留下去不是办法。
齐昭海站在堤岸边,用力拍了两下手:“好样的,准备收队。一部分人,跟副队一起,把找到的这两样证物装进证物袋,其他证物也一并带回去,进行检验。剩下的人,今夜跟我一起留宿镇上。明天一早,我们好直接在小镇里展开调查,把符合侧写的人都找出来。”
他话音刚落,底下就有人犹犹豫豫地举手:“老大,那我们的住宿费能不能……”
齐昭海把手一挥:“放心,都给报销。”
留宿镇里的原因很好理解。
这个小*七*七*整*理镇离市局很远,住在镇上,能最大限度地节省一来一回的路程时间。
反正,这次的费用就算报销不了,齐昭海还能自掏腰包支付。这样做,顶多不过是被岳老局长拿着保温杯念叨上好一阵子,让当惯了少爷的他,花钱不要大手大脚。
类似的话,他都要听得耳朵起茧了。
已训练出“自动屏蔽”.
遗憾的是,这里的城镇规模不大,很多设施也因此不太完善,可供这么多人入住的宾馆只有一家。
齐昭海痛失作为消费者的选择权。
为此稍感惋惜。
办理完入住之后,齐昭海亲自将宋冥送到了房间门口。整个过程中,齐昭海亦步亦趋,紧紧跟在宋冥身后,黏人得像一只极度忠诚的大型犬。
宋冥无奈地浅笑:“你不需要特地跑一趟,送我到房间门口的,真的。”
“那可不行。”齐昭海撇了撇嘴,不假思索地拒绝,“万一又有坏人找你麻烦怎么办?上次你差点被撞,我也差点被吓死。学姐,你就当行行好,为了我的心脏考虑考虑呗。”
他说着,指节不经意轻轻碰了下鼻尖。
妥妥的皮诺基奥效应。
“不可以撒谎。”宋冥瞟了齐昭海一眼:“人在说谎时,儿茶酚胺物质释放,鼻内细胞肿胀,导致发痒,然后……撒谎者的表现,就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齐昭海:“……”
可恶,他忘记藏微表情了。
不过齐昭海自身,倒也不是那么想要隐藏反应,他虽不喜欢被人看透,宋冥却是他的例外。
只有在宋冥面前,他不介意被看得清清楚楚。
“我只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齐昭海不得已交代实话
他说得支支吾吾,声音很小。声音还没传到宋冥那里,他耳垂已登时红了。而那双眼睛,却一瞬不错地注视着宋冥。
目光里的灼灼爱意,唰然烫进宋冥心底。
那爱意譬如烈火。
直白,炽热。
居高不下的情绪化作高温,将宋冥包裹。宋冥的心跳错了节拍,她觉得,她如同一块不慎落入火焰里的冰块,让适应了严寒的她,感到留恋又惶恐。
“不早了,我先进房间了。”宋冥薄唇抿作细细一线,她逃也似的缩进房里。
房门迅速地关上合拢,连一丝缝隙也不留。
她在这份爱意面前,溃不成军。
厚厚的一层门板,屏障似的,完全隔开了他们。宋冥却在门的内侧,隔着猫眼,偷偷地看着门外的齐昭海。
对于宋冥的离开,齐昭海不气也不恼。
他的心情还是很好。
“学姐,那我走啦。今晚好好休息。”齐昭海在门外又停了半秒,才心满意足地笑着,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离开。
直到齐昭海的身影,全然消失在猫眼当中,宋冥眼睛才舍得从猫眼上挪开。
她感到,心房的一部分空了下来。
宋冥背过身,慢慢地,将后背贴上冰冷厚重的门板。
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的手机,屏幕亮着,在没有开灯的房间内,发出荧荧微光。相册功能被点开了,相册的收藏栏里空空荡荡,只有两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是宋冥在接受母亲的信托前,回家整理母亲遗物时,在家中意外发现的。
那是一张旧照片了,
是她高中时期,跟班级同学的合照。
那时候临近毕业,阳光很好。金黄的夕晖斜着倾落而下,像是给他们每个人都镀了一层金边。
然而,照片意义的特殊之处,并不在于上面的宋冥。合照上的宋冥,和绝大多数时候的她,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同样的面无表情。让宋冥留下照片的变数,在于背景里多出的那一个人。
那是曾经的齐昭海。
少年生来反骨,满身带刺的桀骜倔强,连余晖都消弭不去。
斜阳下,校门边,蓝花楹纷飞的蓝紫花瓣里,齐昭海叼着根细细的草茎,看似不经意地,向正在合照的宋冥投来一瞥——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偷偷飞红了耳尖。
齐昭海当时或许以为,自己的做法天衣无缝。殊不知,这一幕却被相机忠实的记录下来,然后在多年之后,诱出宋冥这段被抹去的回忆。
三年的岁数差,看似不多。
可这短短的三年之差,差的正好是一整个高中生涯。
宋冥高三毕业的那一年,齐昭海才快要中考。那年,齐昭海来得格外勤,大概是因为将目标学校,定在了她的高中,又或许……不止如此。
宋冥看着齐昭海泛红的耳尖,禁不住勾起唇角。
她以指尖轻抚过照片上齐昭海的脸庞,触碰到的,却只是冷而硬的液晶屏幕。
齐昭海的心思,宋冥哪里可能不明白?曾经,她还可以拿自作多情来搪塞自己,但如今,齐昭海已然表现得如此明显,她便再也不可能对此无知无觉。只是,越是清楚,宋冥的心绪越是复杂……
无言的叹息融化在黑夜里。宋冥轻抚相片的手指,蓦然停住。
她艰难地闭了闭眼。
下一刻,指腹决绝地向另一侧划去。
相册被宋冥翻动,第一张照片消失的刹那,第二张照片随之出现。不同于前者的色彩艳丽,这张照片只有白纸黑字,格外冷峻。
那是一份医院出具的诊断结果。上面“人格解体”几个字,赫然在目。
而患者,正是宋冥。
相册里的诊断书,并非继父给她看的那份,而是宋冥疑心继父作祟,几天前抱着微茫的希冀,重新去医院检查得出的。
然而她拿到手的,还是一样的结果。
分毫未变。
她确实患有人格解体,且尚未痊愈,继父虽作恶多端,在这件事情上却没有坑骗她。
宋冥低垂眼睑。
一双桃花眸中,神色晦暗。
诊断书上那一个个方块字,仿佛蠕动起来,生出根根分明的尖刺。暗色的潮水在翻涌,却被死死禁锢在冻结的冰层之下。
人格解体,一种多见于女性的心理疾病。患者对世界缺乏真实感和感知力,建立感情链接困难。
也就是说,他们难以感知到爱。
更难以爱人。
此前,宋冥之所以没有偏好和喜恶,而且时常出现恍惚感,便是因为这种疾病。
心脏仿佛被密密麻麻的铁丝缠绕束缚,细细的铁丝勒进肉里,疼得麻木。沉默的黑暗,叫嚣着向宋冥压来。她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攥紧,似乎想要隔着手机,把那张病例单揉皱,销毁。
但区区手掌之力,根本伤及不到诊断书分毫。
那张诊断书,安然无恙地躺在手机里,任凭宋冥的手指徒劳地缩紧——以一种极其安静的姿态,嘲笑着她的无能为力。
她早该跟齐昭海说清楚的,她不适合被爱。宋冥想着,心中一阵闷痛。
然而,为什么迟迟开不了口?
为什么会舍不得?
难道在寒冬里冻了太久的人,在麻木之余,竟也会贪恋这分温热吗?
