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有狱卒帮忙, 赵仪已经暴露的消息终于传到了赵国探子们的耳朵里,他们返回赵仪原本租赁的房屋外面观察了半日,发现仍旧有人进进出出, 可在赵仪的传信里, 他带来的人分明已经死光了。
探子们互相对视一眼, 点点头,确认了这里面的确有大问题, 但只有赵仪才知道缘由,当即决定合力将赵仪救出来。
于是当晚,一队穿得漆黑的禁军与赵国探子们在大牢相遇了。
禁军朗声道:“赵国的朋友,吾等已经等候多时了。”
赵国探子们下意识要跑,可回身一看,后面同样被禁军包围, 领头的正是那个告知他秦军改了进攻路线的狱卒。
这下赵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看到狱卒笑呵呵地说:“真是多亏了你, 不然想把咸阳的探子都揪出来真要废不少功夫。”
赵仪颓丧地闭上眼:“难怪我说要告诉你探子们的藏身地点时, 你一点也不在乎。”
狱卒:“呵呵,从你嘴里说出的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哪能像现在这样, ”狱卒指了指赵仪身边的探子们, 笑得得意, “一劳永逸。”
赵仪颓然叹了口气:“事到如今, 多说无益, 还请诸位送我一程罢。”
他是细作, 注定会死, 只是没想到他要陪着赵国一同赴死了。
上负王恩,下负黎民, 真到了下面,他该如何面对赵国的历代先王啊……
在无尽的羞愧和即将亡国的怅然中,赵仪引颈就戮,赵国探子的尸体在大牢里铺了一地,已经换下狱卒衣服的禁军统领命令禁军:“将这里打扫干净。”
众禁军:“喏!”
一般的打扫当然不敢劳动禁军,但他们这个打扫不单是为了处理尸体、扫干净血污,主要是查看里面有没有命大没死的,要是有就补一刀。
那个因为贪财,替赵仪传递消息的狱卒也换上了禁军衣服,问禁军统领:“统领,就这么把他们杀了,不再审审?”
统领:“没必要,再怎么审也抓不干净,能抓到这几个已经是意外收获了。”
探子是抓不干净的,但只要勤抓勤杀,让六国的探子投鼠忌器,不敢出来活动,他们抓探子的目的就达到了。
那禁军点点头,表示学到了,怪不得您是统领呢。
禁军们带着赵仪的人头回去复命,嬴政看了一眼就挥手让他们处理掉。
赵仪死了,成蟜却还活着。嬴政不是不想杀他,只是成蟜的身份不同,要杀他必须有个合理的罪名才行,不然宗室间要吵翻天。
若是事情闹大,事情原委就会传到赵国去,那他们迷惑赵国的目的就达不到了。
所以为了大战胜利,成蟜又能多活几天。
为保万无一失,嬴政命人将宗正也看管起来了,免得他不分轻重给赵太后传信,事情还是会乱。
可怜的老王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家突然就来了很多禁军,虽然人身没受到什么威胁,但吃饭确实不香了,战战兢兢每一天。
光明正大被处刑的就只有樊氏一族,因为出了个刺杀王上的叛徒,全族上下无论男女老少,皆被斩首示众,用以昭告天下做叛徒的下场。
樊氏一族被灭族之后,那消息传播的速度都赶不上樊於期逃跑的速度,他一路向北绕到了胡人的地盘,一身脏兮兮的,胡子拉碴,因为喜好酒肉,长得也比较粗犷,一眼看上去还真跟胡人不相上下。
他就这么一路从外围绕远路,直奔燕国而去,期间路过赵国的雁门关时,连头都没回,生怕秦赵大战波及到他,若是不凑巧遇到蒙骜的大军,被对方抓住,可就没有人替他们樊家报仇了。
他不能死,所以他骑着马跑得飞快,到达燕国边界时,找边人换了身衣服,收拾收拾自己,然后抱着刀装成燕赵游侠的样子混进了市井中。
燕国离秦国千里远,普通人一辈子都走不了那么远的路,这里可没人在乎一张秦国的通缉令,所以樊於期很放松自在,除了胡子更长皮肤更糙以外,没给自己做任何伪装。
甚至他就算跟在秦国时长得一模一样也没关系,因为先秦时代的绘画水平……嗯,基本等于没有水平。
通缉令上的画像很抽象,只有粗犷的轮廓和大胡子能跟本人对的上号,其他的,就算樊於期本人都认不出通缉令上画的是自己,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稳了,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
可惜,普通人认不出,但某些去过咸阳,对咸阳高官贵族都无比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两个壮汉拦住了樊於期的道路,樊於期狐疑之下正要抽刀,壮汉开口了:“樊将军,我家主人有请。”
跟着两人七拐八拐,进入一出宽敞的院落,院内亭中有一人背对而坐,亭边伺候的仆人看见他们进来,低头向主人回报,主人听罢挥挥手,带着樊於期进来的两个人就退下了。
主人轻笑道:“樊将军,一别多年,可还记得我吗?”
