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嬴政诧异:“大母身体好些了吗?”
他前几天才去探望过夏太后, 那时夏太后还很虚弱,他是知道夏太后有多想见见扶苏的,可又碍于生病, 一直克制着, 因此听说扶苏去看望了夏太后, 嬴政第一反应就是,夏太后的身体终于好了。
内侍:“据说是已经有了好转。”
嬴政点点头, 没有怀疑这个说法,想来是最近天暖,对大母的身体也有益处。
最近事情太多,又格外重要,嬴政一直在章台忙碌,已经好些天没去看望过夏太后了, 实在是不孝, 他心里略为愧疚, 没道理扶苏一个幼童能想到的事情, 他却想不到,于是嘱咐内侍:“记一下, 明日寡人也要去探望大母。”
内侍躬身:“喏。”
接着嬴政又细细问了扶苏在夏太后宫中的表现, 得知祖孙二人相谈甚欢, 整个正殿都充满欢声笑语, 与以往夏太后病中时冷情的样子相去甚远, 嬴政不由得欣慰:“扶苏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嬴政略微思索, 想到扶苏从出生后就一直住在宫中, 平时常见的亲人也就是他和楚夫人这对父母, 唯一的亲大母远居雍城,唯一的亲叔叔还是相看两厌, 并且在昨天晚上造反了,都是些糟心的亲人。
看来再孝顺的孩子也得有能孝顺的对象才是啊,比如大母夏太后一向对他疼爱有加,比起生母赵太后还要强上百倍,就算是他也更愿意孝顺夏太后,扶苏愿意陪她说话,实在是太正常了。
不过,想起之前扶苏见到成蟜就讨厌,似乎两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都是种痛苦,那时他还担心过,叔侄不合恐怕会对扶苏名声有影响。
如今孝道当道,各国文人能士都看重这个,觉得连孝敬长辈都做不到的人,定然也不会善待其他人。
现在七国鼎立,想要出仕,随便选个国家就行,选择多了自然标准也高,人家一听你这个国家君主名声不行,人品有瑕,那就不来了,给再高工资也不来,再说你秦国工资也不高。
战国的求职者就是这么任性,所以为君者没有一个好名声真的不行。
结果成蟜的事情爆出来,瞬间反转,讨厌一个叛国者有错吗?没有错!甚至因为扶苏是在事发之前就开始讨厌成蟜,将此事又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也不知道是因为幼童灵气足,直觉更准,还是只有扶苏一个人得上天庇佑,奸邪都近不了身?
想起扶苏出生那天天降甘霖,嬴政点点头,若果真是后者,那他可要放心不少。
这次的刺杀他事先知情,且当时还有侍卫贴身保护,可真的面对刺杀时,嬴政还是产生了危机感。
秦国与天下为敌,他们做为秦王、秦王的长子,注定得不到安生。
只要秦国一天不停下扩张的脚步,刺杀就一日不会终止,如果扶苏真的有上苍保佑,定能躲过这层层危机。
嬴政放心了一瞬,但他又觉得,只是乞求神仙保佑似乎不妥,这毕竟只是他的猜测,没得到过证实,不太靠谱。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应该让他自身强大起来。
的确,他们身边常年都有侍卫守护,可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身边一个侍卫都没有呢?或者侍卫的确一直在身边,可要是对方人手比侍卫多太多,侍卫打不过呢?
光是指望侍卫保护,这跟把自己的人头交到别人手里保管有什么区别?如嬴政这样多疑的人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甚至他要求扶苏也别这样做。
明天就召蒙武进宫吧!
之前他已经跟蒙骜说好了,让蒙武给扶苏当武师傅,他也是时候上岗了。
完全不提三四天前还觉得扶苏太年幼,让蒙武在家里再等几年的话。
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扶苏这一觉睡得很香,直到窗外的杜鹃叫得嗓子都哑了,他才伸个懒腰起床。
其实不太想起,古代人的作息太变态了,嘴上说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其实太阳还没出来呢,勤劳的秦国人已经起来了,并将不想起的也吵醒。
扶苏艰难地爬起来……只爬起来一半,就一屁股坐在床榻边,睡眼迷蒙,在没人看着的情况下,很快又闭起来了,竟然坐着就开始打瞌睡。
伺候扶苏的宫人看见这一幕,纷纷偷笑,倒不是嘲笑他,而是小孩子犯困的样子实在讨人喜欢,就算知道对方是长公子,她们也忍不住心生喜爱。
‘长公子太可爱了,不如让他睡吧。’
‘不行,昨日公子嘱咐过,早上一定要把他叫醒,我们不能违背长公子的命令。’
没错,今早的扶苏不愿意被叫醒,但昨晚的扶苏是愿意的,主要是昨天从夏太后宫里回来后,他突然想起来还有正事没做。
成蟜和樊於期到底是怎么回事?成蟜真的是临阵反水了吗?他怎么就突然替嬴政挡了刀呢?
太多问题萦绕在他脑子里了,以至于本想等事情告一段落,他要重新睡懒觉的,因为这些问题睡不着了,最后自暴自弃坐起来嘱咐宫人,要她们明早务必将自己喊醒,他得去章台问个清楚,要不然吃饭都不香了。
不对,本来也不香。
扶苏痛苦地皱起五官,这日子真是没发过了。
麻木地张开双手,等着宫人弯腰替他穿上衣服,又象征性地梳理一番头发,就算梳洗完毕了。
杜甫忧心支离破碎的大唐,写出“浑欲不胜簪”,这愁得啊,头发都没了戴不了发簪了。扶苏也戴不了,他暂时还不需要那么愁,他只是没那个先天条件,小孩子头发太少了,只好做被现代网友诟病的那种人:在古代披头散发。
宫人恭敬地端来铜盆和铜杯,扶苏先端起铜杯漱口,之前一直是宫人帮他洗漱,可他毕竟是个成年人,上辈子的年龄比这些宫人还大,哪里好意思让一群初中生伺候自己,坚持要自己来。
楚夫人拗不过他,只能吩咐人专门做了一个小杯子,比她自己用的杯子轻薄且小,不然扶苏拿不动。
对此扶苏摊手表示:他可能是史上最较弱的穿越者了。
“嘶——”扶苏刚把水喝进去就被冰得一个激灵。
又是井水。
皱着脸将水吐掉,扶苏默默转头看向紧张的宫人:“去换杯温水。”
宫人忙不迭答应:“喏。”
扶苏一皱起脸,宫人急得都快跪下磕头了,可这不是她的错,是这个时代的人根本不知道,太冷的水是会伤到牙齿的。
当然了,他们可能会觉得,这么热的天用井水漱口怎么了?可是摆脱,热的只是中午好吧,现在天还没亮呢,他估摸着气温还不到二十度,井水有多凉可想而知,他感觉牙齿要变敏感了。
好在只是乳牙,算了算了不计较。
漱完口他就着铜盆洗了洗脸,没有刷牙的步骤,因为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牙膏,扶苏心情再次变得不美妙。
时代那么乱,他爹的政治中心肯定要放在军事上,而他又小,不能独自发号施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牙膏这类能改善生活的小东西研究出来。
本来事就够多了,成蟜还来阻挠他爹统一六国的进程,真是让人烦躁。等会去章台探探情况,要是成蟜真这么命大,那他就就想个办法把他弄死吧,所有阻碍社会发展的绊脚石都应该被清理掉!
啧,他真是越来越心黑了。
等扶苏走出殿门,东方已经亮了半边,楚夫人端坐在桌案前等着宫人上菜,扶苏进去问了声好。
“母亲早。”
楚夫人含笑点头:“扶苏也早,快过来用膳吧。”
扶苏迈着小短腿走到楚夫人下首的小案几前坐好,没错这又是给他单独设计的,成人用的案几太高,都到他脖子了,导致他每次吃饭都有种被锁喉的错觉,太压抑。
楚夫人一看这能行?立马又让匠人做了个迷你版,由于给的实在太多了,匠人们不仅完工迅速,还格外细致,桌案侧面雕刻了各种花鸟鱼虫的图案。
复古、好看,但扶苏欣赏不来,他不理解古人为什么要在餐桌上雕蚂蚁,不觉得影响食欲吗?
楚夫人那边菜已经上齐了,还是老三样,不过今天多了个鸡蛋,这是扶苏强烈要求的。
现代人刻进骨子里的:早餐怎么可以没有煮鸡蛋呢!
此时的鸡蛋可是个好东西,没有现在养鸡场的人工养殖,母鸡下不下蛋全凭运气。
今天没吃饱,不下了;今天下雨了?太潮,不下了;今天下雪!天呐我要死了,下辈子再下蛋吧。
等待吃鸡蛋的人们:“???”
你先别死,下完蛋再死啊!
总之母鸡下蛋是个深受环境影响的事情,夏天还好,偶尔能有些收获,冬天那是完全不用想,几乎就吃不到。
所以别看现代鸡蛋廉价,但在秦国,煮鸡蛋的的确确是个好东西,如果扶苏只是自己吃,别人顶多说一句:王室就是会吃,专挑好东西。
可扶苏不仅自己吃,他还强烈要求楚夫人和嬴政每天都吃一个,这就成了孝心的举动,为此没少收到各路人士的夸赞,包括但不限于各宫宫人、内侍,以及已经跟他相熟的卫尉和郎中令。
扶苏望天,这个身份真是好用,随便做点什么都有人拼命夸他。
当然,扶苏桌上唯一跟楚夫人相同的也就是一个煮鸡蛋了,其他的恕他接受无能,望着楚夫人优雅但不失速度的用餐,扶苏皱紧眉头,接过了独属于自己的牛奶,加了蜂蜜的,胜过苦菜根一百倍。
第 72 章
楚夫人对于扶苏要喝牛奶这件事表示不理解, 都是喝奶,为什么对奶娘们那么抗拒?
扶苏:那能一样吗!
他试图解释过,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总不能跟他娘说, 因为牛奶能补钙还补充蛋白质, 最关键的是它可以加蜂蜜。
这些理由没办法解释出处,而且他一个一岁小孩怎么能那么条理清晰地列出理由?
这就陷入新一轮自证中了, 心累。
他选择装听不懂,反正庖人也不会少了他的牛奶。
其实比起牛奶,现在更常见的是羊奶,不过那玩意儿也太膻了,直接喝简直是在为难自己,以前他在网上看到过, 据说加杏仁熬煮可以去腥, 可他又不确定, 一岁小孩能不能食用杏仁, 万一不能可就变成自杀了。
这里又没有急诊室,他还是不冒那个险, 收集牛奶麻烦就麻烦点吧, 反正麻烦的不是他。
想到这儿, 扶苏沉默, 他真是越来越适应贵族的腐败生活了, 连使唤人都这么自然, 这样不好, 以后还是要改改。
然而当伺候的宫人温声询问:“长公子, 可还要些雉鸡肉饼?”
扶苏瞬间回:“要!”
宫人继续温声问:“那可还要牛乳?”