可她该松手了。
宋冥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越是在意齐昭海,这件事情就越不能往下拖。这样下去,只会耽误了齐昭海……她不能这样自私。
宋冥背部紧贴着门板,艰涩地呼出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生满倒刺。
在从咽喉往口腔上移的过程中,倒刺勾连着她,连血带肉。
当那一口气呼出来的时候,宋冥感到,有什么存在于她灵魂深处的东西,也被粗暴地拉扯着随之离去了。桃花眸中空洞而茫然,她脱力一般,靠在门板上的身躯缓缓向下滑去,最终跌坐在地。
嗓子眼里,满是黏糊的血腥。
倘如她能够在人格解体病发之前,就认识齐昭海,该多好。
宋冥突然奢望。
但无可奈何的奢望,从来只是泡影。残酷的真实躺在宋冥的手机里,提醒着她,这一切,已经发展到该割舍的时候了……
你不配被爱的。不配。
宋冥靠着房间门板,在地上枯坐。时间一分一秒地穿过指缝,木然之间,她感觉到自身的体温在迅速流逝,被身后冰冷的房门和下方的地板源源不断地吸收,继而转移……她身上越来越冷。
在全身冻僵之前,宋冥闻到一股臭味。
臭味的存在感极其强烈,黏腻浓重,挥之不去。宋冥仔细辨认了少顷,突然意识到,这是由蛋白质腐烂变质,散发出的酸臭味。
类似的味道,在宋冥同警方合作后,已经变得无比熟悉。
这是尸臭!
荒野尸啼4
这股尸臭味的来源, 正是宋冥所住楼层上方的房间。
这臭味之所以如此浓烈,是因为这家宾馆的房间格局实在是无比混乱。好端端的一个窗户,上面一半在楼上的房间,下面一半在她的房间, 导致两层之间没能完全隔断。
在凹陷的窗户处, 留有一道空隙。
因此,楼上房间的气味, 很容易就扩散来了宋冥的房间。
宋冥蹙起眉, 正欲发消息通知齐昭海。楼上房间里,一声令人肝胆俱裂的尖叫, 便刺破长夜。
不用再确认,肯定出事了。
宋冥立刻起身, 推开门往楼上赶。
同样在那个房间门外的,还有也听到了尖叫声的齐昭海。
齐昭海:“你也听到了?”
宋冥叹了口气:“不只是听到,而且是闻到。”
“闻到?”齐昭海刚疑惑地皱了一下眉, 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门开的那一瞬间, 熏天的尸臭味扑面而来, 让他几欲作呕。紧接着,面色惨白如纸的清扫阿姨夺门而出。
清扫阿姨冲出来后, 便扶着墙,“哇”地一声吐了。
她吐得昏天黑地,两眼发黑,连腰骨都直不起来。然而,那长满老茧的手指,却依然颤抖着指向门内:“里面……呕……有尸体……”
齐昭海冲进门去。
臭不可闻的酸腐气息, 顷刻间充斥满他的鼻腔。
这种腐败气味,来源于一具刚被从床底拖出来的尸体。尸体已经严重腐烂, 身上还被裹着一层层厚实的塑料布,宛如一个被丝线层层束缚的虫茧,只能勉勉强强看得出一个大概的人形。
要不是包裹尸身的塑料布,被清洁阿姨拉开了一点,这股尸臭味是很难传出来的。
凶手用心良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齐昭海看着那具尸体,太阳穴突突地跳。好半晌,他认命地发出一声叹息。
得了,今晚别想睡安稳觉了。
老老实实加班吧.
但,齐队长自愿加班,不意味着每个人都有自愿加班的觉悟。
随队法医刚回到家合衣躺下,就被强行从床上挖起来,再次出外勤。过来宾馆的时候,他的眼睛红得能滴血,里头全是血丝。
那怨气,强得能养邪剑仙。
以至于法医在说尸检结果的时候,都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死者男,二十八岁,死亡时间在三天之前,死后同样被人用锐器阉.割了……这地方是不是克男人,今天都已经第二个了,还都是中毒的。”
“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齐昭海说。
齐昭海看着法医阴沉得快滴水的脸,感觉他已经在心里,把凶手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千万遍。
法医在心里骂完,接着说道:“死者面容呈樱桃红色,口中有苦杏仁味……死因疑似氰.化物中毒。你们发现的上一具尸体,毒物检测结果还没有出来,但如果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可能也是氰.化物中毒。”
在这个对药物有管控的社会,毒物并不容易弄到手。
凶手能得到一种毒物,已属不易。
这两个现场的共性不少,都有酒杯。估计凶手这次也是对酒水投毒,致使死者死亡。
然而,除了对尸体的处理方式不一样,现场之间还是存在差别的。
最重要的一点差别在于,死者的身份证明和手机都还在——可能是因为死者早在办理入住手续时,已然经过身份登记,哪怕凶手后来再丢弃这些物件,也没有意义。
正因如此,这个死者的身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确认。
“死者名叫冯岱,于四天前的下午,在这家宾馆登记入住,死前特意吩咐过清洁阿姨不要进来收拾。然后,就一个人上了楼,也不要人帮他提行李。”樊甜恬做完走访工作后,总结道。
从那以后,冯岱就再也没有踏出半步。
直到他安静地腐化成一具尸体,才终于重见天日。
齐昭海低下头,他几乎难以把眼前这张腐化肿胀的面孔,跟证件照上那个白净的年轻人联系起来。
既然死者冯岱不曾出门过,除非他是自己把毒带进屋里的。否则,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凶手进门过。
齐昭海抬眼看向房门,却见宋冥已站在门把手前。
宋冥在他们留意尸检结果时,已经先行察看过这扇房门。她察看得颇为仔细:“房门完好,无暴力损毁的痕迹,应该是和平进入的。显然,凶手和死者冯岱属于熟人关系,死者并不提防凶手。跟我们发现的第一个死者一样。”
更何况,宾馆的房间是非常私人的空间。
冯岱连清洁工都不让进房间,却愿意允许凶手入内,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绝对非同一般。
“确实,死者对杀他们的人没有提防。”法医同意宋冥的看法,并且根据初步尸检得到的结果,给出了另一个佐证:“死者生前,应该存活过一段时间,周围有挣扎的痕迹。但是现场没有搏斗痕迹。不止这个,早些时候发现的那个死者身上,也都没有抵抗伤。”
综合考虑这些线索,绝对是熟人作案。
没有别的可能。
齐昭海叫来负责宾馆管理的经理,问他:“这期间,有谁进来过?”
经理想了想,而后摇头。
“没人来?”齐昭海蓦地皱起断眉。
他不禁开始反思。难不成,他们之前对他杀的预设有误?两起凶杀案,不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这次真的是死者自己把毒物带回房间,然后服下的?
见他误会,宾馆的经理急忙摇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并不知道这间房间的进出情况。”
“为什么?你们不是有监控吗?”
齐昭海指着房间门外不远处,墙上安装的监控摄像头:“据我所知,这种监控摄像头是可活动的,正常情况下,应该能拍到房间门口的状况。”
齐昭海面色冷肃。
宾馆的人,莫不是在有意隐瞒?
在齐队长强劲的威压下,宾馆经理战战兢兢。他低着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欲哭无泪:“不是我们拍不到,是这个客人很注重隐私性。他不想被拍到,所以入住时,特意跟我们提了这个要求。”
话罢,经理还拉了一个小姑娘过来:“她就是当日值勤的前台。你们有什么疑问,可以问她。”
小姑娘紧张地点头:“客人确实是这么说的。他在办理入住的时候,既不要客房服务,不让清洁人员进屋,还不能让监控拍到……要求特别多,所以我印象很深刻,现在过了几天还记得。当时,这个监控的问题我不敢做主,还是得到经理允许之后,才敢答复他的。”
齐昭海瞥了那瘦瘦小小的前台一眼:“就这么关了监控,你们不怕出事吗?”
“怕……”前台姑娘的声音微如蚊呐。
她鼻尖一红,说着说着,都快要哭出来了:“但是我们宾馆地方这么偏,一年到头来不了几个客人,每个月账面上都在亏钱。我已经被拖欠一个月工资了,我怕再这样下去,宾馆还没等到出事就倒闭了。”
之所以无底线地满足客人的要求,实在是生活所迫。
非她所愿。
要不然,谁想大半夜的,忍痛离开温暖的被窝,被警.察叫过来问话呀?
齐昭海对此深表理解。
并且十分同情。
山中的气温比城市里的还低,一入夜,那冷风就嗖嗖地往人衣服里钻,不冻得人全身失去知觉,誓不罢休。
齐昭海相信,就算是能从脑门儿上扫出敬业福的劳模,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之下,也不会有多么热爱加班:“除了不愿意房间被监控拍到,不让客房服务的人进门,他还说了什么?”
前台沉思片刻:“客人还说,过会儿会有人来找他,如果有人来问,让我们给指个路。”
齐昭海:“之后呢?来人了吗?”