樊於期一头雾水:“阁下是?”
主人站起身,回头,微笑地看着樊於期,一身王孙公子的闲适气度。
樊於期略有些惊讶,他实在没想到,要见自己的会是他!
“太子丹?”
太子丹微微颔首:“正是。”他看一眼樊於期的穿着和样貌,叹气道,“是丹来迟,让将军受苦了。”
……
时间来到庞煖终于带兵赶往雁门关的时候,赵王还不知道他亲爱的族兄已经尸首分离了,仗着有司马尚带兵守卫邯郸,他又觉得自己行了,每日与王后歌舞享乐。
这次他倒是记住了庞煖说的话,在战事结束之前,绝不再见郭开。
赵王私下里自己嘀咕了,丞相处处都好,就是打仗方面的能力和眼界都差得远,这关乎小命的事儿,他还是听庞将军的吧。
为了避免郭开再说点什么,影响战局,赵王铁了心不见郭开,一时间邯郸城内都盛传,丞相失去了王上的宠信,恐怕丞相之位不日就要换人了!
赵王还在宫中享乐,什么都不知道,只有听到传言的郭开气得咬牙切齿。
打仗的人选已经成为定局,他不能再插手,不然真要打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此只能另辟蹊径。
郭开想了想,朝宫中另一位重要人物宫殿里递了拜帖,很快就获得召见。
内侍将郭开领进宫殿,还没见到人,就已经听见了公鸭嗓少年与宫女的调笑声。
看到郭开时,少年人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情绪,坦然地打了个招呼:“丞相,你来了。”然后对宫女们挥袖子,“下去下去 。”
宫女依依不舍地退下,郭开视线追随着她们,眼中并无淫邪之色,只是深深感觉到,这位公子迁才是做赵王的好材料啊!
公子迁乃王后所出,这个王后不是赵王正妻,她本是一个娼妓,但深受赵王喜爱,为此赵王不惜与满朝公卿大臣作对,非要立她做王后。
爱屋及乌,赵王也极为宠爱公子迁,甚至想废掉正妻所出的嫡长子公子嘉,立公子迁为太子。
群臣皆言荒谬,可在郭开看来,此事未必不可为,至少自己是公子迁的老师,他说的话公子迁从来都不会不听。
与此同时,蒙武正带着一千人骑马北上,为了追求速度,他们抛却一切辎重,只带了一面蒙字旗。
他们根本不是从太行山北绕的,而是出了函谷关后才与大军分开,再由上党(今山西长治)晋城一路北上,赵国根本察觉不到他们的动作,直到一支在边境巡逻的赵国士卒迎面撞上他们被全歼,赵国这才察觉到有敌情!
就在北面疯传他们见到了秦国蒙骜的将旗,呼唤赵国大军御敌时,蒙骜也终于带着大部队越过了山阳(今河南焦作),即将到达牧野(今河南新乡),只需要三日急行军,就能兵临邯郸!
第 82 章
知道有人守着邯郸, 赵王就觉得高枕无忧了,放肆地与王后舞姬享乐,直到有人来报, 离邯郸不到二百里处有军队行进的痕迹。
赵王悚然一惊, 一把掀开舞姬:“什么!”
他愤恨难掩, 狠狠捶了下掌心:“秦国的狼崽子,果然不可信!”