扶苏下意识张嘴又想回‘要’,想到一会儿还得去章台, 万一牛奶喝得太多会很麻烦啊。
他遗憾地拍拍肚子,叹气:“算啦,已经喝得够多啦。”
楚夫人失笑,吩咐宫人:“将牛乳端来给我,肉饼给他吧。”
本来楚夫人的饭量并不大,平日只在宫殿里坐坐,也没什么运动量,吃点就饱,这导致她一直有些瘦弱,扶苏早就想劝她多吃点来着。
没想到今天根本不用劝,看着儿子的可爱样子,楚夫人心情好,竟然主动加了一杯牛乳。
总觉得自从扶苏能跑能跳之后,连朝食都有趣得多了。
扶苏则在品尝他的鸡肉饼,嗯,就不详细品味了,在现代还是个保护动物来着。
可能是小孩子对味道比较敏感,有点异味的东西他都受不了,牛羊鱼猪彻底从他的餐桌上绝迹,这几天他吃过了各种形状的鸡肉,最喜欢的还是这个肉饼。
以前庖人做肉饼,都是将肉捣碎捏到一起,然后上锅蒸……难吃不说还容易碎成一盘散沙,经过扶苏的强烈要求,庖人终于学会用油煎了,终于变成了勉强能吃的样子。
不过……偶尔冒出来的腥味还是让扶苏皱眉,他觉得有机会的话,还是要教庖人杀鸡先放血,还有焯水,要不然吃上一口以为自己要返祖了。
吃完后扶苏再次漱口,力求将腥味从口腔中赶走,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均对此行为表示不理解。
那可是肉呢,还加了油的,那么香的味道他们才舍不得吐出去,恨不得一直保留到明天。
幸好扶苏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他正在想,光吃鸡肉实在是有点腻歪了,就算上辈子住寄宿学校,也不会让他们连着一星期都吃同一道菜的,还是得想办法丰富一下餐桌。
真的好想念香喷喷的红烧肉,要不牛肉也行啊。
扶苏站在宫殿外,一边等着内侍套车,一边忧伤地眺望远方,光看表情,谁也想不到他是馋肉了。
哎——
对着朝阳畅想一会儿后,扶苏就忧伤地低下了头,秦国的牛用来耕种都不够,吃肉就别想了,他还不如畅想一下穿回去比较现实。
不过想起红烧肉,就避免不了想起它的黄金搭档白米饭,饭刚煮好,饭香能飘满整间屋子的白米饭……想想就馋,他都一年多没吃过了。
所以解决肉类问题之前,他还是想改良一下主食吧。上次吃的黍米饼还带着壳……给他一个小孩子吃带壳的东西,简直丧心病狂,当他长了铁齿铜牙吗?
扶苏撑着下巴思考,不如一会儿想办法在章台蹭个饭,顺便提一句好了。
楚夫人把他的手拿下来放平,严肃教导。
“乘车时不要拄着下巴,会咬到舌头。”
别看咸阳宫内都是青石铺路,看上去很平整,但王宫建造时间也不短了,总有被压坏的路面,凹凸不平的,扶苏现在这个姿势很容易咬到舌头,尤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天呐,楚夫人感觉她已经看到扶苏把自己咬得一嘴血的样子了。
在母亲责备的目光下,扶苏默默放下手,挤到楚夫人身边挨挨蹭蹭,贴着她坐。
三头身的扶苏坐下时更小了,离远看他们母子,就像一行字最后面那个字和句号。
他们正在前往章台的路上,没错,今天又是楚夫人亲自护送,像是电视剧里那种,为了证明自己很厉害已经是个独立的大人了,出门在外总是要甩开护卫单独行动,然后被人掳走、敲晕、拐卖等等,扶苏每次看都觉得他们脑子有包。
反正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哪怕他内里是个成年人,也不会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
或者说正因为他没那么幼稚,才不会主动把自己暴露在风险中。那么远的路呢,他又这么弱小,说不定就会被人敲晕、拐卖,草丛里冒出三个大汉来刺杀。
真是太可怕了,三头身的扶苏瑟瑟发抖。
见状楚夫人还以为他是着凉了,连忙从车上取下披帛给扶苏披上,扶苏非常感动,然后果断拒绝。这大热天的还是算了吧。
“母亲,我不冷。”
楚夫人不信:“都发抖了,怎么可能不冷。”
没办法,扶苏只好拉过楚夫人的手放到自己额头上。
“你看,我真的不冷。”
楚夫人摸了一下,发现扶苏额头没有变凉,也没有冷汗,看来是真的不冷,楚夫人放下了心,顿时也不啰嗦,转身上了马车又回去了。
回去的速度比来时还迅速。
这也是没办法,谁能想到呢,楚夫人不过是送他来几次章台,就被后宫几个夫人美人们酸言酸语,说定是为了邀宠才整日把扶苏往章台送。
他一个小孩子他懂什么啊?难道还是他主动要去的不成?
扶苏:“……”别说,还真是他要去的。
可夫人们才不听这个,一口咬定就是楚夫人邀宠,不要脸,没有分寸,不就是运气好生了长公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后宫酸气冲天,一边数落楚夫人,一边使尽浑身解数,牟足了劲也要生个儿子。
感受到后宫的暗潮涌动,扶苏淡定吃瓜,也不知道接下来出生的是哪位兄弟姐妹?历史上的记载太少了,有名字的一共就四个,其中还掺了一头猪。
根据胡亥的屠杀记录来看,嬴政的儿子大概有二十四个,女儿有十个,但史记只写了他们的死因,没写排名,扶苏根本无从判断谁是他二弟,或者二妹。
哎,也不知道即将出生的这个倒霉鬼是被碾死的呢?还是被肢解的???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扶苏一惊,吃瓜的闲适都烟消云散,疯狂摇着脑袋。
呸呸呸,什么地狱想法,滚出我的脑子!
“怎么了?为何摇头?”
扶苏顿住,疑惑抬头,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到正殿了,他爹正坐在那望着他。
扶苏回头拍拍伍左的肩膀,表示赞赏,你这速度可以啊,不当斥候可惜了。
他是在门口遇到伍左的,本来那天已经说好了,让伍左以后都跟着他,可也不知他爹是不是忘了,回宫后再也没人提这事,以至于伍左还在章台伺候着。
因为伍左要去伺候长公子了,他最近的活都轻松不少,自由度也更高,当看见扶苏出现在宫门前时,他就把扫帚交给旁边人看管,自告奋勇地跑去给扶苏当代步。
章台的台阶特别高,象征着王权的至高无上,真要是自己爬上去也很累,所以扶苏欣然接受,让伍左抱着自己走。
只不过没想到伍左走得这么快,他的胡思乱想才刚开头,居然就到终点站了?
章台宫正殿对于秦国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神圣威严的,伍左进来了连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抬头,自然也就没看到扶苏的惊讶。
他将扶苏轻轻地放下后,就倒着退出去了。独留下扶苏一个人面对嬴政的疑问。
他能直接说吗?
当然不能了,他又不打算走神仙小孩的路线,自然脑子里想的那些一件都不能让嬴政知道,不然他前期何必这么费力伪装呢。
扶苏小跑到嬴政身边坐下,眼珠转了转,突然有个好想法。
然后下一秒就垮起个脸,满脸写着不高兴地说:“因为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嬴政偏头垂眼看他:“可是昨夜做了噩梦?”
小孩子的世界能有多不好的事,想起扶苏挑食的样子,估计不是做噩梦就是今早的朝食不可口。
他可是还记得之前扶苏嫌弃肉太腥菜太苦,一口都不肯吃的样子。
扶苏摇头:“没有做梦,是母亲说叔叔生病了,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去探望他。”
说完拄着下巴,愁得叹了口气。
嬴政伸手抚摸扶苏的发顶,轻轻拍了拍,想说小小年纪叹什么气,也不怕提前变老头。
“不是生病,他那是受伤了。”
“受伤?”
扶苏用尽全力仰起头,似乎小小的脑袋格外沉重,他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父王,什么是受伤啊?”
显然他还无法理解这个新词汇。
也幸亏楚夫人不在这儿,不然就会发现,同样的招数扶苏竟然用了两遍。
嬴政本不是个多话的人,他深知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在事情没有盖棺定论之前,随便一句话都可能扭转局势,但面对天真无知的儿子,他倒是不介意多说一些。
扶苏默默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管他招数老不老,事实证明他们就吃这一套。
第 73 章
嬴政先是给扶苏科普了一遍什么叫受伤, 就是被匕首捅了一刀。
扶苏再次露出迷茫的神情,于是嬴政不得不让先让侍卫进来,给扶苏讲解一下什么叫匕首。
嬴政身上是没有匕首的, 这事就算他不解释扶苏也知道, 但凡他身上有匕首, 也不至于将来被荆轲绕柱子追了好几圈……
啊罪过罪过,这真可是太好孝了。
给一无所知的小孩子讲一件事真的很麻烦, 亏得嬴政不是急脾气,扶苏见好就收,终于让嬴政顺利讲完了前因后果。
扶苏惊讶地张大嘴巴,露出半壁江山的牙床。
“哇,叔叔好厉害。”
扶苏来回翻动嬴政的袖子,扒着亲爹打量, 确定没有伤口才罢休, 他有点别扭地开口:“是叔叔保护了父王, 那我不讨厌他了。”
“父王, 我们去看望一下叔叔吧。”
他似乎小小年纪就懂得了感恩的道理,要替自己的父亲感谢叔叔相救。
乍然发现一岁的孩子就已经很懂事了, 这对嬴政来说是一个奇异的感受, 放现在大家可能会惊呼‘孟婆汤掺水了吧!’但嬴政接受良好。
主要先秦时代神化泛滥, 但凡有点名气的人, 都喜欢追根溯源, 然后给自己祖先造神, 给自己童年贴金。
这就导致流传下来的故事中, 总是会有那么几个少而敦敏的人存在, 扶苏稍稍暴露一点没关系,看上去只是比其他瓜娃子聪明那么一点, 还没到让人怀疑是异端,需要烧死的地步。
因此嬴政只是莫名觉得欣慰,说话时难得的温和,问:“你还知道这样叫看望?”
扶苏点头,抬眼看嬴政,有些小骄傲:“是母亲说的,要我去看望叔叔,我就记住了!”
潜台词是:看我多棒!快夸我快夸我!
然而嬴政不是那种会无脑夸夸的父亲,身为古代人的一员,他没有奉行打压教育已经是惊喜了。
面对扶苏满眼的期待,他只是淡淡评价了一句:“你母亲教的不错。”丝毫不提夸奖扶苏的事。
扶苏委屈瘪嘴,原本开心瞪成满月的眼睛也变成月牙,他似乎很期待父亲的夸奖,得不到想要的,委屈成了掉毛的小猫。
嬴政垂眼盯着他,眼神毫无波澜,扶苏莫名觉得,此刻他爹跟他前世在商场里看到的,面对孩子撒泼打滚只想买玩具时,冷着脸散发威严的爸妈一样。
往往在爸妈面无表情的威压下,撒泼的小孩子不撒泼了,打滚的小孩子也站起来整理衣服了,但是这招对我扶苏没用!
只是想要个夸夸而已,难道比要一套变形金刚还难吗?!
所以扶苏毫不退缩,倔强仰头回望回去,眼里慢慢的期待和委屈,终于是他爹先败下阵来,将视线挪开,扶苏才像打了胜仗一样,洋洋得意的,变成了骄傲的小猫。
大概是为了转移话题,嬴政重新提起了扶苏之前说的:“可寡人怎么记得,方才你还不想去看他?”
这说的就是扶苏之前扯的借口,嬴政问他为什么摇头,他说:“想起了不好的事情。”对看望成蟜这件事表达出十足的抗拒。
过分!怎么能瞪眼睛瞪不过就给他挑刺!扶苏愤愤地想。
前后言行不一,对要面子的小孩儿来说算是黑历史了,但扶苏的脸皮是加强过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打败。
他直言不讳:“因为叔叔真的很讨厌。”
“但是,”扶苏抬头看一眼嬴政,语气软化,“以污耳耳期无儿把以但是他救了父王,那他就是个好叔叔。”
他依旧讨厌成蟜,只是为了父亲,才愿意改变自己的态度而已。
看见没有,这全都是为了你啊!我亲爱的父亲!
才一岁的小豆丁,还没有腿高,已经学会反哺了,就问你感动不感动!
