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剧毒4
等他们急匆匆地赶回警局以后, 齐昭海看着名单上一大排各种牌子的乳酸菌饮料,忍不住傻了眼。
简尧副队叹了口气:“这就是新的结果。”
仿佛变了,又仿佛没变。
他们为此多忙活了好一阵子,结果出问题的, 还是乳酸菌饮品。
只不过,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所指的乳酸菌饮料,不是特定的哪一种乳酸菌饮料, 而是这些饮料里, 种种都有乳酸菌。
齐昭海仔细扫视了一眼,这份排查得出的名单。
然后, 又缓缓将其放下了。
这些受害人中毒前饮用过的饮品,品牌和种类的范围大大扩大, 足足有十几种之多,几乎囊括了市面上售卖的绝大多数此类饮品。那一大串品牌名和产品名,能让人看得脑壳痛。
这次的进展和突破, 给齐昭海带来了更深一层的迷惘:“为什么这次得到的结果, 和之前会差这么多?”
明明两次排查的方式, 是一模一样的。
“我之前有想过,会不会是这几款饮料的品牌, 在销量和国.民度上的差异,导致了这个情况。”简尧说完后,便开始阐述他的设想。
他的设想,可以说有一定道理。
第一种被发现与中毒有关的乳酸菌饮品,是这些饮品中国.民度最高,最受顾客欢迎的。喜欢乳酸菌饮料的顾客, 很可能优先选择购买这种饮品。
本着先喝完,先出事的原则。
在这些顾客, 成为第一批中毒的可怜人以后,这种饮料也成为了众矢之的,被他们勒令最早下架。
“我之前想的是,”简尧副队陈述,“这种饮料被下架后,消费者只能退而求其次,转而购买其他同类型饮品,所以其他问题饮料,才在之后浮现……”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我原本是坚信这一点的,直到我派人去查了这些饮料的购买记录。”简尧单手扶额,温柔的眸子中浮出失落:“虽然被购买的数量有所区别,但这十几种饮料,在被购买的时间上差异不大。我的猜想是错误的。”
这一点足以证明,导致受害者毒发先后顺序的,不是购买及饮用的时间。
那会是什么?
见此路不通,齐昭海思维便转往其他方向:“新查到的这十几种饮料,也都检验过了吗?”
“我刚叫人把这些饮料送过去,要看结果,估计要先等一段时间。”简尧苦笑着,显然对检验的结果抱有悲观心态:“但我觉得,我们想要从中查出些什么,大概也很难。”
连让人毒发得最早的那种,都使人一无所获,要想从剩下的这些中,查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证据,完全是难如登天。
在简尧悲观的等待中,他们拿到了同样悲观的结果。
“没查出任何异常。”齐昭海叹气。
截止目前,警方只在受害者的体内里,查到过这种吊诡的毒物。其余的,一概毫无发现。
饮品化验单上唯一比较瞩目的,只有含量不一的活性乳酸菌。
樊甜恬苦中作乐:“不得不说,我们查到的第一种乳酸菌饮料受欢迎,还是有道理的。这次查的十几种饮品里,每一种的乳酸菌含量,全部远远低于它。唉,要是这东西真没问题,下次我买饮料的时候,也买这一种。”
对了,乳酸菌含量不一样?
这不就是第一种饮料,跟后续查出这些饮料之间,最为显著的差别吗?
齐昭海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乳酸菌……你们说,出问题的,有没有可能是乳酸菌?”
“乳酸菌不是促进肠蠕动的吗?怎么可能有毒?”简尧半信半疑。
然而,他一查之下,发现这些出问题的几个品牌,出于提高市场竞争力的目的,竟然都在前不久,不约而同地改良过乳酸菌饮料的配方。而且,他们主要改动的对象,恰好是配方表里面的乳酸菌。
“这次改良,说是提升了乳酸菌的活性,增加其促进肠蠕动的作用。”简尧对着查到的那行资料,转述道。
但,真的这么简单吗?
“可如果这些乳酸菌有问题,检查时也应该被查出来才对。”这让齐昭海感到奇怪。
难不成,这种乳酸菌表面上看不出来问题,却能够做到,在进入人体内部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合成毒物?但是这种手法,真的能行得通吗?
齐昭海愁眉不展。
“依我看,此路未必不通。”宋冥嗓音清冷,宛如湖面碎冰。
这件事情涉及到生物学方面,绝非宋冥的专业领域。因此,在齐昭海和简尧谈论的时候,她只是默默地在旁边倾听,而后将这些信息整合,进行搜索。
宋冥轻声说道:“有一种方法,既可以让技术部门检测不出异常,又可以实现在人体内释放毒素的目的。”
“什么方法?”齐昭海当即走到宋冥身边。
只见,她的手机屏幕上,铺满了刚搜到的资料。而那些资料里,密密麻麻地重复着三个字:
转基因.
很难有人,会想到查乳酸菌的基因。
但正常的乳酸菌,经过了转基因这一道程序,便能产生不同寻常的影响。
齐昭海拿到手的基因检测报告,验证了这一点:“使用微生物转基因的技术手段,分离出毒物的基因片段,然后将毒物的基因片段,导入乳酸菌的片段当中。基因重组过的乳酸菌,就能够在受害者的身体中,发挥毒性,使人中毒。”
齐昭海看完那些资料,深深吸了一口冷气:
“下毒的人,可真是用心良苦。”
这要不是宋冥想到,还能往转基因这个方向上查,他们指不定要在这个地方卡死多久。
“我明白了。”简副队若有所悟:“所以,造成毒发先后差异的因素,也在于这些转基因的乳酸菌。”
毒发和摄入转基因乳酸菌的量有关。
如果只喝下一点带毒的乳酸菌,人体还不会有太大反应。
但是,这类有毒物质如同一个延时炸弹,只要埋在那里,就有危险。当毒物在人体内,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受害者就会迎来一次剧烈的毒发。
“这三种乳酸菌饮料互为替代品,但各有它们面向的消费者。”
简尧分析得很有道理:“我们第一个查到的*七*七*整*理饮品中,所含乳酸菌多,因此最常喝它的消费者,成为了第一批被送医的人。其他的乳酸菌饮料,里面的乳酸菌含量没那么高,所以喝另外这些的人,毒发会晚一些。”
这,就是警方两次排查,结果不一的根本原因。
宋冥沉吟后,道:“凶手投放这些转基因毒乳酸菌,目标非常明确,是为了报复社会。由于喝过这些乳酸菌饮料的人,体内都会存在毒素,这个消息一旦散播出去,很容易造成群众恐慌。”
因为中毒的人太多,覆盖范围实在太大了。
但要实施投放行为,并不容易。
首先,凶手要培育出这种,无人拥有解药的新型毒物。
然而从这第一步开始,就绝非易事。因为这意味着,凶手必须具备颇为雄厚,并足够用来支持这个研究的资金。考虑到各类仪器、设备的金贵程度,这笔钱,绝对不是一个寻常人能掏得出的小数目。
而且微生物转基因的技术门槛不低。在知识方面,凶手也得有足够的储备量。
要不然,想不出这么隐蔽的下毒方法。
“凶手可能有生物学,尤其是微生物方面的背景。”
宋冥停顿了一下:“此外,这次投毒行动有两个关键,一是需要研发新的毒物,二是需要大量的转基因乳酸菌。仅凭借凶手个人的力量,很难达到这种程度。我猜测,凶手的背后,很可能有一个科研团队……”
宋冥禁不住回想起,温羽媛临死前,对他们透露的那条线索。
线索里,那个被犯罪团伙称作底牌的企业,完完整整地隐藏在暗处,警方直到今天,都没能查到一个与之对应的。
它藏得实在太好了。
最恐怖的,往往藏得最深。
如果是那个企业出手,说不定还真的有那么多财力,以及合法的聘请途径,来支撑这个耗资巨大的投毒计划。
但,贸然猜测还是太冒险。
最终,宋冥还是摇摇头,甩掉了这个没有证据支撑的观点。
“实施这一投毒的人,身份地位可能不低。考虑到我们市的具体情况,他从商,并且在大企业中担任高层的可能性最大。”宋冥:“但是这样的人,在云程市定然有不小的势力,而且必然是市里的纳税大户。”
纳税大户很受市里重视,在社会上影响力也很大。这个人,他们很难动。
警方行事,必须慎之又慎。
即将面临的棘手情况,让齐昭海的眉头越皱越紧。
“就算钱财和人员全部到齐,凶手策划这次投毒,也需要大量的时间吧。”
齐昭海默默动脑,在心里替凶手算了一笔:“这么大的时间成本、金钱成本和人力成本,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出成绩,凶手为什么要选择投毒?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宋冥目光沉冷:“复仇。”
齐昭海的眉头压得更低:“那他复仇的对象是……”
这句话分明才说到一半,齐昭海的声音,却无缘无故地突然中止。
不妙的预感有如火星,溅落在成片的干草之上,顷刻燎原。即便目前他们所收集到的线索,还不足以构筑起支撑这一点预兆的证据链,齐昭海依然被这把火,烧得心神不宁。
冥冥之中,他能够感觉到——
凶手这一次,正是冲着他们来的。
蚀骨剧毒5
有这般想法的, 不止齐昭海一人。
宋冥甚至感觉到,方才她在心理诊所中的遇险,和这起受害者数量庞大的投毒案,未必毫无关联。
而这两起看似独立存在的案件, 要追溯其联系, 或许能够追溯到更久远的从前——
“四一九”银行劫杀案。
以及,那个齐昭海冒险卧底进入, 并最终成功破获的犯罪组织。
念及此处, 宋冥不禁收敛起神色。她抬起一双桃花眼向齐昭海望去,却恰好发觉, 齐昭海的目光同样深沉晦暗。显然,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你也想到了?”宋冥轻轻挑眉。
“嗯。”齐昭海略微颔首:
“目前, 按照时间顺序的梳理,应该是这样的。‘四一九’劫案的匪徒犯案并逃脱后,气焰越发嚣张, 组建成犯罪团伙, 从原先的几人逐渐扩充到上百人。在这期间, 他们未雨绸缪,创了个清清白白的企业当作底牌……”
齐昭海怀疑, 原本犯罪组织的力量,被分成了一明一暗两个部分。
两者之间,泾渭分明。
明面上的企业遵纪守法,最多帮忙洗钱,暗面的犯罪团伙则无恶不作,后来被警方一举清剿。
“这群人, 是没有底线的。他们的业务很多,也很杂。”齐昭海扯起嘴角冷笑:“我在那组织里卧底的时候, 亲眼见证他们犯下了不知道多少罪行。拐卖儿童、逼良为娼,抢劫杀人……只要发现有利可图,他们几乎什么事都要插上一脚。”
齐昭海卧底的时期,绝对算不上一段美好的回忆。
《刑法》里写的那些,这些人几乎干了个遍,丝毫不把道德与法律放在眼里。
而这个企业,之所以成为犯罪团伙的最后一张底牌,是因为里面保留了他们最后一部分人马。
这部分人,眼看着他们作为大本营的犯罪团伙被捣毁,却只能隐忍不发。他们在社会上隐藏了多久,这种仇视的情绪,便积蓄了多久。仇恨积攒到如今,已经成为巨大的隐患,更何况,他们不会甘心一直安分下去。
在仇恨的驱使下,这些人已暴露出獠牙。
危险一触即发。
“不过我们现在,还申请不了并案调查。就算申请了,也大概率不能通过。”齐昭海无奈地耸了下肩。
在他们还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之前,一切都只是空谈。
循着现有的线索往下摸,才是最好的选择。
好在,他们现在除了投毒案的新发现以外,还有一条落网之鱼可以审问——那就是宋冥的继父。
“我继父那边呢?问出什么了没有?”宋冥问。
由于继父这一层关系,她无法插手这个调查,但单纯作为受害者来听听结果,总归是可以的。
“我把他交给石延和樊甜恬去审问了,刚好让这两个新人练练手。”齐昭海答:“遗憾的是,他们没问出什么结果,因为你继父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你继父和那个人,平时是用邮件来沟通的,但那人发来的邮件里,安装有自动销毁的程序,当我们的技术人员打开电脑时,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别说那人发来的邮件了,整个电脑都被清空得干干净净,全部恢复了出厂设置。
里面连条痕迹都没有。
空空荡荡。
“真谨慎,”宋冥喟叹,“怪不得能够逃避法律,逍遥到现在。”
由于在此之前,这些事情基本上只有齐昭海和宋冥两个人在调查,其他人极少参与其中,所以现在他们俩在对话时,简直就是加密沟通,没人能够融得进去。
这可苦了在边上,听他们说话的简尧。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简尧感觉跟听天书似的,听得云里雾里。
他试着努力理解了一下,发现没有结果。最终,简尧还是在茫然当中,选择了放弃:“算了……先说回投毒案吧。我刚刚调查了这些含有有毒乳酸菌的品牌,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
应声看过来,不止齐昭海。
刚从审讯室里铩羽而归的樊甜恬和石延,听到这句话,也好奇地围上前。
简尧在电脑上打开的页面,正是其中一个乳酸菌饮料品牌的官网上,发布的人员变动信息。一大堆职工姓名里面,有升职加薪的,也有降职处理的,离职的更是有一大批。
简尧的目光,便停留在那一大串离职人员的名字上。
光标直指其中一个离职人员。
庞仁。
石延盯着这个人名看了好久,横竖都看不出哪里有问题:“副队,这个人怎么啦?”