他还以为来的是成蟜。
为了防备蒙骜, 赵国大半兵力都被调到北方,邯郸附近的守备兵力大概就三万多不到四万的样子,让赵王格外没有安全感,不过一想到这三万多人打的是成蟜,一个初出茅庐对打仗一窍不通的毛头小子,赵王顿时又放心了。
比起成蟜, 己方的主将司马尚好歹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也是个当将军的好苗子, 不然庞煖也不会把他留下。
让司马尚去对付成蟜, 绰绰有余。
思及此,初听闻成蟜带兵来打时的恐慌已经消失了, 赵王心中只有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的踏实感, 也没召司马尚进宫, 只吩咐对方去迎战, 一定要收好邯郸。
收到命令时, 司马尚就已经召集副将校尉在商议对策了, 事实上进宫禀报的那个人也是司马尚派去的。
既然知道这是一场大战, 司马尚自然不会死板地只守着邯郸, 早在庞煖出征那日,司马尚就派了三波哨兵出去, 分别在邯郸东西南三面警戒,东南两侧是为了探知秦国大军的动向,西面则是为了防备燕国。
趁着赵国自顾不暇趁机搞偷袭这种事,燕国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有经验的赵国将领都知道,开战之前要防着点燕国。
收到哨兵快马送回来的消息,司马尚第一时间派人去宫中禀报,然后就是调动军队做好战斗准备,并再次派出一波哨兵去探听消息。
开战前,人总是比较急躁,第一波哨兵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来,司马尚就派了第二波去,可等了半日,这两波哨兵就像泥牛入海,一点消息也没有,司马尚当即就捶手道:“坏了!来人是个老将,绝对不是长安君!”
此时距离哨兵回来报信已经过去了将近一日的时间,若来人果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定会带着大军急行军,整整一日,恐怕其距离邯郸只剩不到百里了!
司马尚顿感不妙,邯郸危矣。
他尽量安慰自己:“不,不会,中牟(今鹤壁市西,不是郑州中牟)尚有兵马,定能阻拦一二,不至于来得这么快!”
赵国都城初时为晋阳,后迁都中牟。中牟之于赵国,就如同雍城之于秦国,虽只是旧都,但到底与其他城池不同,人口经济兵力都更强一些,怎么着也能抵挡一下。
哎,没想到最不容易出变故的地方出现变故了,看来情报问题很大,也不知道庞将军那边怎么样了?说什么蒙骜要攻打代地,不会也是个幌子吧?
……
中原战事一触即发,甫一开战,秦军就以压倒性的形势打的赵国嗷嗷叫,主要谁也没想到,说好的攻打代地,结果蒙骜居然出现在了中牟!而且还是带着整整十万大军!
……那现在在代地搅风搅雨的又是谁?
最先意识到不对的还是庞煖,一开始得到消息,说疑似在代地发现蒙骜大军,举着蒙字旗,为首是一魁梧的方脸将军,麾下的兵卒骁勇善战,偏偏还爱搞夜间突袭,已经有好几个小城被其攻占,恐怕不日就要到达都山。
因为有赵仪的密信先入为主,庞煖下意识就以为来人正是蒙骜,听到只是几座小城被拔城,庞煖决定先按兵不动,等蒙骜再深入些,落入他与李牧设好的包围圈再迎战,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可这消息多听了几次之后,庞煖发现不对劲,堂堂秦国上卿,还带着十万大军,怎么只敢搞夜袭?这分明是人数不够时兵行险着搞的戏码。
等等!
人数不够?
庞煖身体一顿,突然就想明白了,只敢夜袭,只敢攻打小城,还都是骑兵?这哪有十万大军的样子!
什么秦军主力,什么蒙骜,这分明是秦军布下的迷阵!
想到迷阵,就不得不想起伊阙之战,此战是白起的成名战。伊阙山谷易守难攻,跟秦国的函谷关有异曲同工之妙,正面强攻乃下下之选。
因此白起佯攻伊阙,还让士卒埋锅做饭时弄出大量的烟雾,制造出人很多的假象,使韩魏以为此处驻扎着秦军主力,实际上白起只在这里留了两万兵马,自己则带着八万人千里奔袭迂回包抄,成功完成突袭,最后连拔五城,斩首二十四万人,一举成名!
这与面前的局面多么相似啊,庞煖敢保证,蒙骜玩的绝对是这一套。秦国的这群老六,就会玩儿阴的!
既然蒙骜不在代地,那他在哪儿呢?
绕后突袭袭击的都是终极目标,为的就是快很准结束战斗,那么此战秦国的目的在何处呢?
邯郸!