“来倒是来了。”前台小姑娘神色复杂,“但她整个人也是包裹得严严实实,有电梯不坐,非要走楼梯,只因为楼梯间里没有监控。”
齐昭海若有所思。
看来,这还是一次秘密会面。
无论是凶手和死者冯岱,都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们见面的事情。
关系熟悉到了堪称亲近的地步,却一点都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地下情吗?齐昭海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脑子不知不觉联想到了宋冥说的情杀。
他赶紧住脑。
由于凶手杀害这个死者的时间,比之前郊外发现的那个死者更早,这次很可能是凶手的初次杀人。
这意味着,因为凶手作案更生疏,所以留下的证据更有价值.
警方对房间的勘察还未结束。
齐昭海的目光,定格在房间地毯之上,久久没有挪开。
这家宾馆所提供的房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几乎整个房间的地面上,都铺着一块用料非常扎实的地毯。这类地毯虽然舒适保暖,却极容易沾灰,难以清理,一向让人又爱又恨。
然而在证据的保存上,这块地毯的表现,却异常优异。
地毯上的长毛粘住了微量证据,也在很大程度上,保持了在案发时被外力塑造出的形态——
不止有尸体压出的压痕,以及清洁阿姨将起从床下拖出来的拖拽痕。
还有半道长条状的痕迹。
这道痕迹,比另外两种痕迹形成的时间更早,宽度与死者的体宽恰好相符。
齐昭海脑中很快有了画面:“冯岱在毒发后,挣扎着摔下床,在这块地毯上爬行过一段时间。他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求救。奇怪的是,冯岱爬行的方向居然不是房门,而是……”
他抬眼,顺着死者冯岱爬行轨迹的终点看去。
那里,放着一张沙发椅。
显然冯岱毒发之时,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彼时,那个人正舒舒服服地陷在那张沙发椅里,唇角盈盈含笑。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里,波光流转,有情有艳,唯独对死者濒死的呼救视而不见。
除却冰冷,别无他物。
她是眼睁睁地,看着死者咽气的。
荒野尸啼5
“在场的那个人, 就是凶手。”
齐昭海从那张沙发椅的坐垫上,找到了一根女人的长卷发:
“然而,怪就怪在这里。死者冯岱中毒以后,自知危在旦夕, 可他非但没有远离凶手, 反倒手脚并用地向沙发椅爬过去,向她求救。”
凶手一心想要他死, 又怎么会出手救人呢?
冯岱的呼救, 仿佛一个笑话。
冯岱的行李箱里,有一打他的名片, 上面显示,他拥有一份无论是薪酬还是待遇都很不错的工作。有这份工作的人, 不管横看竖看,都不像是脑子有缺陷的。
齐昭海拈起一张名片,瞧了瞧:“脑力工作者啊。以冯岱的智商, 大概不会傻到向一个要杀他的人求助。”
“说明他不相信, 凶手要害他。”
宋冥低声道。
凶手究竟具有怎样的魅力, 能够让两个死者,先后以为她完全无辜, 最后毫无戒心地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对此,宋冥觉得颇有意思。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见这个凶手一面了。
宋冥微眯起眼,用镊子夹起那根长卷发,小心地放进证物袋里。
“感谢这根头发, 我们在侧写以外,又多了一条关于凶手的线索。”宋冥隔着透明的证物袋, 观察着凶手遗落在此的发丝:“是真发,发质很好,光泽度很不错。这根卷发的主人,平时应该很注重打理头发。”
“我觉得我们明天排查凶手,不用费多大力气了。”齐昭海苦中作乐。
从家境、年龄到外貌特征一应俱全。
还找不到就怪了。
恰在此时,他看见宋冥走到沙发椅边,微微屈膝,将视线逐渐调整到,和坐在椅子上的人基本齐平:“学姐,你在做什么?”
“我想要知道,凶手在想什么。”宋冥答,“选择情杀作为作案动机的凶手,定然极其重视感情。我很好奇,当她坐在这把椅子上,看着死者冯岱向她爬过来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是复仇的愉悦吗?
还是更加晦涩,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
当视线调整完毕后,宋冥望向床脚下。□□虽是剧毒,但冯岱服用量应该不算很多。因此在毒发后,他依然挣扎了一段时间,把地毯弄得肮脏凌乱。
□□急性中毒的症状很剧烈,中毒者先是视力模糊,而后心悸恶心,呕吐不止。
凶手旁观着,冯岱生命的最后时刻。
尽管,她置之不理的举动颇为漠然,然而凶手的内心,很难和表面上一样平静。
长而柔亮的卷发缠绕在指尖,凶手的心脏,却被酸涩的液体填充腐蚀。复杂浓烈的爱,跟铭心刻骨的恨,从未如此清晰地交织在一起,以心如刀绞的痛楚,提醒着她——
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曾经与她相爱过。
凶手见过冯岱最好的样子。
与她恋爱时的冯岱衣冠楚楚,一表人才,最擅长使用甜言蜜语讨好她,用高昂的赠礼取悦她,哄骗出她心中的爱意。
却同样也是冯岱,让她知道了,由深情到薄情的转变,原来只需要短短一瞬间。
短暂到,让她猝不及防。
“□□哪怕只是接触和吸入,都有可能使人中毒,”宋冥眸底晦暝,“凶手是不顾性命地想要杀死他们,哪怕同归于尽,她也毫不在乎。”
凶手的杀心是很决绝的,但这个杀意是因爱而起。
在看到昔日的无情人,而今却在生死面前,一改薄情寡义的嘴脸,向她毫无尊严地卑微求助,诉说爱意,她很难不动容。
只是,内心动容,不意味着会放过死者。
恰恰相反。
她的杀心可能更强。
“我知道,情杀案很多都是同归于尽。”齐昭海对此有所了解:“因为有些凶手觉得,他们在现实里爱而不得,但如果杀了人再自杀,就能和他们爱的人永远在一起,到地底做一对阴间鸳鸯。”
凶手下毒之后,依然停留在房间里,或许是出于对死者是否断气的确认。
但也许,不止如此。
“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早已拿捏好了冯岱会向她求助,而且她本身还在乎冯岱的爱……”宋冥的桃花眼由于半眯着,而显得上扬的眼尾格外细长。她手指轻轻在证物袋上敲着,仿佛从那根纤细卷曲的发丝上,获得了某种沟通凶手的链接:
“……她留下来,是为了听冯岱说爱她。”
霎时间,齐昭海后颈一寒。
他背后不受控制地,冒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这种怪异感,让齐昭海觉得荒谬又讽刺。浓烈到让人出现杀机的,居然不是恨,而是比恨意更加强烈的,几乎到达了极点的爱。
而凶手明白,畏惧比爱意本身,更能逼一个人说爱。
只是那样得到的,是真正的爱吗?
必不可能。
凶手玩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她在欺骗她自己,死者却的的确确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齐昭海提出疑点:“如果凶手是为了爱,才杀死冯岱的。那么,我们在郊外丛林那边发现的,另外一个死者呢,她杀这个人也是为了爱吗?凶手爱的对象,怎么就那么宽泛?只要跟她有过情史的人,她都在意?”
宋冥轻声启唇:“因为凶手需要的是爱本身,而非特定哪一个人的爱。”
她对爱,不对人。
凶手美则美矣,却如同一句空洞的人偶,需要大量爱意,来填补她空洞的灵魂。
爱是她赖以生存的东西,如雨露,如氧气。
当凶手得不到爱的时候,她就会向外索取,而索取的对象,则是曾经给出过丰盈爱意,却将这些爱意顷刻间抽走的人。相较于说凶手爱他们,不如说在凶手心里,他们不过是爱的供给方。
爱人只能有一个。
但供给方,自然多多益善。
“真可怕。”齐昭海摇着头,发自内心地感慨,而后他话锋一转,“但是,难道凶手不会再找其他人吗?没了那些前男友,依然会有人爱她啊,为什么非要跟这些人纠缠不清,赔上自己的性命和前途,只为听他们说爱?”
