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尸啼10
只可惜, 温羽媛的美貌在齐队长这里,一直是无效攻击。
齐昭海看着她,蓦地冷笑一声:“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还不记得吗?”
温羽媛微微抿了一下唇, 低声叹息, 眼眸里的神情仿佛十分无奈:“不好意思,警官。我真的不知道, 你们究竟对我有着怎样的误会, 才会这样想我。”
她有意以“误会”,将嫌疑一笔带过。
而齐昭海直截了当地, 略过了她话里带的刺。
“不用着急,慢慢想, 我们有的是时间。”齐队长大度表示:“如果你实在需要的话,我们甚至还可以,大发慈悲地帮你回忆一下。”
齐昭海取来证物袋里。证物袋里, 只有一根细而长的卷发。
这根长卷发, 正是警方在冯岱遇害的宾馆房间里面, 所找到的。如今在灯光下,还流淌着淡淡的光色。
深棕色中, 透着点微微的红。
无论是光泽还是颜色,都跟温羽媛头上带卷的长发,极为相似。
“温羽媛,你还记得这根头发丝吗?”齐昭海等温羽媛隔着证物袋,看见了这根发丝之后,便开口问道。
温羽媛困惑地蹙眉, 搞不懂警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然而,她还是勾起唇角, 施施然绽出一个微笑:“齐队长说笑了。我的头发这么多,一天不知道要掉多少根呢,怎么可能根根都记得住。”
齐昭海眯着眼睛,瞧她装傻充愣。
那眯得稍紧的眼里,不见丝毫慵懒,眸底蛰伏的闪光,却愈见锋利。
温羽媛知道要怎么装傻,齐昭海也知道,该如何戳穿她这层皮。齐昭海扯了下嘴角,笑道:“真是巧了,你记不住它,它倒是记得住你。好不好奇,它都说了什么?”
齐昭海拿出那份DNA比对结果,拍在桌上。
他用的力度不大。
审讯室里沉闷的黑暗,却像被忽然惊醒了一般,抖动着摇撼。
“这一份,就是它的口供。”齐昭海看着DNA检测报告,有意压低后的声音,颇具压迫感:“你那根头发丝亲口告诉我,你四天前去了凶案现场一趟,还不小心把它落在了那里。”
温羽媛笑容淡了几分,眼神变得飘忽不定。
似乎在思索对策。
齐昭海抓紧时间追问:“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们解释一下,属于你的头发,为什么会出现在凶案现场?”
“女人的头发掉得本来就多,屋里屋外,随时随地都可能掉,我每一把用过的梳子上都有。我也不知道,有谁没留心,沾到了我这根头发,把它带到了凶案现场。又或者,是有什么人拿了我掉的这根头发,想要嫁祸给我。”温羽媛越说越起劲。说到后面,她鼻头顿时红了。
她抽噎着,晶莹的泪珠不值钱似的往下掉:“警官,如果真的有人要害死我,你们可要还我一个清白啊。”
齐昭海突然有种感觉,温羽媛正因为他们的目光而兴奋。
她虽然落泪,虽然动作慌乱。
却都是演出来的。
就像舞台上面,演员为了博取台下观众的视线,需要努力地表演出角色的情绪一样。
在她眼里,警员们的目光,无异于舞台上的聚光灯。而温羽媛把这间审讯室,当成了她的舞台。温羽媛此时此刻,便是在出演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形象,以期唤起他们的同情之情。
警方越是关注她,审问她,她言行举止里表演的成分,就越是会大幅增加。
而真话,则少得更加可怜。
齐昭海人都快要麻了。他们这是抓了个什么样的嫌疑人回来,一个爱表演的天生演员?
迫于无奈,他只能暂停审讯.
守在监控室内的宋冥,目睹了温羽媛的整个审讯过程。
“我怀疑,温羽媛可能有表演型人格障碍。”宋冥从监控室里走出,就遇到了走廊里的齐队长,神情霎时间有些一言难尽。
宋冥忍不住捏了下眉心。
不久之前,她刚拒绝了齐昭海的告白,现在却由于工作需要,需要来找他讨论案情。虽然一直强调工作和感情要分得开,但站在这道熟悉的身影面前,宋冥还是难免感到难堪。
要不是委实不善交涉,宋冥估计会请其他人,替她代为传达。
齐昭海的神色同样复杂。
“看出什么了?”齐昭海压下内心翻腾不休的思绪,强逼自己向宋冥看去,却见宋冥转瞬间低下头,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
宋冥尽了最大的努力,以便忽略他们之间极度不自然的氛围:“首先是在方才的审讯当中,温羽媛的表现,有些过于夸张和情绪化了。”
齐昭海颔首。
其实他也这么觉得。
温羽媛刚开始,还说得好好的,没过两秒钟,她就突然开始激情落泪,活脱脱一个窦娥在世,好似背负着能让六月飘雪的天大冤屈。
这前后的反差,能叫人瞠目结舌,真不是一点情绪化就能够概括的。
最起码,也要说那简直是——
非常情绪化。
“而且,你还记得我们在镇子里,第一次见到温羽媛的时候吗?她当时的穿衣打扮,是与现在气温不符合的,很轻薄的性感风格。当时,她尚且还在家中,室内比较暖和,即便穿得随心一些,也勉强可以理解。但她这一次出来,身上穿的,却依然是御寒作用极有限的长裙。”
宋冥接着说道:“温羽媛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这件裙子的领口,甚至比上次的更低。”
温羽媛是故意的。
为的是牺牲保暖,换取颜值。
然而,追溯温羽媛此举的最终目的,依然是因为这样的穿着,能够获取他人更多的关注。
性感的衣着服饰,之所以可以成为女性表演型人格障碍患者的一大特征,也是出于这样,最能够替她们吸引来注意力。在这一点上,温羽媛的表现跟这个特征,可谓是一模一样。
齐昭海沉下眉目:“那我们该怎么做?”
“放温羽媛一个人待着。别让她跟任何人接触,别让她意识到,有人在关注她。对有表演型障碍的人来说,表演欲得不到施展,比酷刑还痛苦。”宋冥淡淡地说:
“他们这种人最怕的,是孤独。”
那一种,仿佛被世界遗忘的,被独自丢在角落里的孤独,是他们的致命毒药.
审讯室里的警员离开了,大部分监控也被关掉。
视线里,最后一个监控摄像头的灯光,也彻底熄灭下去。温羽媛终于意识到,这一次审讯室里除了她,真的只剩下了黑暗。
和其他嫌疑人不一样,她的状态并没有因此而松弛下来。
而是变得更加慌乱。
温羽媛抬起头,视线先是沿着审讯室空荡荡的四壁,匆匆逡巡了一阵。在搜寻无果后,又忍不住看向门边。
门已经上锁了,门底下的一道窄缝,透进微弱的光亮。
但光照是门外的。
审讯室内的她,只看到成片的黑暗。
温羽媛的视觉一无所获,听觉接收到的信息,却从未减少,甚至变本加厉。档案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同事之间交接工作的说话声,机器仪器运转的嗡嗡声……这些声音,相互融合混杂,向她勾勒出一个热闹的世界。
这些热闹都被关在门外,与温羽媛仅仅一门之隔,似乎触手可及。
可她的右手,却被锁在底下的座椅上。
动弹不得。
内心的空虚感卷土重来,无处施展的表演欲望,蔓延成焦灼的烈火,将她架在火舌上炙烤。
温羽媛难受至极,她忍不住扭动手腕,抱着挣脱束缚的妄想,暗暗跟手铐较劲。但她很快发现,她完全低估了手铐的牢固程度,连番的挣扎,只不过在她白皙的腕部,多添了诸多红痕和擦伤。
伤口火辣辣地发疼,而银亮的手铐纹丝不动。冷锐的反光,像在嘲笑她的愚蠢。
温羽媛在这反光中崩溃了。
室内光线很弱,那手铐上的反光,也分明是黯淡的,温羽媛却觉得,它清清楚楚地照出了自己的不堪。她恼羞成怒地猛一甩手,手铐磕在椅子的不锈钢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铛——”的响声,在昏暗里一圈圈荡开,涟漪似的。
持续的时间格外漫长。
手铐的表面光滑如镜,温羽媛端详着她映在其上的面容,眼泪情不自禁地,伴着那撞击声掉了下来。
不同于被审讯时,她演出来的虚情假意。
这次的眼泪,真切地来自悲伤。
温羽媛这些年凭借着外貌优势,无论走到哪里,都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待遇。这样苦涩的孤独,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黑暗催生着内耗,温羽媛在这片暗色的包裹之下,产生了一个又一个可怕的猜测——是她容貌衰败,对人不再具备吸引力了吗?是她失去价值了吗?还是那些警员已经找到足够多的证据,能够不用她的口供,就直接结案了吗……
温羽媛的心,在繁乱的思绪中被擢住。
忧虑地快速跳动。
光鲜亮丽的画皮被撕去,温羽媛的心情肉眼可见地不稳定起来,动作也不再优雅从容。
她害怕哭花了妆容,一心想找纸巾赶紧拭泪,却在找寻未果后,只能用没被锁住的那只手,徒劳地捂住脸庞,从喉咙中发出呜咽的低泣。
反正哭也没关系的,监控关了,人也走了,又不会有人看到。
露出真实的一面也不要紧。
温羽媛想。
然而,温羽媛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一个摄像头从始至终一直开启着,悄然将审讯室里的画面忠实地记录下来,并投放到监控室的电脑屏幕上。
被守在电脑前的宋冥和齐昭海,一览无遗。
荒野尸啼11
齐昭海盯着屏幕里的监控画面, 禁不住深深感叹:“没想到,在有人和没人的环境下,温羽媛的状态,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怪不得, 温羽媛会竭尽所能地, 从外界汲取关注。因为温羽媛是真的很需要。
独处对她来说,是种折磨。
宋冥也面色凝重:“温羽媛的症状, 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我大概知道, 温羽媛是为什么坚持着不肯认罪了。”
根本原因在于,温羽媛无法适应监狱里的生活。
监狱里对囚犯的限制很多。她平日里所依赖的一切, 到了监狱中,都会被尽数剥夺。华美的衣着、精致的妆发、对他人尤其是异性的吸引力……温羽媛无法接受这样的生活。那对她来说, 简直比死还难受。
可这是无解的。
天网恢恢,法理无情。温羽媛在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就应该要想到这一点。
这是她需要为犯下的罪行, 付出的代价。
又过了一段时间, 樊甜恬也完成了她的任务:“齐队, 第二个死者的身份,也差不多确定下来了。与亲属的DNA对比还在做, 但是死者样貌、失踪时间这些信息,全都能对得上。应该出不了错。”
齐昭海:“第二个死者是谁?”
“这个死姓宋名啸。”樊甜恬说着,把提前打印了两份的资料,拿给齐昭海和旁边的宋冥看。
从资料上贴的证件照上看,宋啸这个人长得人模狗样,眼角还有一颗天生的小痣是很容易引起女生好感的风流外貌。但是, 宋冥发现——
樊甜恬在介绍信息的时候,微表情却是厌恶的。
眼轮匝肌收缩, 嘴部的降口角肌与提上唇肌形成制衡……似乎对此人并无好感。
“宋啸是云程市的一个插画师,平时以在网上接单为主,有点名气。他有隔段时间,就去郊外写生找灵感的习惯。他跟嫌疑人温羽媛,应该就是这么认识的。”樊甜恬接下来的话,说得有点生气。
究其原因,在于宋啸其人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为人所不耻。
“在圈子里,宋啸的私生活混乱是出了名的。”
樊甜恬面无表情,一条条细数着宋啸的罪状:“他放纵滥情,时常脚踏两条船。而宋啸本身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把这些事情大肆宣扬。后来,因为移情别恋了他在画室兼职时,认识的一个更加年轻的女学生,宋啸跟温羽媛分了手。”
末了,她还使劲鼓了两下掌:“这样的人,被阉得好,阉得大快人心!”