从秦国入赵的路,无非一南一北,北边没有人,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从上党进入,所以秦国用的计策的确与赵仪密信中的相同,可他们却将主将调换了!攻守形势天壤之别。
庞煖暗骂一声阴险,只来得及派人通知李牧,蒙骜不经过此地,让他守好代地,就匆匆带兵回援了。
好在他一直埋伏在都山,离邯郸不远,回援应该来得及。不,不是应该,是必须要来得及!
庞煖还在路上时,秦军已经与中牟的守备开战了,中牟守将看见蒙骜将旗的那一刻,也跟庞煖一样大骂了一声“阴险!”
本来以为防备成蟜就行了,一个草包,能费多大力气?结果说好的长安君呢?怎么他这里变成主战场了!
不管他如何崩溃,黑压压的秦军都已经包围了中牟邑,似乎即将展开一场攻城战,喊杀声穿透黄河两岸,很快就传到了韩王和魏王的耳朵里,他们这才知道,秦国和赵国居然开战了?
难怪前段时间赵王频繁给五国君主写信,提议重新结盟抗秦,原来是被秦国盯上了啊。
这也怪赵王在信里面不说清楚,要是早说你们要开战,我们肯定会帮忙的啊!现在都已经打起来了,我们想帮忙也帮不了,鞭长莫及啊,赵王你就自求多福吧。
韩王魏王摇摇头,象征性地遗憾了一下,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吃起了瓜。
没有办法,韩魏现在落魄了,两国疆域加起来还没有秦国大,国力衰退地厉害,若是没有大国牵头,他俩帮忙也是上去送菜的,还不如安静吃瓜。
扶苏也想吃第一口瓜,奈何古代消息传递速度太慢,而且他爹那叫一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告诉蒙骜:一应战事不必报给寡人知晓,全由将军决断。
这种全身心的信任在后世看来很有魄力,但对于被信任的将军本人来说,有点慎得慌,这也难怪后来王翦带六十万大军出征前,反复跟嬴政确认:你不会怀疑我造反吧?你应该没怀疑我吧?我可真没想造反,是你让我带这么多兵出去的!
六十万差不多是秦国兵力总和了,有这个魄力和心胸的皇帝,古往今来也凑不够一只手,这也是秦国武将们的幸运。
武将是幸运了,可扶苏急得抓耳挠腮,也不知道现在打成什么样了?蒙骜跟庞煖见到面没有,不会又被埋伏了吧?
从他计划着揭露成蟜开始,秦国的历史就已经偏离原定轨道了,扶苏没穿越过,他不知道这个历史是可以随意更改的,还是会自我修复。
万一它能自我修复,蒙骜躲过太行山的死局,势必会在其他地方补回来,那蒙骜岂不是……?
哎!没有得知战争结果,扶苏总是冷静不下来,想着想着就开始薅头发。
伍左原本还在兴致勃勃地看着校场,余光发现扶苏在痛苦地揪头发,也不看了,赶紧蹲下/身问:“长公子可是累了?我们回去吧。”
那天再次见到伍左,时,扶苏就顺嘴跟嬴政提了一句,将自己的小弟给带了回去。
伍左来了就上岗,比如今天,就是他陪着扶苏一起去了校场。
这还是嬴政要求的,为了防止扶苏长大以后弱不禁风,反杀不了刺客,嬴政决定从小培养他的武力,保证等闲之辈绝对近不了身。
嗯……想法是好的,只是忘了内定的武师傅也跟着出征去了,也不知道这场仗什么时候能结束,要是胶着的时间长一点,都能打到明年,那扶苏浪费的时间可就太多了。
但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武师傅不在就先让别人代班呗。什么?你说一般人达不到蒙武的水平?
质量不够就数量来凑,一个人比不上蒙武,所以嬴政就把扶苏安排到校场去了,力求他能在校场里熏陶出些勇武之气来。
可古代的校场铺的都是土,一旦士卒们操练起来,那叫一个尘土飞扬,扶苏觉得,勇武之气他没熏陶出多少,倒是人快变成沙雕了。
校场的将军们都忙着操练,没人愿意带孩子,主要他们也不敢把长公子当成普通孩子看待,怕自己这大老粗再把长公子弄哭了弄伤了,那事情可就大了。
所以除了刚见面那会儿,每个人都得来拜见公子,没办法,将军们才过来,其他时间根本没人往扶苏身边凑。嬴政设想的让魁梧将军们熏陶扶苏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
扶苏闲得无聊,就开始胡思乱想,没想到被伍左看到,还以为他是累了。
扶苏放下手,若说来校场只有吃沙子这一项收获,扶苏肯定立马点头:累死了,咱们快走吧。
但是左右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站得笔直的禁军们,扶苏觉得又来劲儿了。
“不累,再待一会儿。”
第 83 章
怕扶苏出什么危险, 嬴政直接给他配了一队禁军护送出行,扶苏观摩将士们操练的时候,禁军就在他两侧守着, 身穿铠甲, 腰间挎着青铜剑, 阳光一照下来,那叫一个熠熠生辉!