简尧副队微笑了一下,又点开一份时间早些的人员调动的信息,下拉到升职人员的部分:“庞仁这个人,在上一份人员调动中,刚刚升职加薪,原因是他负责的乳酸菌改良项目,大获成功。”
而庞仁匆匆离职的时间,非常凑巧。
正是这次投毒案前。
他仿佛提前预知了,这次“改良”后的乳酸菌饮料,会将公司卷入极其可怕的灾难,赶在这场风暴到来之前,及时抽身逃离。
但知道这件事会发生的,只有投毒者。
齐昭海也因这一举动,对这个人深感怀疑:“这样的离职时间,确实太过可疑了些。”
此人未必是真凶,但必然跟案件有所关联.
那种乳酸菌饮料的公司,此刻正因自家产品被卷入投毒案中,而焦头烂额。
当齐队长带人到来时,发现整个公司上上下下,都像掉进了热锅滚油里似的,被困在紧张焦灼的气氛当中,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公关部门,更是绷紧了神经,一刻不敢停歇。
警方和公司的时间,同样宝贵。
齐昭海本着效率至上的原则,也不迂回,对着部门主管开门见山地问:“你们部门上一周,是不是有个叫庞仁的人离职了?”
部门主管不太情愿提这件事:“是,他辞职得很突然……”
“是特别突然。”
部门办公室里有人闻言,冷言冷语地讥讽:“想当初,咱们公司高层许诺了那么多升职加薪的机会,留都留不住他。依我看啊,他是知道闯下大祸了,脚底抹油急着开溜呢。”
不止她,部门里的其他同事,也对庞仁颇有微词。
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头,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开了口。那股不满,顷刻间汇聚成洪流,宣泄而出。
“我可听说,他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是光靠关系进的公司。”
“我也感觉他什么都不知道。”
“要我说,就是他为了点一己私利,把我们公司卖了,要不然咱们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
没能力,关系户,离职得突然……齐昭海趁着他们讨论得热烈,默默把这些关键词,挨个记录了下来。
“哎呦,你们是在说庞仁吧?他这个人怪滴很,走了才好嘞。”进来清扫的清洁阿姨见状,也忍不住小声插了句嘴:“他离职前那副鬼样子,真的是,看得我心里都成天发慌。”
“那凭什么我们得留下来,替他承受这些啊……”
齐昭海蓦然抬手。
他打断了别人愤怒的反驳。
因为齐昭海意识到,这个头发花白的清洁阿姨,反映了一个重要的情况——庞仁离职前的行为举止,非常反常。
齐昭海走到她面前,略微弯下腰,问:“您方便具体说一下,庞仁他离开前有什么表现,让你觉得心慌了吗?”
清洁阿姨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这么受人重视。
一看到齐昭海走过来,她立刻紧张得不行。
她第一时间放下了手中的拖把,双手像是怕不干净一样,在她的工作服上反复擦拭。那微微佝偻的脊背,也被她自己拉直了,原地高了几厘米。然而,清洁阿姨却还怯怯地低着头:“咱背后说人,是不是不太好啊?”
简尧发挥亲和力,出声安抚:“阿姨您放心,我们这不是背后说人,是调查。您这一句话呀,说不定可以救好多人呢。”
“真的啊。”清洁阿姨睁大眼睛:
“那我跟你们说,这庞仁怪的地方,那可太多了。”
清洁阿姨掰着长满老茧的手指头,一样一样往下数:“他像是被吓坏了一样,紧张得要命,动不动就打哆嗦。还有他那个嘴啊,也白得不像样子,一点血色都瞧不见。我上次清洁的时候,来得晚了一些,其他人都下班了,就他一个还待着。”
她说着说着,忽然往边上一指:“喏,当时他就在那个窗边。”
那扇窗户微微透着蓝。
这分明是很常见的蓝色玻璃,每天总能看见。不知道为什么,等清洁阿姨说完这句话之后再看,上面却好似覆盖有一层阴冷的气息,让人连肌肤都泛起战栗。
“然后呢?庞仁在窗边做了什么事情?”简尧接管了询问的任务。
他放柔声音,催促清洁阿姨继续往下说。
“我打扫到窗户那边的时候,看到庞仁在打电话,一个接着一个的打。没有人接,他就接着再打过去。”清洁阿姨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仿佛她在说的,是什么不可宣之于口的禁.忌。
清洁阿姨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老年人喉部的退行性改变和声带松弛,在她身上俱已发生。
使得她的嗓音,越发粗糙喑哑。
压低之后更是明显。
就像是粗粝硌人的砂石,细细碎碎从软肉上磨过,使人颇感不适,但忍不住屏住呼吸。
因为最关键的,藏在后头。
“他就那样一直打,一直打,打的都是同一个电话号码。”清洁阿姨停顿了半秒,皱纹里潜藏的诡异阴影,随着她面部肌肉的动作而蠕动,像一条条细长的百足毒虫:
“可是我经过的时候,明明听见,他那个电话里传出的是: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蚀骨剧毒6
“你们不知道, 庞仁那时候的动作,跟被鬼上身了似的。我现在想起来,都要起鸡皮疙瘩。”
清扫阿姨说完,打了个颤。
她迅速地在手臂上拂了两下, 似乎想要借此动作, 隔着厚实的衣服,扫掉那些刚刚因为恐惧而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把庞仁临走前的怪异举动听完后, 其他人一口气才得以喘匀。
只是, 所有人的后脖子都冷飕飕的。
哪怕刚刚反驳清扫阿姨的人,此刻也变了面色:“……反复打电话给一个空号, 庞仁有病吧。这样的人,确实还是走了比较好。”
他无比庆幸, 他跟庞仁之前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接触。要不然,他现在恐怕得找个寺庙拜一拜了。
太诡异,也太晦气。
眼见整个办公室气氛都变了, 部门主管对那清洁阿姨气不打一处来。
他从角落里拿过那根拖把, 往清洁阿姨手里一塞, 便梗着脖子往外赶人:“去去去,你都乱说些什么呢!我们公司正常得很, 哪儿可能发生这些稀奇古怪的事?肯定是你年纪大了,听错了。”
部门主管把清洁阿姨撵出去后,又把凑热闹的员工全部叫回去工作。
好一通忙碌之后,部门主管才转过身来,苦着脸对齐昭海他们说:“警官,你们给评评理, 这人就算年纪大,神志不清了, 也不能这么破坏咱们公司的名誉,是不是?”
他话里话外,暗指清洁阿姨说的皆非实情,不值得警方相信。
部门主管自顾自说了这么一通,怕人不信,又开始往清洁工阿姨身上丢黑锅:“咱们公司都已经进入这种困境了,团结起来解决问题都来不及呢,这老太婆还要再闹得人心惶惶的。你说,这是什么居心?”
他那俩眼睛转也不转,直勾勾地盯着为首的齐昭海看。
像是在判断齐昭海信了没有。
但部门主管疏漏了一点,在根据表情推断他人心理这方面,谁能赢得过宋冥啊。
谁说谎,能够瞒得过宋冥的法眼呢?宋冥只装作不经意地,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齐昭海,齐昭海就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这部门主管,才是骗子。
“是真的吗?”齐昭海突然看着部门主管,往前踏了一步。
扑面而至的威慑力,让部门主管不由得本能的想要往后退缩:“警官,您问的是什么?”
齐昭海阴沉着脸:“我就问你一句。庞仁离职前的异常举动,是真的吗?”
“是真是假,我哪里知道啊?只是那老太婆一直神神叨叨的,不太能信。”部门主管跟他打哈哈,试图把这事遮掩过去:“我们公司很注重员工隐私的,每个工位都有挡板隔开,庞仁升职后更是有一个自己的办公室,没人能留意到这些……”
清洁阿姨说的那些事,本来还没多少可信度。
然而,部门主管这些欲盖弥彰的说辞一出,庞仁此前的异常表现,立马显得真实了许多。
看来,留意到庞仁反常举动的,不止清洁阿姨一个。
“庞仁的手机号码多少?”齐昭海问他。
部门主管欲言又止:“这……”
“配合些。”齐昭海拍了拍部门主管的肩膀:“调查清楚这件事,对你们公司只有好事,没有坏处。”
部门主管默然权衡利弊了半晌,终于肯拿起他的手机,报了一串数字给警方。
这串数字,正是庞仁的手机号。
樊甜恬按照这串电话号码打过去,却很久都没有人接起电话。
庞仁该不会是换号码了吧?
樊甜恬满腹狐疑。
她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最后,樊甜恬只好另外问部门主管,要了庞仁家人的电话:“您好,请问庞仁是您的丈夫吗?我们是云程市刑侦队的,现在需要找他了解一些情况……”
没等电话那头的女人开口,樊甜恬先听见背景音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樊甜恬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回答她问话的女人抽噎着,哭腔浓重:“还了解什么情况啊,我老公都已经没命了。”.
“庞仁死了?!”齐昭海心头一震:“怎么死的?”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突破口,居然就这么没了。
“他妻子今天早上刚发现的,可能是上吊自杀。”樊甜恬叹气道:“我已经让他妻子,尽可能地保持现场的原状了。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齐昭海一点头:“去。地址在哪里?”
“我都打听好了,在碧浪湾海边度假村。”樊甜恬搜了一下这个位置,说:“庞仁辞职后,立刻带妻子和孩子去了那里,没告诉别人为什么。”
海边?齐昭海动作蓦然一顿。
怎么又是海边?
樊甜恬眨眨眼睛,不明白队长为何突然变得表情古怪:“怎么啦?”
幸而,宋冥读懂齐昭海的心意,及时解密:“你是想到了,我继父拿五十万现金购买信息的地方,也是在海边吗?”
“对。这个碧浪湾海边度假村,我知道。”齐昭海皱着眉颔首,眼底情绪莫测:“云程市三面环海的海岸线很长,但它跟你继父开车去的那片海,正是同一侧,离得不是特别远。”
两条错综复杂的案情线,竟以这种方式挨近了,不知道未来有没有可能并在一起。
樊甜恬一愣:“那我们……还去这个度假村吗?”
“去,一定得去。”
齐昭海毅然决然地开口:“我们总得看看,是什么把庞仁吓破了胆,逼得他不得不在面对升职加薪的诱惑时,也要离职。”.
度假村是依着海岸线建起的,距离沙滩不远,再加上庞仁手头宽裕,订的是看海的套房,从房间的窗外看出去,得天独厚的海景尽收眼底。
只不过,在踏进这个房间之后,便没有人有心去欣赏美景了。
庞仁冷透了的尸体,高高吊在窗前。
两只脚悬空,在广袤无边的海景前,摇摇晃晃。
齐昭海他们刚一推开门,就看见,尸体身后湛蓝的海浪兀自荡漾着,闪着森寒的冷光。死亡的阴影和安宁的自然景观融为一体,说不出的诡奇。
随队法医叹了口气,戴起手套,着手准备尸检:“死者面色苍白,眼睑结膜有点状出血,颈部有沟状痕迹,体表与手足损伤少,四肢的下垂部位可见紫红尸斑……”
法医经过尸检,确认他是自尽无疑。
死因是缢吊,死亡时间在一个半小时之前,也就是今天上午10点。
“作为凶器的缢绳,是由电线系成的固定绳套,上面打了死结。”法医扫了一眼这个房间,很快发现其他相似的电线:“这根电线,应当是度假村房间本身就配备的,死者庞仁是就地取材。”
庞仁的自杀,大概率是临时起意。
当法医进行初步尸检时,樊甜恬也低下头勘察现场。她很快在庞统的尸体旁边,发现了他丢掉的手机。手机的液晶显示屏,已经被摔得支离破碎,基本可以宣告报废。
樊甜恬不由得小声嘟囔:“怪不得,我打这个电话没有人接呢。居然都坏成这样了。”
要是能接得到,那才有鬼。
“庞仁应该是先摔碎了手机,才自杀的。”齐昭海检查了一下门锁:“据庞仁的妻子所说,这间屋子没别人进来过。庞仁进屋就锁了门,后来还是他妻子请度假村的工作人员,拿备用钥匙打开的。”
“看这手机的样子,应该被摔了不止一次。”简尧副队禁不住蹙眉:“我从未见过,如此伤痕累累的手机。”
从这手机上,不难看出庞仁死前的精神状态。
“为什么会选择今天自杀?”齐昭海问:“是因为今天早上,投毒案件被报道出来了吗?”