“因为她发现,她正在衰老。”宋冥说
这对重视外貌,擅长以外貌为诱饵,钓取别人爱慕的凶手,犹如一个诅咒。
一个无法撤销的,永恒的诅咒。
宋冥的话音轻烟似的掠过,犹如一声叹息:“凶手对自己的外貌,一定是极其敏感的。然而,再好的保养,都无法彻底抹去岁月的痕迹。她觉得,她已经无法得到其他人的爱了。”
但她对爱的渴求,从未如此猛烈。
因而,凶手只能从旧人身上下手。借助她在这些人的记忆里,曾经留下的青春年华,来换取可供她利用的信任和旧情,方便她——
以恐惧为利刃,以死亡为恫吓。
收割爱的恶果.
现在警方最能确定的,是凶手在死者的人际关系网,一定占据或曾经占据过重要的位置。
他们发现的第一个死者身份不明,距离调查出来需要时间,不好查此人的社会关系。而现在这个死者的身份,已经无比明确了,要查起来,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齐昭海叫来樊甜恬,吩咐她:“去查查死者冯岱的社会关系网,把他的前女友都列一张表出来。看看他的关系网里,有没有男女关系方面的问题?”
那阉.割,估计还是事出有因。
如果凶手只图爱意,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樊甜恬猫叫似的应了一声:“好的,我马上去办。”
随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法医的毒理检测报告姗姗来迟。具体的检测内容,是两个死亡现场发现的酒杯和两具尸体。
毒物检测结果显示,两个酒杯中,均发现了少量□□残留物。
也确认死者死于□□中毒。
而服用□□,口腔会产生强烈的灼烧感,这也是为什么凶手要用酒来掩饰这种毒药。
“按照遇害的时间顺序,我们姑且把在这个宾馆里发现的冯岱,称为第一具尸体,而将在郊外森林里发现的尸体,称为第二具。”
齐昭海一页页翻动着检测报告:“看来,第一具尸体的第一现场,是宾馆房间无疑。第二个死者的遇害地点却不在车里,在画板和桌椅旁边。凶手大概是先骗死者喝下带毒的酒,将死者毒死之后,再将其挪进车辆内,进行焚烧的。”
宋冥略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确认是□□中毒,应该能再缩小许多排查范围吧?”
“可以,”齐昭海说,“但也不会很多。”
“为什么?氰.化物不是被严格管控的药物吗?”宋冥蹙起眉。
“唉,是严格管控没错,但有的时候,哪怕有颗想拦的心,也是真的拦不住。很多食物里都有氰.化物。比如,竹笋、木薯类食物,还有很多水果的种子里,都含有这种物质。就像我们平时吃的苹果,它的籽里面,就能提取出氰.化物。”
齐昭海无奈地耸了下肩膀:“而且很多机构或者学校的化学药物,管理措施有很大差别,有的十分严格,有的就非常随意。这个小镇里的学校就很小,管理不可能要求有多规范。”
只要能进有这种药物的学校,或者掌握一点提炼技巧,都可能得到氰.化物。
所以,缩不了太大范围。
等到他们说完以后,法医拿出其中的一份报告,放到他们面前,语气严肃地加以强调:“我想,你们该看看这个。”
法医特别指出的那份报告,关于两具尸体的血液中,所含有的毒物浓度。
令人诧异的是,哪怕两个死者被哄骗喝下的,同样是一杯酒水的量,尸体中的毒物浓度却并不相同——很显然,凶手在故意调控毒物的占比。
她的作案手法升级了。
荒野尸啼6
尽管, 那作案手法的升级,看起来像是反向升级。
第二个死者相比起第一个死者,血液中的毒物含量,居然不增反降了。这也就意味着, 凶手对他的掌控力随之变弱, 死者更有可能侥幸逃脱。
凶手为什么要削弱自己的掌控力?
她仅仅是第二次作案,就已经对自己的能力自信至此了?
石延抓抓后脑勺, 百思不得其解:“凶手这是在搞什么鬼啊?一般的作案手法升级, 难道不*七*七*整*理应该把风险降到更低才对吗?她难不成,想玩猫抓老鼠?”
虽然让受害者苟延残喘, 有一定反抗能力,却无论怎么反抗, 都逃不出手掌心这件事,有的凶手确实喜欢。
但,本案凶手有这个能力吗?
如果有这个能力, 她怎么会连正面交锋都不敢, 只能通过下毒这种方式, 来谋害死者。
石延一头雾水,齐昭海却内心了然。
凶手这个离谱的操作, 倘若单独来看,正常人估计都不太能想明白。然而,结合上宋冥刚才的分析,这一转变,突然就好理解了很多。
这主要是因为,驱使凶手杀人的动机, 不同于一般凶杀案。
凶手想通过作案获得的,不是被害人死亡这个目的, 也不是负面情感的发泄,而是想听死者临死时,从口中诉说出的对她的爱。她的目的,只有在被害人从中毒到死亡这个阶段里,才能取得。
为此,她自然要把这个阶段的时间,尽可能地延长。
以便增加她的作案收获。
齐昭海解释完,见天色竟已翻泛上了淡淡的月白。他顿觉愧疚,他带人住在这个宾馆的本意,是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没想到又让队里的人忙活了一夜。
“手头的事做完了,大家就赶紧回去,抓紧休息休息,保存体力。天亮以后,还要进行筛查。”他看了一下时间,招呼道。
手机上,他哥已经把有关记忆恢复的方法和联系人发来了,齐昭海将其发给宋冥。
然而再抬起头时,宋冥已经不见了.
宋冥回到了她的房间内。
谢天谢地,封上那道与案发房间相通的缝隙,并且在房内喷遍空气清新剂后,那股来自腐尸的恶臭总算被盖住了。
其实,宋冥此时在精神上,已经极度疲惫了。她双眼酸涩发肿,倒在宾馆柔软的床褥上,一根心弦却始终死死地绷着,神经拉扯到隐隐作痛。
母亲留下的信托资金,手续已经办理完毕。这个月的金额,连同她成年后未能够成功交付的钱数,一并到账,宋冥的卡里一下子多了一大笔钱。
但是这笔金额,并未带给宋冥丝毫安全感。
她知道,继父绝不会善罢甘休。
继父在心理咨询师这一岗位上,有着几十年的从业经历,他的关系脉络,想必已经渗透进了云程市的心理学行业的绝大部分。宋冥担心,继父有可能在她的记忆治疗上动手脚。
事已至此,他们关系已彻底决裂。
以继父低劣的人品,宋冥毫不怀疑,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然而,宋冥也不能坐以待毙。
因为休息严重不足,宋冥的心脏突然不规律地快速跳动着,带出隐约的刺痛。她意识到,她必须动起来,做点什么事情了。
宋冥按住突发状况的心口,神色淡漠。
她强撑着一丝精力,向齐昭海转发过来的几个联系人发送去聊天申请,这才终于勉强逼自己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宋冥这次沉睡,时长只有短短的一个多小时。
一个小时后,天光大亮。
迎接他们警方的,依然是一场恶战。
小镇里的常住人口不多,目前他们所掌握到的凶手信息又极多,所以筛查任务实践起来,非常容易。
“查到了,小镇里唯一符合凶手特征的只有一个。”
樊甜恬流利地汇报结果:“她的名字叫温羽媛,曾经是附近一所小学的科学老师,上个月因为衣着过分暴露性感,遭学生家长举报多次,最终被学校辞退。她会一点化学知识,离职前,她曾任职的小学里,正在进行每天给学生提供苹果的活动,所以她有机会得到足够多的苹果籽……”
辞退事件,让温羽媛失去了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也成为了杀人案的导火索。
失去工作,意味着失去很多社交机会。
她接触到新的异性的概率更少了,加上意识到衰老,便对自己的寻爱更没自信。于是兜兜转转,回来找前男友开刀。
“真不错,都了解清楚了。”齐昭海对樊甜恬的效率,感到十分满意,因此他即刻站起来,准备动身,“那还等着干什么,我们走吧?”
齐昭海刚要叫人出发,回头却发现,樊甜恬还站在原地,没挪步子。
“怎么了?”齐昭海问。
樊甜恬捏着袖子,声音越说越小:“虽然嫌疑人的身份已经确定下来了,而且全镇就只有她一个人的特征,是和凶手基本吻合的,但是……但是……”
齐昭海一皱眉头:“但是什么?大声点说。”
“出了一个问题。”樊甜恬弱弱地竖起一根手指:“我昨天查了第一个死者冯岱,发现冯岱和温羽媛没有情感上的关联,一点都没有。而且冯岱已经成婚,家里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齐昭海蓦地一顿。
难道,宋冥的侧写出错了?