这谁听了不迷糊。
感动谈不上,但嬴政就此有了“扶苏是个孝顺孩子”这种印象是真的。
这就足够了。
今日孝心打卡√
嬴政到底还是没让扶苏去看成蟜,给的理由也很充分:“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成蟜伤得很重,还起不了身,就算你去看他,他也没有精力见你,不如等他痊愈了再去。”
扶苏眼神里露出了迷茫,他没见过受伤的人什么样,自然也想象不到,受伤居然会连床榻都下不了,不过他是个知进退的好孩子,既然父王明确拒绝了,他也就不强求,点头答应:“好吧。”
他故意提起要去看望成蟜,本来就是为了试探传言的真假,嬴政拒绝他去看望,更印证了扶苏的猜测,所谓成蟜替嬴政挡刀这事果然有猫腻。
按理说有人替你挡刀受伤,这简直是救命之恩,何况救你的还是亲弟弟,这兄弟之情直接升华了啊。
在弟弟身受重伤卧床不起的情况下,他不更应该去看望吗?顺便带几个太医一起,还给太医下死命令,说救不活他你们也跟着陪葬……咳,扯远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年的娱乐活动太匮乏了,扶苏把上辈子看过的狗血小说都想起来重温了一下,导致思维有点跑偏。
回归正题,不管他们俩的兄弟情是深是浅,这个时候都应该关心关心吧,从君臣的角度来说,还有什么比王上带着自己的准继承人亲自探望更能收买人心的呢?(思考的过程中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
总之,嬴政的行为有点反常,对于一个救了自己的人,他的表现似乎太冷漠了。
所以外面流传最广的成蟜救了王上的版本肯定是假的。
那么真相又是怎么回事呢?
扶苏充分发挥自己看过数千本小说的脑子,思考它的合理解释。
假设成蟜挡刀是真,但嬴政并不感动,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嬴政的确是查出了成蟜通敌的证据,在这之后,成蟜确实替嬴政挡了一刀,或者这根本是他自导自演的苦肉计,嬴政知道他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夺王位而已,所以才这么冷漠。
嗯……这样似乎就解释得通了,扶苏点点头。
这么看来,他之前做的一切都没白费,成蟜已经废了,虽然想不通,成蟜都犯了这么大的罪,他爹居然没有把人咔嚓掉,这根本不符合嬴政的作风啊。
但是管他呢,就算真是天上下红雨了,他爹有点向圣父发展的趋向,大不了以后再找个坑把成蟜绊倒。
这么想着,扶苏打了个激灵,只是在脑子里将嬴政跟圣父划了下等号而已,上下五千年的人都要跳出来说扶苏疯了。
搓掉身上的鸡皮疙瘩,转头发现他爹又开始批上竹简了,仿佛上一秒还在闲聊,下一秒就沉迷在政务的海洋中无法自拔,真是个天选当皇帝的料,现代那些卷王看见他爹恐怕会哭吧。
卷不过,完全卷不过。
看见已经批阅完的竹简,扶苏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两千年前的奏章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像清朝时一样,三千字正文,两千五用来问皇帝身体好不好,吃不吃当地的特产芒果。
想来应该不能,这时候造纸业还不发达,连上奏都得用竹简,哪里有空余的地方让他们吹嘘拍马,应该都是言简意赅地说正事,甚至其中还会夹杂几个错别字,哦不,严谨点可以说是通假字。
不过扶苏拿到手就傻眼了,别说看看官吏们有没有拍马屁了,他连字都看不懂啊!
失策了!这是秦国,还在用大篆的年代,他能看懂就怪了。
慢半拍的扶苏终于想起他爹突出的功绩之一:车同轨,书同文。
然后扶苏又想到,他已经一岁了,再过几个月就到了虚岁三岁的年纪,按例可以进学了。
虽然先秦文教不发达,小孩子没有这么卷,但他知道未来形式有多严峻,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偷这样的懒。
他需要学习诸子百家的知识,而这些学派在哪个国家发展的都有,自然用的文字也不同,那他以后岂不是要学会七国文字!
扶苏眼神渐渐呆滞,面前仿佛出现一个穿着长衫的人,撑着柜台问他:“读过书?那我便考一考你,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
接着是换成玄色深衣的人说:“看好了,一共七种。”
扶苏猛烈摇头,将这两个人赶出脑子。
太可怕了,兼修七门语言这是人能做到的吗?爸爸,你为什么不能明天就统一六国呢?这样他就不用学了。
发现扶苏又在摇头,嬴政放下竹简,关心道:“怎么了 ?又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了?”
扶苏扬起苦瓜脸:“竹简太沉了,我拿不动。”
他当然不会说,他在偷看竹简内容结果却看不懂的事啦。他现在看不懂,嬴政不觉得冒犯,可他早晚有长大识字的一天,若是那个时候他爹想起今天这一幕,会不会觉得他早有窥伺王位之心呢。
别说不可能,君主的多疑是常人想不到的程度,而且一旦起了疑心,他才不管你是不是冤枉的呢,三岁看到老,你一岁就想偷看奏章了,二十一岁就敢偷玉玺!
扶苏可以说是提前二十年就开始未雨绸缪了,甭管有没有用到的那天,反正多做点准备准没错。
第 74 章
从扶苏的表现来看, 他说竹简太沉了绝对不是虚的,因为说着说着手腕就往下坠,竹简在他手掌中摇摇欲坠, 终于‘啪叽’一声, 掉回了案几上。
因为说的话和动作之间相隔时间太短, 导致那竹简不像掉下去更像是被扶苏扔下去的,可以说是很嫌弃了。
保证任谁来看, 都不会觉得扶苏对处理政务有一丝渴望,这下总不能说联想到他觊觎王位了吧。
至于会不会因此给他爹留下坏印象,以小看大,因为他扔竹简这个动作就联想到他对政务不上心,从小就没有大志向,不堪造就?
扶苏表示:无所谓, 谁让周朝是嫡长子继承制呢, 继承周朝礼制的秦汉也严格贯彻这个制度, 他爹又没有王后, 扯不上嫡子,他这个长子天然就占尽了优势, 只要除掉胡亥那个碍事的, 他太子之位就稳了。
嗯……不对, 扶苏沉吟片刻又想到, 光除掉胡亥还不够, 那就是个生了毒疮的蠢货, 根本没有脑子, 真正应该除掉的是赵高和李斯这两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算一算, 这俩人年纪也不小了,不知现在在哪个衙门高就啊?改天他得去查查, 想办法提前把他俩弄死算了。
嬴政还年轻,远远不到怀疑儿子的时候,对于寄予厚望的长子,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教导扶苏为君之道。
他拾起被扶苏扔下的竹简,将它与其他竹简一起摆正,一旁的内侍见状正想上前帮忙,嬴政摆了摆手,这点小事他还是可以自己做的,于是内侍又退回柱子边上当壁画。
嬴政将竹简重新摆得整齐,看来他不止工作狂,还有点轻微的强迫症,像刚才扶苏那样随意扔下是绝对不行的。
他摆好竹简,认真地看着扶苏,格外严肃。
“你可知这些竹简是用来做什么的?”
扶苏迷茫回答:“不知。”
他怎么可能知道?他只是个刚断奶不到一个月的奶娃娃而已,能知道这个东西叫竹简就不错了,要是真能说出来这是干什么用的,那才真是有鬼了。
“大秦东起太行,西至陇西,南至上庸,北拒匈奴于长城之外,驾战车巡游月余方可返回咸阳,如此广阔的疆域,只靠寡人一人的治理是不可行的,于是每一郡派郡守,每一座城派县吏,这些竹简就是郡守和县吏奏陈国事之用。”
说着,他从已经批阅完的竹简堆里随手拿起一卷说:“这卷上面说的是定阳旱灾,粟米亩产还不到一石,若朝廷不开仓放粮,黔首们就只能饿死。”
将定阳的竹简放下,嬴政又拿起一卷说:“这个,上庸水灾,田里水涨得和麦苗一样高。”
“还有这个,在秦楚边境,楚国士卒居然大肆掠我秦人为奴,县尉请战。”
“这个……”
“……匈奴犯边”
旱灾、水灾、兵灾,都汇聚在小小的一卷竹简里。竹简重吗?重,但更沉重的是它背后正在发生的,大大小小的灾难。
这也是嬴政想要教给扶苏的。
“这些竹简上承载着大秦,真正使它沉重的不是竹简本身的重量,而是为君者的责任。”
嬴政玄色的袖口一一掠过案几上的竹简,就像是一寸一寸抚摸着大秦的国土。
这一刻,虽然他们仍然跪坐在章台宫中,扶苏却恍惚觉得自己正漂浮在一幅巨大的舆图上空,亲眼看见西北面属于秦国的上空,一只玄色的衣袖轻轻擦拭着,秦国因此焕然一新。
前世有人说,秦始皇的成功是必然的,因为秦国六代无庸主,嬴政好命,继承积累了六代的遗产,怎么打都不会输。
也许吧,这确实是他成功的因素之一,但要将六国统一完全归功于先辈,就太偏颇了。
此时已经到了战国末期,各国君主都显露出了末代的特质,要么昏庸要么无能,只有秦国这块土地孕育出了一个雄主。
他不爱金银,不好享乐,在齐王守着齐国余晖醉生梦死时,嬴政在富国强兵;在韩王偏听偏信毫无进取之心时,嬴政在广纳贤才,关心民生。
也许有人会说,封建时期的君主,怎么可能真的关心平民,可就算他的思想囿于时代,真的只是把平民当成强大秦国的耗材、养料,至少他是真的在兢兢业业处理旱灾、水灾,让受灾的黔首能有一条活路。
凡事论迹不论心,只要他做了实事,他就值得尊敬。
封建时代四百多个皇帝,又有几个能将天下当成自己责任的?多半都当成了自己的后花园、游乐场、提款机。
如果说之前扶苏对他爹的尊敬亲近,都是是来源于史书上记载的那个秦始皇,那么现在,他爹又亲自在这份尊敬上面加了砝码。
他想他真的很难抵挡一个心怀天下的君主的魅力。
本来只是想扔个竹简,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而已,没想到却开启了秦始皇亲自教导的为政第一课,真是个意外但惊喜的收获。
扶苏听得都快冒出星星眼了,好在理智尚在,瞬间就把崇拜的表情收起来,两眼迷茫无神,满脸写着“爸爸讲得太深奥了,我根本听不懂,快睡着了”。
嬴政说完,问了最初他想问的问题:“现在你还觉得这些竹简沉吗?”
扶苏继续迷茫着,听见他爹问话,发现这个好像是在问自己,立马强迫自己清醒,思考犹豫两秒,还是理直气壮地回答:“沉!”
好一个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别的都不用问了,光听这个回答就知道,他前面都白说了。
嬴政沉默地盯着扶苏,眼神里倒是没有多少失望,只是气氛越来越沉寂,彰显着他的不悦。
这大概跟现代父母辅导一年级的孩子写作业,真上手时发现孩子连十以内加减法都算不明白的那种失望、无力。
我们一世英明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显眼包!
这份沉默夹杂着一种对基因的叩问,以及对家族败落的恐慌。
不对,换成他爹的话,大概是对秦国败落的恐慌。
“这个儿子真的能继承我的志向成为天下共主吗?不会我死了一切都回到解放前吧?”
扶苏:放心吧爸爸,那不是我能干出来的事,倒是你后边生出来那个混血猪有点危险。
(跟胡姬生出来的怎么当然是混血了!)
在嬴政的盯视下,扶苏无辜回望,主打就是一个无辜、弱小,且理直气壮。
嬴政沉默的时候,扶苏眼神也曾游离过,虽然他不懂父亲为什么生气,但小孩子总是拥有动物般的直觉,直觉告诉他,他爹生气了,而且似乎是因为他的回答生气了。
所以他应该回答不沉?
扶苏皱起脸,可是真的很沉啊,他现在手腕还痛呢,小孩子不应该说谎的。
犹豫迟疑了很久,一张脸如调色盘般变来变去,那变化都是在嬴政眼底下进行的,让他亲眼看到一个正直小孩的挣扎,最后正直占了上风,坚持自己原本的说法。
哪怕跟父亲意见相左,惹了父亲生气,那也不能让他做违心的事!
嬴政见此,本就微薄到几乎没有的怒气瞬间消散,他叹气道:“罢了,才一岁而已,能指望你懂什么呢?”
想教导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不在一日之功,他实在没必要失望。
扶苏连“看望”这种词都要现学,他说的话那么深奥,有些人到了几十岁也依旧不懂,扶苏听不懂很正常。
自我开解之后,嬴政又想到,扶苏明明察觉到了他不满意,依旧坚持自己内心的想法,这很好。
有自己的见解,且不会因为外力随意改变自己的看法,才一岁意志就如此坚定,想必将来觉得不会受奸臣摆布,他就放心了。
如此看来,今天的教导也不是全无收获。
也是,如果扶苏真的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为了取悦他人可以随意说好话的性格,之前也不会跟成蟜闹僵。
想到成蟜,嬴政又想起扶苏之前说的要去看望成蟜的事,成蟜现在还在大牢里用刑呢,不仅身上都是血污,还整日污言秽语,他自然不会同意扶苏去。
不过成蟜不值得看望,另一个倒是值得。
嬴政轻声问扶苏:“听内侍说,昨日你去探望高大母了?”