“很有可能。影响这么大,想要封锁消息很难。”宋冥在新闻网站上,搜到了投毒案件的相关报道:“庞仁选择自杀这一行为,极可能是因为,他已经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了。手机只是他发泄情绪的对象。”
庞仁尸身所在的度假村房间里,没有电视,能接收外界信息的,只有这个手机。
因此,这个手机至关重要。
手机里,很可能藏有庞仁自杀的原因。
于是,压力给到技术部门。解密手机的重任,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技术部门的警.察肩头。
技侦的人维修完手机,为其充上电后,将里面曾被删除的所有数据恢复好,发现这个手机的确访问过投毒案的相关报道。并且,手机关机前,停留的最后一个界面,居然是通话记录。
联想到庞仁离职前的异常举动,齐昭海打了个激灵。
他立刻点开这个界面。
顷刻之间,数百条几乎一模一样的通话记录,骤然弹出,密密麻麻地铺满整个手机液晶屏。
同样是拨出,同样是未能接通。
而且拨号记录显示,庞仁在生命尽头拨打的那数百个电话,全部都是同样的号码——
一个空号。
霎时间,齐昭海的头皮“嗡”一下炸开。
几百个未能接通的拨号记录,近乎形成了一种精神污染。来势汹汹的精神冲击,让他头上一阵阵发麻发紧。
清扫阿姨说的话,居然是真的。
庞仁这个死者,自杀前确实在跟一个空号码纠缠不清。
也正是这个空号,逼得他在极端的恐惧和情绪崩溃当中,摔碎手机,走上绝路。寄希望于死亡来了结痛苦。
“这个空号不对劲。”宋冥翻完全部通话记录后,沉声提醒齐昭海:“你看庞仁第一次拨打这个号码的时间。那时候,庞仁还在逻辑清晰地正常处理工作事务,尚未出现精神失常的状况。”
然而,一个精神正常的人,除非具有十足的理由,否则不可能神志不清到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一个空号联系。
更诡谲的是——
在此之前,这个空号居然能够正常拨出电话。
宋冥的嗓音顿时冷了几个度:“有没有可能,这个号码曾经不是空号?”
只是后来才“变”成了空号。
蚀骨剧毒7
齐昭海仔细想想。
目前看来,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之前已经有过犯罪分子采用技术手段,伪装电话号码的先例了,说明这在技术上是可行的。
而本案的嫌疑人财力强大,地位也不低, 完全可能使用这种技术伪装号码。
齐昭海想了想, 道:“按照目前的状况上看,这个号码从非空号到空号的转变, 最有很可能是为了切断跟死者庞仁跟他的联系。”
号码背后的这个人, 为什么要躲死者,逼疯死者?
这跟投毒案有没有关系?
“从庞仁的表现上看, 对乳酸菌的问题,明显是知情的。而且, 庞仁对这起投毒案件,具有明显的恐惧情绪。”宋冥垂眸,看着庞仁被解开绳索后, 摆在地上的尸体:
“他的辞职, 是为了逃避这一问题暴露引发的影响, 而他的自杀也与这有关。”
一种饮料新配方从研发到问世,中间要经过好多道严谨的程序, 其中便包括了不断试喝。由此可知,一开始被改进后的乳酸菌,基因并无问题。
这个品牌的乳酸菌饮料里,那些带毒的乳酸菌,很可能是后续投放的。
且投放者,最可能是庞仁的。
“我觉得, 庞仁改良乳酸菌成功这件事,本身也很奇怪。”齐昭海思索:“还记得庞仁的同事们, 对他的评价吗?无知,无能,是走关系进公司的。学姐,你说这样一个人,有可能以一己之力,完成提升乳酸菌活性的项目吗?”
得出的答案,显然是不太可能。
莫非……
是有人在幕后帮他?
况且,这次“帮”还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这个人授意庞仁,在他们公司制造的饮料中,投放带毒的转基因乳酸菌。
“可是……庞仁只有一个人,有可能做到往这批饮料里投毒吗?”樊甜恬提出疑问。
这么大量的毒乳酸菌,投放起来应该很费时费力吧?
“没那么复杂。”简尧微笑着摇头。
早在之前去那个企业的时候,简尧就已经发挥强大的社交功能,跟那里的人交流沟通,打听到了许多有用的消息。
“这家企业的各个层级,最近已经全部用同一套系统覆盖,工厂中绝大部分流程,也采用了机械化作业。只要新的产品被研发出来,在线上通过审核,生产车间里的机械就会下达命令,可以实现全自动生产作业。”
简尧介绍:“如果是地位够高的人发出的指令,甚至连审核都不用。”
樊甜恬不禁称奇:“庞仁升职后,他下发的命令,可能就不用再接受那么多层审核了。所以,他只要把有问题的乳酸菌放到指定位置,下发的指令就可以让机器帮他输入毒乳酸菌了,对吗?现在的技术手段,也太厉害了。”
可惜,生产效率虽然提高,速度也变快了,却留下了不法分子可钻的漏洞。
没能防住一些危险。
齐昭海沉声猜测:“那个隐藏在空号背后,跟庞仁频繁联络的人,很可能就是投毒案的主谋。”
他帮庞仁取得功绩,却也欺骗了庞仁。
使庞仁犯下大错。
宋冥攥紧指尖,心中骤地腾起一股凉意:“幕后主使在下棋。庞仁如今是他的一枚弃子。”
恍如在下围棋,幕后凶手的所有行动,都服务于投毒计划的执行,步步为营。哪怕是帮庞仁升职这一环节,看似有益于庞仁,却依旧是为了他的目的服务。
他从来没有将庞仁当人看。
只把他视为工具。
最可怕的是,被幕后凶手所操纵的人,绝不止庞仁一个。
幕后主使要同时操纵十几家乳酸菌生产公司涉案,每个公司之内,很可能有不止一个充作棋子的“庞仁”。只是,剩下的人隐藏得比较好,暂时还未被发现而已.
庞仁的妻子抱着儿子站在门外,看着庞仁的尸体,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樊甜恬在边上安慰了她好一会儿,又是宽慰,又是递水的,好不容易才把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勉强能够接受警方问询。
为避免她的情绪波动过大,后续的询问工作,还是由樊甜恬完成。
只是边上多坐了个宋冥。
既符合讯问时,现场不能只有一个警员进行的规定,也起到一个人形测谎仪的作用。
樊甜恬摊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做笔录。她问庞仁的妻子:“庞仁之前,有表现出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他很害怕,”庞仁的妻子神色哀戚,双眼红肿酸涩,“他这段时间都是这样。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说辞职就辞职了,还火急火燎地拉着我和孩子,往这儿跑。这个度假村多贵啊,他价格都不看一下,为了住这里,差点跟我吵起来。”
看来,这个度假村的位置很特殊。
特殊到庞仁为了找幕后真凶,只能待在这里。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樊甜恬刚把这些信息,在文档里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庞仁的妻子又抹着眼泪开了口。
“还有,我老公好像在等什么人。他天天往窗外张望,嘴里老念着什么‘要完了,要完了’。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不仅不说,还凶我,不让我多管……”说到伤心事,庞仁的妻子悲从中来,不由得号哭出声,眼泪哗哗地流*七*七*整*理:
“这下好了,我就算想管,也管不着了。”
她哭得樊甜恬于心不忍,贴心地给她递纸,但宋冥仍然问得直截了当。
宋冥:“您丈夫有说要找谁吗?”
庞仁的妻子抽泣着:“他没说过具体是谁。我只知道,我老公之前做项目的时候,管这个人叫大恩人,后来又骂他,说被他害惨了。”
宋冥心中微动。
这个前后对比的反差,基本符合他们方才的推断。
宋冥于是追问:“那他有跟你透露过,那个人有什么特征吗?声音、长相、身材之类的,都可以。”
“是那个人,害死了我老公吗?”
庞仁的妻子轻声问。
抬眸看向面前的两人,庞仁的妻子询问的声音极小。在说这句话时,她缓缓伸手进入口袋当中。
“我老公脑子是没其他人聪明,但是他有一点,一直做得很好。”等庞仁妻子的手再掏出来时,她五指已紧紧地攥起成拳,手指的罅隙间,隐约可以看见物品的凸起:
“那就是谨慎。”
庞仁的妻子摊开手掌,掌心里赫然是一个玲珑小巧的U盘。
那U盘通体漆黑,毫无修饰,有如一个规整的墨块。黑色本就深邃,而且又在这个语境之下出现,给原本普通的U盘,增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
庞仁的妻子小心翼翼地,将那U盘捧到宋冥面前:“我老公平时有存通话录音的习惯。所有重要的通话录音,都在这个U盘里面了。”
那个幕后主使的声音,应该也在里面。
此外,幕后主使指使庞仁做了什么事情,在通话记录里应该也有迹可循。
拿到U盘后,宋冥当即将其交给齐昭海,到电脑上读取U盘内容。齐昭海把和幕后主使有关的录音一点开,就发觉那声音不对劲。
是经过变声处理的,不是本音。
趁着技术部门的人还没走,齐昭海问他们:“这声音能处理得了吗?”
技术部门的本以为是小菜一碟,过来听了片刻,却“嘶”了一声:“比我想的复杂点。能是能,就是需要点时间。”
因此,齐昭海将这些录音悉数拷贝下来,交给技术部门的人回去研究,又将U盘装进证物袋里。
幕后真凶的声音都有了,离找到他还远吗?
回警局的路上,齐昭海提前给大家打预防针:“云程市范围内,能有幕后真凶这样财力和力量的人不多,甚至可以说屈指可数。所以,本案的调查会很困难,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
后座上的石延刚抢在其他人之前,信心满满地应了句“好”,齐昭海的手机就响了。
齐昭海接起来一听,眉头立刻皱起。
直到放下电话后,他面色依旧万分凝重。
“发生什么事了?”宋冥问。
“市里又出事了。”齐昭海的神色不见半分缓和:“警局的接线员接到报案,云程市今天上午,连续有多位市民先后收到威胁信。写信的人宣称,投毒案是他做下的,还说云程市明天会发生重大灾难。而那场灾难里,将无人幸免。”
由于这些威胁信,云程市里已经是流言四起,闹得人心惶惶。
颇不安定.
回到警局以后,齐昭海他们很快拿到了这些作乱的威胁信。
这些信的数量,多得只能用最大号的塑料袋来装。那塑料袋是半透明的红色,因而里面信封上扭曲可怖的血字,从袋子内里透出来,若隐若现。
在地上映出一片惨淡的血光。
办公室里的警员们只要稍一低头,便会冷不丁地,瞥见那片猩红的光。
他们禁不住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变得沉重了不少。因为塑料袋里这一封封威胁信,直接将这场风波的波及范围,从喝过乳酸菌饮料的受害者们,扩大到了所有市民。
带来的压力,呈指数型暴增。
樊甜恬刚拆了一封威胁信,就被上面的血字唬得心里犯怵。
“投毒案的凶手到处散播这些威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还嫌市民恐慌得不够吗?”她一秒就把信封合上了。
然而,石延却忽然找来。
“你刚刚拆开了什么?”石延鼻尖耸动,“我怎么闻到一股血腥味?”
樊甜恬脸色一白。
她颤颤巍巍地抽出里面的信纸,里面一个个排列的血字,似钉子一般,深深刺进樊甜恬的杏眼中。
血字、血腥味……威胁信上这些字,该不会真是血写的吧?
蚀骨剧毒8
“是……是人血吗?”樊甜恬提心吊胆地问。
石延双手拿起信纸, 凑近鼻端。
使劲嗅闻了好一会儿之后,石延才把信纸放下来,说:“不是,这气味闻起来不太对。是动物的血, 不是人血, 人血的气味没这么大。”
从这血字上面,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膻味。显然, 是使用羊血的概率会比较高。
“我看啊, 可能是把羊血混进红墨水之中,再打印出来的艺术字。因为血液被稀释了, 所以有点血腥味,但不明显。”石延说:“现在动物血好买, 要是用人血,那就有DNA可以验了。”
他们的对手不会傻到,白白给他们送线索上门。
樊甜恬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忍不住抚了抚心口。投毒案的规模和毒性的剧烈程度, 发展到这个地步, 已经很吓人了, 这些威胁信要真是人血写的,那就更吓人了。
但樊甜恬没能料到, 几分钟过后,她会在警局看到一封新出现的威胁信。
而且,这封信是寄到警局的。
樊甜恬拿起信件,只见收信人处,密密麻麻挤满了名字。每一个人名,都像是某种阴毒猩红的诅咒符文, 覆盖了大半张信封,令人胆战心惊。
樊甜恬仔细一瞧, 竟然在那一行行血字中间,找到了她自己的名字。
“天哪,我的名字怎么会……”
她的心脏骤地痉挛。
惊骇生出枝蔓,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攀上了她,荆棘似的尖刺狠狠绞缠,在收紧时,扎穿柔软血肉。
之前的威胁信上,从未出现过确切的收件人姓名。
有姓名,意味着有针对性。
这次威胁,摆明是专门冲着他们来的。
刑侦队里的其他同事闻言,争先恐后地聚拢过来,将那封威胁信包围得严严实实。紧接着,惊呼声接连响起——
“天啊,我看到了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也在上面。”
“我也是。”
樊甜恬数了一下收件人的数量,他们刑侦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未能幸免于难。
尤其是他们刑侦队的队长齐昭海,还有心理顾问宋冥,更是排在收件人姓名中,最前面的两个位置,俨然是始作俑者的首要威胁对象。
“这封信是谁送过来的?”齐昭海皱着眉头,看向威胁信的信封。
他看的,却是宋冥的名字。
警局门口的安保人员答不出来。他一边调监控,一边低声嘟囔:“那封威胁信什么时候来的,压根没人看见。一转眼,那威胁信就到门口了,简直像是自己长了翅膀,飞过来的。”
安保人员的话语荒诞不经得,听起来实在有些好笑。
然而,他却没完全错。
因为根据监控显示,这封威胁信的确是自己“飞”过来的。
比起“飞”,更准确的形容是“抛”。大抵是有人站在不远处,将手中的威胁信抛到了警局门口,以至于在监控画面的边缘处,暴露出了半只手。
警局门口的监控没把人拍全,并不打紧。
警局附近,另外还有几个监控。
齐昭海叫人调取来其他监控拍摄的视频,最终确认,将威胁信扔来的,是一个混混打扮的半大少年。少年身子骨还没完全长开,染了一头黄毛,吊儿郎当的气质倒是数一数二。
齐昭海双手插在冲锋衣的兜里,将监控里的小混混,从头到脚打量了两眼。
“其他威胁信也是他寄的吗?”齐昭海问。
“是他。”简尧副队观察了一下,便说道:“我刚刚调来并查看了,和威胁信寄送相关的全部监控。我很确信,在那些监控里,我看到的也是这个人。”
以视频画面里,这个小混混那种流里流气的气质,简尧很难认错。
这个黄头发的小混混,无疑是幕后主使派遣的信使。
新的一枚弃子.