宋冥:“……”
第一个死者是个人渣,第二个死者还是个人渣,前者乱搞婚外情,后者花心出了名。虽然不出她意外,但是这个凶手多少沾点“吸渣体质”。
论先后两任前男友渣的程度,诚可谓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渣得一个比一个骨骼清奇。
即便在这成因之中,也和温羽媛由于对爱的急需,仅将男友作为爱意的提供者,对亲密关系的质量缺乏筛选有关,但这样的情感经历,未免有些太过惨淡。连宋冥听了,都要替温羽媛捏一把辛酸泪。
审讯室里,温羽媛的情绪正在走下坡路。如他们预料中一样,变得越来越低落。
但齐昭海还坐在原地。
他没有动,没有一点要回到审讯室,去继续审讯温羽媛的意思。
对此,宋冥表示理解。虽然温羽媛现在的状况看似凄惨,但是她的崩溃才刚刚开始,对监狱生涯的抗拒,使得她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松口招供。现在要是继续审讯,大概率也是问不出什么来。
没办法,只能再熬她一会儿。
樊甜恬看了宋冥好几眼,希望用眼神示意她帮忙问问,齐昭海接下来的安排。可她哪里知道,仅仅是过去半天时间,宋冥与队长的关系就已经冷到了冰点。
樊甜恬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宋冥开口,她只好自己问道:“齐队,我们接下来还有什么任务啊?”
齐昭海沉思:“我打算申请一份搜查令,带几个人,去温羽媛家一趟。”
他们搜证的步伐,还不能停下。
就算目前,案情彻底卡在嫌疑人认罪这一个环节,推进不下去,他们也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孤注一掷地,寄托在温羽媛会转变想法上。
那样太被动了。
不是他齐昭海的作风。
“离结案就差临门一脚了。”齐昭海从桌上,随意拿了根签字笔。
签字笔细长的笔管,在齐昭海手指间灵活地转过几圈,又被他倏地捏住,牢牢地置于掌控之下。齐昭海从管身漆黑的签字笔前挪开眼,目光比灌满墨汁的笔芯,更加深邃坚定:
“要是温羽媛的嘴撬不开,那不妨用证据来踹开这扇门。”
温羽媛靠不住,只能靠他们自己。
警方要是能够搜集到如山铁证,往温羽媛面前沉甸甸地一摆,她就算是想否定,也找不到那个机会。
“樊甜恬,你留下来看着温羽媛,一旦发现她状态上有出问题,或者24小时的拘留时间将近,就提醒我们一下。”齐昭海做着出发前的最后准备,他穿上披在椅背上的外套:“局里有不懂的事,就问你们简副队。”
叮嘱完后,齐昭海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走出门去。
刚踏出门外,他的脚步便无意识停顿住了。仿佛齐昭海的身体觉得,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要等,所以不能现在离开——
不知从几时开始,他对宋冥的等待,已经成为了一种惯性行为。
没了宋冥,他不习惯。
“一起走吧,学……宋小姐。”齐昭海踌躇再三,最终改口。他的心脏像是被谁剜去一块,空落落的,只有冷风呼啸着从中穿过。
料峭春风,吹得他身上一阵阵发寒。
宋冥沉默地跟上,填补了齐昭海身旁的这块拼图。两人一言不发地出门,上车,来到小镇上温羽媛的家门口。
一路无言.
温羽媛家的客厅一切如旧,和上一次来时并无差别。然而,一打开温羽媛卧室的房门,齐昭海便立刻如遭雷击。
因为,房间里面真的——
太杂乱了!
任凭齐昭海左思右想,想破了脑壳都没能想到,温羽媛的房间,居然能乱成这个这样。
脏衣服,旧袜子,和地上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杂七杂八地堆叠在一起。让这个本就空间逼仄的卧室,显得更加令人无从下脚。
齐昭海眉心狠狠一跳。
“我是不是打开的方式不对?”齐昭海扶额苦笑着,把门重新关上了。
他几乎要疑心,自己方才进入的不是本案嫌疑人温羽媛的卧室,而是某个格局类似的垃圾堆。
见状,宋冥默默走了过来。
她接替齐昭海握住门把手,然后稍微用力旋转把手,将房门往内推开。这一次还是一样,房间里乱得一切如常,没有丝毫改变。
“你开门的方式,确实没错,”宋冥悄然叹了口气:“至少我可以证明,温羽媛的屋子就是这么乱。”
活脱脱一个“乱室佳人”。
貌美,极具诱惑力……却住在垃圾堆里。这个反差,委实太过震撼了。
不过想想也对,温羽媛都把时间花在打理自己上了,怎么会有空来收拾房间呢?况且,别人来家里会看到的,主要是客厅,且在此之前,温羽媛已经通过墙上孔洞的范围限制,确保了偷窥者只能看到卧室里的一部分,这部分里看不到垃圾就行。
宋冥陷入沉思:“我们之所以上次过来的时候,在客厅里看着感觉还可以,也许是因为,她把杂物都堆在房间里了。”
门一关,眼不见为净。
既能糊弄来家里的客人,也能欺骗一下自己的眼睛。
本来想进来找证据的齐昭海,看着那一大堆垃圾山犯愁:“我在想,也许温羽媛最需要的,不是一个给她提供爱的男朋友,而是一个能帮她收拾房间的家政保姆。”
宋冥从墙角与床的夹缝间,艰难地把一个小型投影仪拎了出来。
根据保存在这个投影仪里的数据,可以查询到投影仪与手机连接,并进行投影的往期记录。记录显示,温羽媛最后一次使用它投影的时间,恰好是2月21日下午。
是偷窥者被骗做不在场证明的时间,也是第二个死者宋潇死亡的时间。
至此*七*七*整*理,宋冥的推测得到印证。
嫌疑人温羽媛当时的不在场证明的,以此为证据,被彻彻底底地推翻。
宋冥将投影仪搬到相对干净的房门外,准备等搜证结束之后,和其他物证一起带回去。做好这一切后,她回头朝卧室内看了一眼,正是这一眼,让她发现——
这个乱得直接整个打包,送进垃圾回收站的卧房里,居然还有一片“净土”。
这“净土”,指的是温羽媛的床头柜。
床头柜上没有杂物堆放,只摆着一个相框。
大概是有被主人每天擦拭,相框的表面一尘不染,干干净净,在一片狼藉的房间里,整洁得独树一帜。宋冥本能地意识到,那相框里存放的,必然是对温羽媛极其重要的东西。
只是,这相框的摆放位置,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如果人站在床的正面,便只能看到相框的背面,看不到其中封存的内容。而且该相框的倾斜角度,与别的相框背道而驰,不是朝上,反而微微向下。
这个位置,加上这个角度……
宋冥似有所察。
她放松身体,向后仰去,放任自己倒在柔软的床上,然后往床头柜的方向侧过了脸。
这一次,宋冥终于看见了相框里的内容:
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
荒野尸啼12
那张全家福照片中间, 横亘着一道细长的痕迹。
显然,曾经被从中间撕开过。
照片一旦破损,即便之后再怎样精心黏合修补,也回不到最初始的模样。
这张全家福照片的左边是父亲, 右边是母亲, 小小的温羽媛位于最中间。因此,这道粗暴的撕裂, 在分割开这对夫妻的同时, 又正好从温羽媛的脸部贯穿而过,把她的脸竖着一分为二。
而且, 当照片重新拼贴在一起时,这两半碎片又对准得不是很好。
在小温羽媛脸上, 留下了歪歪扭扭的裂痕。
像一道狰狞的疤。
将小温羽媛望向镜头时,原本天真灿烂的笑容,也扭曲得古怪。
然而, 最重视容颜的温羽媛, 却一反常态地将这张照片保留了下来, 甚至将其摆放在每晚睡前只要一睁眼,就能够看到的位置, 夜夜反复观看。
这太不合理了。她为什么会这样做?温羽媛每晚看着这张照片时,看的是什么?
宋冥凝眸于这张照片,久久思索。
温羽媛看向的,必然不会是她那张被重新黏合过的脸,因而宋冥第一个排除掉了这一部分。那么,照片上就剩下她的父母, 和作为背景的游乐园。
答案一目了然。
温羽媛不是在注视某个特定的人物,更不是在看她自己, 而是在怀念某段全家团聚的欢乐时光。
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光,已和按下那次快门的瞬间一样——
俱往矣。
她再也回不去了。
“温羽媛的父母是不是感情不太好,而且后来还离异了?”宋冥问。
“是的。”齐昭海闻言,从成堆的杂物中间抬头,他缓缓皱起眉:“不过,我记得我好像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些关于温羽媛家庭环境的细节。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冥从床上坐起,却把一句轻如鸿毛的叹息,遗留在那里。
没有人听见。
“温羽媛对自身的外貌要求极高,她对这张照片大概率是不满意的。否则,一张对她如此重要的照片,不会被只藏在无人进入的卧室里,而且还是背对着房门放,不愿意让他人看见。而是会被挂在客厅里,供她炫耀观赏。”
宋冥唇瓣微启:“但凡她有第二张照片可供替换,我相信,她会毫不犹豫地换下这张照片。”
但,温羽媛没有。
她没有替换掉这张照片,意味着没有第二场全家福。
这只可能是因为——温羽媛父母离异前,他们所拥有的快乐时间太过短暂,如同弹指一瞬,转眼即逝。只来得及拍摄下这一张照片,整个家庭便支离破碎。
他们一家三口也只剩这张合照,可供温羽媛追忆缅怀。
“况且,细看这张全家福,也可以知道,温羽媛父母的离异已经早有预兆。”由于照片的摆放位置,具有特殊意义,宋冥没有动照片,而是对准相框的位置和相框里的照片,各拍了一张照片。
宋冥把那张全家福照编辑了一下,把温羽媛父母的脚尖圈了起来。
圈完之后,才发给齐昭海。
宋冥这么做的原因,是这两人脚尖动作里所透露出的暗示,至关重要:
“人在希望和另一个人说话的时候,脚尖会不由自主地转向他。但照片中,温羽媛父母脚尖的指向,却与对方的位置全然相反。似乎恨不得,下一刻就从彼此的身边逃离。”
哪怕这张照片里面,这一家三口依偎得再近,姿态再如何温情甜蜜,她父母的两颗心,都相去甚远。
咫尺天涯。
齐昭海也开口,把还没跟宋冥说的信息,都补充了回来:
“小镇的重男轻女比较严重,因为温羽媛的性别,她父母的夫妻关系在她出生后,很快出现了裂痕,迅速恶化,很快走到离婚的那一步。因为财产分配和子女归属权的问题,他们甚至闹上了当地法院。”
对这个小镇的人来说,上法院是极不光彩的的行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可见两人间的裂缝,有多么难以弥合。
“后来,我们去询问当年的法官时,发现他对当年离婚法庭上那一幕,印象还很深刻。”
齐昭海唏嘘不已:“因为,那时候的温羽媛太可怜了,不管是温羽媛的父亲还是母亲,都不愿意抚养她。温羽媛当时才四岁,哭着在爸爸妈妈之间来回跑,想把他们两个人的手重新拉到一起去,却一次又一次被他们推开……”
这对夫妻,都将自己的苦难与不幸,归咎于这个女儿。
没有人爱她,也没有人要她。
这世上,即便最初是因爱诞生的孩子,最后也可能会变成人人弃若敝履的累赘。
“……最后,温羽媛的父亲以出让这套房子为代价,要求她母亲承担对温羽媛的抚养义务,她母亲勉强答应了。”
说到这里,齐昭海并没有结束话题。他只是顿了一顿,明显之后还有转折:“但是,这个母亲也不愿尽到抚养的责任,把这套房和房子里的温羽媛,丢给温羽媛的外婆抚养后,就火速再婚,嫁到旁边的苹州市去了。除了几年后,温羽媛的外婆过世时,她再没有回来。”
外婆死后,温羽媛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间套房里长大。
她孤独了太久。
以至于孤独感每次降临之时,都卷着来自童年的万千利刃,从落满尘灰的回忆深处袭来。
于她,有如一场漫长的凌迟。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温羽媛才不愿意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温羽媛身边最在意的亲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关心她。倘若她想要被人在意,就只能主动展现自己,给自己找观众。
“精神方面的情感创伤,加上缺乏监护人的保护和引导,温羽媛最终被不良的社会风气影响,患上表演型人格障碍也不奇怪。或者说,在这种负面因素众多的环境下,想要不长歪也很难。”宋冥凝视着那张全家福合影,心绪却止不住地往外飘:
“她之所以,那么极端地渴望被爱,可能是因为……爱,是在她一个人度过的诸多岁月里,最稀缺的东西吧。”
人越得不到什么,就越容易渴望什么。
温羽媛是这样,她也是。
卧室的窗帘没被完全拉开,宋冥的身形被笼罩在帘后的阴翳里,墨发如瀑披散下来,遮掩住眼底明灭的神情。
齐昭海的心微微一颤。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可能在无意间,戳中了宋冥的痛处。
尽管,将无论从哪个维度上进行对比,宋冥和温羽媛皆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然而,在家庭的创伤这一点上,她们其实非常相像。
她们的出生,同样是不被自己的父母所欢迎的,也一样是在缺乏关爱的家庭环境下,长大成人。唯一爱宋冥的母亲,不仅早逝,关于母亲的记忆,还被心怀叵测的继父尽数替换,摇身一变成了憎恨她的模样。
温羽媛好歹有一张照片,可供缅怀。
而宋冥,连一段稍微美好些的回忆,都没有。
宋冥只有负罪感。
她为自己的出生而愧疚。
即便两人童年时相似的困境,延伸出了两条不同的人生轨迹。她们心房里始终有一块区域,埋藏着一样的痛苦。
“抱歉。”齐昭海说道。
“没什么。”宋冥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继续翻床头柜抽屉里存放的物品。
在这个柜子的两个大容量抽屉里,除了鸡零狗碎的一些杂物和生活用品,就只有几本压箱底的厚相册。以现在的科技,把照片存进电子相册里就基本够用,所以相册里的照片并不多,只有一些拍立得和大头贴。
其中,大部分是温羽媛的自拍,美丽却无用,但另外那部分就有用多了。
是她和前男友合照。
里面的前男友含量之高,堪称一本温羽媛历任情史盘点。
他们在卧室外面找了块空地,将相册里这些前男友的照片拿出来,一张张摊平放在地上。从一大堆生面孔里,宋冥和齐昭海很快认出来两个熟人。
“咦,这一张是冯岱吧?”