这态度一看就是没生气,似乎完全没有对扶苏的‘愚笨’失望,扶苏眼睛微微亮起,本来还以为他爹要对他短暂的失望了呢,那样虽然是他想要的,但也是会伤心的,没想到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更爱爸爸了怎么办!
扶苏乖巧回答:“嗯,昨日母亲带我去的,说我自出生起还没见过高大母,所以带我去看望她老人家。”
嬴政叹了一声:“寡人也好久没去探望过了,听说高大母很喜欢你,今日你就随寡人一起去探望她吧。”
似乎是想起了夏太后的慈爱,扶苏变得很开心,痛快答应了:“好啊!”
嬴政见此,微微笑了一下,笑意几不可见,但的确是笑了。
扶苏虽然没有天生的政治天赋,却实在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第 75 章(修)
此时在邯郸王城, 大夫赵仪的门客进宫求见,与内侍耳语了一番。
内侍一惊,忙入内禀报。
“启禀王上, 大夫赵仪自咸阳传了密信回来。”
“嗯?”赵王略喜, “呈上来!”
内侍呈上帛书, 赵王迫不及待地打开看。
一个月前他就接到了成蟜传信,说秦国有意攻打赵国, 他不愿邯郸遭受战祸,因此特意去信提醒赵王。
赵王收到成蟜的传信,抚膺长叹:“长安君好人呐!”
然后赵王欣然接受了成蟜递过来的橄榄枝,约好你助我破除大军,我帮你夺取王位。
一开始赵国还想着与楚国魏国联合抗秦,可他给楚王魏王去了信, 皆如泥牛入海再无动静。
合纵伐秦时咱们是盟友不假, 现在联盟都解散了, 你还来找我们干什么?麻烦赵国早日学会独立行走。
本来赵王气得都要掀桌子, 还好成蟜愿意合作,只要他们里应外合, 想必定能大破敌军的。
不过事关重大, 他不能只听成蟜一个人的说法, 于是决定派一个人去咸阳探听虚实, 顺便做赵国与成蟜之间沟通的枢纽。
大部分人都没这个胆子去, 如今两国大战在即, 他们生怕被秦人抓住, 拿去祭旗。
正在这时, 赵仪站出来,自告奋勇, 表示愿意为王上往咸阳走一遭,赵王大喜过望,忙将人派了过去。
说起来,这个赵大夫还是他的族兄,果然是比外人靠谱。
算算时间,也该送信回来了。
因为了解赵仪去咸阳的目的,赵王大致能猜到这封密信里的内容,无非就是秦国的确要出兵,或者这只是成蟜诓骗赵国相助的一个幌子,别说后者不可能,战国时代的人心都脏,空手套白狼的事儿可没少干。
赵国倒希望这只是成蟜的一个谎言,哪怕被诓骗了他都不会太生气,因为另一个结果实在太糟糕了,他根本不想面对。
然而打开密信一看,恰好是他最不想面对的那一种,赵王一列一列看下去,看到秦国已经集结十万大军攻赵,还是老仇人蒙骜张唐带兵时,他眉头紧锁,但还不算太失态,毕竟这也是预料中的事情。
直到看到秦国计划让蒙骜和张唐带主力佯攻代地,吸引赵国的注意力和火力,另一支军队却由成蟜带队奇袭邯郸时,赵王顿时后脖颈一凉,仿佛这大好头颅已经不在自己颈上。
他太清楚赵国人对蒙骜和张唐的恨意了,以及恐惧。
如果此二人真的领兵攻打代地,他们一定会像秦国设想的一样,派出所有兵力去抵抗他们,将军李牧也会死死守在代地,无法回援邯郸,等到秦国另一支军队出现在邯郸,早就无力回天了。
他害怕,是因为他知道这个计策真的可行,如果成蟜不是站在赵国这边的,那……
赵王越想越后怕,惊慌地喘着粗气,最后变成极致的愤怒,他倏然直坐起身,将帛书拍在案几上,怒喝道:“竖子尔敢!”
“来人!传庞煖、郭开立刻来见!”
内侍早在赵王拍案几时就趴在地上了,吓得哆嗦,此时瑟缩着回答:“喏!”
然后赶紧起身跑出去传话,生怕晚一秒就被盛怒的赵王拉出去砍了。
内侍找到两人时,庞煖正在校场练兵,而郭开则在家里擦拭着一个金色的小鼎,满眼喜爱,简直爱不释手。
听到王上相召,郭开的笑意瞬间收敛,看上去很不耐烦。
“真是毁了好兴致。”
议事议事,整天议事,能议出金子来吗?
——
纵使心中有再多抱怨,真见到赵王时,郭开可是将姿态摆得足足的,好话不要钱地往外蹦,专心拍赵王马屁,那股谄媚劲儿,比他家里的奴才还奴才。
庞煖不屑地瞥了一眼郭开,未发一言,他是将军,是赵国的脊梁,绝不可与此等小人为伍。
不过今天郭开显然是拍到马腿上了,赵王心神都被秦国的十万大军占据着,根本没心思听他吹嘘,看郭开说了两句还有要继续下去的架势,不耐烦地摆摆手。
“行了行了,找你们来是有正事。”
郭开脸上的笑容一僵,下一秒就恢复原样,仿佛刚才被嫌弃的不是他,他也没记仇一样。
“是,是,自然是王上的正事要紧。”他勉强笑道,“瞧臣这张嘴,一遇到王上就说个不停。”
庞煖看郭开的眼神有点一言难尽,他还不知道茶是什么味道,但他莫名想说一句:绿茶味儿太冲了!
不过赵王就吃这一套,看郭开笑得勉强,又开始反思,刚才是不是对丞相嫌弃得太明显了?以后丞相会不会都不肯再说好听的话夸寡人了?
这可不行。
世间懂他的人不多,大臣王室们只会劝谏他抨击他,骂他立一介倡家子为后丢尽了赵国先祖的脸,赵王不爱听,只有丞相才会支持他鼓励他,告诉他立后乃是家事:王上您喜欢谁就立谁,一群臣子如何管得了王上的家事呢?这不是手伸得太长了吗!明明是那些臣子的错!
郁闷的赵王一听,对呀!就是这个理儿!
从此赵王有什么得不到支持的事情,都会找丞相来开解,而郭开也果然不负他所望,说话格外好听,赵王对他也越来越信重。
主要是像郭开这样只会夸夸的人才真的很少见,赵王自然要安抚一下。
赵王语气缓和下来:“丞相说哪里话,是寡人今日没什么耐心,实在是……你们自己看吧。”
他似乎很是疲惫的样子,将帛书扔给二人,庞煖郭开相继传看帛书,等看清了上面写的什么,二人顿时都瞪大了眼睛,与赵王刚收到帛书时表情一致。
不过,身份不同自然受到的冲击程度也不同,赵王注定是受刺激最大的那一个,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不然他也不会一反常态斥责郭开。
赵王声音疲惫:“看出什么了?”
庞煖郭开对视一眼,郭开低头拱手,示意庞煖先来,毕竟专业对口。
庞煖再度拿起帛书,细细看去,一边看一边评价:“声东击西,还是以蒙骜张唐为饵,若没有这封密信,我们定然会信以为真,主动上钩,届时邯郸危矣,确实是条毒计。”
郭开轻笑,带着一丝轻蔑的意味,不过不明显。
“庞将军就只看出了这个?”郭开朝赵王行礼,“若是如此,臣来分析也是一样的。”
带兵打仗十余年,眼光居然还不如一个文人犀利?郭开这是明摆着在挖苦他。
庞煖并没有生气,他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人,只是非常平静地说:“这个计策很像是蒙骜的作风,可以肯定的是,这封密信是真的。”
只有对秦国军队有绝对的了解和自信,且牢牢掌握了赵王心理的人才能想出来这种计策,成蟜做不到,赵仪也做不到,这必然是真的从咸阳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与赵王的惊慌失措不同,庞煖非常镇定,这支大军里,唯一能让他忌惮的也就是秦国上卿蒙骜,至于什么让赵国人恨不得生食其肉的张唐,在他看来都是十足的小儿科,完全不需要放在眼里。
至于成蟜那支军队就更别提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带队,随便拍一个人过去都能拦住他。
然而在庞煖费心思考的时候,郭开偏偏又来找茬。
“庞将军这话难道是在怀疑赵仪大夫的忠心不成?”郭开说得大义凛然,“赵大夫可是武灵王之后,庞将军就算是怀疑任何人,也不该怀疑他!”
庞煖:“?”这都什么跟什么?
向来都知道郭开爱进谗言,不管是谁他都想在赵王面前抹黑两句,让赵王知道只有他郭开才是最忠心的。
赵王还偏偏就信他,连廉颇都被他给逼走了,因为廉颇的里去,庞煖对郭开一向看不上,觉得这种奸佞小人真是赵国的毒瘤,可惜他无能,不能除去郭开。
甚至于,为了军队打仗时能不断粮,为了他在外领兵时,不会遭到赵王怀疑,他不仅无法除去郭开,还要主动避免得罪对方。
比如此时,他很想喷回去,但实际上却只能说。
“赵仪大夫忠心日月可鉴,我自然不会怀疑他。”
我怀疑的另有其人。
郭开眯眼睛:“那不知庞将军怀疑的是谁?不妨说来听听。”
庞煖:你再问我可就真说了啊。
赵王左看看右看看,感觉两人要吵起来,赶紧出来和稀泥,略带点怒气说:“好了,多余的话你们出宫再说,先说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郭开低头:“臣不懂战事,还是要仰赖庞将军。”
庞煖也不客气,这事他确实擅长,真让郭开来说他可不放心,那不是奔着亡国去了嘛。
他首先安抚受惊过度的赵王,是的他已经看出来赵王被吓傻了但他没说,聪明的将军从不会给自己的后勤找麻烦。
“秦国出兵十万,领兵的还是蒙骜,赵国的确凶险,但是未必没有转机。”
赵王忙问:“这从何说起?”
庞煖:“王上仔细看这封密信,我赵国也有令秦国惧怕的东西。”
赵王皱眉看了一会儿,突然豁然开朗:“李牧!”
“没错,正是李牧将军。”
“这声东击西之计,谁去佯攻代地都可以,秦国为何单单派了最强的蒙骜去?就是因为他们清楚,秦国上下只有蒙骜才是李牧将军的对手,换其他人根本拖不住李牧将军一天。”
赵王越听眼睛越亮,连声赞道:“不错不错,爱卿言之有理。”
庞煖继续说:“所以臣觉得……”
第 76 章
庞煖:“秦国忌惮李牧, 因此不惜派蒙骜去牵制,但同时蒙骜也是我赵国的心腹大患,若想挡住蒙骜, 非李牧不可。”
“既然如此, 不如我们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让李牧去拖住蒙骜。”
赵王频频点头,似乎听得很懂, 蒙骜居然怕李牧?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了,不过蒙骜带给他的心理阴影实在太足,而且秦国这次是奔着邯郸来的,恐怕轻易不会罢休,由不得赵王不谨慎。
想要将蒙骜牢牢拖在代地,光靠李牧自己是不够的, 兵力必须得够多才行。
赵王设想了一下, 有些忧虑;“既要防备胡人, 又要打蒙骜, 雁门关的兵力似乎有些不够。”
甭管是胡人还是蒙骜都不是善茬,偏偏李牧要同时面对两个, 这简直困难模式, 万一一个失手, 不是秦军打进来了, 就是胡人南下, 都是威胁自己小命的事, 所以就算庞煖说得再有信心, 赵王也忍不住担心。
李牧还是厉害的, 所以基本矛盾就在兵力上。
赵王:“不如给李牧再调些兵马。”
赵王本意是让李牧自行招兵,以前这种事也不是没干过, 但秦国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时间太紧,就算招来新兵也来不及操练,上了战场也是送死。
赵王倒不是不忍心让士兵送死,主要是他们死了也没有意义,只会加快秦国进攻邯郸的步伐。
毫不夸张的说,这可是护国之战,不能含糊,还是调些老兵过去更保险。
庞煖点头,上前一步对赵王行礼后才说:“这正是臣要说的,李牧将军固然勇武,但雁门关兵力不足,还要防备胡人,对阵蒙骜时难免束手束脚的,最多也就是拖住秦军一段时间,不能将其彻底击溃。”
庞煖冷笑:“秦国亡我之心不死,没有这次也有下次,不把他们打怕了,他们是不会安分待在山西(太行山以西)的。”
听这意思,庞煖不仅想将秦军打退,还有办法让赵国大胜一场?