着黄毛的小混混,是被从一间乌烟瘴气的网吧里,提溜到警局来的。
被摁审讯室椅子上的时候,小混混整个人都是懵的,一副还没反应过来的模样。他门牙上,还沾着一片方才吸溜泡面时,被黏上的一片菜叶子。
一咧嘴,绿油油的菜叶就亮出来。
看着怪好笑的。
“说说,为什么要寄那些威胁信?”齐昭海坐在小混混的正对面,脚尖有节奏地敲击着地砖。
“哒,哒,哒……”
鞋底落地的声响,压迫感十足。
小混混嘿嘿干笑,门牙上的绿菜叶子,在负责审问的齐昭海和宋冥眼前,晃来晃去:“不为什么,就是闹着玩。拿这些东西吓人,有意思。”
怎料,宋冥当场将其识破:“说谎。”
小混混顿时僵住,硬着头皮信口开河:“我没有,你们相信我,我真的就是玩玩……”
“又说谎。”宋冥打断做法。
她这次判断的用时,比上次更短。从小混混开口,到宋冥给出说谎判断的时间,前后不到三秒钟。
小混混年纪小,见识也少,从前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他一下子炸了毛。
“卧槽,”小混混面部肌肉疯狂抽搐,一句脏话不由得脱口而出,“不是……你们这怎么还带读心的呢?不讲武德啊。”
齐昭海如炬的双眼,紧盯着这黄毛小混混活像大猫见了耗子。他扯动单边嘴角,呵呵冷笑:“行,就当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再问你,这些威胁信是你自己写的,还是别人交给你的?”
小混混的胆子也是忒大,顶着压力还敢撒谎:“这些威胁信是我自己写的……”
宋冥微微叹了一口气:“死性不改。”
没救了。
况且,小混混撒谎也没有多高明。这生硬的答复,这僵硬的肢体,以及接连不断地抹脖子的小动作……仿佛生怕,宋冥看不出来他在说谎一样。
“你这小子,是嫌我们对你太温柔了吗?”齐昭海阴沉着一张俊脸。
他分明没做什么,只是从桌上的笔筒里,慢条斯理地取过一支笔,缓慢地在指间开始转动。
一圈,两圈,三圈……
那支笔转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齐昭海周身的气场,却随着越来越快的转笔速度,疯狂暴涨,达到了使人肝胆俱寒的地步。
高速转动的笔尖破开风刃,带起尖啸,看得小混混的膝盖不由得一阵发酸,两眼无光。好似被签字笔划破的,不止是空气,还有他毫无抵抗力可言的皮肤。
本能拉响了警报铃,他忍不住抓紧椅子扶手,脚尖往旁边移动。
以备在第一时刻逃出生天。
他们这种混社会的,遇到的人鱼龙混杂。这样的危机意识,曾经救了小混混好多次。而这一次,不断警示的直觉,更是时时刻刻告诫着他——眼前的齐队长,绝对不是他惹得起的人。
“啪——”
清脆的巨响蓦地响起。
小混混全身猛然一颤,两腿哆哆嗦嗦,欲哭无泪。
齐昭海冷着脸,把笔往桌上一拍。签字笔落下的那一瞬间,他气势以排山倒海之势,蓦然朝小混混碾压过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你总听说过吧。我看,你是想让我们对你严一点啊。”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直给那满口谎话的混混,吓得战战兢兢,不敢造次。
“也许,你还不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对你来说,这可能只是一件小事,但我现在必须要告诉你,”齐昭海声线低沉,“这件事,关系到现在正躺在医院里等死的,好几百个人。”
小混混明显没想到,这看似简单的事情,竟然如此严重。
他语无伦次:“这……我……”
齐昭海又为他的怯懦,添了把柴火:“要是抓不到凶手,解药没法研发出来,他们的死,你也有责任。”
恐惧的烈火熊熊燃烧,把小混混最后的一截反骨,烧得连灰都不剩下。
“我说,我马上说。”小混混忙不迭地举双手投降:“我是在我常去的那个海滩旁边,发现这些信的。我家在海边的小渔村里,我周一到周五住校,周末回家。平时要是没事,我就爱在海边晃荡……”
照他这样碎碎念下去,不知道要讲到猴年马月。
齐昭海被迫开口:“说重点。”
“呃,重点就是,我昨天去海边的时候,在礁石底下发现了这些信,旁边有张小纸条,还有……几百块钱。”
小混混说着,把攥成纸团的小纸条展开:“纸条上面,写了我的名字和我老家的地址,说我要是把这些信按照纸条上说的,在今天全都送出去,那几百块钱就全是我的了。”
就这么一件小事,他为什么要冒险撒谎两次?
齐昭海设身处地地想了想,思维转了个弯:“纸条上有告诉你,要是不这么做会怎么样吗?”
小混混沉重地点了下头,整个人蔫蔫的。他主动往前伸手,把纸条递给齐昭海:“纸条上面有写,说他已经知道了我是谁,知道我家地址在哪里,我要是不这么做,我们全家都会没命的。”
这些说辞虽然无比老套,但怎么说,也称得上是威逼和利诱双管齐下。控制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小混混,这点招数绰绰有余。
比起威逼,小混混更重视的恐怕是……利诱。
“钱呢?我看看。”齐昭海发问。
一提到钱,小混混的神色立马就不一样了。他立刻捂紧口袋:“你们……不会要把钱收走吧。”
齐昭海不接话,只冷冰冰地盯着他。
小混混渐渐松开了手。
“大部分被我花了,只剩这么点了。”小混混抠抠搜搜,颇不情愿地把手伸进破洞牛仔裤的裤兜里,用手指头极缓慢地,一点一点往外扣钱。忙活了好半天,才扣出了些花花绿绿的小额钞票。
钞票的面值没有大于十元的,甚至中途还掉下来两枚硬币。
齐昭海:“……”
要他说,这钱也不多啊。富二代出身的齐队长,稍微有点不理解。让这小混混拿出一点钱,怎么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不过,审问到现在,关于这小混混的情况,已经特别清楚明晰了。
这个小混混,其实连个走卒都算不上,顶多只能算一个传声筒。幕后主使早在之前,就摸清了这个小混混出没的规律,拿捏住了小混混贪财的死穴。
但凶手对他的掌握程度,却恰恰能够说明——
幕后主使的大本营,的确就在海边.
齐昭海和宋冥一出审讯室,就看见樊甜恬等在门外。
“齐队、宋顾问,你们看看这封信的内容吧。”现在是午休时间,樊甜恬却急得连饭都顾不及吃:“这封信,跟之前市民收到的那些威胁信,完全不一样。”
信件中所表现出的不一样,不止体现在写了收件人姓名上。
在内容上,也截然不同。
考虑到樊甜恬过来时,齐昭海还在忙于交代黄毛小混混的处理,宋冥先将威胁信取过。一展开信纸,那血字铺开的内容,就令她禁不住暗暗心惊。
比起其他的威胁信里的含糊其辞,这封信中,对明天即将到来的灾祸,做出了更加准确的预告。
宋冥越是仔细阅读,面色越是苍白。
齐昭海见她状态不对,拿过那封信一看。
顷刻间,齐昭海瞳孔骤然收缩:“什么?!他要把毒下到云程水库里?云程水库可是云程市最主要的水源地,他疯了吗?”
云程市所有居民的生活用水和饮用水,基本都是由这个水库提供的。即便从水库里的水到自来水前,都先要经过几道工序处理,但幕后主使既然做好了下毒的准备,必然有办法让这些毒素免于被净化。
一旦水源被污染,全市的人都会遭殃。
迎接他们的,绝对是一场规模空前的浩劫。
宋冥口吻冷静:“但这样也恰恰说明,幕后主使的手里,确实有针对这种毒研发出的解药。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在污染了云程市的水源之后,确保自身依旧幸免于难。”
只要能够抓到幕后主使,那些中毒的受害者就有救了。
甚至无需等待解药研发的时间。
樊甜恬在信封里翻了翻,翻出了一个U盘和一张照片:“齐队长,信封里还有这两个东西。”
齐昭海接过那张照片只看了一眼,遂皱起眉。
神色凝重得无可复加。
他马上发消息通知所有队员,让他们全都先放下手头的事,速速到会议室里集合,看U盘里的内容。
“樊甜恬,务必帮我把简尧叫来,越快越好。”齐昭海转过头,对樊甜恬说:“虽然我不知道幕后主使究竟想干什么,但是很明显……幕后主使这次的主要针对的人,是简尧。”
蚀骨剧毒9
因为, 随着威胁信被一起送来的那张照片,正是简尧的证件照。
彼时的简尧,刚刚入职成为警.察,脸庞略显青涩。照片上的他, 穿一身笔挺的警服, 戴着警徽,正视前方的目光坚毅温雅, 而又意气风发。
但这张照片, 绝对算不上回忆往昔的好素材。
只因这张照片,已被血液浸染。
蒙着一层不详的色彩。
鲜血渗透进照片之中, 又在不知多少个日夜的更替中被风干,将证件照上简尧的身形, 染成了悚目惊心的黑红色。
齐昭海不难想到,残留在照片上的,是谁的血液。会随身携带简尧照片, 又惨遭不幸的人, 只有一个——
简尧的妹妹。
虽然他还不知道, 幕后主使到底是为什么要提起,简尧过世已久且凶手已经缉拿归案的妹妹, 这张照片又怎么会落到幕后主使手里。
但百分之百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幕后主使是何意图,他一定没安好心.
当简尧走进会议室里的时候,会议室的大屏幕前,已经坐满了人。
幕后主使的威胁对象,明确指向刑侦队全体后, 简尧作为副队,就忙碌于向上面打申请, 为队员的家人们提供一定程度的保护。此刻,他刚从外面忙回来,并未意识到,自己已被幕后黑手选为目标。
直到樊甜恬将威胁信里的照片给简尧看时,简尧才隐约意识,到此次开会的不同寻常。
樊甜恬为了尽量减少对他的刺激,特意把照片背面朝上,才递过去。
“幕后主使寄来的。”樊甜恬说。
照片背面的“简尧收”三个字,映入眼帘,甚至用不着任何直觉,简尧就知道,这里面装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简尧副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下来。
但简尧没有轻易把照片翻到正面,而是先在会议桌边坐下,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屏幕上。
U盘里,只有一个视频。
视频画面几乎全黑一片,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隐身在黑暗里,唇角隐隐含着胜券在握的微笑。
“各位警官你们好啊。”男人意味深长地跟他们打招呼。
语气却分明不怀好意。
他的声音显然经过处理,听起来非常失真,间或还夹杂着几声电流声,让人有种如芒在背的诡异感。
“调查了这么久,乳酸菌里面的毒,你们想必已经很清楚了吧?”男人轻松地勾着唇角,似笑非笑,似乎不觉得自己手里捏着的,是数百万人的性命:“我在信里说过,明天零点一到,云程水库里的水将会被污染。我这个人很守信用,从不食言。”
他拖长了语调,尾音扫过幽暗的审讯室,带起戏谑的尘埃。
齐昭海忍不住攥紧拳头。
由于过分用力,他骨关节处泛起苍白,发出“咔嚓”的脆响。
“但这件事,也并非没有回转的余地,毕竟让所有人中毒,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好处。”男人话锋一转:
“来陪我玩个游戏吧。”
他话音里,噙着一丝特殊的愉悦感,仿佛已然沉浸在玩乐的氛围之中。
然而,这看似是游戏邀请,在场却没有一个人敢对此掉以轻心。想想也知道,幕后主使提出的“游戏”,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娱乐手段。
因为没有一种游戏输赢的赌注,是全市人的性命。
“三、二、一。”
幕后主使明知他们没有退路,却依旧充满恶趣味地倒数了三个数。
计时归零的那一刻之后,他继续说道:“现在距离明天零点不到十二小时,我已经把毒一共分成了三份,分别放到了三个地点,时间一到,毒就会被倒入水库。你们每赢一个游戏,我就会告诉你们一个地点。”
即使无法确认幕后主使所言的真伪,会议室里的所有警员还是盯紧了屏幕,严阵以待。
时间太短,任务太重。
要想在这么短暂的时限之内,解决即将给云程市带来灭顶之灾的问题,他们除了服从幕后主使的安排,别无选择。
“接下来,游戏开始。”
幕后主使微笑着,向众人宣告:
“我们要玩的第一个游戏,跟你们的简尧副队长有关。如果他还没有看照片,提醒他看一眼吧。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妹妹还有这么一件遗物。”
简尧心头蓦地一颤,他猛然将那张照片整个翻了过来。
小小的一寸证件照浸满鲜血,安静地躺在他的手掌心上。正气凛然的年轻警员和黑红的血迹,互为对比,呈现出极鲜明的反差。
连简尧自己都不知道,他这张证件照是什么时候遗失的。
同类型的证件照他有很多,妹妹简羽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走了这张,随身携带。简羽显然是因哥哥的职业而骄傲,正因如此,这张证件照才会在简羽遇害时,被染成如此深邃的红。
简尧的心脏在抽痛中痉挛不止。
他拿着证件照的手指骤地拢紧,以理智镇压下指尖微不可查的颤抖:“既然是我妹妹的遗物,那这张证件照,为什么会在他那里?”