齐昭海火眼金睛,一眼认出了戴着帽子挡脸的冯岱:“他怕婚外情被发现,跟温羽媛做什么都很谨慎。温羽媛这么爱拍照的人,居然也只能把他拉着,一起拍了一张照片,想想真不容易。”
宋冥也找到另外一个死者:“这几张全是宋潇。他本身也喜欢拍照,发布在社交平台的照片很多。温羽媛的相册里,有他的合影也是最多的。”
宋冥扫视了一眼其余的照片。
按理说,他们应该不会有其他认识的人才对。但,齐昭海又拿起了一张照片。
宋冥心下一紧:“又有新的受害者出现了?又或者,这个人会是温羽媛的下一个目标?”
这不应该啊。
她禁不住凑过去,以便观察那张照片上的男人。
比起死者冯岱搞婚外情的谨慎,这个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同样戴着鸭舌帽挡脸,耳边还挂着个口罩——要不是温羽媛阻拦,他估计拍照时也会戴着。
这件事情,还得感谢温羽媛。
要是男人把口罩也戴上,他那张脸,就会被遮得严严实实了。
“不是。”齐昭海在宋冥的注视下,缓慢而沉重地摇了摇头:“这张脸,我有点眼熟……我做卧底的时候,在那个犯罪组织里见过这个人。”
很不巧的是,宋冥随即发现,眼熟此人的竟然不止齐昭海一个。
还有她。
这个男人的五官轮廓,跟其中“四一九”劫杀案的一个劫匪,很是相像,两人很可能有血缘关系。
如果这个假设成真,截止目前,他们已经在那个犯罪组织里面,发现了一个劫匪,以及另外一个劫匪的后代。
这是否足以说明——
齐昭海曾经潜伏的犯罪组织,跟“四一九”惨案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
荒野尸啼13
想及这点, 齐昭海不由得心潮澎湃。
他们端掉犯罪组织时,温羽媛的这个前男友刚好在外面,没被抓住,属于组织的漏网之鱼。现在却又发现, 他有温羽媛这个前女友, 还和劫杀案有所关联。
这是否意味着——
警方可以借助这个机会,从温羽媛口中, 趁机问出一些对“四一九”劫杀案有用的信息, 甚至是找到她的这个前男友?
然而,齐昭海这股兴奋劲过后, 随即意识到,他现在完全是在替宋冥激动。他的心绪依然不由自主地被宋冥牵动, 而宋冥已经明确地拒绝他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单恋。
毫无意义。
齐昭海忍不住垂下眼睑。几许失落,倏忽间, 被他藏进凌厉的眉目里。不过, 他这一动作虽是细微, 却没有逃过宋冥的眼睛。
宋冥感觉到,心脏被人轻微揪了一下, 在歉疚感中,泛起酸麻的痛楚。
她扭头,假装没有瞧见。
即便这个时候,犯罪团伙和“四一九”连环劫杀案的关系脉络,已经隐隐约约地从幽暗里浮现出来,宋冥却仿佛预见到了, 这段关系背后,错综复杂的程度。
要是“四一九”案件, 只跟这个犯罪团伙有关,为什么在这个犯罪团伙被警方端掉之后,上一案件里银.行抢劫案的主犯狐眼劫匪,还会收到教导他犯罪的内容和枪支?为什么唯一生还的知情.人,会被极猝然地炸死?
这不是一段藏得很深的关系。
但是,幕后还有一只他们难以想象的巨手,暗中在操控着全局。
“如果‘四一九’案,的确和这个犯罪团伙之间有所联系,关系应该也很复杂。”宋冥道。
但是,有新发现已是再好不过。
比起原先盲目地探寻摸.索,他们现在,已如同抓住了一缕指引方向的亮光。
至少不至于迷茫。
温羽媛家,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格局。家中的两个卧房,一间是温羽媛的,另一间是她父母曾经居住过的。
温羽媛的卧室内,杂七杂八的物品多如牛毛,但实际上有用的物证,也就只有这么几样。而其父母的房间,更是空空如也。将这两室翻遍后,他们很快转移阵地。
“我的想法是,先搜查厨房。”齐昭海说:
“我们的人在这两个案发现场,都未能发现拿来阉.割死者的刀,带回来的可能性比较大。”
法医的尸检报告上显示,造成两个创口的凶器,具有相同的刃长和刃宽,也具有高度相似的磨损程度,疑似是同一把凶器。如果没有被他们控制起来,凶手很可能还会继续使用这把凶器作案。
所以她必须保证,这把刀还在她的掌控之内。
而在整个家中,唯一能够合理化刀具的存在和血液的地方,就只有厨房。
厨房里没有多少刀具,垃圾却有不少,也不知温羽媛多久没倒过了。要不是现在还天寒地冻的,这里指不定得飞进多少只苍蝇蚊虫。
齐昭海皱了皱眉。
他走进厨房里,目光却避开了灶台上那些成套的刀子。
“我们要找一把小刀,刃长只有42毫米。”齐昭海说:“这把刀很小,可以放进口袋里,随身携带。较强的便携性,是这把刀最大的特点。”
然而,厨房里的刀都太大了。
倘如凶手行凶时携带的,是这么大的刀子,她为了不引人注目,一定得将刀装进大个的手包或者袋子里,才方便带着走。
可唯一目睹过凶手真容的宾馆前台,在描述凶手的口供当中,并没有说到这一特征。
因此,凶手带的刀必须小。
有可能是折叠款的。
为的是,不费多少力气就可以携带。
宋冥思索片刻:“你的描述,让我想起了一种刀,露营用多功能折叠刀。”
凶手在两起作案中的共性之一,便是都带了酒去找死者。宾馆房间内是否提供开瓶器另说,第二起杀人案在郊外,荒无人烟,酒的开瓶器是必须要自带的。
刀与开瓶器俱为一体的多功能刀,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
不会让被害者起疑心。
齐昭海和宋冥两人联手,很快就搜遍了放在明面上的刀具,却迟迟找不到造成尸体上那种创口的小型刀具,只能转战厨房的旮旯角。
厨房里垃圾多,物品多,产生的犄角旮旯也很多。
他们要找的那把刀子体积又小,可能被温羽媛藏进任意一个空间里。
寻找起来特别费劲。
齐昭海被逼无奈,只能使用最原始朴素的笨办法,挨个将厨房里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全部都勤勤恳恳地翻了好几遍。就在他体力即将告罄的时候,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他终于在碗架后面,窥见了一个黑色的塑料外壳。
这外壳质地光滑,较为坚硬。外壳上面,有出于防滑而设计的几个凹陷,且两边宽中间窄的设计,像是为了抓握而考虑的。
齐昭海眼前一亮。
他轻手轻脚地移开碗架,将这个物件取了出来。
这物件模样小巧,跟钥匙扣差不多大。齐昭海将其拿在手上,对着它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不就是,多功能刀的外观吗?
还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多功能折叠刀。
齐昭海将多功能刀拿起,只见其中可以拿来开瓶的部分上,还沾有一些细碎的木屑:“还真是……跟宋小姐说的一样。回去比对一下这些木屑的材质和瓶塞,就能知道被带去现场的,是不是这把刀了。”
最重要的是,这把刀的刀刃不仅符合42毫米的刃长,还残留着不明显的血迹。
这刀刃,应该被不止一次地擦拭过,
因此藏在壳内的刀身,整体还算干净,只在血槽这一凹陷处,才留有一丝细微的血色。
齐昭海才刚将搜查到的多功能刀,收进证物袋中,他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铃声紧张急促,直刺耳膜。
齐昭海呼吸一窒,下意识摸出手机,瞧了一眼。
来电人是简尧副队。
副队为人做事沉稳可靠,如果突然来电,一定发生了令人始料未及的变故。齐昭海的心蓦地向下一沉:“温羽媛出什么事了?”
“她病了,不知道是不是过敏。”简尧的话音同样沉重:“大概20分钟之前,温羽媛突然出现呼吸困难,意识不清的症状,她嘴里喊着痒,在身上到处抓挠。”
这种情况,再把她关下去不行了。
有些过敏十分凶险,有可能会危及性命。
即使他们知道,温羽媛的表现里,很可能有表演的成分,但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他们也不敢赌,不能赌。
齐昭海:“送医了吗?”
简尧:“送了,现在正在候诊。”
事发突然,且情况紧急,简副队是已经把事情基本处理好了之后,才有空缓过劲,给他打电话的。
齐昭海松了口气:“那就好。现在温羽媛的情况怎么样?”
“不是很好。”简尧幽幽叹气:“我们把她从审讯室带出来,送进医院以后,温羽媛的状况不仅没有减轻,甚至更严重了。但我看了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并没有看见红疹,希望病情不是太严重。”
没有红疹,也没有其他肉眼可见的表象变化,过敏症状却更严重了?这也太古怪了。
再说了,温羽媛病发之前,一直在审讯室里单独隔离,她能接触到什么过敏源?