赵王顿时对庞煖高看了一眼,忙不迭地问:“此话何解?”
赵王想破脑袋也不想出这仗怎么赢啊。
若说春秋时期,各国之间有输有赢都是正常的,秦国也没少被打,甚至三家分晋之前,有强大的晋国在,秦国根本就不够看的。
那时候中原对秦国的印象就是:西北一个边陲小国,经常与戎狄通婚,野蛮人,还菜。
直到商鞅变法,秦国逐渐强大,而原本的北方老大晋国一分为三,雄风不再,秦国才逐渐进入大家眼中,并且常常打胜仗,惹得其他各国非常不满意。
再后来秦国赢得更多了,甚至还将周朝末代天子周赧王赶下了台,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次各国不再表示不满了,他们慌忙结成联盟以图共同抗秦。
截止去年,已经是他们第五次合纵攻秦了,只拿下一座无甚用处的寿陵,其余一点成效也没有。
秦国这块硬骨头是真的难啃,比起曾经的东方霸主齐国还要难啃(齐国强大时,秦国曾与其他国家联合攻打齐国)。
尤其二十年前的长平之战、邯郸之战,两场大战消耗掉赵国一大半的青壮力,赵国自此一蹶不振。
这二十年里,赵国偶尔与燕国魏国摩擦,也取得了几次胜利,勉强回了波血,但一想到要面对的是秦国,赵王就觉得腿肚子攥筋,化身一级退堂鼓选手。
不过他没胆量不要紧,他手下有,就等于他有。
赵王看庞煖的眼神像看到了希望,期盼他能说出什么一举击溃秦军的好办法。
庞煖自然也不辜负赵王的期待,将自己的想法细心说与赵王。
“胡人依靠放牧为生,他们的牛羊想要长得壮,离不开茂盛的水草,但若是某一年雨量太少,草就长得少,牛羊也不够吃,他们就会南下劫掠。”
“也就是说,胡人只有食物不够吃时才会大规模犯边,平时虽然也有摩擦,但都是小股游勇,哪怕没有李牧将军在,其他人也能守住雁门关。”
“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我们对抗秦军时,会有胡人来滋扰。”
不用同时迎战两拨人,自然也就谈不上兵力不足的问题,赵王面露思索,尝试着说:“如此就无须再派兵过去了。”
庞煖摇头:“非也,不仅要派兵,更要多多派兵。”
赵王不解:“这是为何?”
庞煖:“蒙骜自入行伍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要有他在,哪怕军中没有旗帜,士卒们也不会生乱。”
先秦时军队纪律极差,稍不留神士兵就跑了,逃兵比上战场的还多,再不然隔三差五给你搞事,反正就是不老实打仗,非常令人头疼。
这个时候,一个好将军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他不仅天生神勇、会用兵法,且还要能镇得住手底下的兵。
这三点蒙骜占全了。
人的名树的影,蒙骜常胜的名头没有一个秦人是不知道的,秦国是哦如二十几军功爵制度,想要出头当兵是最快的,既然注定要当兵,为什么不当常胜将军的兵呢?就算得不到爵位,至少有很大机会活着回来。
战败一方的士兵,除了天生飞毛腿的,在战败当时就溃逃了,这样还能捡回一条命,做个自由人。
但凡腿脚慢一点被抓住了,运气好的碰上对方军队缺人就将战俘直接编进军队里,他们就又能打仗了,虽然这次是打自己的老东家,好歹也算条活路。
运气差点,对方军队不缺人,缺人也看不上战俘的那种,就可能会被拉到市井中卖掉,甭管你以前是大头兵还是有爵位那种,统统拉出去卖掉!
然后赚到的钱被胜方拿去充军饷,可以说既解决了敌人又增大了自身,非常划算的买卖。
当然,还存在一种运气非常差的情况,打败你们的是白起(……)
啊……阿门。
所以说有个常胜将军带兵是多么的重要,平民只是读书少又不是傻,自然愿意跟着蒙骜打仗,说他可以代替军中的旗帜,这种说法绝对不夸张。
“秦军本就如狼似虎,若再有一只头狼,就更难对付了。”
赵王渐渐有些明悟:“所以,应该先除掉头狼?”
庞煖点头:“正是。”
“此次蒙骜带兵深入,正是我们的机会。”
庞煖取过一旁的舆图,点了点邯郸与雁门关中间的一个位置,那里有连绵的太行山脉,是赵国的屏障之一。
“秦国说只让蒙骜拖住李牧,让成蟜来攻打邯郸,可蒙骜与李牧未曾对战过,不知谁胜谁负,若不幸是蒙骜赢了,他定然要走这条路,与另一支秦军汇合,一起攻打邯郸。”
赵王原本探头出来看舆图,一听两支秦军都要来包围邯郸,顿时又把头缩回去了。
庞煖似乎没有看到一样,根本没停,继续说。
“此处山林险峻且通道极其狭窄,若我军居高临下,再以强弩射杀之,则秦军必败。”
郭开:“庞将军又如何确保他们一定会走到这里呢?”
庞煖瞥他一眼:“这就要李牧将军与我配合一二了。”
“秦军刚刚越过太行山时,让李牧将军做出有胡人犯边的假象,不要去迎战秦军,让他们快速通过,进入到尧山范围,届时我带着弓箭手埋伏在山上,李牧将军率大军堵住去路,任蒙骜他有通天的本事,也绝对逃不出太行山!”
赵王听了简直热血沸腾,顿时抚掌大赞:“善!此计甚妙!”
他动情地对庞煖说:“有庞将军在,邯郸定然无忧。”
说完一声长叹:“如廉颇归赵矣……”
与廉颇同为武将的庞煖心中起了丝波澜,赵王在怀念廉颇啊,是否也觉得当初没有启用廉颇错了呢?
而作为逼走廉颇的罪魁祸首,郭开就比较尴尬了。
什么意思?你怀念廉颇,那我把廉颇赶走了,你是不是还得恨我?
这可不行,甭管赵王是不是在作秀,郭开都得把他的煽情打断,君主的心一会儿一个变化,谁知道会不会怀念着怀念着就觉得,郭开逼走忠臣良将实属国之蛀虫了呢?
导致秦军兵临城下,居然都无人保护寡人,这蛀虫果真该死。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郭开微微一笑,打断了君臣二人如鱼得水的感动气氛,对庞煖的计策提出了质疑。
郭开:“庞将军计策的确精妙,只是似乎遗忘了什么,要知道蒙骜带的只是一半秦军,若庞将军带兵北上,邯郸必然兵力空虚,届时若那长安君带着另一半秦军包围邯郸,王上与臣民们岂不是只有束手投降这一条路了?”
不愧是郭开,说话一针见血,赵王听了笑意一僵,顺着郭开的话一想,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
他召庞煖和郭开来议事,为的可不是什么誓死守住赵国,而是为了保住他的小命,让他能继续寻欢作乐;是为了保住邯郸,避免他成为亡国之君;是为了保住赵国的疆土,让他可以留点家底,继续寻欢作乐。
没错,杀了蒙骜的确可以给秦国造成重创,可若为此将他暴露在秦军的攻击范围内,那是万万不可的,他也不是不能饶蒙骜一命。
第 77 章
赵王立刻就问:“是啊, 亏得丞相提醒,将军怎么就把这支军队忘了呢。”
语气里透着隐隐的指责,仿佛刚才深情慨叹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庞煖心中微凉, 却也没有多少意外, 赵王是什么样的性情, 他早就清楚了。
他拿起密信,看着赵王说:“这封密信上说, 另一支军队由秦长安君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将带领,长安君不通军事,不足为惧。至于那个副将?赵仪在信中说,此人嗜酒如命,为了几坛子美酒就能与低贱的商人称兄道弟,可见不是个有大志向的。”
若是像嬴子楚那样, 被商人救了一命, 因此拜对方为丞相, 这还算合情合理, 为了几坛子酒?庞煖表示鄙夷。
“且信中说,赵仪大夫告知对方, 嬴政并非嬴子楚亲子, 乃吕不韦献妾盗国的产物, 他很轻易就信了, 如今已经愿意为成蟜效力, 如此二人就都是我赵国的盟友。”
“既然是盟友, 那位长安君就应该清楚, 只有赵国安然无事, 才能帮得上他,不然邯郸城破了, 纵使我们想帮忙也帮不上,所以哪怕为了他自己的大事着想,也要阻止秦国攻打赵国,如此对赵国和长安君都好。”
“只要劝动了长安君,这另一支军队与其说是秦军,不如说是赵军更合适,王上又何须担心呢?”
主将和副将都被他们策反了,那甭管他是五万大军还是十万大军,跟一群木头桩子有什么区别?
赵王听得频频点头,于是庞煖建议他:“不如王上向长安君修书一封,让他那支队伍走得慢一些,不要与赵军起冲突,待我与李牧将军解决了蒙骜,秦国士气大挫,定然会撤兵,至少几年内都不敢再起攻赵的心思。”
至于成蟜带着几万大军在山南转圈圈,迟迟不进入赵国境内是怎么回事,那就让秦国内部自己解决去吧,大不了等成蟜死了,他们多挂几个白幡。
这么有人情味的盟友可不多见了,且行且珍惜吧。
赵王被庞煖说服了,当即就要给成蟜写信,并嘱咐庞煖多多练兵,一定要打得过蒙骜才行,要是你和李牧拦不住蒙骜,寡人可就惨了啊!
庞煖连连保证,当然不会,李牧又不是去年五国联军里那群棒槌,没那么难带,绝对不会出差错的。
去年五国合纵伐秦,就是庞煖带队,结果五国各有各的心思,被秦国趁虚而入,生生把联盟搞垮了,灰溜溜地退出函谷关,到现在楚国那边春申君还在抑郁呢。
庞煖心情也不太妙,带那么多人去打秦国,结果还失败了,简直奇耻大辱,是他带兵这几十年里最大的污点!
他心里正憋着一股气呢,恰好秦国也觉得被打到家门很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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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来赵国找场子,庞煖心说:来得正好!他一定要打一场漂亮的仗,为自己正名!
赵王让他勤加练兵,庞煖听劝,出宫之后直奔军营,磨刀霍霍,势必要将蒙骜留在太行山。
与打了鸡血的庞煖相反,郭开没有出宫,他向来是个嘴皮子灵活的人,但这次进宫大多时间都在听赵王和庞煖说,他除了偶尔提个问题,其他时间都像壁画一样安静,这不太像他的性格。
事实上,他不是不说,只是有些话不适合在庞煖面前说罢了。
终于等到庞煖走了,郭开回头望着庞煖的背影,直到他下了正殿的台阶,走到宫门口,郭开才眯了眯眼,转回头朝赵王行了一礼后说道。
“王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若郭开问的是扶苏,扶苏大概会说:“知道不当讲那就别讲了。”
赵王不是那种爱怼人的,他只会和蔼地让郭开起身,说:“丞相请起,有话直说便是。”
郭开:“谢王上。”
然后面上带着一抹隐忧说:“适才庞将军说,既然长安君与我们是盟友,只要王上劝服其缓慢行军,不与我起冲突便可,无须防备,这是否太过草率了?”