简尧对着播放视频的屏幕,质问出声。
本以为是得不到回应的空问,幕后主使却在这个提前录制好的视频中,精准预判到了他的每一句话:
“简尧,我到过你妹妹的死亡现场,比你到得更早。我要告诉你,你们抓的凶手是错的。这么多年以来,你们一直被蒙在鼓里。真正杀死你妹妹的那个人,给你留了一段话。”
他话音刚落,画面便突然扭曲。
黑暗彻底地覆盖下来,把一切浇筑成纯粹的黑色。
视频切换为音频,凶手经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有一种类似电子合成音的怪异磁性。
“你妹妹死的时候,手里就攥着这张照片。我举起刀子,一刀一刀地刺进她的身体里,感受那锋利的刀刃切开肌肤,割裂肌肉,刺穿内脏,在肋骨上留下划痕……她的血就溅在我的脸上,流满我的手上。那种温热而湿.润的感觉,真美妙啊。要是你妹妹不是硬忍着痛,直到死也一声不吭,那就更美妙了。”
凶手沉浸在对杀.戮的狂热里,描述出的杀人经过宛如一把利刃,捅进简尧心房。
流淌的脓血漫过胸腔。陈年的痛苦被惊醒,恨意肆意生长,让简尧的双眼逐渐攀上密密的血丝。
“一模一样……”简尧牙关紧咬,声音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齐昭海不解其意:“什么?”
简尧双眼猩红:“他描述的下刀顺序,跟我妹妹小羽身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时隔这么多年,就连当年侦办此案的刑警,都不一定能把这些细节记得那么清楚。能把这个过程说得如此具体的,就只有不断拿杀人体验来回味的凶手。
“你知道她这么忍着,是为什么吗?那个原因实在是太好笑了。”凶手像是再也憋不住似的,桀桀狂笑,狞笑的声音嘶哑低沉:“她这么做,居然是因为不想给当警/察的哥哥丢脸。她直到被我折磨死,都坚信你会来救她的,但你没有。”
凶手已不满足于,只在回忆里折磨死者了,他一刻不停地,鞭.挞着简尧脆弱的神经。
往简尧的伤口上反复撒盐,以折磨为乐。
“我猜,你来的时候,她的尸体早就冷了吧。真是太可怜了。专注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民警/察在案件当前,哪里可能注意到妹妹一个小小的求救电话呢?”
在凶手嘲弄的语调里,音频播放到了结尾。
凶手的狂笑,也换成了幕后主使的声音:“现在,去重新调查这起案件吧。不到12个小时里,要办三起案件,你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齐昭海拿起遥控器,关掉投影仪。
他在会议室里扫视了一圈,只见每一个人脸上都是阴云密布。
“如果按视频里的意思,每个案件,我们只有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侦破,时间非常紧迫。”齐昭海深深吸了一口气,倍感压力。
四小时破案,简直是在耍人玩。
哪怕之前最短的破案纪录,时间都没有这么短。
齐昭海:“所以,目前我们更加需要确定的,是这个人说的话,是否真实可信。”
要是解不了云程市之困,还被幕后主使玩弄于股掌之中,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假的吧?我看这就是在刁难人!”石延算了下时间,惊得拍桌而起:“旧案的调查本来就不容易,案子放得越久,证据就越难找到,他还只给我们这么点时间,太离谱了。咱们要不然直接不玩游戏了,”
“不,我要查。”简尧突然开口。
他一反平时温和的常态,态度斩钉截铁。
樊甜恬愕然:“简副队,你……”
然而,简尧环顾四周,却没有因为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惊讶反应,改变自己的想法。
“这次情况特殊,即便死者是我的妹妹,我也不需要回避调查,对吧?”简尧问齐昭海。他拢起五指,将那张证件照藏进手心,珍重地按在左心口。
齐昭海:“……是。”
“那这起案件,我非查不可。”简尧站起身,沉着神情走出门去:“我总不能让我妹妹,死得不明不白。”.
同一时刻,海边的一座房屋里。
落地窗的玻璃外,透出深不可测的墨蓝。
男人面前的棋盘之上,黑棋和白棋之间的交锋正逐渐展开。两者刚一相遇,黑棋便已损失一枚棋子,在数量上看似处于下风。
然而,牺牲的那个棋子其实微不足道,而更多的白棋,却已被诱入包围圈中。
男人凝视着棋盘,微微一笑。
“入局了。”他缓缓拨动腕间的佛珠,低声说道。嘴角的笑意犹如毒蝎的尾刺,危险而阴冷。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蚀骨剧毒10
即便简尧执意参与幕后主使的“游戏”, 出于保险起见,齐昭海依然打算将这段视频送去处理画面。
幕后主使难得出面一次,他说什么,也得把这个视频留下来。
好歹能有点线索。
但, 这U盘仿佛觉察到了齐昭海的意图, 偏不遂他的愿。在齐昭海挪动鼠标的刹那,屏幕顿时陷入漆黑。所有操作系统全数失灵, 花重金购置来的设备, 瞬间成了一块破铜烂铁。
坏了,中病毒了!
“快叫技术部门的人过来!快!”齐昭海大声喊道, 额头青筋暴起。
然而,等技术部门的人狂奔赶来的时候, 一切已经为时已晚,他们也对这个情况束手无策,最终救回来的, 只是电脑里原有的内容。
那个视频, 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转眼间消失不见。
无处宣泄的苦闷感一时间全堵在心头, 齐昭海忍不住一拳捶在桌面上。桌面颤然震动,却震不散那股挥之不去的窒息感。
幕后主使布好的傀儡丝寸寸紧逼, 绞缠上肢体关节。齐昭海感到,他们正一步步丧失主动性,只能被迫地按照设定好的轨道推进。无论怎么挣扎,都挣不开这无形的操控。
宋冥听见动静,抬眸淡淡瞥来:“视频虽然被销毁了,但我把声音录了下来。”
齐昭海:!!!
不到一分钟后, 他收到了宋冥发来的手机录音。
音频的时长很足,齐昭海甚至不用点开, 就知道里面包含了整个视频的声音。
“因为事后要整理会议记录,除了我这个录音,负责写记录的人应该也有录音。不过多一份录音,终归是有备无患。”宋冥跟安抚小狗似*七*七*整*理的,在齐昭海的后颈皮上按了一按,清冷的嗓音让人听了莫名安心:
“而且,警局会议室的监控一直开着,监控记录下的画面虽然没有声音,却可以与音频配合。只是,受限于二次转录的画质影响,局里的技术人员很难有原来那么大的处理空间了。”
虽有缺憾,但能留住视频里的绝大部分信息,已经算得上最好的情况了。
齐昭海不禁喜出望外。
要不是顾忌着旁边还有人在,齐昭海恨不得扑上去,猛亲宋冥几口:“学姐,你怎么会想到要录音的?”
宋冥对他的热情望而却步:“我只是把最坏的状况设想了一遍,然后想好对策罢了。”
由于这个最坏的状况,刚好发生了,她事先准备好的预案,也因此有了用武之地。
除了这一情况外,她还想了很多。
“幕后主使熟悉的不止是简尧,他对我们很熟悉,可能花很长时间调查过我们。他熟悉我们依照惯例会采取的安排,也熟悉队里的主要成员,而且熟悉的程度,绝不止一点点。”宋冥说道。
她甚至怀疑,幕后主使之所以制造出那么大的动静,都是为了今天这一步。
一批批的中毒者,是他引起警方关注的工具,全市的百姓,也只不过是他挟持的人质。幕后主使的目标从来不是其他人,而是警方。
他居心叵测,不择手段。
一旦之后对上,肯定是一场艰苦漫长的鏖战。
齐昭海也想过了这件事。然而,未来的交战固然愁人,当下另外一件事,才是真正是十万火急。齐昭海瞟向手表:“简羽的案子,得尽快着手调查。只是这难度……”
“幕后主使不至于在第一关,就故意刁难我们,给出一个无法破解的难题。在四个小时内破案,应该是有办法做到的。”宋冥说:“只是要尽力而为。”
但这案件过去太久,案件的情况,队里没几个人清楚。
唯一的知情人只有简副队。
简尧走进档案室,没过多久就找到并拿出了这份档案,显然在此之前已经翻阅过档案无数次,对其摆放位置无比熟悉。
“三年前,我妹妹简羽死于广岩街连环杀人案里。”简尧已对案件详情谙熟于心:“凶手丧心病狂,专门杀害十五至二十岁的女学生,而且每次杀人的手法都极端凶残。凶手故意避开了要害,每个死者身上的刀口,至少也有七八个,死状凄惨。”
简尧一边尽量简要地介绍着,一边将凶案现场的照片,粘在白板上。
照片已经泛黄,被拿起时,上面的微尘簌簌抖落,恍如蒙在一层阴翳里。但骇人的程度没有丝毫减少。
一个个血淋淋的刀口,深可见骨。
惨不可言。
“因为前三具尸体,接连被发现在广岩街上,这起连环杀人案因此得名。第一、二名死者是旁边一所高中的学生,她们是在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先后被残忍杀害的。第三名死者是路过广岩街的大学生。”简尧描述案情:
“我那时候在附近的派出所工作,凶手第四次作案时,我听到呼救,过去制止,在与凶手搏斗的过程中,打伤了他的左手。”
凶手负伤,只得被迫放弃到嘴边的猎物,忍痛逃走。
他于是深深恨上了简尧。
“当时由于天色太黑,路边的灯又坏了,我不确定凶手有没有看清我们的样子,但我和这个被救下来的受害者,都没有看清凶手的外貌。”简尧遗憾道:“我们知道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这个凶手的左手臂上,有被我打出的伤。”
此外还有一件事情,他们所有人都很清楚,那就是凶手不会善罢甘休。
他的杀瘾太重。
鉴于凶手之前的四次作案,全都发生在广岩街,警方一直将广岩街这个地点,置于密切关注之下。
因此,当他们接到来自广岩街的报警电话时,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凶手又要作案。
然而等他们火速出警,紧赶慢赶赶到现场后,才发现这不过是报警女子的狂热追求者,为了假装英雄救美,俘获女子芳心,而与朋友自导自演的一场荒唐闹剧。
简尧话音苦涩:“正因为这场可笑的闹剧,我错过了妹妹简羽的电话。”
也错失了救她的最佳时机。
那种难以化解的悔恨,从简尧眉宇之间浮现出来。当从档案袋中取出妹妹的照片时,他的手,颤抖得几乎难以将照片贴到白板上去。
“因为妹妹成为了广岩街连环杀人案的死者,我在之后的调查中只能避嫌。”简尧道:“再之后,听说凶手再次试图犯案时,被在那巡逻的警员抓了个正着。受审时,他也对作案事实供认不讳。”
以上,就是广岩街连环杀人案的全部经过。
宋冥不露声色地听完了全程,安静得几无存在感。她翻了翻尸检报告,突然偏过一双黑沉的桃花眼,语出惊人:
“敢问你们后来抓到的那个‘凶手’,有性.功能障碍吗?”
会议室里,活像被投下一颗闷雷。
爆炸得悄无声息。
轩然大.波一霎掀起,整个会议室内顷刻间鸦雀无声,静得针落可闻。
简尧被她这惊世骇俗的一问,惊得愣了好久。半晌,他才从愕然当中,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啊?这……呃……好像没有。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在讨论这么一起重大案件的时候,忽然聊到凶手行不行,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太尊重案情?