她这次过敏,与其说过分突然,倒不如说——
很可能是演的。
温羽媛这么演出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假装生病,只是温羽媛为了从审讯室里出来的伎俩,那么已经到达医院以后,她为什么还在演,甚至变本加厉?表演欲过分旺盛,到处都想演给别人看?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齐昭海目光陡然一深,忙问:“温羽媛现在人在哪里?”
简尧顿了一下:“卫生间。”
只短短一刹那间,他已从齐昭海急切的语气里,登时察觉到不对,因此飞快地补充上了前因后果。
“大概两分钟前,温羽媛跟我说她肚子疼得难受,我看其他警员都是男性,不太方便陪同她,就让樊甜恬带她去了卫生间。”简副队三言两语复述了当时的情况:“这个卫生间只有一个出口,我现在正在卫生间门外,等着她们……”
简尧说着,不由自主地停下话音。
经过这么一复盘,简尧也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由于受到性别因素的限制,在嫌疑人温羽媛一旦进入女卫生间后,看守她的警力霎时间锐减。从多人看守,变成只剩下樊甜恬一个——然而,除此之外,他们别无办法。
倘若温羽媛此举的动机,真的只是纯粹去上厕所,那还没什么关系。
可万一,她……
简尧副队的心中,顿时涌现出不安的阴云。
他双眉紧皱,心急如焚,盯视着女厕所门口的眼神陡然变得锋利沉重。恨不得以目光为刀,在面前那个木质的门框上,生生挖出一个洞来,好看清嫌疑人温羽媛的动向。
简尧现在比谁都希望,樊甜恬能够带着温羽媛,尽快从里面出来。
但世上,往往事与愿违。
门口的他,不但没有如愿等到两人的身影,反倒听到女厕所里,响起了樊甜恬焦急地大喊:“温羽媛,你别冲动!冷静一点!”
这喊声,宛如一颗高威力的炸.弹,“砰”地在简尧耳边炸开,简尧副队顿时头皮一紧。
他顾不得这是个女卫生间,丢下手机,拔腿就往里头赶。
坏了!这下真出事了!
荒野尸啼14
樊甜恬的喊声分贝太大, 不止守在女厕所门外的简尧听到了,齐昭海也从手机通话当中,听得一清二楚。
“温羽媛那边出事了,他们现在人在医院。”齐昭海言简意赅:
“我们得过去。”
反正, 要找的东西既然已经找到了, 他们也没必要在此多留。相比之下,医院那边的情况, 明显重要得多。
宋冥把证物搜集整理了一下, 就坐上了齐昭海开去医院的车。
一进医院女卫生间,他们就看见了被吓得脸色煞白的樊甜恬。除了她以外, 这个卫生间里全塞满了男性警员。好几个大老爷们,乌泱泱地挤在女厕所狭长的过道里, 场景看起来,着实有些滑稽。
但现下,却没有一个人有那份闲心, 能笑得出来。
因为本案最关键的嫌疑人温羽媛, 此时此刻, 正站在外头挂着的空调外机上,单手撑着医院外墙, 随时可能往楼下跳。
那个空调外机,就在其中一个厕所隔间的窗户外。
隔间门平时虚掩着,假使不推开,是看不见里头这扇窗子的。
温羽媛估计是之前来过这个医院,记得这扇窗户,才以上厕所为借口, 进入隔间里,踩着抽水马桶后面的水箱, 翻到空调外机上面去了。
这次自.杀的机会,是她装病的真实目的。
“队长,副队,对不起。”樊甜恬苍白着脸道歉:“我进厕所的时候没注意看,没看到这个隔间里面,居然还有一扇窗户。温羽媛当时跟我说完,就钻进这个隔间里,锁上门了。我很长时间不见她出来,把门踹开,才看到她已经爬上去了……”
简尧副队也自我反思:“不要紧,也是我考虑不周,才会出现这种纰漏。”
宋冥抬眸,往窗外望去。
日轮西沉的时刻,是一天中最美的黄金时段。晚霞在一点点将天空晕染,迟暮的太阳,从云层间扯出万丈金光。而温羽媛抿着唇,逆着斜阳晚照,站在高处。
长裙如绸缎一般,在半空中翩然起舞,每一缕飞扬的卷发,都被夕阳照得透亮……
她的模样无疑是美的。
纵使脚下踩着颤颤巍巍的空调外机,纵使置身于,随时可能自高空坠落的危险之中,也只为这份美,更增了一分惊心动魄。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在经历了情绪崩溃和审问之后,她容色的靓丽竟然不减反增。
乃至比原先更为光彩夺目。
宋冥猜到,这多半要归功于,温羽媛一向奉行的颜值至上主义。温羽媛在她那张脸上,很舍得花钱,哪怕被辞职后,她用的依旧是防水性很好的化妆品。因而她脸上的妆容,只不过是被擦拭得浅淡了一些。
楼下有些经过的路人,已经被这份美丽蛊惑,举起手机开始拍摄了。
温羽媛居高临下地看着。
那双含情的美眸中,映着漫天舒卷的飞云,神情变幻。
说她丝毫不怕,是全无可能的。这家医院建造的年份久远,承接空调外机的铁架已锈迹斑驳。有几次,温羽媛踩的力气稍微大点,铁架便发出难以承受的“嘎吱”声。
温羽媛胸中忐忑,但她死志已决。
“你们都退后,都给我退后,”温羽媛的声音里颤音明显,她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止不住颤抖,有如水岸边一棵芦苇,“不然,我现在就跳下去。”
她既以性命相逼,警方不得不依。
何况,由于这间医院位于道路狭窄的老城区,人流车流众多。警方就算想在底下铺设安全气垫,以保障她的生命安全,也难以做到。
在这场对弈中,警方完全处于弱势。
“你别急,我们马上走。你冷静一点。”齐昭海带头一步步往外退。
但齐昭海退的步伐控制得很小,速度也很缓慢。发现温羽媛状态缓和一些后,他即刻停止了脚步——这时候,他们的位置,刚好到卫生间门边。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入狱对她来说,比死更痛苦。”宋冥压低声音。
对温羽媛的寻死,宋冥不感到意外。
只要温羽媛意识到,她的罪行已经暴露,如果她继续在审讯室里留下去,等待她的必然只有锒铛入狱的结局。
那么,她宁愿先一步做出抉择。
以求速死。
宋冥默然片刻:“我想试试。让我跟温羽媛聊聊吧。”
在这群人里,没有人比她,跟温羽媛的经历更相似了企鹅裙似儿儿耳五久一司齐整理搜集。那块童年的沉疴,以阴影笼罩着她们的人生,尽管后来的轨迹不同,两人却始于同样的痛苦。
切身经历过那种痛苦的人,更能够理解彼此。
齐昭海思考半秒,答应了。
“好吧,但无论如何……”齐昭海喉咙中,仿佛被什么梗了一下,“宋小姐,请务必注意安全。”
“我知道。”宋冥微微颔首,有些心不在焉。
她已将注意力,放到温羽媛身上。
宋冥往前走出一小步,谨慎地进入温羽媛视野里:“我想和你聊一聊,可以吗?我想,也许我们的过往,有着同样的伤痛。”
闻言,温羽媛却仅是予以嗤笑。
她对此,一点也不相信:
“您这样的贵人,居然会和我有一样的经历吗?真是稀奇……”
然而,温羽媛讽刺意味满满的笑音,还未被楼上肆虐的寒风吹散,她唇角的一弧嘲弄,便在宋冥自揭伤疤式的自叙中,逐渐褪色。
“你好歹是在父母还相爱的时候,就出生了,我母亲发现怀上我的时候,已经被我亲生父亲抛弃。我本来是不应该出生的。我是不仅是累赘,还是这段错误情感的结晶。”宋冥苦笑着,语调波澜不惊得令人刺痛:
“她深感遇人不淑,痛不欲生,可是吃了很多打胎药,都没有把我打下来……”
宋冥一边叙述,一边留意着温羽媛倾听时的反应。
温羽媛眉眼间的警惕,在淡去。
当她看见,温羽媛妩媚的眼帘下垂,眉心若蹙,悲伤的神色自眼底浮现而出时,宋冥知道,她成功了。
宋冥并不会愚钝到,以为温羽媛是在为她感到悲伤,温羽媛不是同情心那么丰沛的人,她的共情,只建立在相同经历的基础上。
换言之,温羽媛是在为她自己落泪。
宋冥所做的,仅仅是将她的这段往事勾起,加以利用。
第一步的成功,初步证实了此举的可行性。宋冥顺着温羽媛的情感,往下煽动:“我们的童年,都是在孤独中度过的。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却带着嫌恶和怨恨,把所有的罪都怪在我们身上……”
她一点一点,不动声色地往前方挪。
温羽媛眼底里蓄着泪水,一时不察,便让宋冥走到了隔间之前。
两人相隔,仅一臂距离。
反应过来的温羽媛猛地睁大眼睛,对宋冥怒目而视,扶住墙壁的手指微微收紧:“你……”
大有一言不合,就要纵身跃下的之势。
然而,宋冥却视而不见。
似乎浑不在意。
宋冥兀自往下说:“……我们的骨肉至亲不知道,也不在意,由监护人带来的风险因素,可能是一味毒药,可能给人带来终生的影响。”
好在,她的脚步没再前进。
那一臂长的距离,因而得以保留,让温羽媛稍稍松了口气。
宋冥略微抬眼,那双比常人颜色略深一些的眼瞳,蛇一样仰视着温羽媛。温羽媛忍不住一晃神,觉得那瞳孔里,流淌着涡流般激烈的暗影。
“心理学上有一种疾病,被称作‘空心病’,是由价值观缺陷导致的心理问题。患有这种病的人,生活在严重的虚无感和无意义感中。为了逃避快要把他们逼疯的虚无感,他们不得不用其他的东西,来填补自己的生命。”
宋冥与温羽媛对视着:“这些填充物中,很常见的一种,是来自外界的爱。”
就像温羽媛一样。
她逐爱而生,也因为寻求被爱的狂热,最终铸成大错,走上了犯罪道路。
“我知道这种病,我也有去了解过。”*七*七*整*理温羽媛淡声道,红唇开合:“得‘空心病’的人,除了会像我一样,在情感上不得不依赖爱情而活着,还有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完全不相信爱情,甚至逃避爱情。”
说到这里,温羽媛忽地顿住。
她勾起唇角,讳莫如深地一笑:“在这里,得‘空心病’的,不止我一个。”
宋冥默然。
她话里话外暗指温羽媛,而温羽媛所说的那人,则是她。
“但是你比我幸运,这世上有人很爱你。我说的,是你们队里那个队长。”温羽媛眼角垂下,藏不住欣羡:
“你先别急着否认,那种深爱的目光烫得像炭火,我是不会认错的。我找了那么多任男朋友,却没在任何一个的眼里,看到过这么炽热的感情。我知道他们喜欢的,是我什么——我的身材,和我的脸,而非我的灵魂。”
温羽媛把落寞,掩进讥诮的语气里。
他们的恋爱关系,不是真爱,只是一场交易而已。他们不过各取所需。
“我需要爱,他们需要的,则是一个带出去能有面子的女伴,一个床上的性.感尤物。”温羽媛的话里,听不出悲喜:“一旦我失去了这些,他们将不会爱我。但,谁能永远不老呢?”