当然不是全都有青铜剑的, 也有一部分配备的是长矛,还有带着弓箭的,可谓是军种齐全。
扶苏表示爱看,非常喜欢,大概这就是制/服的诱惑吧。
暗暗唾弃自己一秒,然后该看还是看。
扶苏这么喜欢禁军, 他们的帅气是一个原因, 更主要的是, 谁中二期的时候没做过指挥千军万马、挥斥方遒的梦, 虽然目前挥斥方遒大还不是他,是他尊敬的父亲大人, 那也拦不住他做梦。
总之身边有禁军陪着, 向下眺望还能欣赏几千士卒操练, 这是多少野心家的梦想, 但他一岁就达到了。只能说, 感谢穿越大神, 这辈子投的胎他非常满意!
就因为这个, 扶苏对每日到校场打卡没什么反应, 倒是楚夫人对此颇有微词。
才一岁的孩子就让他去校场?疯了吧?
这个年纪,练武他练不了, 战阵他也看不懂,还不如留在寝殿里睡觉。
扶苏心想,楚夫人也就是因为只生了他一个,才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因为他是成年人的芯子,懂得约束自己,真的的一岁小孩可不懂这个,他们若是白日里睡足了,晚上一准会闹起来,不到他们上学的年纪,父母就别想睡个好觉。
哪怕楚夫人贵为秦王夫人,多的是内侍和宫人伺候,可要是孩子非苦恼着要找娘怎么办?宫人们敢让主人一直哭下去吗?当娘的还是会被吵醒。
楚夫人就是只生了他一个,没经受过毒打,现代有经验的父母们都会在白天把孩子的精力消耗光,晚上才会安静。
不过扶苏知道,楚夫人也只是心疼他而已。
其实他还是学了点东西的。
第一次见识古代的校场,扶苏秒变好奇宝宝,校场里的每一样兵器他都想了解了解。
将军们不敢往他身边凑,但这不是还有禁军呢嘛,他们可不敢跑,扶苏就挨个追问:这个叫什么?这是干嘛的?能不能耍一下让我看看?
谁能拒绝一个用期待羡慕的眼神看着你的长公子呢?没有人。永远不要低估封建时代人们对君主的崇拜,哪怕扶苏现在还不是,但他在所有秦人的眼里,依旧有着特殊的滤镜和光环。
别管长公子让他们干什么,那都是荣耀!何况还是展示武器,对于以武立世的禁军来说,这不正好给了他们展示自己的机会,要是谁耍得英武帅气,说不定就会被长公子看中,前途无量了啊!
就像长公子带在身边的内侍伍左,听说他原本就是个扫地的,只因为跑得快就被公子看中了,带在身边伺候,要是这种水平他们也行,想来在公子面前出头也不难嘛。
伍左还不知道,他的存在给了禁军莫大的自信,争着抢着给扶苏演示武器,长矛长剑武得虎虎生风,远处的士卒们不操练时,经常站在远处偷看。
但是他们只有羡慕的份,禁军那身行头可不是谁都能穿上的。
以前扶苏看电视剧的时候,总是爱做梦,想象着自己可以像主角一样会舞刀弄枪,还会飞檐走壁,那样他就可以逃离叔叔姑姑们的家,自己去江湖上流浪,总比每天受嫌弃强。
可惜迟迟没有白胡子老头收他为徒,那时的扶苏很幼稚,还以为是自己的资质太差了,所以才没有人收他,长大了才发现,原来都是假的啊……
话扯远了,不过因为童年时的梦,扶苏对于冷兵器总是带着天然的好感,之前还想过等自己工作赚钱了买两个收藏,只是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人就穿越了。
等见到秦国粗狂的武器之后,扶苏发现他真是肤浅了,以前对冷兵器的了解都来源于影视剧,从来没见过真的,以至于他一直以为兵器都很短小,就连认知里比较长的长/枪棍棒之类的,怎么也不能比人高吧?