然而,宋冥神色冷然。
哪里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那有可能真的抓错人了。”宋冥略感惋惜地叹了口气,端起手边的杯盏,浅浅抿了口茶水。然后,轻飘飘地丢出一枚重磅炸弹:
“因为这起凶杀案的凶手,他不行。”
这枚炸弹威力惊人。
话音落地的瞬间,全会议室的警员无一幸免,一个个通通被炸得神色古怪,外焦里嫩。
而宋冥只是气定神闲地饮茶,含住白瓷杯沿的动作分外幽雅。
齐昭海知她性情谨慎,不说无凭据的猜测,遂问起原因:“为什么这么说?是发现什么了吗?”
宋冥颔首:“方才,我仔细查看察看过每个死者的尸检报告。尸身上,均未有被侵.犯的痕迹。这不是因为凶手不想,而是因为他在生理上没法做到。”
她停顿片刻,才继续往下说:
“在心理学上,尖利或类似柱状的物品,可以被视作男性的生.殖.器官。凶手在死者身上,用刀反复地做捅刺这个动作,意图一目了然——”
“他在模拟性.交的动作。”
生理上的缺陷,催生出变.态的因子。他从受害者的痛苦和喷溅而出的鲜血中,榨取自身的兴奋剂。
在无辜的人身上,宣泄施虐欲。
并乐此不疲。
宋冥走到白板前,纤长的手指在几个受害者的照片下方,轻轻一划:“凶手对自身能力的不自信,还体现在他的幼态审美上。”
偏幼态的外貌,是所有受害者身上,最为突出明显的共性。
这彰显出凶手的作案偏好。
“受害者基本上是年纪很轻的女性,在长相方面,都偏稚嫩无害。”宋冥归纳总结,嗓音冷冽:“哪怕那个年龄最大的二十岁受害者,也有着面中很短的娃娃脸,以及偏幼态的五官,会让人误以为,她的年龄比实际年龄更小。”
除了伏击简羽,凶手通常是守在某个固定地点随机杀人的。在作案之前,他对这些死者并无了解,只能根据外观来推断年龄。
可能因此产生了误判。
“正如某些自卑的强.奸犯,会放弃更有魅力的成年女性,而选择强.奸年老体衰的老年妇女一样。这种作案偏好不一定是真实的偏好,也可能意味着,凶手在生活中其实只是个身份低微,无权无势的小人物。”
凶手自身本是弱者中的一员,施暴时,却抽刀挥向更弱者。
他恐惧强者,恐惧权力。
所以凶手将作案范围,锁定在无权无势的弱小女学生上,从更弱者的惧怕中,索取他恶心欲.望的满足。
令人不齿。
蚀骨剧毒11
由于作案动机上的相同, 对广岩街连环杀人案凶手的侧写,可以参考以往对强.奸者的心理侧写。
宋冥的侧写,因此进行得很顺畅:
“许多强.奸者,把在性.方面对女性的征服, 当作是他们力量和男子气概的体现, 凶手也是如此。所以,凶手可能从事社会认知上, 具有男子气概的工作。比如, 卡车司机、电焊工……”
宋冥结合录音里的细节,进一步细化:“考虑到凶手需要知道那出英雄救美的闹剧, 才能确保把简尧副队调离他妹妹身边,完成作案计划, 因而策划者和凶手的生活与工作地点,不会离得很远。”
之前负责的警员,已经调查出了策划者居住的位置, 简尧基于这个位置, 往外扩散搜索。
不多时, 他便找到了凶手的疑似工作地点。
简尧翻出了那时候的云程市地图:“附近有个修理厂,凶手可能是在那里工作的员工。”
宋冥略微颔首, 继续分析:“在年龄上,强.奸犯主要是年轻人。数据显示,42%因为强.奸罪入狱的人,年龄在25岁以下。凶手可能也是如此,所以即便这三年过去之后,他的年龄不超过30岁的概率也比较大。”
随着宋冥抽丝剥茧, 一层层的分析推理,广岩街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形象, 逐渐变得具体起来。
阶层,年龄,职业……一样样细节逐渐浮现。
凶手的样子,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我去,”石延听得叹为观止,他竖起大拇指,张开的嘴巴就没有合拢过,“我还以为隔着那么多年,证据肯定变得更难找了,我们根本不可能在区区四小时内破案,没想到啊,宋小姐你简直是我们的最强外挂。”
简尧副队听完侧写后,即刻对比了他们抓获的那个“凶手”。
不止是有性.功能障碍这点不符合,“凶手”和宋冥侧写中的形象,并没有那么相符。
简尧叹了口气。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简尧加深了对这个“凶手”的调查。很快,连最后一次侥幸,也粉碎了。
“这件事确实蹊跷。”简尧承认:“我这边查到,广岩街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被抓走判刑后不久,就自杀在了监狱里。他自杀后不到一个月内,他重病昏迷的母亲,被安排了一位名医进行手术。手术很成功,手术的费用也被一个陌生的账户结清。”
这些后续发生的事情,大概就是他替人顶罪的报酬。
樊甜恬单手托着腮帮子,愁眉苦脸:“真凶真的很狡猾。一般等案子结了之后,这些事情就没有人再会去查了,要不是我们回头再去查看,估计没一个人会发现他们还有这套操作。”
好在,他们现在终于发现了。
还不算特别晚。
齐昭海迅速垂眸,又瞟了眼手表:“刚过去不到一个小时,我们还有时间。”
目前剩下三个小时的时间。
侦破此案,绰绰有余。
石延踊跃出力,积极表现:“简副队,你刚刚说的那个修理厂是哪个?我去查一查,那里三年前有没有一个符合侧写的人。”
简尧:“丰平汽车修理厂。”
“好嘞,让我看看哈。”石延十指飞快地输入关键词,然后扑到电脑屏幕前,一目十行地在资料中搜寻起来:“嘿!找到了。只是这数量……有点多。”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振奋。
因为从丰平汽车修理厂的员工里,排除掉不符合条件的,还剩五个人。
“这五个人,我们总不会全都要带到警局来,挨个问一遍吧。要这么搞,我们的时间也不够啊。”石延懊恼地抓了两下头皮。
看来,这嫌疑人范围还缩小得不够。
还得再缩一点。
但是宋冥在侧写中,已经把最关键的几个信息给出来了,他们还能怎么缩?
齐昭海想了想:“虽然需要侦破的,都是同一起广岩街连环杀人案,但是我们现在破案,与之前破案,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是那张一起寄来的照片。所以我想,我们最大的突破口,可能就在这张照片上。”
可是,齐昭海翻来覆去将其查看了几遍,却发现这张证件照除了被鲜血染红变色,看上去凄惨了一点,暂时倒也没发觉什么特殊之处。
莫非突破口并不是照片本身?
依照视频里的说法,那张简尧的证件照,是幕后主使在简羽被杀死后,从她的手中拿走的。
“但,一般人不会把相片直接拿在手上吧?”宋冥发现异常,眉心微蹙。
“对啊,”樊甜恬接过话茬,“这种照片这么小,如果拿在手上,一不小心就丢掉了。我身边的人再不济,也会把照片放在钱包夹里,又安全又方便,想看的时候只要打开钱包,就能看到了。”
简羽身上是有钱包的,正常情况下,她没理由拿出照片。
“我明白了,那么,那张照片只可能是凶手要求她拿的。”齐昭海沉声道:“凶手要她这么做,很可能是为了确定她和简尧的关系。只有关系很亲近的人,才会随身带着对方的证件照。”
这是凶手第一次有针对性的杀人。
报假案不会迷惑警方太长时间,凶手知道他的时间很有限,如果杀错了人,他将失去这个机会。
因而在动手之前,凶手必须再三确认。
简尧的疑问接连浮现:“不过,凶手只见过我,没见过我的妹妹,他是怎么肯定,简羽和我的关系的?而且,小羽身上有我的照片这件事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从何得知的?”
凶手只是一个普通的汽修厂员工,不可能有什么通天的手段,消息的获取途径肯定非常有限。
那让他获知简尧和简羽兄妹关系的,会是什么途径呢?
为什么凶手是靠照片去确认的?
齐昭海摸着下巴,沉思良久。他隐隐约约中有种感觉,自己已经摸到了这个关键问题的边。只差临门一脚,就能揭开谜底。
然而,最难的就是这临门一脚。
齐昭海的大脑运转着,思维却频频受到阻塞。他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半空中游移,视线掠过黑下来的投影屏,落在贴满白板的一张张照片上。
那密密麻麻的照片里,有受害者的生活照,也有凶案现场鲜血淋漓的记录照片。然而这么多照片,全部都让位于正中心一张小小的一寸证件照,那张血红色的证件照好似一根带血的钉子,平直地钉进齐昭海肉眼里。
“照片,证件照……”齐昭海低声喃喃。
蓦然间,他脑中灵光乍现。
漂浮在虚空中的光点,被顷刻攥进手心,齐昭海一瞬间想通了关窍。
“石延,帮我查查,那五个人里,有没有人家里是开印刷店的?”齐昭海问。
石延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新增筛选条件。不知道查到了什么,他动作忽然一顿,语气紧接着变得亢.奋起来:“有有有!有一个!”
他高声欢呼着,把那人的资料发到工作群。
那人叫林垒。
所有特征都能和侧写对得上。
就是这个人!
简尧垂眸看了一眼群消息,对石延道:“方便把他家开的打印店的店名,也发到群里来吗?”
“没问题。”石延满口答应。
石延鼠标轻点,只复制粘贴了一下,群里便多了一条信息:“林垒他们家的打印店可能生意不错,他在汽修厂只干了几年,就回去继承这家文印店了。”
“林家文印店。”简尧低声默念了一遍店名,眉头缓慢地皱起:“这家店的名字好熟悉,我记得我家楼下好像就有一家。因为离得近,很方便,我们需要复印资料或者打印证件照的时候,经常会去店里打印……”
线索的两端,在电光火石之间悄然接上。
刹那间,简尧瞳孔猛地缩小。
戛然止住话音。
他意识到,妹妹简羽和他的关系,是如何被凶手得知的了——
是他们送去打印的资料,在无知无觉中,暴露了太多详细信息。只是从简尧送到林家文印店里打印的证件照上,便可知晓简尧的面容和警.察职业。
而因为那段时间他工作繁忙,把电子原件送去打印和拿照片的事情,都一直是妹妹简羽在帮忙。
这张证件照,是他警.察荣耀的证明,也是引发悲剧的罪魁祸首。
当时,因为被伤到而对简尧怀恨在心的嫌疑人林垒,在从汽修厂下班回家以后,不巧看到了简尧这份刚打印出来的证件照,也记下了来替哥哥拿照片的简羽。
于是,简羽就这么被凶手盯上,陷入危机之中。
“我们还有多久时间?”宋冥问。
“两个半小时多一点。”齐队长瞟了眼手表。
“还有一个需要注意的点,”宋冥轻声提醒,“倘若林垒真是凶手,他已经整整三年没犯过案了。而之前他杀人的间隔期很短,一般是两天,哪怕是负伤之后,也只隔了五天就再次杀人,伤势甚至还未痊愈。”
很短的作案间隔与数量多的受害者,足以证明,凶手对杀人的需求极大。若非被控制起来,他会一直继续杀.戮。
让他三年不作案,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除非……
他的生活发生了什么变故。
而这种变故,截断了凶手的作案能力,或者解决了他的作案动机。
“别纠结了,是因为什么停止作案,把他抓回来问问就知道了。”齐昭海摩拳擦掌,打算以最直接的手段解决问题:“抓人这事宜早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把林垒带回来。”
时间分明十分足够,齐昭海胸中的不安却如虫蚁,隐隐噬咬。
一个憎恨他们,对他们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幕后主使,有可能就这么轻轻放过他们,还帮助简尧抓到杀害他妹妹的真正凶手吗?
这个诱饵背后,有没有可能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林垒在云程市有多个住处,狡兔三窟,抓他费了好一番劲。
然而,在警方将嫌疑人林垒捉拿归案的时候,宋冥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杀戮的他,会心甘情愿地中断作案那么多年了。
因为他过得太顺遂了。
比这世上的绝大数人都顺心。
最困扰林垒的男科问题被治好,他像正常人一样恋爱娶妻,一家人守着家里开的文印店,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不再需要靠杀人发泄情绪,以及解决生理需求,他便没有了作案动机。
因此,这些年才销声匿迹。
一想到林垒曾经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少女,害得包括他在内的多个家庭支离破碎,自身却找了替罪羊顶罪,逍遥法外,躲在这里享受生活,简尧就怒不可遏。
他顾不得风度,冲上去一把薅住林垒的领子。
眼看着他一拳就要招呼到林垒脸上,樊甜恬和石延赶紧冲上去,把简尧拉住。
“简副队,我们不能打嫌疑人的。”
“是啊,为了这样的渣滓违规不值得!你也不想被停职调查吧。”
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们刑侦队不能再减员了。
宋冥抬眸往不远处一瞥,只见嫌疑人林垒已经被拷起来塞进警车里,而被拦住的简尧依旧怒意难平。她的脚步,停顿在简尧身边:
“与其被愤怒冲昏头脑,不如冷静下来好好问问,是什么人在背后帮林垒。”
此话一出,逐渐唤醒了简尧副队的意识。
仿佛被一把从熊熊燃烧的怒火中,拽回了理智,简尧缓慢地抬起头:“帮?”