待她容颜老去,或那些人失去新鲜感,便非得拿死亡的镰刀架在他们脖颈上,才能逼出一句“爱”来。
这不是一段公平的交易。
纵使真爱假爱,温羽媛照单全收,仍逃不过被抛弃的结局。
温羽媛缓缓苦笑一下,微微凑近了些许:“我听说,依赖爱情和拒绝相信爱情,是得了‘空心病’后,可能出现的两个极端。”
犹如同一根系上,并蒂生长出的两朵花。
看似相反,实则命运相连。
“我将爱情当作精神依托,如果得不到爱,我可能在崩溃中自杀。现在虽然得到了,我却也杀了人,犯了死罪。不管怎么选择,到最后,我都逃不过一死。”温羽媛一边说,一边看向下方沉默的宋冥。
温羽媛面容背光,风中飞舞的裙袂诡异而美艳,宛如一朵盛放到极致的花。
而盛放,意味着离糜烂不远了。
“我的死亡既已注定,你以为做出了和我相反的选择,就能逃过一劫吗?宋小姐,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温羽媛扬起红唇,眸底却幽暗一片:
“你离像我这样的结局,还有多远呢?”
荒野尸啼15
温羽媛的话, 让宋冥的心狠狠一颤。
然而,从温羽媛眼中,她并未看见恶意。更多的,是悲哀。
也只有悲哀。
宋冥望向半空中摇摇欲坠的温羽媛, 仿佛从她的命运里, 窥见了一隙自己的终局。
无论是依赖爱情,还是否定爱情, 都是对虚无感错误的解决方法。这两种方法看似背道而驰, 实则殊途同归,如若不加以改变, 宋冥未来的悲剧性已然可以预见。
但是……
要她相信爱情,并且接纳爱情?
宋冥对此仍是犹疑的。
她在人际关系方面宛如一座孤岛, 身边见证过的爱情,只有两段。
一段是放.荡的亲生父亲,对母亲不负责任的爱, 给母亲留下了情感上难以释怀的伤害。另一段, 是继父对母亲的感情。虽然继父用情至深, 却无法摆脱刻入脑髓的繁殖观念,最终疯魔的嘴脸, 无比难看。
这两段爱情给她的印象,都实在算不上美好。
因而,爱情在宋冥这里,一直都是苯基乙胺、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等爱情激素,作用于人体的结果,是不理性的激情的狂欢, 并不长远。纵使齐昭海对她确实有一时心动,她也只觉得这是执念。
执念会减退, 爱意会冷却。
昔日的情深似海,最终会成为过眼云烟。
长痛不如短痛。宋冥不相信有人会一直爱着自己。比起拥有后再失去一份美好,从来得不到,或许更加能够让她接受。
宋冥微垂着眼睑,心念不知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转过了几百道弯。
最终,她却依然低声喃喃:“我不适合他。”
温羽媛禁不住笑了,笑得花枝乱颤。身体笑时的震动,却不慎让脚底支撑重量的铁架,发出了一声闷响。她心头一惊,紧急在危险边缘稳住身子,笑声也因此戛然而止。
她还不想摔下去,至少现在不想。
“适不适合,哪里有什么既定的标准?不过借口罢了。哪里有百分之百适配的人,只要有心,都是可以磨合的。”温羽媛在爱里纠缠的时日,培养出了她对情感的,无比细腻的洞察力。
这种敏锐,不同于宋冥读微表情的能力,而是一种感性的直觉。
而且,这直觉准得可怕。
温羽媛在风里微笑着,戳破了被宋冥深深隐藏在内心的那一面:“依我看呐,你不是不爱他,你是不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尽管宋冥一退再退,把那份捧到她面前的爱当成烈火,去躲藏逃避。
她骨子里其实是自卑的。
因为自卑,所以认定自己注定失去,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一次次将所爱的人亲手推开。
“呵,真是……暴殄天物啊。”
温羽媛苦笑一声。
这份深情,她这个想被爱的人,用尽全力都得不到手,被爱的宋冥,却将其视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宋冥的目光悄然偏移,瞥向温羽媛的手。
只经过方才谈话的这一会儿,温羽媛的手已经从虚扶着墙体,变成抓住窗框。由松到紧的抓握状态,宛如一面镜子,折射出了她内心求生意志的变化。
不知不觉中,温羽媛已经没有那么想要赴死了。
这也许是说服她的机会。
宋冥抿了下薄唇:“也许,现在改变还不算太晚。对我们,都是如此。”
“我……们?包括我?”温羽媛指了指自己,有些愕然。她注视着宋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似乎想听听,宋冥对她这样一个即将被判刑入狱的嫌疑人,能有什么高见。
“你并不怕死,之所以策划自杀,是因为恐惧死刑前的牢狱生活。”宋冥说:“监狱里对打扮化妆的限制,让你难以借外貌得到关注,而且在监狱里,你也遇不到异性,得不到‘爱’……”
外貌是温羽媛获取关注的方式,爱是支撑温羽媛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抽去这两者,宛如抽去了她的骨架。
温羽媛点头承认。
“但换个角度,这种生活也能够强制你,戒掉对外表的关注和对爱的依赖。”宋冥的话语突然转折:“这样你在死亡前,还可以体验到一种不同的人生——没有漂亮的外表,也能够和社会产生良性互动;不需要依赖爱情,就能获得内心自足。”
这是一种温羽媛从未设想过的生活。
接受法律的制裁,既是因果报应的降临,也可能是另一个崭新的开始。
“你不是知道,这种从虚无感中自救方法,是错的吗?”宋冥在询问:“只有先改掉这些依赖,才能够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温羽媛没有立刻回应,美甲无意识地扣紧了窗框。
仿佛正在犹豫。
然而,宋冥能够察觉到,温羽媛的内心已经有所动摇。
宋冥缓缓吸进一口气。她艰难地突破思想上的障碍,向温羽媛递出承诺:“你不是一个人在改变,我们可以一起。我可以慢慢让自己学着……去接受爱情,也希望你也能够,再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宋冥在夕阳铺了遍地的金光之中,抬起头,往窗口外面望去。
深色的桃花眼,一瞬不眨地凝视着温羽媛。
她在等待一个答复。
不仅宋冥在等,门外的警员也在等。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集在同一个人身上。
这不是温羽媛第一次成为众人的焦点,然而这一次投向她的目光里,却第一次不掺杂任何欲.望。没人把她当成花瓶似的物件去观赏,而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她,能够放弃轻生的念头。
一秒钟,两秒钟……一分钟……
时间在风声中流逝,灿金色的阳光好似被不断提纯,变得愈发秾丽。
金边镀上了温羽媛的轮廓,纱一样披在她的身上。温羽媛突然转头,向光芒的来向久久眺望。耀眼的光色,照进眼部晶状体,几乎要将她勾下泪来。
夕阳真美啊。
以后,她还能见到这么美的阳光吗?
温羽媛试探性地伸出手,从空中,掬起一捧斜阳。在这温煦的光线里,她徐缓地张开红唇。
守在窗前的人们,下意识屏住呼吸。
初春的寒风柔声细语,自觉地避让开温羽媛的声音,将每一个吐字,清晰地呈现出来。
感谢这一刻的静谧,没有人错过她启唇那瞬的声音——
“好。”温羽媛说。
她凝视着夕阳,裙袂飘扬,心绪万千:“我会下来的,等我看完这场日落里,最精彩的时刻之后。”
这是她开出的唯一要求。
表演型人格障碍的患者,会下意识模仿影视剧里的画面。而不巧的是,影片里角色在失去自由之前看夕阳的情节,不在少数。所以,齐昭海思索了一小段时间,同意了——事实上,他同不同意的影响都不大。
因为跳不跳的选择权,全在温羽媛一人。
别人想拦也拦不住。
“不过,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现在问我,我尽量让你们准时下班。”温羽媛体贴地开口,多给了警方一些询问的时间:“要不然,我一个人看日落,也怪无聊的。”
警员们如释重负地围了上来,齐昭海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拍立得照片。
宋冥用余光偷瞟了一眼,发现这张拍立得,正是他们在相册里找到的那张,温羽媛和其中一个前男友的合影。她那个前男友,同时与犯罪团伙和“四一九”案件相关。
“来做个交换吧。”齐昭海说:“我们想知道,你这个前男友,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怪异的话?提供证据有功的话,有利于减刑。”
齐队长开出的条件很有诱惑力,温羽媛想都没想就打开了话匣子。
卖前男友卖得很快。
温羽媛对前男友,果真是没有什么感情,把他的事透露得,那叫一个连底都不剩:“他酒量酒品都不咋好,有一次跟我喝酒,没多久就被我灌得烂醉。那时候,他确实说过一番很奇怪的话……”
温羽媛的话说得急,一没留神,脚下重心偏移,把空调外机摇颤了一下。
险些给她颠下去。
宋冥忙道:“不急,你小心一点,等一下再来慢慢说。”
“……算了,我还是现在说吧。”温羽媛摇头婉拒:“他那些话真的很怪,我不能理解,所以只记下来一点点,我怕等一下我又忘了。他那天喝醉后,跟我说什么,他们还有张底牌,是一家什么……表面上合法经营的公司,你们警.察端不掉。”
温羽媛话里的“他们”,指的很有可能,是这个前男友所在的犯罪团伙。
齐昭海的神态,陡然变得凝重。
因为当年调查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发现,这犯罪团伙与哪一家公司有关联。
如果这张底牌真的有,关系一定埋得很深。
而且不容小觑。
齐昭海暗中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从未想过,那次看似彻底的捣毁犯罪团伙的行动,竟然还有那么大一个毒瘤,被留了下来。要不是在温羽媛这里得到线索,他们将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又过了一会儿,宋冥问温羽媛:“夕阳赏得差不多了吗?再待下去,我怕不安全。”
温羽媛想想,最终点了头。
虽然此刻西天的金光依然迷人,但温羽媛也意识到,身下的空调外机和被锈蚀的铁架并不安全。
她踩着空调外机调整重心,缓缓向宋冥伸出了手。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
就在温羽媛的手,即将握住宋冥的手的刹那间,历经十几年风吹日晒的铁架,突然断裂,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那一瞬间倾斜的平面,猛地将温羽媛的身体向外甩去。
两只手越离越远。
宋冥来不及反应,下意识以最快速度扑到窗前,伸长手臂。可即便如此,她的指尖,却只堪堪擦过温羽媛的指甲。
失之毫厘。
荒野尸啼16
宋冥伸出的手被冻结在半空,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羽媛脸上的神情,从茫然变成恐惧。
在刺耳的惊叫中,温羽媛从高楼坠下。
粉身碎骨。
温羽媛死了。死在光芒最灿烈的时刻, 死在晨昏交接的界限前。
她本来, 已经承诺会伏法,然后在所剩的极有限的时间中, 尝试给自己一次改变的机会。哪怕时光短暂, 温羽媛也或许能够体验一次,不必来自他人的自救。
但, 她终究没来得及……
此时西方的天际尚未泛红,温羽媛支离破碎的身躯底下, 已流淌出一片猩红的残阳。
宋冥低头看着遥远的地面上,温羽媛那缓缓蔓延开来的血液,恍惚中觉得, 她的体温也被那鲜血一并抽走了。她耳中灌满风声, 身上越来越冷, 连动脉里淌过的血液,似乎也已凝结成霜。
有那么一刹那, 宋冥听见脑子里一根弦崩断的声音。
很轻的一声。
在她几乎麻木的大脑里,分外微弱,以至于没有引起丝毫注意。
被距离缩略成一个个小点的人,慢慢从周围围拢过来,包围住温羽媛的尸体。紧接着,警员接二连三地从医院里涌出, 疏散围观群众,拉上警戒线, 为这具高坠惨死的尸首盖上白布,将其从现场带离……
最后,温羽媛坠楼的地方,只剩下一滩孤独的血迹。
记录了她的凋零。
温羽媛生前经历孤独,害怕孤独,连为自己选择的死亡地点,都是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
然而她死后留下的,仍不过是孤零零的一抹痕迹。
人死了,可时光还在消逝。晚照褪了色,最后一抹余晖隐遁进天际线后。当宋冥意识到,她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时,降临的冷蓝暮色,已经彻头彻尾地接管了大地。而她手部露出的皮肤,早已冻得泛红。
此时的时间,距离宋冥伸手,已经过去四十几分钟。
但宋冥没有感觉到冷。
不,不止是感觉不到寒冷那么简单……
宋冥再抬起头时,忽然发现,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在理智的提醒下,她随即意识到,变的不是实际上的世界,而是她所感知到的世界。
万物看似一样,而又已然不同。
视觉、听觉、触觉……所有感官,尽数变得衰弱而迟钝,仿佛被一道透明而坚硬的屏障隔开。
那屏障像玻璃,像坚冰打造的囚牢。
看不见,摸不着。
而这阻碍,又分明让宋冥觉得,这个世界离她无比遥远,遥远得全不真切。就像从亲历者视角,变成了旁观者。
这种感觉,她是很熟悉的。宋冥的大脑迟缓地想。
她的人格解体复发了。
“宋冥,宋小姐……”身后好像有人在叫她。宋冥慢慢转过头,才终于反应过来,齐昭海已经叫了她的名字第二遍。
齐昭海的语气有些急。宋冥想要抬起头与他对视,以便看清他的表情。
可她努力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昂起了几寸的头,却仿佛受到了千钧重压,一次一次,把她纤细的脖子,按得重新低垂下去。宋冥只能看见地面,看清齐昭海脚上的男鞋。
几次挣扎无果后,宋冥终于认命。
“抱歉,”宋冥苦笑了一下,然而她竭尽全力扯动的嘴角,其实并未扬起多少角度,“我可能……这段时间只能用这个姿势,跟你说话了。”
她的语速比以往慢了很多,发音也更含混不清。发出每一个音节时,都显得疲倦。
仿佛开口说话,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
开口前,需先冲破层层障碍。
痛苦挣扎一番。
齐昭海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宋冥。他困惑,他愕然,他忍不住追到宋冥的身后,不解地不再追问:“为什么?”