赵王不是什么有主见的人,刚才庞煖说得信心满满,赵王就信庞煖,这会儿郭开又提出合理质疑,赵王就也跟着怀疑。
“那丞相的意思是……?”
郭开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光看外表,真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好丞相。
他说:“长安君的确不通军事,也的确需要赵国的帮助,可有件事庞将军却是忽略了。”
“秦王即位已有六年,又有吕不韦从旁协助,根基稳固,而长安君一直在邯郸为质,前年才回到秦国,比起他兄长秦王,可谓一无所有,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都敢想取而代之,如此狼子野心者,怎可以常理度之?”
“成蟜本就有野心,现在秦王又给了他一支大军,这人手里有兵和手里没兵是不一样的,若成蟜得到兵权就换了想法,要与蒙骜一起攻下邯郸呢?”
“凭他的功劳以及和秦王的兄弟情分,将邯郸赐给成蟜做封地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成蟜拿着大片封地,远离咸阳,与自己做王上又有什么区别?”
反正若是郭开处在成蟜这个位置,他是绝对会这么做的,当王上哪有当土皇帝来得爽。
赵王设身处地想了想,假如他是成蟜,刚刚回秦国没多久,手里要钱没钱要兵没兵,他敢摆明车马地去抢王位吗?绝对不敢。
思及此,赵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嘶——狼子野心,果然狼子野心,真不愧是嬴子楚的种!”
如果说刚才赵王对成蟜的怀疑只有二分,那么现在就足足有八分,尤其郭开说的‘秦王会将邯郸赐给成蟜当封地’深深刺激到了赵王的神经,在赵王脑子里,成蟜已经从盟友变成了那个来跟自己抢邯郸的小贼。
庞煖劝他的话都被他抛之脑后,本来要给成蟜修书的,现在也不打算写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向郭开问策。
“如此看来,这成蟜不得不防,只是庞煖围堵那蒙骜也需要不少兵马,如此一来,能守邯郸的兵力就不多了,丞相可有什么好办法?”
其实赵王完全被郭开的说法蒙住了,成蟜敢跟嬴政争不是他野心大得离谱,只是单纯对自己的本事没有清晰认知,简单来说就是吃亏太少,还以为自己振臂一呼,王位就唾手可得了呢。
但赵王不知道啊,以前成蟜在赵国为质时,与他接触的也是赵王公子那一辈,他对成蟜没有了解,于是误会就这么产生了,他成功被郭开忽悠得坐立不安,苦求丞相救命。
郭开叹气:“王上,臣对军事一无所知,若要寻求好对策,还应该请教庞将军才行啊。”
赵王皱眉表示不满,当然这份不满是针对庞煖的,而不是郭开。
“庞将军在领兵作战上的确有些本事,只是未免思虑不够周全,若非丞相提醒,寡人险些命丧他手。”
明明来攻打赵国的是秦国,带兵奇袭邯郸的是成蟜,他随便怪谁都可以,可赵王偏偏谁都不选,他把这事怪到了庞煖身上。
哪怕庞煖殚精竭虑为赵国思考出路,只是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小纰漏,或者根本不是纰漏,就直接从类比廉颇的功臣变成了大罪人……
大概这就是庸主的特性吧,治国领兵不见得多厉害,变脸一个比一个快。
听见赵王的不满,郭开立刻躬身拱手后退一步,赵王:“丞相这是何意?”
郭开:“臣觉得王上方才的话不妥。”
赵王不悦:“丞相逾矩了。”
臣子哪能评判君主之过?何况赵王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郭开又说:“庞煖将军在战场上,一向是真刀真枪,从来不曾行阴谋诡计之事,他又如何知道成蟜用心险恶?庞将军只是于仁心上不善谋略罢了,王上何须责怪。”
郭开另辟蹊径,庞煖没有提醒赵王成蟜可能有诈,被他定性成了庞煖有点笨,不知变通。郭开言之有物,赵王原本被冒犯的怒气平息了不少,又开始问策。
“那如何是好?如今朝中除了庞煖将军,恐无人能担当大任,让他们去对抗秦国,寡人实在不放心。”
郭开微微一笑:“王上忘了,虽然朝中没有能与庞将军匹敌的,但朝廷之外可是有的。”
“你是说……”赵王思考,眼神逐渐从疑惑变成了了然,“李牧!”
郭开笑:“正是李牧将军。”
郭开可不是随便推荐的,他有他自己的理由。
“若说奸诈,中原人哪有胡人奸诈?李牧将军与胡人交战多年,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若是他来,定能轻易识破成蟜的真面目,做出更全面完美的计划,正好的保护王上,保护邯郸。”
赵王喜道:“不错不错,丞相言之有理,寡人这就召李牧回邯郸。”
深谙各种阴谋阳谋,且正打算朝蒙骜放冷箭的庞煖:“???”说我不懂阴谋诡计?
从入行伍开始就一直在雁门关带兵,除了会打仗别的都不会的李牧:“???”并且胡人狡诈不在这方面好吧!
但赵王才不管这个,比起不爱说好话的庞煖,他自然对深谙语言艺术的郭开更加亲近,当二者的话有冲突时,他天然就更相信郭开。
聪明人脖子上长着他们吃饭的家伙,愚蠢的人只是顶了个装饰品,可他是赵王?嗯,他顶了个更华丽的装饰品。
赵王没有立刻下诏,因为说完刚才的话之后,他立刻想到另一个问题。
“可李牧回了邯郸,雁门关怎么办?”
难得,他那颗装饰品死得还不够彻底,不过也有可能是胡人太可怕了,跟秦国一样,不管哪个闯进赵国,他们都有亡国的危险,危机感让赵王不得不短暂地聪明起来。
“
第 78 章
郭开对此问早有准备, 笑着安抚赵王:“胡人虽然常年劫掠边境,却不是每个月份都会劫掠,只有在冬季没了食物时才会进犯雁门关, 如今是夏日, 水草丰茂, 胡人的牛羊长势极好,他们不缺吃穿, 是不会南下的。”
“边境安稳,即使李牧将军不在,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差错的,王上大可放心。”
胡人每次南下几乎都是秋冬的季节,对于这点,即使如今的赵王没有赵武灵王那么武功充沛, 也是了解的。
因此对于郭开所说, 他接受十分良好, 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如此赵王也可以安心召李牧回邯郸了。
然后把庞煖派去了雁门关。
赵王对庞煖的计策还挺满意的, 以及庞煖面对秦国十万大军时,还敢谋划着杀掉蒙骜的胆气, 都让赵王十分欣赏, 他隐隐觉得, 要想破除赵国这次的危机, 非庞煖不可。
可是这危机不止来自一个方向, 没有人守着邯郸他不放心, 庞煖似乎对此不太上心, 那他只好换一个上心的回来了。
虽然见李牧的次数很少, 但赵王记得李牧是个值得信任的忠臣,将邯郸交给李牧, 他放心。
至于庞煖一个人对抗蒙骜会不会失手?他只是召回了李牧,雁门关的兵他又没动,还是那么多人,况且等庞煖离开邯郸时,他还要给庞煖增加些人马,这么多人还不够用吗?赵王觉得他已经给足支持了。
盖上赵王的印信,一封急诏就这样发往了雁门关,在庞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直到确保信已经在路上了,赵王才找来庞煖说了自己的决定。
“王上,您方才说……什么?臣似乎……”
庞煖觉得自己应该是清早起得太猛了,都产生幻听了,要不怎么会听到王上说出这么一个馊主意!
可不幸的是,这馊主意还真是赵王自己想出来的。
虽然一开始郭开提出来的,带着点郭开的私心,但赵王不知道,他只觉得丞相实在太了解他了,寡人刚有点想法,丞相就提出来了,简直是吾之子期,改日再赏他一些黄金。
郭开爱财这事赵王早就知道,他觉得无伤大雅,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喜欢钱财而已,难道还能亡了赵国不成?
“王上!昔日郭开贿赂使者,逼走廉颇的事您都忘了吗!”听赵王说,是郭开建议他调回李牧守卫邯郸的,庞煖顿时气血上涌,理智全无。
他日日小心,不与郭开发生大冲突,为的就是将来他到了战场上,郭开不至于在后面扯他后腿。结果现在倒好!他还没到战场上呢,腿都已经被断了!
庞煖暴怒,眼中爬满了血丝,他细数郭开曾经在赵国战时犯下的错误,逼问赵王:“当年秦国屡屡攻占赵国城池,无人可挡,唯有廉颇可以一试,赵国老少无不盼着廉颇将军归国,只有郭开!因为一己私仇阻止廉颇归赵,致使我赵国疆土常年卧于秦军铁蹄之下!廉颇到死都在思念赵国!”
“郭开就是一个奸佞小人,他眼里只有黄金珠宝,根本没有赵国。王上!您继续听信他的谗言,赵国迟早要亡在他手上啊!”
赵王拍案而起:“放肆!简直一派胡言!”
庞煖刚开口时,赵王还有点心虚,昨日说好的让庞煖和李牧夹击蒙骜,结果现在就剩庞煖自己跟蒙骜生死对决了,多少有那么点不地道。
所以赵王决定,一会儿不管庞煖说得多难听,他也忍一忍,等战事结束了再多赏赐庞煖点东西,他做为王上都这么低声下气了,庞煖还好意思生他的气吗?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结果没想到,他只打算给庞煖一个台阶,庞煖却直接当成了舞台,不仅告郭开的状,还敢妄言亡国之祸,直接戳到了赵王的肺管子。
“我赵国兵强马壮,疆域辽阔,国运正隆!绝不可能亡国!”
赵王指着庞煖的手指气到发抖:“你不过打了几场仗,会带几个兵,就如此狂妄骄纵,居然敢妄言赵国国祚,你真当寡人不敢杀你吗!”
赵王气得发狠了,但也只揪着庞煖说赵国亡国的事来骂他,至于郭开害廉颇的事赵王是一点不敢提,因为这件事究其根本还是在赵王身上。
廉颇历经三朝,前面两朝都得到了重用,为赵国立下汗马功劳,甚至在赵孝成王(上一个赵王)去世那年,还攻下了魏国的繁阳。
结果赵孝成王刚死,赵王即位,立刻就解除了廉颇所有军职,派了另一个人去代替他,廉颇不堪受辱将人打跑,然后自己也跑去了魏都大梁。
赵国没了廉颇,再面对秦国时那是屡战屡败,爬都爬不起来,这时赵王终于想起廉颇了,派人去大梁看看廉颇是否还能上马作战。
郭开跟廉颇有私仇,偷偷贿赂了这个使者,让他回去说廉颇吃顿饭的功夫去了三次茅厕,恐怕年老体衰不堪重用了,赵王直道可惜,自此再没动过启用廉颇的念头。
廉颇枯等许久没有结果,得知赵王嫌弃他年老,心灰意冷,加上在魏国也得不到重用,就去了楚国为将,只是始终思念着故国,五年前于楚都寿春抑郁而终。
所以说在廉颇这件事上吧,赵王和郭开的责任五五开,甚至赵王的责任更大一点,廉颇活着的时候赵王一件人事不干,等人死了又开始隔空怀念?
啧,怎么评价他这种行为呢……估计怀念廉颇是假,怀念赵国逝去的荣光更真吧。
赵王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多疑又好色,天生一副亡国之君的面相,可架不住赵国手气不错,金卡层出不穷,为赵国续了一波又一波的命。
庞煖也是这些金卡之一,他与廉颇蒙骜的年纪相差无几,已经是确确实实的老将了。
他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赵国,他比赵王都更希望赵国能国祚绵长,永享太平,可奸臣当道,赵国何日才能太平?
面对赵王的问责,庞煖是哭也不得,笑也不得。
他似乎突然就没有那么愤怒了,好像被赵王所说的“杀”字震慑住了,庞煖满面苍凉,眼睛里俱是绝望,他对赵国的一片忠心,到底换来了什么?
也许在廉颇被逼走时他就应该明白,该急流勇退了啊……
可是,不将秦国打怕,赵国就始终处在风雨飘摇中,他又如何退得安心?
所以即便今天会得罪郭开、得罪赵王,他也一定要说!