“当然是有人在帮林垒。”宋冥言语里透着冷意:“林垒的性.功能障碍,如果是能够轻松解决的问题,不会被拖这么久。再说了,林家文印店经营得再好,也是做小本生意的,林垒哪里来这么多钱找人替罪,还请得动市里的名医,为假凶手的母亲进行诊治?”
想想就知道,这些事情必然不可能那么简单。
以林垒的能力,根本无法做到。
齐昭海沉下眸光:“这样庞大的财力……是那个藏在幕后做底牌的公司?”
宋冥沉重地颔首:“没错。”
这一个个异常之处,正是这个公司和掌管公司的幕后主使,介入林垒生活里留下的痕迹。
“宋小姐,林垒之前杀了那么多人,不会也是那个幕后主使指使的吧?”石延瞠目结舌。
宋冥轻微摇头:“应该不是。我认为,嫌疑人林垒被公司发现的时间,最有可能是在林垒实施杀人之后,到他杀害简羽之前。幕后主使在视频里给我们听的那段录音,作用除了激怒简副队,也是幕后主使故意留下来的他的把柄。”
把柄在手,能极大地方便他们控制林垒。
一旦林垒失去掌控,这个把柄就会被交到警.察手里,让警方将这个真凶缉拿归案。
像现在一样。
齐昭海不禁陷入深思:“势力如此庞大的一个公司,会需要林垒帮什么忙?”
宋冥眼尾上挑,一双桃花眼越过齐昭海的肩膊,向嫌疑人林垒的屋内持续延伸:“这就要看林垒能做什么,又做过些什么了。”
屋里的最深处,藏着林垒的工作间。
一扇厚实的门紧紧关着,沉默着阻隔在众人面前。
林垒家的其他房间,都没有上锁的习惯,只有这间,被带锁的铁门封锁得严严实实。
工作间的钥匙藏得很深,齐昭海在林垒的枕巾下面翻了好久,才最终翻到钥匙,打开了他工作间的门。
工作间里连窗帘也拉着,昏暗无光。
工作间里最醒目的,是一台台或大或小的机器。它们如伏击猎物的野兽一般,缩着金属锻造的肩胛骨,匍匐在黑暗里,每一块零部件上,都流动着危险的冷光。
齐昭海伸手上去摸了一把,机器表面很干净,没摸到灰尘,显然被经常使用。
这些机器的款式在生活中并不常见,甚至可以说十分陌生。
宋冥禁不住问:“这是什么?”
齐昭海把几张高度仿真的汽车牌照,和他发现的□□指给宋冥看:“用来制造这些的东西。”
像这样的假证、假牌照,工作间里还有很多,有几张还是半成品。
显然,这里是林垒造假的大本营。
林垒造假的手艺出乎预料的好,在房间里的暗光环境下,几乎看不出真假差别。而这,也成为了幕后主使帮他脱罪,使他过上理想生活的缘由。
樊甜恬的目光,异常长久地停留在这些假牌照上:“我怎么觉得,这些车牌号有一点点熟悉?”
她当即打开笔记本电脑,在上面查了又查,想了又想。
“我想到了!”
突然间,樊甜恬猛然站起身:“还记得我们之前办过一起,受害者是小孩子的案件吗?那时候我们查过失踪人口名单,发现这几年失踪的孩子多得不正常,是不是?”
齐队长努力回想:“好像有这一回事。我隐约记得,那是学姐帮我们破的第二起案子。”
说到这里,他确认般看了宋冥一眼。
得到了后者同意的点头。
“这就对了。”樊甜恬一甩短发:“我刚刚查到,很多掳走孩子的车辆被拍到的,就是这些假牌照上的车牌号。不止孩子,有的装□□的车还被发现,车里的人蒙骗流浪汉进车,而那些钻进车里的流浪汉,从此被带走,再也不知所踪。”
林垒制造假牌照,交给幕后主使的人使用,而这些人仗着假牌照的掩护,肆意掳掠人口。
大的小的都不放过。
结合幕后主使研发出的新毒物,这些人被带走后的悲惨命运,可想而知。
樊甜恬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顿时过电似的窜起一阵寒意,冻得她直冒鸡皮疙瘩:“把人当成试验品,来研发害人的毒物,这太可怕了……”
简直丧心病狂。
而且,这里的□□绝对只是极少的一部分,更多的在幕后主使那里。
有林垒这个人在手,幕后主使及其鹰犬便可以获得数目庞大,且源源不断的假牌照,也不知道他们利用这些假牌照的掩护,究竟犯下过多少恶事。
“林垒不仅是帮忙造假这么简单。”石延大声说:“我查林垒这个人时,查到他被汽修厂开除的原因,是他监守自盗,常常偷用他们汽修厂里的工具和配件。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很不对劲。”
林垒偷汽修厂那些昂贵的零部件就算了,毕竟能卖个好价钱,他偷那些不值钱的工具干什么?帮人修车吗?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一旦某辆车被发现与犯罪活动相关,而且车辆有受损,警方很可能会去调查,附近有没有人修理过相似受损的车子。
车辆每次受损导致的痕迹,都是随机而独特的。万一受损严重一点,不到大型的汽修厂就修不了,因为需要十分齐全的零配件和娴熟的技术。但这种正规的修理厂,只要有送进去修理过,肯定会留下记录。
但如果私下找人,以同样熟稔的技艺,找齐同样的零件修理,也许能避免这一问题。
林垒可能就是他们找的人。
然而,车辆受损不可能提前告知林垒,且林垒此前有一份稳定的汽修厂工作,没有接帮人修车的活。因此,当林垒第一次被幕后主使找上门,要求修车时,他是毫无准备的。
手头既没有工具,又没有可换的汽车零件。
却偏偏拒绝不了。
在这个关节眼上,临时购买工具和零部件,太容易惹人怀疑,所以林垒只能偷用他们厂里的东西。
林垒那时候可能想,只要瞒过几天,事后把东西补回去,他就不会被发现,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这么做,就被汽修厂发现并开除了。
“这个林垒对幕后主使来说,居然还算个可用之才。”简尧冷哼。
肇事汽车修复如初,却不会留下任何记录,而且牌照也是假的。警方就算想查,也无从查起。
那他,怎么会被幕后主使放弃呢?
“首先,林垒被汽修厂开除后,找他修理车辆便没那么方便了,这直接削弱了林垒的价值。”齐昭海一句句分析:“况且,假牌照和□□在被识别出来前,是可以重复使用的,林垒已经替幕后主使他们制造了足够多的假物,幕后主使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了。”
换言之,林垒失去了所有利用价值。
在这个基础上,林垒被舍弃的概率大大增加。
也不知道,林垒是做了什么挑战幕后主使底线的事情,幕后主使才会气得向警方抛出线索。
“我们要是能知道,林垒做了什么激怒幕后主使的事,就好了。”齐昭海自言自语。
他们和幕后主使站在对立面。
对幕后主使是坏事的事情,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怎料,宋冥在听完他的感慨之后,却缓缓蹙起了眉心。
“怎么了?”齐昭海忙问。
“我只是想到一个问题,”宋冥神情忧虑,“如果林垒知道得这么多,幕后主使真的会让他,有对我们开口的机会吗?”
宋冥的担忧不无道理。
齐昭海抿起唇,感觉心脏往下一沉。
他走出门去,再三确认了嫌疑人林垒刚刚已经被送上警车,正由三名警员押送着载往警局,齐昭海的心才稍稍定了一些。
然而,这颗定心丸才吃了不到三秒。
效用便已然结束。
窗外传来的一声轰然巨响,将这岌岌可危的踏实感,顷刻间炸得支离破碎。
“砰——”
撞击声碾着薄薄的耳膜,席卷而过。
路旁电动车警报的尖利长啸,路人惊恐的尖叫,与他们躲闪时发出惊呼声……一时齐响。
齐昭海一个箭步,夺门而出。
逆着人潮而行。
展现在眼前的惨状,几乎令他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蚀骨剧毒12
“撞车了!有人撞车了!”
事发突然, 人们纷纷被眼前骇人的车祸现场,吓得六神无主,慌里慌张地四下逃窜。
齐昭海的双脚,却像被熔化的沥青黏住了似的, 他不受控制地迈开步伐, 一步步向被撞得无比残破的警车走去。
将林垒送回市局的警车,如今已是惨不忍睹。
牢固坚实的铁皮与骨架, 在另一辆车不要命的撞法跟前, 简直成了一张脆弱透薄的纸皮。车头深深凹陷下去,复杂的电线断裂开来, 冒出引擎盖外,电火花噼里啪啦地闪着光, 时不时照亮滚滚升腾的浓烟。
车内的座位上,血红一片。
押送林垒的警员全部负伤*七*七*整*理昏迷,林垒其人更是不见踪影。
齐昭海走到车窗前, 看见原本拷着林垒的车窗把手上, 此时此刻, 只吊着一只血淋淋的断手。那只手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嶙峋白骨从断面中裸.露而出, 冒出皮肉。
教人看得五脏六腑,都渗出森森寒气。
幕后主使派来的人为了迅速劫走林垒,竟是将他被拷在窗上的右手,齐腕砍断了。
极度残忍。
大概是有人打了120,医护人员乘车赶来得很快。他们和在场的齐昭海配合着,小心翼翼地将重伤的警员抬上担架。
正当最后一个警员被从车里移出时, 他蜷缩的手指间,突然掉出一个纸团。
那纸团很小, 却极新极白。
不怎么皱。
齐昭海发觉异常,断眉隐隐下压。
出于生物自保的本能,当意外来临,人们会下意识抓紧手中的物品。倘若纸片是车祸发生前就被攥着的,如今不可能这般崭新平整,而且也不会在警员刚被移动时,就轻而易举地脱离手心的掌控。
这张纸片,更像是有人趁车内警员晕倒后,伺机塞进去的。
而来过这辆车里的人,只有一波——
劫走林垒的人。
齐昭海立刻想到,这是幕后主使让手下留给他们的传话。
这张纸条都很重要,他们必须看见内容。想清楚这点的瞬息间,齐昭海再次探身进车里。
然而,这时候的警车已危险万分。
油箱在撞击的巨力中挤压变形,外壳破裂,里面的汽油渗出裂隙,一滴一滴淌落出来。
“滴答,滴答,滴答……”
汽油越淌越急,越淌越快。很快在轮胎下,蓄成惊人的一滩。
而恰恰在那滩汽油附近,正有一根电线软软垂下。最外层的绝缘皮早已剥落。电线末端,不断有电火花接连爆开。
火星飘落下来。
光影明灭,危险陡生。
汽油遇火即燃,浓烈的气味刀锋似的划拉着鼻腔,石延的嗅觉系统几乎瘫痪。危机关头,他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扯起嗓子,声嘶力竭地朝齐昭海吼道:“老大,快出来啊!油箱要爆炸了!”
石延只来得及提醒一句。
就这么一句。
齐昭海刚把纸条拾起,才迈出不到两步,奋战在一线磨炼出的危急预警,便让他瞬间扑倒在地。
下一瞬,强大的冲击波猛然袭来,将他整个人掀飞出去。
分贝极高的爆破声,震聋了双耳。在爆炸来临的那刻,齐昭海甚至没听见任何声音。
一切都沉入静默里。
胶水般粘稠透明的静默,有如海浪。
翻滚!沸腾!
车辆的骨架被撑得爆裂,钢铁被折断摧毁,玻璃的碎片四下飞溅……火红的蘑菇云哗然绽开的刹那,警车好似幼童的劣质玩具,在齐昭海身后崩裂瓦解。
肉.体上的疼痛来得又疾又猛,脑浆如同被搅匀了一般混沌。
齐昭海用尽仅剩的一点力气,强撑着沉重的眼皮,看了眼右手掌里攥紧的纸团,终于支持不住了。
当下一波眩晕来袭时,他的意识再也无力抵挡。
被卷进黑沉,昏迷过去.
当齐昭海艰难地找回了一点知觉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紧右手的五指,确认手中的纸团是否存在。
然而,他只感受到一团空虚。
掌心中空空如也。
里面的纸团呢?丢了,还是被人拿走了?
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一瞬冲上大脑。剧烈的心慌中,齐昭海猛地睁大眼睛,张开五指,往手中看去。
右手里确实是空的。
别说纸团了,连点白色的纸屑都没看到,手掌上只有他纵横的掌纹。
齐昭海心头一紧,当即掀开被子,打算翻身下床。
不曾想,被子刚掀起一角,旁边就伸过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将被角又重新掖了回去。
“你要找的东西,在这里。”
那只手把纸团递来。
纸团失而复得,齐昭海赶忙将纸团展开。纸团里面写的,只有一串由数字和符号组成的内容。
“这是网址,可以和幕后主使进行视频通话的网址。”手的主人对他说道:“幕后主使的ip地址每十秒一变,技术部门不是没有努力过,但无济于事。”
说话人的嗓音冷冷清清,听着颇为熟悉。
齐昭海抬起头,顺着那只手往上看。
果不其然地,瞧见了宋冥那张沉静清丽的脸。
几近丧失的感官,在这一刻重新复苏。身下病床柔软的触感,鼻端萦绕不散的消毒水味,护士查房时轻柔温和的说话声,载满药物的手推车轮子碾过地砖的窸窣轻响……
齐昭海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此时正置身在医院里。
“我昏迷了多久?”齐昭海问。
“一个多小时,”宋冥凉凉地说,“你运气好,在爆炸中没有受伤太重。”
齐昭海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假装没听出宋冥话语里外,对他这次行动过分冒险的指责之意。
“一个多小时……”齐昭海抓起床头柜上的手表,低头瞅了眼,瞬间瞳孔地震:“我去,那我们的时间是不是不够了?”