感情上的纠纷,是她侧写中最关键的一环。倘若没有这一点,情杀的动机不成立,那么宋冥揣测凶手心理的基础,将土崩瓦解。
宋冥也微微蹙起了眉。
她的侧写,都是基于现场发现的线索,综合得出的,按理说应该不可能有误才是。
这一次,究竟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不管了,等我们回去之后,再仔细调查一下这个冯岱。这两人见个面跟做贼似的,没准真是地下情呢。”齐昭海决定不再多耽搁时间,说走就走:“现在,咱们先去会会看这个温羽媛。”
他很好奇,这个能够让所有被害人都毫无戒心的人,到底长成什么样。
这城镇很小,走起来毫不费力。
经过几个沿街叫卖新鲜海产和干货的小摊,再绕过几条被挂在绳上晾晒的干鱼,他们就在淡淡的海腥味里,到达了一栋低矮半旧的小楼跟前。
温羽媛正站在二楼,往晾衣绳上,晾晒刚洗好的衣裙和被单。
不得不说——
她确实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当那束溶金似的晨光,倾泻在她蓬松迷人的长卷发上时,尤其如此。
温羽媛沐浴在晨曦下,细腻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莹白如玉的光泽。她口中哼唱着轻快的曲调,长发卷曲着,从耳边垂落下来,分出几缕搭在白皙的锁骨上。微风抚动间,丝丝缕缕,牵萦着心魂。
没有人能够否认她的美,正如无人可抵挡她周身散发出的魅力。
宛如美神降世,男女通杀。
母胎单身的石延看见她,脸没一会儿就红透了。石延用手肘悄悄地捅了捅樊甜恬,支支吾吾地问:“这个嫌疑人……多少岁了?”
樊甜恬对刚和嫌疑人打了个照面,就被嫌疑人迷得七荤八素的石延,非常嫌弃。她往旁边急退几步,跟石延扯开一段距离:
“温羽媛,现年二十八。”
“已经二十八岁了?一点也看不出来啊。”石延的两颗眼珠子,就跟长在温羽媛身上似的,扣都扣不下来:“为什么宋小姐昨晚说,凶手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啊?这个嫌疑人二十八岁,也不老啊。”
“我还没二十五岁,就已经被卖护肤品的人拉着,叫我要抗初老了。”樊甜恬白他一眼,懒得计较。
谈话间,温羽媛风姿绰约地走了下来。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举手投足间迷倒一片的感觉。因为,当温羽媛的视线,扫过石延看她看得发直的一双眼睛时,她那双妩媚的眼,刻意多停了几秒钟时间。
丰满的唇瓣弯起,将弧度勾勒得更加分明。
如果在场这些男性看到的,只是一层对美的朦胧的感觉。那么身为女性的宋冥和樊甜恬,看到的就更多了——
温羽媛非常善于展现自己的美。
她所展现出来的美丽,只有一部分是天生的,更多的来自后天扬长的避短。
修饰身形的收腰长裙,修饰脸庞的碎发……最让人震惊的,是现在这种人们刚睡醒起床的时间,她竟然已经化上了全妆。温羽媛是为目光而生的人,为了始终保持吸睛的状态,她可谓是一丝一毫都不肯放松。
但即便如此,宋冥还是看见了,被她掩盖在厚厚粉底液下的眼角细纹。
这些皱纹极细极淡。
寻常人不见得能看得出差别。
然而,如果是极度注意容颜的凶手,这些皱纹对她来说,无异于惊天霹雳。
“你的眼角……”宋冥话刚说到一半,故意戛然而止,薄唇抿作细细的一线。
温羽媛的笑意凝住了。
她瞳孔迅速收缩,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温羽媛仿佛触电一般,以最快的速度挽过一缕卷发,遮住眼角。与此同时,温羽媛脸庞的角度也随之调整,将那几条眼尾纹,悄无声息地隐藏进旁人看不到的阴影里。
这些细微之举,恰恰表现出她极其担心,这几根象征衰老的皱纹,会被人看见。
她是知道这些细纹的。
不仅知道,而且明显对此非常在意。
宋冥心下渐渐有了几分确定。她对温羽媛微微一笑:“不用担心,你的眼角只是沾到了些脏东西而已,没事的,你依然很漂亮。”
温羽媛的表情还未从僵硬中恢复,但她还是风情万种地一笑:“多谢。”
只是那目光扫过的,远不止宋冥。
那眼波,柔软如春水飞花,脉脉含情地从这次前来的警员们脸上,逐一掠过。特别是,当看见站在宋冥身旁的齐队长时,温羽媛对其更是特别关照。
注视齐昭海的目光,比看其他警员的,加起来都长。
无奈,齐队长早已心有所属。
在这泼天的美色面前,端得是油盐不进,目不斜视。
“你就是温羽媛吧?”齐昭海亮出警官证:“昨天,也就是2月21日,下午的三点到四点,你在哪里?”
荒野尸啼7
2月21日下午的三四点, 是第二个死者在郊外树林里遇害的时间。
“我还能在哪儿?我现在丢了工作,没地方去,自然只能是一个人在家啦。”温羽媛进了屋,往软绵绵的沙发上一靠, 语气里含着三分幽怨:
“喏, 被举报的,就是我身上现在穿的这件裙子。”
她一句话转移走了注意力。
宋冥于是略微垂眸, 多看了那身裙子一眼。
这件裙子的设计很有新意, 垂坠感极好的裙摆,走动时有如波浪绽开。然而, 领口设计不是低胸,裙长也过了膝盖, 只是稍微紧身了些,勾勒出衣料包裹下玲珑有致的身材……
距离家长举报的“过分暴露”,明显存在差距。
因为这件裙子被辞退, 无疑有点冤。
宋冥怀疑, 衣着暴露这个理由, 只是学校为了辞掉而她找的借口,并非真正的原因。
短短几秒钟时间, 宋冥的心思已经绕着那身裙子转了一圈,齐昭海的心,则仍然在案子上。
“有人能给你证明吗?”齐昭海问。
“警官,我独居啊,怎么可能会有人可以给我证明?”温羽媛咯咯笑着,说:“有人敢给我证明, 我还不敢要呢。”
“行,那就是没有不在场证明。”齐昭海在本子上记录。
温羽媛微微皱了下眉。
她似乎知道, 这句话对她的处境不利。
“我有点困了,不想动,就不给你们倒水了。”温羽媛猫一样蜷在沙发上,慵懒地用手掩住唇,打了个哈欠:“客厅冰箱里有饮料,要喝自己拿。还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吧。”
她既然这么说了,齐昭海也不跟她客气。齐昭海在手机上调出冯岱的证件照:“你认识冯岱吗?”
温羽媛垂眸瞟了一眼,而后很不感兴趣地挪开视线:“他是谁?不认识。”
是谎话。
宋冥瞳孔深了几许。
温羽媛回答时,单肩耸动了一下。极细微的小动作,显现出她对这句话的不自信。
齐昭海接收到宋冥的信号。他双眼直视着温羽媛,咄咄逼人地施压:“你再看清楚一点,你真的不认识这个人吗?你要知道,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被记录在案,成为证词……”
温羽媛原本还保持着注意力,跟齐昭海对视。
不知不觉间,她的视线转移了。
那盈盈流转的眼波陡然定住,笑意与困倦极速褪去,苍白地,颤抖地,直直望向齐昭海的后方。
那双极具收缩的瞳孔中,充塞着惊恐。
刹那间,齐昭海意识到什么。
他猛然回头——
他们的身后,是温羽媛家与走廊相通的窗户。畸形的不锈钢窗框无法合拢,与边缘形成了一道半圆形的微小夹缝。
夹缝之间,一个黑白相间的球状物顽固地黏在那里,间或转过一轮。
那是人的眼睛!