可任凭齐昭海一问再问,宋冥却不曾停下脚步。
并于最后,消失在医院走廊的转角。
齐昭海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宋冥不是故意不理他,而是没有听见。
宋冥的听力,从未这么差过.
齐昭海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扑到电脑前,开始查人格解体这种病。
网络上有相关的心理学知识,也有其他人格解体的患者,在分享自身的经历。这些文字仿佛凭空生出一股巨力,齐昭海看得越多,越能感到那股力量正抓着他心脏的两端,朝反方向狠狠扭拧。
齐昭海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点开手机上宋冥曾经发给他的诊断书,在剧痛中感到了窒息。
人格解体是由于长期压抑情感,导致的躯体化现象。
一种感知觉综合障碍。
本身敏感的人,被外界的伤害和压迫,过度触发身体本身的防御系统,带来了这种复杂的痛苦。其中包括的情感解体,就是丧失对爱的体验。
齐昭海恍然间明白,宋冥拒绝他时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宋冥没有说谎,她心里是真的这么想。她是真的希望,齐昭海能够别被这样的她拖累,可以找到新的幸福。
至于宋冥自己——
一块无感情的坚冰,哪里敢奢求他人的拥抱?宋冥从未奢望,有朝一日能够得到幸福。
她从头到尾,都不曾为她自己想过。
齐昭海的心在心跳中一次次挛缩,他为曾经的不理解,感到羞愧难当。
“学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齐昭海低声喃喃。
他紧紧凝眸于那张诊断书,感觉那上面的字眼好似一把利刃,刺穿了胸膛。
这一夜,齐昭海辗转反侧,整夜未眠。当他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早早赶到市局想要寻找宋冥时,却没有等到她前来的身影。
岳局告诉他,宋冥昨日便已经请假。
岳焱局长背着双手,深深长叹:“归期不定。”.
没有人知道,宋冥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正常。就连宋冥自己,也不清楚。
警局照常运转着,似乎无人觉察到,办公室里少了一个人。只有齐昭海,在闲暇的时候,偶尔会对着心理顾问空荡荡的位置发呆。
一天,两天,三天……
齐昭海在心里默默数着日子。
可直到一周过去以后,心理顾问的位置还是空着。桌上的资料落了一层灰。
齐昭海终于鼓起勇气,在宋冥人格解体发作后,第一次去宋冥家时,却不小心在门口,踢到了宋冥没有取的外卖。
这份外卖已经在门外放了几天。
发冷发馊,不能吃了。
然而,等齐昭海带着怒意责问外卖送货员,为何没有通知买家外卖抵达时,得到的却是外卖员无辜的辩解,和他发来的通话记录。
外卖送达时,他打过电话,宋冥也接起来了。
只是,宋冥忘拿了。
在宋冥手机里,齐昭海看见了她为外卖特设的闹钟——每隔十分钟响一次。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忘记这件事。
并且把闹钟关掉了。
意识到这点的那一刻,齐昭海在震惊之余,心如刀割。宋冥的记忆力因为人格解体,竟然已经退化到这种地步。从那一个接着一个的闹铃,齐昭海看出了她难以宣之于口的挣扎。
这种无力感,对一贯偏好秩序井然的宋冥,该是多么大的折磨。
齐昭海看向宋冥。
宋冥依旧安静地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因为连日未出门,不见光照,她的容颜愈发苍白如雪,宛如一座冰雕玉砌的人形雕像。
但是,她毕竟不是真的雕像。
齐昭海了解过人格解体,知道宋冥并非毫无波澜,只是内心的所有心理活动,都被与外界隔绝,无法表现。
那种内外分裂的感受,就好像灵魂被拘禁在冰壳里,不管自我意识怎样在内里拼命呼救,都因为这层结实的冰层,不会有人听见。
自此之后,齐昭海每天都会过来。
每天下班之后,他都雷打不动地到宋冥家里,给宋冥做饭,把一切收拾得整整齐齐,直到夜深了方才离开。有时候,宋冥需要去接受治疗时,齐昭海也全程陪同,寸步不离。
而打从知道与人格解体患者沟通,有助于帮助康复后,齐昭海又多了一项日程。
只要闲下来,他就会走到沙发前,跟宋冥聊天。
其实,那或许算不上聊天。
只是齐昭海单方面地,在说他经历的趣事。他搜肠刮肚地找寻话题,宋冥却只是间或点一下头,仅仅在极少的时候,才简短地回应半句——
这已经是她所能作出的,最大的回应了。
在宋冥人格解体复发的时间里,齐昭海主动的照料,几乎成为了一种日常。
起初,宋冥还会试图,将齐昭海推回他原本的生活轨迹里,可由于齐昭海太过坚定,加之宋冥的病情问题,每一次她的尝试,都会以失败告终。最后,宋冥只能放弃这个意图。
万幸的是,宋冥的病情在逐渐恢复。
情况一天天向好发展。
终于在某一天,宋冥在不断的努力中,凿穿了挡在感知前的无形障碍。
那天晚上,当齐昭海讲到生活里的有趣之处时,本不期待有回应的他,突然看见,宋冥启唇笑了。
像是封冻已久的海上冰面,倏然崩裂塌陷。
宋冥笑着,眼泪却滑落下来。
滴在齐昭海的手背上。
起初是一滴,然后是两滴,三滴……那眼泪来得又急又猛,猝不及防。
仿佛那几堵,将宋冥和外界隔绝开来的厚重冰墙,在此时悉数消融粉碎。雪水化作眼泪,她从眼眶里汹涌落下:“我恢复了,齐昭海……”
齐昭海眼中茫然了一霎。
被这猝然到来的惊喜,冲昏头脑。
而后,他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向宋冥张开双臂:“学姐,欢迎回家。”
他终于把宋冥这块冰,捂化了。
蚀骨剧毒1
宋冥看着齐昭海张开的双臂, 指尖还只是轻微动了一下。
就被齐昭海一把揽进怀里。
齐昭海的体温比宋冥稍高一些,宋冥冷不丁被那温热的胸膛烫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抗拒,却被更紧地搂住。
“学姐, 你那天在卫生间里跟温羽媛说的那些话, 我都听到了。”齐昭海把头埋在宋冥颈窝里,低低地笑了一下, 笑声里分明藏着促狭:“你说的是不适合, 而不是不喜欢,对吗?那是不是……”
齐昭海坏心眼地停下话音, 故意留了个浮想联翩的空间。
他很确信宋冥听到了。
因为宋冥的睫毛忽地颤了一下。纤长浓密的睫毛,挠过齐昭海的肩颈, 痒痒的。
齐昭海这句话,就不是让人回的。宋冥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索性抿了下唇, 趁齐昭海不备, 将他推开。
然后转过身,勉强做到眼不见心不烦。
齐昭海倒在沙发上, 眼睛却还认真地望着宋冥:“你说我会喜欢上别人,可我喜欢的人是你,只是你。不管是什么样子的你,我都会喜欢。”
齐昭海已经证明了。
他的爱,不会因为一个病症消失。
那执拗而强烈的心跳,依然会为宋冥存在.
窗外万籁俱寂, 夜色在穹隆下沉淀着。与之前度过的每一天,看似没有任何差别。
然而——
混乱, 掩埋在浓黑的夜幕里。
千家灯火渲染出的宁静与祥和,一次又一次被救护车尖利的鸣声割破。
云程市各大医院的救护车,已经倾巢出动,源源不断地将病患接送进医院里。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大批患者的用车需求得不到满足,在家属的眼泪和苦苦挣扎中,错失了最佳抢救时间。
医院里的气氛,同样紧急焦灼。
救护车刚在门口一停,医护人员就迫不及待地从车上冲下来,推着一架接着一架的担架床,与死神抢夺时间。
“让一下,让一下!”
“快!把患者送抢救室,快!”