早在赵王发怒时,庞煖就颤颤巍巍跪到在地,配上他花白稀疏的头发,脸上一道道带着岁月沧桑的沟壑,悲凉感迎面而来。
庞煖抬头望着赵王,眼神复杂难懂,几乎让赵王不敢直视。
赵王不想承认自己受到了影响,皱眉开口,想要打断这古怪的气氛,却被庞煖抢了先。
庞煖苦笑道:“王上贵为君主,想要臣的性命,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臣何错之有?妄言国祚?若王上能决意不再用郭开,赵国的国祚长着呢!何须臣来断言?可若王上继续任用郭开,不必臣做恶人,赵国也不会长久!”
赵王不爱听‘亡国’二字,庞煖偏偏句句不离‘亡国’,气得赵王指着他哆嗦:“你,你……庞煖!”
赵王喘着粗气,似乎恨不得直接抽一把剑将庞煖砍了,可他也就是面上嚷嚷得欢,想以此震慑住庞煖,让庞煖不要再纠缠他将李牧两人调换位置的事情了。
没想到庞煖平时不显,关键时候还是个硬茬,句句扎心,根本不给赵王台阶下,赵王可不是那种能听得进去谏言的人,庞煖说得再有道理,在赵王看来都是他在忤逆犯上,老贼当诛!
情感上赵王:不听不听不听!把他给寡人弄死!
理智上的赵王:秦国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寡人还得靠这个老匹夫守国,等仗打完再说,打完再说……(赵王拍着胸口,闭眼咽下了这口气。)
赵王强忍着不说话,免得说出什么不理智的话来,没人去迎战蒙骜,那他不久惨了?赵王暗暗佩服自己,寡人可真是有大局观,非常人所能及!
而庞煖趁此机会疯狂输出:“临阵换将乃大忌!王上岂会不知?臣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当年用赵括替换廉颇,赵国损失了多少青壮吗?整整四十万!邯郸城内父哭其子,子哭其父,哀哭声彻夜不绝,长平之战才过去二十年而已,王上就已经忘了吗!”
本来还劝自己忍耐庞煖的赵王听到此,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他收敛怒气,开始仔细思考庞煖的话。
长平之战时他还没即位,但也不年幼了,自然记得那一仗有多么惨烈。
秦国惧怕廉颇,战前特意传播谣言,说秦国谁都不怕,独独怕赵奢的独子赵括,先王信以为真,竟然在战前用赵括替换了廉颇。
赵括的确懂军事不假,可他此前从未上过战场,也曾对先王说过自己难当重任,可架不住先王把秦国洗脑包当饭吃,对传言深信不疑,坚持要求赵括领兵迎战。
赵括被赶鸭子上架,然后迎面撞上人屠白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要是庞煖继续逮着郭开输出,说他怎么怎么误国,赵国在他手里肯定玩完儿,赵王听都不带听的。
然而长平之战自带buff,让赵王一听就忍不住汗毛竖起,因为这一战赵国不仅损失了四十万青壮,还导致了不久之后的邯郸之战,听名字就知道,这场仗对赵国来说极为不祥。
第 79 章
用长平之战和邯郸之战举例, 赵王终于肯听庞煖说话了。
“雁门关都是李牧手下的兵,更习惯李牧的命令和作战习惯,冒然换了臣过去, 至少也要磨合一段日子才能拉上战场, 可现在情况紧急, 哪里有时间让臣与士卒们磨合?”
庞煖手底下也有几万的兵,一直跟着他打仗, 如臂使指,他与蒙骜之间注定是一场硬仗,想赢自然要用这些熟手,而不是临时从李牧那里接过来的,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生面孔。
用着不顺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突然换一个顶头上司, 大部分人下意识都会变得松懈, 或者刺头不听话, 庞煖哪有时间和耐心去一个个收拾他们?
庞煖都能想象得到,为了尽快肃清风气, 他估计会直接从刺头里挑出两个杀鸡儆猴, 短暂地压制住他们, 然后兵将们嘴上不说, 心里却不服。平时不显露出来, 等到两军交战时, 就直接驾着他的战车冲向秦军主将献首。
宋国大将华元虎目含泪, 表示这事我熟啊, 手下人不服气记仇真的会出大事的。
春秋时郑国攻打宋国,宋国派出华元迎战, 华元是个讲究人,决定搞一场战前动员,于是命人宰了几只羊宴请众将领。
结果这羊肉不够分,到了华元的车夫羊斟那里就没了,满屋子人只有羊斟没分到羊肉,他深感受辱,觉得华元是故意羞辱他的,他决定报复华元。
于是等两军交战时,华元要亲自上阵,羊斟就狠狠挥着马鞭子,把战车赶到郑国军队那边去了,可怜的华元瞬间被五花大绑。
华元震惊且不敢置信:“何至于此啊!”
羊斟:至于,非常至于,我就是这么小心眼。
后来宋国用一百辆战车和四百匹才把人赎回去,不然这个故事就更惨了。
然而用车马赎人什么的,那是春秋才有的,到了战国已经失传了,现在讲究抓到之后直接噶掉,省得夜长梦多。
庞煖可不想给自己挖这种坑。
况且他要的是和李牧前后夹击蒙骜,一个在前方伏击,一个在后面堵住秦军退路,如此才能成事。若是二者有一个方向没有主将,群龙无首,纵使是几万大军又有何用?根本拦不住蒙骜。
庞煖好说歹说,终于让赵王意识到了自己的命令有多离谱,庞煖看出赵王的迟疑,趁热打铁劝道:“还请王上收回成命,若是晚了,李牧已经在赶回的路上,雁门关无主将恐成大患!”
赵王眼神动摇,他已经被庞煖说动了,想要按对方说的去做,可下一秒他想到:“可信使昨日就已经离开邯郸,算算时日,那诏令就快要送到李牧手上了,如今再想追回怕是来不及了 !”
“什么!哎呀!”庞煖气得都想甩手不干了,这一刻他非常希望李牧是个倔脾气,接了诏令发现不妥,就守在雁门关不要回来。
可庞煖知道,李牧是最忠心的一个,毕竟不是谁都能忍受边境的苦寒,一守就是十几年的。
庞煖来回踱步,急得眉毛能夹死苍蝇,只来回走了两步,他就泄气般地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只能尽量追回信使,若不能,也要在半路遇见李牧时,将他劝回去。”
“臣不日也将领兵北上,遇上李牧的可能性更大,只要他回了雁门关,想必问题不大。”
吃了颗定心丸,赵王这才安心些许,道:“那就好那就好,那……击退秦军的事,就有劳庞爱卿了。”
赵王说这话前略有点别扭,刚把人骂了一顿就不得不寻求对方的保护,这在赵王看来是格外丢面子的事,为了自己的小命,不得不捏着鼻子给庞煖找台阶下,赵王心头涌上一阵阵的屈辱感。
庞煖又何尝不是,他鼻子都快被他捏碎了,但是遭遇这么一个倒霉王上,他能怎么办呢?只能认命了。
同样都是老将,看看人家蒙骜的王上!哎,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很快,劝回李牧的信也发出去了,庞煖即将进行最后一次整兵,然后就要出发北上,并劝赵王,他不在的日子里千万别听郭开的话,最好也别见郭开,免得贻误战事,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赵王郑重答应,待庞煖放下心时赵王却又落寞地说:“丞相纵有千般不是,到底是为寡人考虑,这点庞爱卿你不及丞相啊。”
郭开郭开,整天念叨郭开,庞煖真的不明白,一介奸佞小人到底有什么值得赵王如此推崇的?
担心他走了赵王逆反心理上头,又被郭开撺掇得开始搞事,庞煖强忍着劝谏的心思,说:“这臣确是不知,还请王上示下。”
长着两撇胡子的赵王忧伤叹气:“哎,寡人已经去信长安君,让他按兵不动,可秦国此次目的明确,就是要打下邯郸,未必没有其他的手段,不留一员猛将守城,你说寡人如何放心得下啊!”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多点兵马守城,他才放心。
庞煖无奈,怕没有安全感的赵王再搞一次召回李牧这种骚操作,决定顺了赵王的意,就留一队人马守住南边算了。
首先先请罪:“此事是臣的疏忽,长安君虽是盟友,却也不得不防。臣帐下有一副将,名为司马尚,此子为人勇武,善谋略,是个为将的好苗子,不如让他留在邯郸,护卫王上的安全。”
司马尚的名字赵王也听说过,的确如庞煖所说,是个猛将,有他守城,赵王顿时放心多了,脸上忧愁不再,笑呵呵地答应:“如此甚好,甚好,若他护卫寡人有功,必论功行赏。”
庞煖跪下谢恩:“臣代司马尚谢过王上。”
于是各方防守人员就这么定下了,等郭开发现自己小心思没成功时,颇为不悦,甚至砸了一个颇为喜爱的金盘。
作为丞相,郭开已经是文臣之首了,朝堂上没有文臣敢与他抗衡,只有武将那边有不和谐的声音。
他们以庞煖为首,仗着庞煖战功赫赫,向来不怎么给郭开面子,其实武将们受庞煖影响,尽量不去得罪郭开,有时还会给丞相送些黄金珠宝,可他们不如文臣谄媚,且关键时刻从不听郭开的命令,这让郭开十分不喜。
他确实爱财,但比起钱财,他更爱权势,因为只有至高的权势才能带来最庞大的财富。
没有人能拒绝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诱惑,何况郭开就没想过要拒绝。
而想要让自己的权力达到极致,就必须削弱武将,或者说是削弱庞煖,所以郭开才想出将李牧和庞煖调换位置的馊主意。
他当然知道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这么做。
庞煖此去,与兵将都不熟,必然会吃几个败仗,甚至输得彻底,死在秦军的战车下。他要么声望大降,要么就此一劳永逸,总之不会再有人来妨碍郭开了。
就算庞煖运气好赢了,郭开也可以在赵王面前上上眼药,既然庞将军带领北地士兵也能如此神勇,不如让他留在北方,将胡人部落也连根拔起。
胡人一直是赵国的心腹大患,他就不信赵王听了这话不心动,到时候庞煖被留在雁门关守边,跟发配有什么区别?朝中只有一个不知变通的李牧,也不是他的对手,一样可以达到他的设想。
可没想到,庞煖果然巧舌如簧,居然能说动赵王收回成命?
郭开脸色漆黑如墨,他不仅为了赵王更改决定生气,更是因为,他在宫中有探子,昨日赵王与庞煖在殿中说了什么,探子早就一五一十地都说给了郭开,听到庞煖说‘郭开奸佞小人,乃亡国之祸’请王上诛之时,郭开心中清晰地浮现出一句话:庞煖,不能留了。
下定决心之后,郭开再看地上裂开的金盘,心疼得心都要裂开了。
“快,收拾起来拿去融了,给本丞相铸个金碗。”
仆人:“喏。”
……
在赵国内斗的这两天里,蒙骜早已经带兵出了函谷关,日夜急行军,很快就越过了前世成蟜死守的屯留,直奔山阳而去。
此次出兵,蒙骜将儿子蒙武也带上了,并交给他一项重要的任务,即由蒙武带着‘蒙’字旗绕道北上,去佯攻雁门关。
一来蒙武也姓蒙,他举着‘蒙’字旗合情合理,谁又敢说他不是蒙将军呢?
二来这次成蟜勾结赵国的事,蒙骜回去复盘了一下,仔细推理成蟜此举对后续战局造成的影响。
然后,他推理出了自己的死局。
试问若他得知庞煖带兵潜入了秦国腹地,且援军还是他们自己人时,他会如何做呢?
蒙骜无论从哪个角度想,都觉得这是个趁机杀掉庞煖的大好时机,他一定会派人引庞煖深入,然后另派大军在后面截堵,来个瓮中捉鳖,届时庞煖必死无疑!
蒙骜叹着气扔掉手中的签子:“是啊,他必死无疑。”
他征战了大半辈子,一向勇往无前,从不知害怕是什么滋味,可这次的推理却让蒙骜起了一身白毛汗。
他倒不是怕死,而是在死之前,他还没有处理好后事啊。
蒙武勇猛有余,谋略不足,只能为一副将,却没有做主将的资质,若他真死在这场仗上,蒙家全靠蒙武一个人支撑,能撑得起来吗?