一只贪婪的,往房内窥视的眼睛。
温羽媛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惊恐地往沙发里缩去,瑟缩着,从嗓子眼中,爆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叫。
下一刻,那只眼球消失了。窗外的偷窥者见势不妙,慌忙想逃。
不料齐昭海比他更快。
齐昭海一个箭步冲出门去,把偷窥者摁倒在地,让他那双爱非法窥视他人的眼睛,只能无情地亲吻大地。
“哟,当着警.察的面,看完了人还想跑啊。我告诉你,没门儿。”齐昭海随即发现,偷窥者手里居然还拿着手机。他嘴角的笑容突然扩大了,笑纹里带了些痞气:“还偷拍啊,胆子真肥。”
偷窥不犯法,但偷拍可就犯法了。
齐昭海薅住偷窥者的衣领,拎鸡崽似的,一把将他从地上揪起来:“既然来了,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对这个偷窥者的审讯,没有一点新鲜感。
偷窥者的长相,就非常符合世人对他这种人的想象,贼眉鼠眼。而他进市局审讯室里,刚一张嘴,就是偷窥狂的经典开场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警官,你能理解的是吧?”
齐昭海表示,他不理解。
这种以非法方式来满足的窥私欲,他真的一点也无法理解。
偷窥者见这招万能反问行不通,又摆出一副弱者的可怜模样,向警方连连告饶:“哎呦,警官们,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这事儿让人知道了多不好。我孩子还在学校里,怕被人排挤呢。你们就发发善心,通融一下,可不可以?”
他这一整套花招玩得太熟稔,实在不像是第一次用。
这次和齐昭海合作审讯的,是简尧副队。他查了这人的资料,摇摇头,压低声音:“这个人,不是第一次因为偷窥偷拍被抓。至少是二进宫了。”
“怪不得呢,业务这么熟练。”齐昭海恍然。
老偷拍惯犯了。
偷拍虽然是非法的,但是被给予的行政处罚很轻。情节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被处以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再加五百罚款。
因为知道警察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偷窥者一点都没把这处罚放在眼里。
偷窥者进了警局,就跟回到自己家里似的,轻松又自在,他甚至还试图跟警方打听:“我们家隔壁那个温羽媛,是犯啥事了啊?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做不出坏事来吧?”
他说这话时,两颗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活像阴沟里的老鼠在寻找吃食。
齐昭海沉着脸回绝:“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什么不该知道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我在窗外听到,你们在说什么2月21号下午呢。”偷拍者说得津津有味,要是手头有包瓜子,他估计都得嗑起来:“哎,是不是在问她,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啊?有人在这个时间死了吗?”
齐昭海一言不发,脸色愈加阴沉。
他没有想到,这个偷窥者居然已经听到了这么多。
“要是需要不在场证明,我能给她证明。”偷窥者信誓旦旦:“2月21号下午,温羽媛就待在她卧室里,坐在那张床上,玩手机呢。”
简副队提醒:“这种话,可不是能随便说的。”
偷窥者大言不惭:“我看到了。”
齐昭海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他反问:“你也说了,温羽媛是在她自己家里玩手机的,那你是怎么看到的?”
偷窥者面容猥.琐地一笑:“她卧室的墙上有个洞,一点点大,跟我家客厅相通。她平时拿窗帘挡着,有时候窗帘没遮严实,就能看到一些。”
齐昭海:“……”
啧,偷窥客厅就算了,还偷窥人房间。这个偷窥狂真的是一点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啊。
偷拍怎么就判得那么轻呢?
齐昭海现在突然有一种,想把这个人抓进去蹲局子的冲动。
可惜按照这个法律,关是关不了多久的。直到被送去拘留时,偷窥者还在回味:“她当时拉着帘子,坐在床上的身段,那个美哟……”.
有这个偷窥者作证,温羽媛的不在场证明算是立住了。
但现在,局势变得更加麻烦。
实际上的调查结果,跟心理侧写出现了一定偏移。唯一能够确定的嫌疑人温羽媛身上,却缺少了两样最关键的东西。
一是不在场证明,意味着她缺乏作案时间。二是与死者冯岱缺乏直接的关系,使她缺乏作案动机。
一切变得非常棘手。
即便樊甜恬回来以后,立刻进行了冯岱相关的走访调查,情况也没有变得更好。
“不管是亲朋好友、同事,还是街坊邻居,都说冯岱是一个很正派的人,一有时间就回家陪老婆孩子。”樊甜恬一回来,就精疲力尽地瘫在椅子上:“技侦把他手机里所有的数据都恢复了。他手机里主要是工作电话,没有和温羽媛的通话记录。”
不管她怎么问,周围人都无比一致地认为,冯岱是个有口皆碑的好人。
跟那种该被阉.割的负心汉,天差地别。
糟糕,真糟糕。
宋冥的眉心越顰越紧,然而复盘整个测写过程,她并没有发现明显错误的地方,应该不会偏差得这么离谱啊。
莫非,出问题的不是这个侧写,而是其他环节?
但……能是什么地方呢?
齐昭海见她愁眉不展,禁不住问:“有什么不对?”
宋冥:“温羽媛在看到偷窥者的时候,惊恐的表情持续的时间太长了,实在有些不合常理。一般人受到刺激源的刺激之后,所产生的微表情,只是一闪即逝的,她那个表情,不是微表情。”
就算反射弧再长,微表情出现的时间,也不可能这么长。
这么长时间的惊恐,反倒显得假了。
齐昭海琢磨了一下:“故意做出来的表情吗?你说有没有可能,温羽媛早就知道有人在那里,她装成那个惊慌的样子,是为了故意引我们过去抓人?”
宋冥点点头:“我觉得很有可能。”
但这个猜想缺乏证据,还不能使人信服。
“别纠结了,心理侧写又不是什么超能力,没办法百分百确定才正常。而且,我们肯定还有一些没发现的证据。”齐昭海安慰她:“我们等下要开个会,汇总一下目前的进展。你要一起来吗?”
他走进会议室里,拉上窗帘,把马上会用到的幻灯片投影仪事先打开,为开会做准备。
随着开关按下,仪器上绿灯亮起。
卷起来的白色幕布被匀速放下,一束光从仪器中迸出,穿透黑暗,将幻灯片中的内容悉数投影在幕布之上。
幕布被照亮的那一刻,宋冥清晰地听到,脑海中响起了清脆的破碎声。
仿佛有什么阻碍思路的东西,在那一刻分崩离析。
她豁然开朗,灵感迸发。
“这次的会议我就不参加了,我要去验证一个猜想。”宋冥人刚到会议室门口,突然扭身往回走:“对了,等下能帮我把那个偷窥的人叫回来吗?我有些事情想确认一下。”
齐昭海一脸茫然:“学姐,你干什么去?”
宋冥回眸,朝他浅浅一笑:“我可能知道,温羽媛的不在场证明,是怎么做到的了。”
荒野尸啼8
那偷窥者刚在去往看守所的路上走了一半, 就被警员押着折返回来。他整个人都是惴惴不安的。
因为他想不到有什么原因,能让他再回来一次。
早已经等候在市局门口的警员,把战战兢兢的偷窥者,带到了一个办公室隔间门口。房间的门严严实实地关着, 一丝缝隙也不留, 然而门上却开了一个圆形的小孔。
孔的大小,恰好能容纳一只眼睛。
偷窥者正对着这扇门, 摸不着头脑时, 突然听见警员对他道:“去看看,然后告诉我, 这个房间里面是谁?”
让偷窥者来窥视,这很专业对口。
偷窥者自认偷窥他人十几年, 还是第一次在警察局里,光明正大地偷窥。
偷窥者一下子来了精神。
他把一只眼睛贴在洞口,使劲往里瞧, 只见光线昏暗的房间之中, 无比清晰地显现出一个女子的轮廓。女子坐在办公桌前, 手上拿着手机在玩,屏幕的幽幽光亮, 照亮了她素净白皙的面庞。
偷窥者只花了少许时间,便立刻认出此人的身份,他忙不迭地回答:“是你们队里那个……穿蓝色大衣的宋顾问。”
他自认这个答案准确无误,却不曾想,耳边传来了一声清晰的轻笑。
那笑声好似碎冰相撞,清冷凛冽:
“你转过头来, 看看我。如果里面的那个是宋顾问,那我是谁?”
偷窥者由于对自己的答案极其自信, 于是从这话里,无中生有地听出了嘲弄之意。他恼羞成怒,应声转头。
却在那一瞬间,狠狠吃了一惊。
眼前的人,赫然是偷窥者方才口中描述的,那个穿着淡蓝色大衣的宋冥。
“我滴个妈呀……”偷窥者双腿一软,无法自控地跌坐在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我我我……我明明清楚地看见,你是在里面的啊。你是宋顾问,那房间里头那个人,是谁?”