“患者意识不清,呕吐不止,疑似中毒……”
砭骨的倒春寒中,他们的衣服却无一不被汗水浸泡得变了色,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急救室快要满了。”护士长满脸忧虑,对医生说道:“这几天中毒的人太多了,出现的都是相同的症状,而且……我从业已经二十几年了,他们的症状,我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
他们中的是一种新型的毒。
无一例外。
而针对这种毒物,医学上此前没有任何经验,也无法制定针对性的治疗方案。
这种特殊情况,加上如此凶险的中毒症状,纵使是医院里资历最老的医生,如今也束手无策。
医生在听护士长说话时,仍匆匆穿梭于各个患者之间。
他皱纹深深的额头上布满汗珠,但这种忙碌程度,让他根本找不到擦汗的时间:“我只能争取缓解症状,延长他们的生命。要想真正治愈这些病人,还是得研制出对应的解毒药物……”
他的无奈,终是化成了一句哀叹。
护士长也跟着叹气:“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发生得太古怪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突然中同一种毒……”
她话音未落,一个病患身上连接的心电监护仪,骤然尖啸起来。
医生当即冲到病床前,紧急实施抢救。
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病患的生命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几个不规则的颤动波后,心电图拉出一条平直的长线。
给死去的病人盖上白布时,护士长是闭着眼睛的。
因为他的外表太过可怕。
由于诡异毒物的折磨,死者半个脸都烂透了,只能看见血肉模糊的一片。在他失去生命力后,那条从棉被间颓然垂下的手臂上,也布满可怖的暗红溃烂。
哪怕呼吸和心跳俱已停止,黏稠发黄的脓水和鲜血,还在从手臂发炎化脓的溃烂处,不断渗出。
滴滴答答,红黄.色的毒蛇一样,缠绕着死尸手臂的皮肉线条,蜿蜒淌下。
最终滴落在地。
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专心照顾宋冥的这段时间,齐昭海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凌晨一点钟,他被局长打来的电话,从温暖热乎的被窝里挖起来时,他才知道这件耸人听闻的事情。
如此大规模的中毒事件,在云程市自建市以来这么多年的历史里,可谓前所未有。
更何况——
他们中的,还是一种新型剧毒。
这两个首例,让这本就十万火急的大规模中毒案件,成为了一起轰动全省的大案,引发广泛关注。
而这个烫手山芋,被塞到了他们刑侦队手里。
齐昭海哪怕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这件案件会有多么棘手。但他推脱不了,甭管是上头的命令,还是比这更重要的,无数受害者的性命,都大过了天。
于是,齐昭海睡不着了,其他队员也没法睡了。队里的人,通通赶到警局集合。
凌晨加班,紧急开会。
除了精神抖擞的齐队长,和就算睡到一半被叫起来,也要把外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副队,会议桌前的队员全部睡眼惺忪,昏昏欲睡。打哈欠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但,等到齐昭海操作着投影仪,把密密麻麻受害者的照片,投影到大屏幕上时——
哈欠声遽然停止。
几乎覆盖了全身的溃烂伤口,猩红的糜.烂血肉,恶心的土黄脓汁……
受害者身上那些丑陋溃烂的伤口,以血肉狼藉的可怖模样,呈现在他们面前。会议室里的光,顷刻间被染得红红黄黄。
多看一眼,都觉得晕眩反胃。
真正是惨不忍睹。
一时间,投影屏前的众人猛然清醒。瞌睡虫在惊吓之中,全部化作一身冷汗,渗透后背。会议室里,甚至传来有人倒抽冷气的声音。
唯一共同的是,他们脑子里,同时冒出了同一个念头——
坏了。早饭吃不下了。
看到这么惨烈恐怖的照片,哪里还能咽得下一点东西?不呕吐就不错了。
樊甜恬不忍心看那些饱受其害的可怜人。她不由得移开视线,用手指稍稍遮挡住眼睛:“怎么会这么可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居然有种这么折磨人的毒。”
别的剧毒只是速死,这种毒,是要把人一点点折磨到形销骨立。
“是新的毒物。”齐昭海语气严肃。
这种剧毒物质之所以被研发出来,大概是出于将人慢慢虐.待至死的目的。因此,症状格外残忍,令人发指。
“根据救治的医生反馈,受害者中毒后,起初只是出现腹泻、呕*七*七*整*理吐、意识模糊等普通中毒症状。但不到一天之后,情况便会急转直下。毒性会让他从内到外,逐渐溃烂。等到快烂透了,人也没了。”齐昭海道:
“因为一开始症状普通,医生只是当普通的食物中毒救治,没有引起重视。所以,这么一拖,才拖到了现在。”
如今,距离第一个因为中这种毒,而被送进医院的人毒发,已经过去了两天。
最早的一批受害者已经身死。
而在云程市大大小小的医院里,还躺着更多挣扎在死生一线,急需救援的人。
“这一次,我们的任务和之前都不一样。”齐昭海郑重其事地强调:“最重要的,不是抓到凶手,而是尽最大努力,保住更多受害者的生命。”
救人,比抓人重要。
凶手是这种毒物的培育者,他那里,很可能有相应的解毒方法。
再不济,他也有关于毒物的详细资料,能在很大程度上,有助于解毒.药的研发,救受害者于水火之中。
简尧副队站起身,多补充了一部分情况:“一开始,中毒者只是集中在城西分区,但是从昨天上午开始,这个范围迅速扩散开来,中毒的人数量极速上升,遍布全市。”
因此,这起案件也被从城西分局,移交到了市局这里。
简副队停顿了一下,暗示重点还在后面:“这些中毒的受害者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在中毒之前,都喝过同一种饮料。”
他拿出一瓶乳酸菌饮品,放在桌上。
“就是这一种。”简尧道。
这是一种市面上很常见的乳酸菌饮料,而且是最经典是原味。
由于酸甜可口,且含有活性益生菌,被商家宣传具有促进肠蠕动的功能,这种饮料很受人们欢迎。上到大型连锁超市里,下到自营小杂货铺的货架上,这种乳酸菌饮料都有在售卖。
会议桌下坐着的石延,积极提问:“咱们是不是要把他们喝的饮料,送去技术那边查?查到了什么?”
“查了。”齐昭海回答:
“至少查了两遍。这些饮料先是在城西分局那边,被查过不止一遍,我们自己局里的人,在证物移交过来之后,又查了一遍。”
这几遍检查的结果,一模一样。
然而,齐昭海眉宇间沉淀的神色,却更加沉重。
恰恰是由于,他们已经检查过了,这些被认为是祸首元凶的乳酸菌饮品,案件里的一切,才变得更加诡谲迷离。因为——
“所有饮料里,都没被检测出有毒物质。”
齐昭海双眉紧锁。
左眉上那道细长的疤痕,因这个皱眉,显得愈发如刀锋般分明。
“我们查到的,只有这种饮料里,确实含有活性乳酸菌。这个结果唯一能证实的,是它的广告没有虚假宣传。”齐昭海嘲弄地摇摇头:“也就是说,这些受害者毒发前饮用过的饮料,完全无毒。”
不仅无毒,反倒对身体有益。
和警方原本持有的预期,根本是大相径庭。
蚀骨剧毒2
兜兜转转折腾了这么久, 到最后,居然只替这种乳酸菌饮料的生产公司,印证了广告的准确无误。
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可这饮料既然清清白白, 这个线索查到目前, 也算是废了。
如此一来,案件调查还未开头, 便已进入瓶颈。错综复杂的案情好比一团乱麻, 从中揪不出一点头绪。
樊甜恬还想努力一把:“齐队,这些受害者之间, 就没有其他相似的地方了吗?”
但,齐昭海截断了她的希望:“没有了。”
这种饮料, 是唯一的共性。
这群受害者从活动范围到年龄阶段等等,都差异巨大。除了都是这种乳酸菌饮料的受众群体之外,这些人再无其他相同的地方。
那他们该从何查起?
齐昭海皱紧的眉头, 从始至终就没有松开过, 他问简尧:“受害者喝过的那一批乳酸菌饮料, 都通知下架了吗?”
“已经通知了。”简尧副队负责的,正是这件事情:“全云程市范围内, 这种饮料都做了下架处理。下架后,中毒的人数应该不会再上升……”
为求尽量精确谨慎,简副队在说话之余,分心瞟了一眼,云程市所有医院汇总的中毒者人数。
只一眼,他便即刻停住话语。
神情如遭雷击。
数据图表上, 本该趋于平稳的线条,竟然依旧在不断升高。
“……不, 不对,中毒者的数量还在上升。”简尧面对着上扬的线条,发出来自内心的惊疑:“明明那种乳酸菌饮料都下架了,为什么还会有人中毒?”
“这说明,导致受害者中毒的因素,或许不止这一种。”齐昭海定住心神。
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件坏事。
“发现这个漏洞,是我们寻求突破口的又一个机会。”齐昭海即刻布置任务:“新增受害者数量庞大,简尧,你和我各带一半人手,把受害者毒发前接触到的东西,再重新排查一遍,看能不能有新的发现。”
整个刑侦队被他一分为二,兵分两路,各负责一半的受害者。
力求效率最高.
临出发前,樊甜恬凭借她以多年泡在言情小说里,练就的情感洞察性,隐约察觉到,队长这次来警局时的状态,不同于此前。
齐昭海的表情,虽然也因为严峻的案情,而紧绷着,却远比之前振奋许多。
能让他出现如此变化的,只有一人——
宋冥。
然而,樊甜恬左顾右盼,却没在刑侦队里瞧见宋冥。她于是试探性地问了句:“宋小姐的病,好得怎么样了?”
她的试探非常有效,且效果拔群。
说起这件事,齐昭海刚要踏出门外的脚,忽地顿住,笑容也在不知不觉间挂上嘴角:“好得差不多了,今天请假,是为了再去复诊。不出意外的话,大概是近期最后一次。”
其实,齐昭海只透露了一半。
宋冥这次请假去医院,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尝试依靠医学手段,修正记忆。
而宋冥为恢复记忆去找的那个心理医生,齐昭海也知道。因为这个心理医生,正是齐昭海托哥哥所推荐的其中一个。就这一点而言,齐昭海本该对宋冥此行无比放心才是。
但事实,与之相反。
他一边工作,一边感到隐隐心慌。
尽管排查中毒者接触过的事物,已经占据了齐昭海的主要心神。每当他停顿下来,明显的不安感,便从那一隙空余中钻入,渗透进血液当中。
冲刷过大动脉,冲击着心脏。
不用触摸,齐昭海就能感受到颈侧失律的心跳。强烈的不详预感,好似针尖刺扎,碾过理智,席卷全身。
令他坐立不安。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这次没有跟去吗?
算算时候,宋冥应该已经出发去找那个心理医生了。齐昭海看了眼时间,忙中抽空,给宋冥发了条信息,并且特意把宋冥回复提示音的音量,设置得很大声,以保证他能在第一时间听见。
然而,他的这一设计,最终却未派上用场。
因为,哪怕齐昭海提前完成排查任务后,他仍没有得到宋冥的回复。
心慌愈演愈烈,频频作祟。
齐昭海只得退而求其次,转而联络那个心理医生。
当齐昭海捏住手机,看到空白聊天框的那一刻,齐昭海终于想起,他这种心慌源于何处了。他忘了跟这个心理医生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次的记忆治疗,绝不能让宋冥的继父插手。
宋冥跟他提起过这个担忧。
继父对宋冥的恨意,已如附骨之疽,无法祛除。倘若宋冥的记忆恢复,便意味着继父苦心积虑的筹谋彻底崩盘,他不会甘心眼睁睁地看这一切发生。
然而,在这场博弈之中。
宋冥处于劣势。
宋冥的专业毕竟和治疗无关,而继父因着职业和从业时间优势,对云程市心理诊疗方面的熟悉程度,远超过她。
在本市,宋冥不是没有认识的心理医生,但她之所以从齐昭海哥哥推荐的人里挑选,正是希望借此回避继父的控制范围。
齐昭海想着,打字将这一考量告知心理医生。
那边几乎是马上进行了回复。
会话框里先是弹出一个问号,问号后面,才接着一句话:“宋冥的继父是谁?”
齐昭海盯着那一个问号,内心的不安感唰然沸腾。
如果这个心理医生,完全没让人插手这件事情,那么他根本没必要问出这句话来。齐昭海眸光一沉,火速将宋冥继父的姓名发了过去。
对面静了好几秒,气氛古怪。
齐昭海觉出不对。他登时敲出号码,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铃声最起码响过了两遍,手机听筒当中,才传开那个心理医生支支吾吾的话语:“那个……对不起,可能……出问题了。”
齐昭海瞳孔骤缩:“什么问题?你让她继父去了?!”
他怒意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那是她继父啊。”心理医生强行辩解:“我刚刚被医院通知有急事,本来要取消这次治疗的,但那个人突然来说可以帮忙替我一下。而且我跟宋小姐说了以后,宋小姐也答应了……”
齐昭海阴沉着一张脸,听他狡辩:“但是你没告诉她,来的人是谁?”
“……没有。”心理医生声音发虚:“不告诉名字,是那个人替我唯一的要求。再说了,宋小姐也没有问。”
齐昭海没忍住爆了句粗口,几乎炸毛:“她不问,是因为她相信你。”
宋冥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个心理医生。她对此人的相信,全部来源于对齐昭海及其亲人的信任。
而他,辜负了这种信赖。
此番交谈不过三言两语,齐昭海的忍耐力却已然到达极限。他握持着手机的右手背上,青筋暴起:“告诉我,宋冥现在在哪里?”
“在我的私人心理诊所。”
那心理医生说。
如果齐昭海仔细听,能听见他的声音有点发颤。
因为心理医生不敢告诉齐昭海,这会儿,宋冥的继父应该已经到诊所里,去接替他了.