齐昭海着急忙慌地翻身坐起。
过大的动作幅度,不慎扯动了他身上刚包扎的伤口,疼得齐队长龇牙咧嘴,“哎呦”叫唤。
宋冥转过头:“躺下。”
闻言,齐昭海动作虽然一顿,却没马上照做。
“我再说一次,躺回去。”宋冥盯着他,命令式的语气愈加冰冷。
齐昭海听得出,宋冥这下是真的动了怒。
齐昭海于是缩了缩脖子,察言观色,乖乖听话。待他重新躺回病床上之后,宋冥面色稍见缓和,周身低到险些要引发霜冻的温度,总算缓缓回升。
“在你昏迷期间,我们跟幕后主使已经通完话了。”宋冥没有再卖关子,她大发慈悲地,说出了齐昭海最关心的问题,“我把整个视频通话过程录影了,你可以看看。”
宋冥拿来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齐昭海面前。页面上显示的,正是那段通话录影。
齐昭海呼吸微窒。
他把鼠标拖动到播放键前,点击了下去。
视频最开始,先是一段剧烈晃动的镜头。幕后主使那边的画面里,失去右手的林垒被人推着跪在地上,捂着被砍断的手腕,形容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发出哀嚎。
然而,他惨烈的哀叫声,在看清楚迎面走来的那个人时,被硬生生咽了回去。无法发.泄的痛苦,憋得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齐昭海意识到,这是幕后主使到来了。
但摄像头显然是为了拍到林垒而摆放的,位置太低,从视频画面里看不清幕后主使,只能够看见他脚上穿着的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
“真皮,意大利手工制作,价格高昂,工艺精湛。”宋冥吐出一串词汇。
这无疑是一双高档皮鞋。
而这双皮鞋的信息,很符合幕后主使的身份。
“饶过我,求求您,饶过我吧……”林垒忍着断腕的剧痛,扑倒在地上,对着皮鞋所在的方向连连磕头。那张发黑的脸上,写满了难以名状的恐惧。
幕后主使却只是发出一声短促的讽笑。
他没有对林垒捣蒜似的磕头,作出什么反应,却似乎不太满意这个摄像头的位置。
因为少顷之后,视频画面便被人抬高了。
除了高度,视频的角度也变得不同。
好一番费时费力的调试过后,幕后主使才第一次在警方眼前,正式露面。
说“露面”,其实也不尽准确。因为纵使摄像头的角度合适,画面光线也正常,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从这个视频通话当中,看清幕后主使的样貌——
一张精美的青铜面具,覆盖在幕后主使的脸上。
遮盖住面部肌肉和所有五官。
这张面具,意在防住宋冥引以为傲的读微表情能力,也明示了幕后主使和过年前那帮银行劫匪的关系。
但是,幕后主使的面具上有一点,和他指导出的银行劫匪不同,他脸上的面具花纹更繁复,更华丽,也并非网店里随时可购得的廉价塑料仿品,而是货真价实的青铜材质。
厚重的青铜表面,还以鎏金作为点缀。
幕后主使坐在紫檀木的扶手梯上,连人带椅陷在阴影里。
面具上那些华贵而神秘的纹饰,未尝削弱青铜器本身具备的神秘感,反而将戴面具的幕后主使,衬托更加冷酷漠然。
幕后主使慢悠悠地端起青瓷茶杯,呷了口茶水:“我说过,我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
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仿佛脚底下匍匐着的林垒,不是人,仅仅是只不值一提的蝼蚁。
林垒的脸色霎时间变得煞白。他哆嗦着嘴唇,狗一样拖着身躯,手脚并用地一寸寸往前爬行:“求求您,我不想死,我不想……”
眼看着他满是鲜血的断手,快要挨到幕后主使的皮鞋上。
幕后主使不悦地放下茶杯。
当瓷器落下,与紫檀木茶几相碰的那刻,杯中清澈淡绿的茶水倾出杯沿。
与滚烫的热茶一同洒出的,还有人血——
在林垒手上的鲜血碰到幕后主使的前一刻,幕后主使身边同样戴面具的手下,便提前举起了刀。
手起,刀落。
银光划破空气,刀锋割开了林垒的咽喉。
“嗤——”
像刺破了一个血袋子,鲜血“噗”地从大动脉中泼洒而出。
林垒两颗眼珠瞪了出来。他徒劳的捂住血流不止的脖子,从漏风的喉管里,发出“嗬嗬”的气音。不一会儿,林垒便倒在地上,只挣扎抽搐几下,便彻底断绝了生息。
由于下刀角度与力度的精准把控,这瓢血液,丝毫不差地越过幕后主使的位置,泼洒进斜后方阴暗的佛堂里。
幕后主使的高档皮鞋没有脏。
身上和手上更没有。
杀人者纤尘不染,高高在上;遇害人遍染鲜血,倒进尘埃。
“太嚣张了……”屏幕前的齐昭海,忍不住攥紧拳头。
要知道,他们杀害林垒的整个过程中,可是一直在跟警方保持着联络的。
胆敢当着警方的面,这样肆无忌惮地杀人作恶,哪怕杀的是个已经落网的嫌疑人,都昭示着,幕后主使对警队和法律明晃晃的蔑视。
但幕后主使浑不在乎。
录屏里,他在瞥见地上的尸身后,略带嫌恶地偏转过视线。
比起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幕后主使更在意是否弄脏了他珍视的物品。他从雕花木椅上站起,叹着惋惜的语句,慢慢地往屋子深处走:“可惜了这满屋子佛像,该擦擦了。”
摄像头跟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终于让屏幕前的齐昭海,看清了幕后主使跟他们进行视频通话的地点。
这居然是一间佛堂。
黑暗里,赫然排列着密密麻麻的金身佛像。
这些佛像形态各异,有的拈花,有的执瓶,数量却多得难以计算
一尊尊金身塑像,足足从佛堂地面延伸到天花板,犹如庞然巨兽背脊上覆盖的万千金鳞。即便齐昭海仅仅是隔着屏幕,投去一瞥,那惊人的压迫力,也撵得他有些抬不起头。
这么一大片佛像,本该是威严而慈悲的。
宝相庄严,慈眉善目。
就像绝大多数神佛塑像那样。
然而,置身这场杀人夺命的残忍血案前,堂前供奉的这些佛像却依旧安然端坐着。莲台之上,菩萨低眸,漫天神佛助纣为虐,望向尸身的眼珠冷漠无比。
幕后主使转动腕间佛珠的动作,刚一停下,在他身边服侍的人,就恭恭敬敬地送来打火机,以便他挽袖抬腕,重新点燃被鲜血扑灭的烛火。
火焰擦亮,香烟漫起。
佛前供奉的香烛摇曳起烛焰。
幽微的光线勾勒出佛像镀金的表面,流淌过雕刻的缝隙……可齐昭海从画面里一眼看见的,却不是光明。
而是后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齐昭海看了下录屏的时间。直到现在,视频通讯已经进行了近半个小时,幕后主使杀了林垒,点了香烛,却迟迟不见一点开口跟警方说话的意思。
医院里不断有中毒者在死去。
他们每多拖一分钟,消耗的都是人命。
录屏中,通讯双方的画面都有显示。齐昭海看到,石延明显沉不住气了。好几次,石延都急着想要开口催促,却一次次被简尧副队摁回座位上。
简尧不急吗?不是的。
倘若放大画面仔细察看,不难发现他手背上隐隐浮出的青筋。
但简副队比石延成熟,他知道,他们既有求于幕后主使,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能得罪他。
游戏规则是由幕后主使制定的。
完全落于下风,且受制于人的他们,没有提出质疑的权利。
只能遵守。
也只有遵守。
“处理了一只小虫子,让你们看笑话了,真不好意思。”幕后主使视警方的焦急为无物,他微笑着转向镜头,口吻听不出丝毫歉意:“但是我这里有些事,还得再等一等。这里,太脏了。”
幕后主使唤人拿来一方白净的手帕,慢慢向佛堂最中心的塑像走去。
那尊佛像脸上,被林垒的血迹喷溅到了。粘稠的血液顺从地心引力的召唤,向下流淌,转眼间已将佛像的左半张脸,浸染成血红。
半张佛面,半张血面。
矛盾的两者,杂糅成诡异的凶残。
不像神佛,倒像是血海里爬出来的修罗。就算披了金衣,详加伪装,也盖不住那身地狱里带出来的腐臭血腥。
幕后主使捏着白帕,认真而慢条斯理地,替这尊佛像擦拭去脸上的血迹:“说起来,这件事我倒还要感谢你们。林垒知道他自己做错了事,防我的人防得可严了。要不是你们,我还不知道要从哪儿抓他呢。”
他虽是在与屏幕对面的警员说话,双眼却丝毫没有从心爱的佛像上挪开的意思。
不管是言语还是行为,都显出高高在上的倨傲。
气焰嚣张。
在幕后主使擦洗佛像的同时,他身后林垒的尸体,被手下人无情拖走。尚还温热的鲜血大股大股地涌出,才在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便有人提了水,跪在地上,洗刷去遍地泼洒的血色。
一条生命就这么消逝了。
悄无声息。
甚至无法在行凶者的地砖缝隙里,留下一丁点暗红的血痕。
齐昭海怒火攻心,他盯视着对面的幕后主使,恨不得咬碎一口后槽牙。他意识到,幕后主使似乎非常享受,这种戏弄警方的感觉。
幕后主使先抛出线索与挑战任务,引导他们找到林垒,又从他们手中,轻而易举地将林垒夺走,并在他们眼前将其杀死,好像一只捉住猎物后随意玩弄的猫。
其中反映出的恶劣的玩味,令人不寒而栗。
齐昭海看的只是录屏,都已经如此,当时作为警方代表,负责跟幕后主使通讯的简尧,心中更是难熬。
简尧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
他深深呼吸,以气息克制住攀升的不耐,开口问道:“忙完了吗?我们已经找到了林垒,你也已经杀死了他,现在可以聊聊了吗?”
“可以啊。”幕后主使笑笑说:“但我临时决定,给你们多加一项任务。”
临时加题,这委实是欺人太甚!
饶是刑侦队里脾气最好的简尧,也有了三分火气:“什么任务?”
幕后主使面具下发出的声音,不怀好意:“用你们的官号去发条公告,承认你们警.察曾经被我找的替罪羊骗过去了,办了冤假错案。”
简尧瞳孔一缩,久久没有答应。
幕后主使等了他几秒钟:“很难决定吗?是全市居民的人命重要,还是你们警局的名声重要,应该很好分辨吧。”
但简尧还是没有说话。
“不如这样吧,我多给你们一个小时的考虑时间。一小时之内,我要看到这条公告。否则,你们不会想知道后果的……”幕后主使主动停下话音。后面的话语不用他说,警员也能猜到。
这条公告不发,他们将会前功尽弃。
幕后主使笑了:“好好想想吧,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了。”
笑声闷在冷硬厚重的青铜面具下,带着种诡异的森然.
这一次视频通话,在幕后主使的笑声里结束,录屏画面也很快黑了下来。
随后,病房的门被敲响,齐昭海从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抬起头,看到了来探望他的简尧。
“一个小时的时间快要到了。”齐昭海留意着时间:“那则公告发布了吗?”
简尧摇摇头:“还没有。”
但能够留给他们犹豫的时间,已不多了。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赶快发布啊,”齐昭海皱起断眉,禁不住感到心急,“太晚就来不及了。”
“不可以。”简尧制止了他:“这件事情,我们必须慎之又慎。广岩街连环杀人案影响重大,还没过案件保密期,至今却仍吸引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关注。我们一旦公开承认是判了冤假错案,不仅警局会威严扫地,警局在市民心中的公信力也将被动摇。”
这正是幕后主使设置的陷阱。
幕后主使想要以这个行为表明,他自身的力量,远远凌驾于警局之上。
警方一旦按照他的要求,把这条公告编辑发送,无异于对外公开发布认输宣言。如此,必然引发一场震动。
齐昭海默然半晌:“可是我们除了这样做,还有什么办法?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难道要退出这场游戏,让之前所做的一切付之东流?
“要退出,也不是不可以。”
齐昭海默默在脑子里算了一笔账。
他们阻止水库投毒的时间,本就特别短暂,现在又已经因为幕后主使的这个游戏,浪费了三个小时。他们一没有线索的指引,二没有充足的时间,接下来的任务,必将会更加紧迫。
病房里静了许久,简尧终是松了口:“发布吧。”
这是个连环局。
越进行下去,他们的沉没成本越高,越难潇洒抽身。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最起码,得把这第一关的线索拿到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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