宋冥并不解释,只是微笑着问他:“昨天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你透过卧室墙上的小孔,看到的温羽媛玩手机的场景,也是这样的吧?”
“对对对!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偷窥者用力点头,脸上写满了困惑。
宋冥却笑而不答。
她伸手从口袋中掏出钥匙,在众人的焦急的目光下,徐徐打开了紧锁的房间门——
房间内空无一人。
只有一台投影仪安静地运转着,将宋冥提前录制好的视频影像,投放在白墙上。
偷窥者从小孔中看见的那个宋冥,就是使用这投影仪,制造出来的假象。真人和投影的差异,原本是比较好辨别的,只是因为视野被那个小孔限制住,无法看见房间景象的全貌,难免被真人大小的投影误导。
况且,宋冥录制的这段视频里,也进行过设计。
视频全黑的背景,既能够符合窗帘全部拉上的黑暗状况,也能快速的突出人物,确保偷窥者可以一眼看到。
“我所做的,就是温羽媛昨天做的。”
宋冥揭秘后说道:
“我也是在齐队长打开幻灯片放映机时,才意识到可以这样做的。”
温羽媛正是利用这一点视觉盲区,玩了一招瞒天过海的伎俩,借用偷窥者,为自己制造出了不在场证明。
“但是要这样做,温羽媛家里得要有投影仪呀?她有吗?”有人提问。
宋冥顺着声音的来向看去——
看见提出这个问题的,是樊甜恬。然而来的人,不止樊甜恬一个。
他们整个刑侦队的队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全都围拢过来了。一双双眼睛,好奇地望过来。宋冥叹了口气,略感压力。
“温羽媛家中,一定是有投影仪的。”
得出结论很容易,解释起来却麻烦。宋冥想了想,决定先从温羽媛其人的性格入手来解释:
“温羽媛是一个对他人的注意力需求很强的人,但迫于小镇的规模,她现实里的社交圈很窄,很难满足她被众星捧月的心理需求。所以,网络成为了她吸引关注的最佳选择。”
宋冥的性格特征,与温羽媛相反。
成为众多目光的聚焦点,使宋冥有些不自在。
她停顿片刻,去自动饮水机处接了一杯水,不动声色地用纸杯挡住下半张脸。
“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我请技侦部门,帮我查了一下温羽媛的账号。果不其然,发现温羽媛是一个颜值类的博主,虽然粉丝的数量并不多,但是她为了涨粉,一波热潮都没有少赶。”宋冥说着,找出了温羽媛的社交媒体账号:
“其中,就包括了投影仪拍照的热潮。”
由于房间里的投影仪,暂时充当了陈列证据,辅助讲解之用。
原本正循环播放着的视频,也被替换下来,换成了温羽媛的账号主页。主页里,清一色是温羽媛展示美貌的内容。
“投影仪拍照,是前段时间在网络上流行过一阵的拍照方式。小型投影仪的价格不是特别高昂,普通工薪阶层咬咬牙也能买下,很多女生都因为这波拍照热潮,入手了这个仪器。”
也包括了温羽媛。
不消两分钟,宋冥就从温羽媛账号发布的往期图片里,翻找到了几张投影仪写真。拍摄写真的背景,就是温羽媛的家。
宋冥将那几张照片放大,投影到墙上展示:“这几张照片足以说明,温羽媛家中确有购入投影仪,而且她至少懂得如何使用。”
有了投影仪,剩下的事情便简单多了。
只要搞定偷窥者就行。
偷窥者偷看她房间的意图,一直以来都非常明显,温羽媛只需设下诱饵,就能够引导偷窥者,从墙上的小孔中,往她设置好投影仪的地方看。
当偷窥者沾沾自喜,以为看到了想要的东西时,殊不知他已落入圈套当中。
一个专为他设计的圈套。
至于一开始,温羽媛之所以敢否认有不在场证明,是因为她早已设下机关,知道会有偷窥者替她作证,才故意摆了他们警方一道。
好一招以退为进。
以一句否定,将自身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就算之后,这个不在场证明的真相被揭开,做伪证的罪名也不会落到她头上,而是由偷窥者承担。
“作伪证这个罪不比偷拍,严重起来,可是要被判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她早想把你送进去了。”宋冥停下来,瞟了一眼偷窥者,见他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了——后怕出来的。
“学姐真棒!”人群后边,有人突然说了一声。声音特别大。
把宋冥吓了一跳。
她抬眼才知,原来那群刑侦队的队员后面,还藏了一个齐昭海队长。
宋冥这一番精彩的推理,把齐队长骄傲得不行,带头就要给她鼓掌。只可惜,齐昭海两只手掌还没来得及拍到一起去,就被尴尬症发作的宋冥赶紧摁住了。
“别鼓掌别鼓掌,真的不用……”宋冥低着头,尽量降低存在感。
她抿着唇,想迅速远离是非之地。
结果,一通不看路的瞎走之下,宋冥一不小心,撞进了齐昭海没关好门的队长办公室。
宋冥:“……”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居然是个路痴?
齐昭海的这间办公室,整齐得令人匪夷所思,只是弥漫着淡淡的方便面味和咖啡味。宋冥作为一个误入者,刚要抽身离开,突然看见办公桌上的笔筒下,压着一封信。
信封上几个手写字,随之映入眼帘:
宋冥亲启。
瞥见这几个字的瞬间,宋冥心里,突然掠过一丝不安的预感。然而,到了这个份上,宋冥想再装作看不见已经很难了。
因为,齐昭海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口。
她避无可避。
“这封信,我是写给学姐的。学姐不想看看吗?”齐昭海站在门边,鼓起勇气问她。
事到如今,宋冥已是骑虎难下。
而当她做好心理建设,最终决意拆开这封信后,她立刻就知道了什么叫后悔。因为——
这是一封情书。
是齐昭海在除夕当夜,没来得及递出去的那封情书。
这封情书,甚至比当年齐昭海偷偷塞进宋冥抽屉,却惨被宋冥当成恶作剧道具,丢进垃圾桶里的那一封,更加厚实,也更加情真意切。
宋冥忐忑不安地捏着它,感觉像是捏着一簇炙热的火焰。
火焰,灼烧着她的手指。
也刺痛着她的心。
那充满深切爱意的一行行文字,看得宋冥的眼眶微微泛酸。宋冥艰难地微笑着,心中却仿佛有什么在风化破碎,被一片片剥离走,离她而去。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她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不得不跟齐昭海坦白,彻底掐灭这段关系了。
那一刻,宋冥大脑嗡嗡作响。拿着情书的双手微不可察地颤抖。继父尖刻的*七*七*整*理讽笑声,在脑海中一遍遍回荡:“你和你父亲一样。爱上你的人,都会像你母亲一样,被害得遍体鳞伤。”
这是深入骨髓的诅咒,也是她无可回避的事实。
心脏在酸涩中一次次抽痛。
开口的刹那间,宋冥在愕然中发觉,自己的嗓音竟已沙哑到难以辨认。像是以砂纸残忍地磨过,每一个字,都渗着默然的血泪:
“齐昭海,对不起……”
我不能爱你,我不适合爱你。我从来配不上,你如此炽烈的爱。
荒野尸啼9
她是不值得被爱的。
从那次错误的出生起, 就不值得。
宋冥的双眼酸涩得厉害,她突然很想落泪,然而泪水仿佛干涸在了眼眶里,说什么也掉不出来。
只有齐昭海的身影, 在湿润的视线里逐渐模糊了。
宋冥看不到他失落的神情。
尽管, 齐昭海明显变得僵硬的动作,已然如一道利刃, 深深贯穿了她的心。
“你也察觉到了吧?我和常人不太一样。我的所有情感, 都比一般人淡薄,不管是恐惧、悲伤, 还是爱。这是有原因的。”袖中的手指在不断攥紧,宋冥微微闭了闭眼。
她狠心把心底的沉疴, 连血带肉地剖出来——
放在聚光灯下。
赤.裸.裸地展示给他看。
“我患有人格解体,这种病没办法彻底痊愈。它只能缓解,只能无限接近一个健康的, 正常人的模样。”
而并非真正的正常人。