宋冥坐在心理诊所里,垂眸等待着。扶手椅的坐垫非常松软,几乎将她整个人陷进其中。
窗帘被拉上了,昏暗的光线让她昏昏欲睡。
宋冥觉得眼皮很沉。
她不确定,这是这个房间环境带来的影响,还是刚才催眠过后,那个心理医生留在潜意识里的暗示。因为即便催眠结束后,这次关于记忆修正的疗程,也才只进行到一半。
剩下的另一部分,需要用到电流对脑部的刺激。
这也就是为什么,宋冥的头上,需要戴着一个导电的仪器。
扶手梯也是特质的。椅子的两个扶手上都有绑带,以起到束缚作用,防止被治疗的患者在遭遇刺激后,会躲闪挣扎。而此时此刻,扶手椅上的束缚带,正捆绑在宋冥手臂上。
宋冥挣了一下,没挣动,忍不住皱了下眉。
啧,绑得还挺紧。
鉴于电疗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宋冥心里其实出于本能,在抗拒排斥。
但她无可否认,这次治疗是真的有成效。只在方才的催眠过后,宋冥已觉出那被继父假造的“记忆”,坍塌剥离了一些,原本真实的片段,逐渐显露出来。
这也是宋冥之所以还待在这里,最关键的原因。
诊所的门只是虚掩着,偶尔被风推动,宋冥知晓,负责这次记忆修正的心理医生已经离开。她是在到来后,才被通知会换人的,且心理医生离开前,没有跟她透露来的会是谁。
她不太喜欢这种不确定感,这让宋冥心里生出些轻微的膈应。
好在,她很快听见了脚步声。
由远及近,目标明确,显然是朝着这间心理诊所来的。
宋冥即刻反应过来,抬眸向门口望去,想看看这个到来的心理医生究竟是谁。
然而,宋冥才看见从门缝里伸进来几根手指,诊所内的灯,却又被摁灭了两盏。本就光线黯淡的室内,登时变得更加昏黑,宋冥的视野随即暗了下来。
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她只能听见鞋底摩擦过地面,发出的沙沙声。
细碎而窸窣。
恍如蜈蚣紧贴着地面,悄然爬行过疏松沙地。脚步声挨着宋冥的椅子,停了下来。
宋冥在黑暗里竭力睁大双眼,却只能够依稀辨认出,来者的面容上戴着口罩和帽子。
帽檐下,口罩上——
嵌着一双阴鸷而细长的眼。
那双眼里淬着的仇恨,几乎能凝成实质,是宋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狠毒。
来者森然狞笑着,压低过的嗓音被这笑声扭曲,沙哑低沉得令人不寒而栗:“宋冥,接下来,就乖乖跟我下地狱吧。”
蚀骨剧毒3
看到那双眼睛的一瞬间, 宋冥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是谁。
对她恨之入骨的继父。
宋冥的心被蓦然攥紧,她仰起脸,死死地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身影。
继父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都已经避开各大医院的精神心理科了, 为什么还会在这间诊所里遇到他?如果宋冥知道, 来接替的会是她的继父,她绝对会马上离开。
但是……
“想逃?可惜现在已经迟了。”继父轻蔑地睇着她, 两只手发狠似的一用力, 将束缚她双手的绑带,系到最紧。
紧绷到极点的带子勒进皮肉, 压迫血管,宋冥的手臂瞬间被摩擦出红痕。
血流被阻塞, 伤口火辣辣地发疼。
宋冥只冷冷地瞪视他。
“我的女儿,”继父摘下口罩,走到控制电流的机器跟前, 对她嘶声笑着, “这一次, 我不会让你有逃走的机会了。”
继父想要电死她!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宋冥挣扎起来。
这种仪器, 毕竟不是杀人机器,绷带也不可能被设计成为,将人彻底困死在这里的强度。
之前在继父进一步收紧束缚带的时候,宋冥故意留了个心眼,她当时绷起肌肉,为的就是在放松下来之后, 为自己争取到一丝空隙。这条空隙,给了她一线生机。
继父的手, 伸向了仪器的按键台——
开关按下。
仪器上绿灯亮起。
“仪器连接成功,请选择电压。”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中,宋冥奋力挣扎着,依靠皮肤的弹性脱离困境。
终于,绑缚住右手的带子如愿被挣脱。
宋冥的手臂上,却也留下了一大片深浅不均的红痕。
但宋冥此刻,已全然顾不得皮肉伤。右手一获自由,她便马上伸手,去够头顶的仪器。
要是不能在继父接通高压电之前,脱下戴在头上的设备,一旦继父按下按钮,宋冥必死无疑。
然而,动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在宋冥右手向头上移动的同时,继父的手指也在毫不犹豫地往前伸。那手指,略过了所有操控低压电流的按钮,往能致人于死命的高压电探去……
顷刻间,宋冥的手指已经碰到了设备。
还差一点。
离脱下设备,还剩最后一刻。
而继父的指尖,却已经来移动到高压电的按钮上方。
盯着手指下的按键,继父的唇角,在不自觉间弯起狰狞的弧度。太好了,一切终于要结束了。他早就想要,终结这个继女的生命了。宋冥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继父瞥了眼还未摘下设备的宋冥,突然目露凶光。
他指腹猛地往下按去。
“砰——”
忽然之间,灯光全灭。可继父幻想中的电流声并没有响起,紫青色的电火更是难觅踪迹。
本该被电成焦炭的宋冥,好端端的坐在扶手椅上。
只一霎之间,这里竟停电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继父无能狂怒,举起拳头,疯狂地捶打机器。
但是,这些器械再这么说,也是钢铁之躯,继父没打几下,自己先疼得直皱眉头。在疼痛之中,他快要老化的大脑,后知后觉地转过弯来。
不,不是停电,是电闸被人拉了。
他意识到得太迟了。
因为下一秒钟,诊所的大门就被人推开。齐昭海冲进门来,把继父的两只手臂通通扳到身后,脸朝下,牢牢摁在操作仪器的按键盘上。
控制住继父之后,齐昭海先抬眼,看了下安然无恙的宋冥,才放下心来,给继父戴上了手铐。
“你被捕了。”齐昭海押着他:
“你将被以杀人未遂提起诉讼。到监狱里,好好‘安度’你的晚年去吧。”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齐昭海总算觉得解气了很多。宋冥的继父毕竟年老体弱,在监狱里的生活可想而知,不会有多好过的。况且,他杀宋冥蓄谋已久,就算不判死刑,也够他在牢狱里度完余生了。
在死亡到来的惊恐,和不甘的憎恨中,走向绝路,是他唯一的选择.
哪怕那张面皮松弛的老脸,已经被大大小小的按键压迫得变了形,留了印子,继父在被警员押走前,嘴里还在一刻不停地咒骂:“宋冥,你不得好死!你……”
宋冥还未有什么表示,齐昭海先听不下去了。
他挥挥手,示意警员尽快把宋冥的继父带回市局。这次来的警员都手脚麻利,没过多久,那些骂声就随着距离的拉远,渐渐听不见了。
待耳边干净些了,齐昭海又想起,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他的不是,歉意就止不住地往上涌:“对不起……”
“等等,先别急着道歉。”
宋冥及时阻止他:“你不觉得这件事情,有点蹊跷吗?”
何止是有点蹊跷。
简直是蹊跷它妈给蹊跷开门,蹊跷到家了。
“你这么一说,确实。”齐昭海发现其中的很多细节,委实令人细思极恐:“奇了怪了,你要过来心理诊所治疗,也是昨晚才决定的事,你继父怎么会知道你在哪里?”
他们走的,明明已经是最迂回的一条线路,找的也是最偏门的医生。宋冥继父的手再长,按理说也伸不到这个地方才是。
宋冥:“我们的信息走漏了?”
不管怎么说,她继父获取这信息的途径,都值得一查。
齐昭海想到信息的获取很可能涉及买卖,决定先从银行入手。然后,他很幸运地一击即中:“银行查询到,你继父在今天早些时候,分多次从银行卡中,提取了一笔五十万元的存款,随后拿着这笔巨款,离开了银行。”
这样一大笔钱,说不定是他拿来买消息的开销。
“他把这些钱拿去了哪里?”宋冥问。
齐昭海查完后,说:“拿好这些钱后,他一路向东,去了待开发的海边。”
这样一个没有人,更没有监控的海边,具有足够的保密性,估计就是宋冥的继父和消息的卖家约定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消息的地方。
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
这个消息,究竟是如何走漏的?
明明除了今天治疗的心理医生,他们没有将这个选择告知过任何人。而且那个心理医生也说,宋冥的继父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这就意味着,宋冥的决定,本不该有第四个人知道。
莫非……
宋冥的后脊背,蓦然生起一阵寒意。
浸得她百骸俱凉。
“你觉不觉得,我们一直置身于别人的操控之下?”宋冥眉心若蹙,“这是一个局,我们从一开始就被人设计了。”
每一步,都被那个人预测到。
一举一动,尽在他人的掌控中。极其被动。
越是深思,宋冥越是觉得如堕冰窟:“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事先知道我和继父的矛盾,明白我为避开继父的耳目,会选择跟大医院比起来,相对没那么为人所知的心理诊所,和没那么出名的心理医生。”
所以,他极具针对性地开始布局。
一个专为宋冥特设的局。
宋冥淡淡的声音里,压着极凝重的情绪:“清楚我的选择范围后,他再根据我的这个范围,控制了你哥哥了解这些心理医生的渠道,确保我会从中选择这一个心理医生。而他,则将这个消息,贩卖给了我养父,让他过来……杀我。”
仿如一个巨大的棋局。
他们都是棋局上的棋子,被执棋者预判,继而操控着移动。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
齐昭海控制不住地感到一阵心惊:“我哥不是心理学相关的人,也和我们不一样,只是普通人,他获取这些信息的来源,基本来自身边的人。”
此人的触角,不止延伸到他的家人,还已经探进他们的人脉关系里。
齐昭海暗暗吸了一口气。
他们这次的对手,究竟强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不管怎么样,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是冲着我来的。”宋冥的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有如此强大实力的人,不会贪恋区区五十万元的资金,继父只是他手里借用的一把刀。”
那笔现金,只为遮掩借刀杀人的用心。
继父被仇恨和唾手可得的谋杀机会,蒙蔽了双眼,因此看不出来。
而他们跳出局外,方能看清。
“但,除了你继父,谁还会想杀你?”齐昭海思索着。
无论从哪个维度看,宋冥都不是一个容易与人结仇的人。仇恨宋冥的人,也非常有限,排除已经暴露且因杀人未遂被捕的宋冥的继父,只有一个可能性。
恍如闪电划破长夜,在那个可能性闪过的瞬间,齐昭海骤地攥紧拳头:
“是‘四一九’银行劫杀案的那些人。”
只可能是他们。
在所有有嫌疑的对象中,也只有逃离法网,在云程市潜逃蓄力十多年的他们,能够拥有这么大的力量。
一提起这群人,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四一九”案里剩下的歹徒,是他们最强大,也是最狡猾的对手。然而,谁都没想到,还没等他们做好准备,这歹徒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
齐昭海沉下目光,严阵以待。
“既然这边的事情已经结束,我们不如尽快回警局。”宋冥道。
他们的对手已经提前行动了。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总得抓紧时间,让队里的其他人知道。
他和宋冥刚坐进车里,往回警局的方向开,就接到了简副队打来的电话。
“受害者中毒前接触过的物品,全部都已经排查完毕了。”简尧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语气沉重:“经过这次的汇总得出,可能导致受害者中毒的饮料,从一种变成了好多种。你快回来看看吧。”
有问题的,果然不止那种乳酸菌饮料。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