蒙骜突然有些后悔,以前没有狠心锻炼蒙武,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哪里危险就把蒙武扔到哪儿去,也不至于一大把年纪了,还在王上面前查无此人。
蒙武:父亲,您忘了我马上就要成为长公子的武师傅了嘛!
显然蒙骜觉得当武师傅什么的,根本不够看,本来蒙骜觉得自己还能活个十几年,蒙武就可以慢慢熬资历,不用着急,现在看来不行了。
战场变幻莫测,他也不是永远都能赢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长眠战场,这个家到底还是要靠蒙武,他必须尽快成长起来了。
于是在挑选谁去跟李牧打的时候,蒙骜象征性地询问了下众将士的意见,就定下了蒙武。
“我儿蒙武,孝心可嘉,勇气也可嘉,说是想为我这个老父亲分忧,自愿请缨去打李牧,本将军甚是欣慰啊!既是我儿的孝心,我也不好驳回,所以这次的人选就定为蒙武了,诸位可有异议?”
众将士齐齐转头,诧异地看向坐在末位的蒙武,眼神中夹杂着敬佩。
没想到啊,蒙武将军名声不显,居然如此有胆量,敢主动去挑衅李牧?勇气可嘉,确实勇气可嘉。
几个比蒙骜小不了几岁的老将军则望着蒙武,颇为欣慰,不住点头赞叹:“老兄你有个孝顺儿子啊!”
蒙骜捋着胡子大笑:“哈哈哈!是啊!这孩子就是孝顺。”
一脸懵比的蒙武:“???”
所以,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吗?我到底什么时候请缨过啊父亲!
第 80 章(修)
秦国大军出发当日, 百官黔首欢呼相送,祝秦国大胜,也祝自己的儿孙父兄平安归来, ’秦军威武‘的口号声传了很远, 连身处大牢的人都能听见。
大牢建在半地下的位置, 大概在牢房两米高的地方开了扇小窗,窗户很小, 还不到半米宽,但采光通风全靠它。
赵仪靠在窗户下面站着,牢房内实在脏污不堪,只有一个用干草铺成的床榻还算干净,可惜干草也是臭的,他就只能站着。
当然, 牢房内的气味也不好闻, 所以他一直待在窗户下面, 也因此第一时间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口号声。
一声声雄浑的秦军威武几乎要冲破云霄, 化作长矛扎入赵国大军中,仅凭这些口号声就可以得知, 秦军士气高涨, 实不可挡。
赵仪听着听着, 面色变得苍白, 他眼中闪过慌乱, 再也不复刚被抓到时那么气定神闲, 他腿上有伤, 踉跄着走到牢房门口, 抓住牢门大力摇晃。
“来人!来人!有没有人!”
一连喊了好几声,才有人搭理他。
狱卒十分不耐烦地走过来, 狠狠敲了下牢门,嘴里没好气地说:“怎么着,一天不打你皮痒痒了是吧!”
是的,今天是赵仪被抓以来唯一没受刑的一天,本来他还觉得是个好日子,直到听见那些口号声,赵仪宁愿今日一如既往。
赵仪没有跟狱卒呛声,他攥紧牢门,不然根本没办法站立,他死死盯着狱卒,几乎一字一顿地问:“你,告诉我,外面在喊什么?”
狱卒本来不耐烦,一个赵国细作还敢使唤起他来了?仔细一听是军队开拔的口号声,笑了,嘲讽地看着赵仪。
“听不出来吗?今天是我秦国大军出征,攻打你们赵国的日子,将士们在誓师啊。”
任凭你挖空心思刺杀王上,攻打赵国的大军还是按时出发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滋味不好受吧。
狱卒没有多说,可看他的表情,绝对就是这个意思。
然而往日硬骨头的赵仪,今天却根本不在乎狱卒的嘲讽,确认秦国大军真的要出征了,他直呼:“不可能,这不可能!”
狱卒不耐烦:“什么不可能?”
赵仪攥着牢门,眼球几乎要突出来,瞪着狱卒说:“蒙骜不可能出征!”
狱卒:“嘿!我说你,不死心是吧?”
蒙骜攻打赵国,秦人正开心着呢,估计这仗打下来,秦国疆土又要扩大不少,俘虏也多,让他们去服劳役,原本的秦人日子就松快了,所以他们特别期望能打场胜仗。
偏偏有赵仪这个唱反调的,狱卒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我还告诉你,蒙上卿不仅出征了,还一定会打胜仗,打死你们这群该死的赵人!”
赵仪却还在反复念叨:“不可能,不可能……”
他来咸阳的目的就是阻止秦国攻打赵国,为此计划一变再变,一开始不知道秦军作战计划时,赵仪想的是等成蟜拿到军权,作为秦王的亲弟弟,怎么也能掌一半兵马,这样秦国十万大军真实的兵力就只有五万。
才五万人,有庞煖将军在,赵国必然不会输,邯郸也就保住了。
没想到成蟜不仅提前拿到兵权,还拿到了秦军的作战计划,赵仪连等都没等,也不考虑成蟜知道后会做什么反应,当天就将消息传回了赵国。
后来刺杀失败,他成了秦国的阶下囚,估计活不了几天了,赵仪却从不畏惧,因为他知道,赵国已经知道了秦国的全部计划,如果秦国执意要出征,必定会落入赵国早就准备好的埋伏。
改变计划也没用,赵王既知秦国剑指邯郸,肯定会布下层层守卫,将邯郸围得如铁桶一般,不管秦军从哪个方向过去,都会陷入攻城之战。
攻城是兵法中的下下策,除非这座城孤立无援,多围几个月总能破开,可邯郸是赵国都城,孤立无援的是深入的秦军才是,他们耗不起。
总之不管他怎么想,都觉得只要秦军出征,就绝对输定了,秦王和蒙骜又不是傻子,不会想不到,可为什么他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出兵了?
难道二人真是这种受不得刺激的人,因为他和成蟜搞刺杀,就一定要攻打赵国出这口气不成?
看秦王的样子不像,他明知道亲弟弟通敌卖国,还能忍了那么多天不露异样,不可能这么沉不住气。
那就只有唯一一个解释,秦国改变了计划,并且坚信依照这个计策行事,秦国一定会赢!
得出这个结论,赵仪心下一沉,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怎么会……他想不通到底什么办法,可以轻易瓦解邯郸的守军,难道他们当真以为赵国将领都是吃素的吗!
明明该做的他都做了,怎么就是拦不住秦军呢!
赵仪表情如调色盘般变来变去,最后停在了青黑色上,偏又有些失血的苍白,看上去就像命不久矣的面相,狱卒看了摇摇头,决定不再理会他。
谁知看见狱卒要走,赵仪突然疯了,几乎用尽全力拍打着牢门,把狱卒吓得一个激灵,怒气冲冲地转身:“你想死是吧!”
本来看在今天秦军出征的份上,他都不打算给这个赵人上刑了,可既然这个赵人自己找死,那可就怪不得他了。
狱卒哗啦啦翻着钥匙,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将人拖出来暴打一顿,赵仪却还不消停,继续拍打摇晃着牢门,大喊:“秦王在哪里?我要见秦王!”
狱卒不屑:“嗤,就凭你还想见王上?你配吗你?”
赵仪又拍了下牢门:“只要让我见秦王,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难道秦王不想知道,长安君背着他都做了什么吗!”
他原本硬撑着不肯说,反正都要死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不说的话,还能让秦王不开心,秦王不开心他就开心了,所以之前上刑时,狱卒越气急败坏赵仪越高兴,就算是把他左手的手指都砍光了,他也一个字都没说。
今天却主动拿出来当筹码,就是为了见秦王一面,当真稀罕。
这是他现在拥有的唯一筹码,他笃定秦王一定会感兴趣,可没想到狱卒只是嗤了一声,继续翻找钥匙。
这不屑一顾的态度把赵仪弄懵了,怎么回事?吸引力不够?难道秦王已经把长安君杀了,所以不需要知道了?
赵仪大呼失策,离开换了一番说辞。
“让我见秦王!他不是想知道咸阳有多少赵国的探子吗?我全都知道!只要让我见秦王我就说!”
可狱卒依旧不理睬,低头开门还不忘了嘲讽他:“你啊就别白费力气了,你是见不到王上的。”
“要是几天前说这话,王上可能还会见见你,可现在嘛,赵国马上就要亡了,谁还会在乎几个探子呢?大不了等大军班师之后,慢慢查呗。”
赵仪眼球暴突,猛地靠近狱卒大喊:“赵国不会亡!”要不是牢门上的缝隙比较窄,他就要把头伸出去了。
狱卒第二次被吓了一跳,他脾气可不算好,直接用刀鞘拍赵仪的脸,将人砸了回去。
赵仪左手手指都被砍掉,只用右手钻攥着牢门,掌握不了平衡,被狱卒这一拍,就更抓不住了,踉跄着向后倒在地上。
可他犹不认输,还想爬起来再与狱卒理论,他还是要见秦王,不将秦军出征的真相弄清楚,他死也不甘心。
赵仪没什么力气了,一半是因为伤势太重,一半则是被骤然得知的信息惊得失了力气,他爬不起来,干脆就这么坐在地上,散乱的头发挡住了脏污消瘦的脸。
就在狱卒以为他终于消停了之后,赵仪幽幽的声音传来:“为什么?为什么赵国会亡?为什么你那么笃定?”
狱卒这次没有讥笑,只是垂头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道:“你一个细作能活到现在,就没想过为什么?”
“为什么?”
狱卒居高临下,怜悯地看着他:“自然不是。”
“不仅你没死,长安君也没死,其实本来王上已经判了长安君车裂,次日日正行刑,只是被丞相拦下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想起刺杀当晚秦王对成蟜的态度,总不可能是为了可笑的兄弟情,那是为了什么呢?
赵仪缓缓抬头,似乎突然不会思考了,只能等别人来解答。
狱卒:“因为丞相定下了一个攻打赵国的新计策,在这个新计策中,需要你和长安君活着,让赵国以为你们活着。那样赵王就会以为秦国还会按原计划进攻,可他却不知,太行山北的那一支只是一个一千人的小队,真正的蒙骜将军则带着十万大军从山阳绕路,一路打进邯郸。”
赵仪瞳孔骤然放大,浑身发冷。他传回的消息里,蒙骜将会从太行山北绕路,深入赵国腹地。
赵国一向视蒙骜为大敌,为了抵御蒙骜,必定会调派大军在此埋伏,若蒙骜真的从北面而入,自然皆大欢喜,可如今蒙骜却要从南面山阳攻打,后方空虚,赵国必亡啊!
而且赵国之所以后方空虚,都是因为他传回去的那封密信……
突然发现了有什么不对,赵仪诈尸般爬了起来。
“山阳?怎么会是山阳?不是上党吗!”
蒙骜走太行山北,成蟜走上党,就算成蟜是盟友,赵国也不会真的一点都不防备,顶多兵力不多,必输无疑,可只要双方交战,赵国就会得知蒙骜不在北面在南面,不至于无知无觉地被对方偷了家。
可为什么是山阳,为什么是山阳!
狱卒呵呵一笑,也没兴趣折磨赵仪,拎着钥匙转身就走了,不管赵仪怎么喊他都不肯再多说一句。
没一会儿就只剩下赵仪一个人,他受了大刺激,人都有点疯癫,盯着乱糟糟的头发自言自语:“不行,我必须得想办法,把消息传回去。”
不久后,狱卒换班,这位比上一个和善得多,就是贪财,只要钱给得够多,他上刑的时候就会抬抬手,让你顶多受个皮肉伤。
赵仪观察一会儿,将人喊了过来。
“我有一笔黄金,你想不想知道藏在哪?”
狱卒眼睛亮了:“在哪儿?”
赵仪摆摆手,示意狱卒附耳过去,二人密语一番后,狱卒点点头,表示没问题,包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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