宋冥听见自己沉重的呼气声, 这番剖白让她精疲力尽, 但她无法停止,她不能停止。
“你知道人格解体是什么吗?是对感官和感受的屏蔽, 患者难以跟人建立情感链接。有点像人格分裂,却是内外的分裂。在那期间,我感受不到外界,也表达不出情感,就好像,意识被关在躯体这座透明的囚笼里, 无法跟外界产生任何联系。那个时候,我甚至连和人对视都做不到。”宋冥崩溃地阐述:
“我不适合爱人, 也不适合被爱。我能感受到你的情感,但我……却没有办法回应给你,同等热烈的喜欢。”
这是他们之间的天堑。
他们穷尽一生都无法逾越的,无涯的天堑。
不管是再坚定执着的爱意,跌下去,都会摔得粉身碎骨,无可回头。
“忘了我吧,齐昭海。”
宋冥望着他,良久,从唇角最边缘,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她或许与你同龄,或许比你更小,她会有跟你一样炽热的情感和热烈的爱意。”
在未来的人生里,你会和她依靠着彼此的喜欢,走得更长远。
而不是留在我身边。
然后在得不到回应的落寞中,一点点枯萎凋零。
宋冥惨然笑着,把情书往前方递了一下,似乎要将其重新塞进齐昭海手里。
但齐昭海没有接。
他的指尖下意识往回缩,像触到一块烧红的炭火。
齐昭海有种直觉,一旦他收回了这封情书,也就意味着要放下他对宋冥的情感。他不愿意,也不甘心。
这封情书,就这样悬在半空中。
无声地僵持着。
最后,宋冥先败下阵来。她将这封情书,放回到齐昭海的办公桌上,重新用笔筒压住,而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宋冥从这间办公室离开后没过多久,齐昭海就收到了她发来的诊断书。
诊断书上纸页惨白,上面一个个墨字清晰到扎眼。看着那一纸诊断书,齐昭海心中却只剩下自嘲。
虽然宋冥童年经历的那些事情,不管是被篡改记忆后的目睹母亲车祸身死,还是亲历了银行劫案中鲜血淋漓的场面,这重大的刺激,以及后续带来的情感压抑,都足以使她产生人格解体。
但齐昭海如今思来,仍觉得诧异。
左右不过一个拒绝而已,何必要找这种突兀的借口来搪塞他。
樊甜恬敲了门,走进来汇报工作,全然不知道她嗑的队长和宋冥的CP,已经BE:“第二个死者的面部重建工作,法医那边已经基本完成,发了这张复原图过来。”
第二个死者死后在火里烧了太久,脸上的肉都烧废了,只能剔除这些皮肉,通过骨骼来进行复原。
齐昭海拿过来看了一眼。
尽管面部重建工作极为不易,但法医复原得很用心。
虽说画面上只是大致的样貌勾勒,但看得出,这个死者样子也长得还不错,鼻梁高挺,眼窝深邃。
凶手大概是个颜控。
找的两个前男友,都是中上水准的帅哥。
“按照图上这个样貌,先在失踪人口库里查查看吧。”齐昭海说,“有发现疑似的,就把死者的DNA,跟失踪者的亲属比对一下。需要的话,叫石延帮你,务必尽快确认死者的真实身份。”
“好的,队长。”樊甜恬应了一声,看出来这家队长的心情不太明朗,赶紧脚底抹油,火速开溜。
刚溜到一半,樊甜恬就被喊了回来。
齐昭海吩咐她代为转告:“对了,帮我跟副队说一下,温羽媛那边,依然要让人看着。这个嫌疑人心思比较重,不好对付,需要盯得紧一点。”
樊甜恬眨眨眼:“温羽媛的嫌疑,还没有洗清吗?哪怕她的不在场证明,很可能是假的,她和第一个死者冯岱,是真的没有关系呀。她没有杀人动机。”
“我正要说这一点。”
齐昭海心里沉重,因而声音听起来,也仿佛比以往更沉了几分。他不得已清了清嗓子,才能继续往下说:“冯岱查了,他身边的人,也都查过了吗?”
“啊?”樊甜恬疑惑地发出了一个音节。
这些也要查吗?
“你查到的冯岱名下的那个手机号码,我已经看过了。”齐昭海道:“他的通话记录和常用联系人里,工作电话的占比都有些过于大了。”
就好像,冯岱几乎没有私人生活一样。
可若是如此,他怎么会需要跟人秘密会面?
“所以我换了一个思路,从温羽媛这边入手。”齐昭海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掏出一叠通话记录的打印件:“就在我们开会之后,我调来了温羽媛近三个月的通话记录。”
这份打印件,显然刚被打印出来没多久,打印纸上还残留着丝丝余温。
其中,有一个号码被着重标红。
异常醒目。
“我发现,其中有一个号码非常可疑。”齐昭海停了一下:“因为温羽媛和这个号码的互动,和我们预想中,死者冯岱与她的联络频率,非常相似。”
同样都是此前频繁联系,通话时间很长,后来却突然冷淡下来。不仅通话的时长变短了很多,而且后面这些电话,基本上是温羽媛打给对方的。
单是看这些通话记录,就能脑补出一个从热恋到分手,女方苦苦挽留的爱情故事。
齐昭海翻开通话记录的最后一页,红色的标记戛然而止:“最重要的是,温羽媛跟那个号码的最后一次通话,是四天前她主动拨出的电话。从此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过任何联系。”
距离冯岱的死,已过去四天。
这个最后一次联络时间,跟冯岱的死亡时间恰恰相符。
温羽媛之所以不再打这个号码,是不是她知道,这个号码的主人已经死亡,再也不可能接通电话了?
樊甜恬从齐昭海手里接过那叠通话记录,捧在手上翻看。不一会儿,她便被惊得寒毛直竖。
这不会是巧合。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终于,樊甜恬翻完了那些通话记录:“可是……可是这个电话号码的持有者,不是冯岱吧?我在他名下,没找到这个号码啊。”
齐昭海摇摇头,他不这么认为:“冯岱的脑子非常聪明,他想要藏起一件事的时候,不能小看他。镇子上有好几间宾馆,住宿条件比那间更好,他不去,却专门选那了那间生意最冷清,快要倒闭的宾馆。你猜是为什么?”
樊甜恬快被信息量暴击到生锈的脑子,艰难地转了起来:“我想想,因为他知道,宾馆为了留住客人,一定会尽可能地满足他的要求。”
“答对了。”齐昭海打了个响指:
“冯岱是一个很懂如何利用他人,来达成自己目的的人。那你说,他在知道自己的手机可能被查的情况下,依然想秘密跟人联络,会怎么做?”
樊甜恬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打了个激灵:“我知道了,我现在立刻去查这个号码。”
“不用了,我已经查好了。”齐昭海调查这件事情的效率很高,他又拿出另外一份资料,是关于这个号码的资料。
齐昭海说道:“这个号码,是用冯岱表弟的身份证创建的,里面存的联系人,大多是年轻女性。冯岱的表弟至今无业,平时的生活全靠冯岱救济,冯岱要拿他的身份证做什么,他不会管,也管不着。”
不得不说,冯岱的心眼是真的很多,多到能令人犯密集恐惧症。
他以表弟的号码撩人,专门忽悠像温羽媛这种,对他的婚姻状况不知情的女性上钩,使她们“被小三”。
等到玩够了,再将她们无情抛弃。
妥妥的人渣一个。
“齐队,那我们现在要去抓人吗?”樊甜恬问。
“再等等,”齐昭海并不急,“我刚才指出的那些,一旦审讯时问起来,温羽媛太容易解释。等我们在房间沙发椅上发现那根头发,跟温羽媛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我们才有足够多的证据。”
证据足了,把她“请”进市局喝茶,就顺理成章了.
齐队长没有食言。
当天下午,当他们把DNA比对结果拿到手里的那一刻,温羽媛与案件的直接关联,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警车浩浩荡荡地开出,前往面海背山的小镇里,带回了温羽媛。
温羽媛却似乎不知道畏惧为何物。
她步伐轻移,闲庭信步一般,款款走进审讯室里,双腿交叠地在椅子上坐下。垂至地面的长裙,蜿蜒铺开,在黑暗里泛出珍珠般温润的光泽。
而温羽媛,只是将长发挽到而后,展颜一笑:
“各位警官,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