结果打脸了,还真就有比人高的,有些士卒也不知道是天生个子就小,还是年纪小,举着的长矛比自己高了三个头,扶苏伸长了脖子观察他,就想看看长矛会不会倒。
可惜到最后他依旧握得紧紧的,令人失望。
啊呸,不对,他这是什么心态,扶苏唾弃自己,怎么还看起热闹来了呢?还是看武术表演吧。
他也只能看看了,武器都太长太重,别看他现在力气也不小了,但离拿得起刀弓还差得远呢。
况且谁敢让扶苏碰武器啊,要是刀尖对着禁军们还好,他们不仅穿着铠甲而且能躲得开,总归不会受伤的,可万一长公子拿那些武器对准自己……那他们一家子的命都不够赔的。
扶苏只能看着,这似乎有些枯燥,扶苏却看得很认真。
就拿长矛来说,我们印象里的长矛可能就是长枪的前身,一个人举着就能挥舞的东西,然而在战国时,长矛共有三种。
第一种就是大家熟知的步兵用的长矛,两米长,属于单兵作战的武器。另外两种一个是骑兵用的,三米长,最长的是战车上使用的,足足有六米!
扶苏刚见到的时候都惊呆了!这么长,拿来干嘛?哪位部将如此勇猛,居然能挥动六米长的武器!
然后禁军就给扶苏介绍了,在座的各位部将都可以,因为这根本不是在地面上用的,而是在战车上使用的。
此时的战车车战大概是这样,车上一共三个人,一个人驾车冲锋,一个人弯弓射箭搞远程袭击,如果有人受不了这种骚扰,想冲上来将战车干掉,那么剩下的那个人就会挥动六米长的长矛,将来人砍倒,十分地残暴。
怪不得春秋战国时讲起强国时,总是要强调千乘之国呢,原来此车非彼车,人家那个不是出门套的马车厢,而是战车啊。
与战车配套的还有很多战阵,禁军们笼统地给扶苏讲了点,扶苏听得如痴如醉,可惜别人都把他当小孩,只讲了个热闹,根本不说真东西,简直是隔靴搔痒,扶苏越听越心痒痒,恨不得立刻就看下现场实操。
可这里只是离皇宫不远的小校场,在此操练的也只是咸阳城的守卫,能上战场的现在都在赵国呢,战车也带去了,根本没有实操可以看。
倒是有一架坏了的轻车可以随意看,扶苏找来校场某个校尉表示他想看看战车是什么样的,校尉就找几个人将车搬来,给扶苏瞧瞧。
没错,搬来的,因为这车车轮坏了,车辕也快折了,所以才扔在那。估计过段时间不是被拉走拆零件,就是要劈了烧火。
歪倒的战车不好看,校尉让人找了几块平整的石头垫在了坏的车轮下面,然后又将车辕搭在一堵矮墙上,总算是能让战车立起来了。
最后,由伍左将扶苏托起来放到车上,感受一下战车的视野,还没等扶苏走两步呢,伍左火急火燎又把扶苏抱出来了,生怕战车倒了摔倒他。
扶苏:“……”发生了什么?他有上去过吗?
伍左的手全程没离开过扶苏,两只手卡在扶苏腰上,啊对,他根本没有腰,就卡在他类似腰的位置,那个姿势就好像他还没学会走路一样。
而且也没有马,战车居然是用矮墙架起来的,多荒谬啊,这不就是在玩小孩过家家嘛!
无趣。
扶苏眼中露出了淡淡的沧桑,他觉得这种感觉就像是过年收到了亲戚的红包,你以为自己终于要暴富了,结果你妈却说:“妈先替你保管者啊。”
扶苏没经历过,但这一刻他感同身受,大概是因为二者都是同样的似有还无,主打的就是一个缥缈。
被抱下来的扶苏兴致不高,伍左敏锐地察觉到了主子不开心,蹲下来小心地询问:“公子可要上去再玩一会儿?”
扶苏偏头看他,‘一会儿’是怎么样的‘一会儿’?是像一阵风吹过那样吗?
“算了,回去吧。”扶苏又不是真小孩,他对这种‘飞飞’没有兴趣。
伍左看着很忐忑,他觉得是自己刚才没做好才惹了长公子不开心,心里七上八下的,差点就要跪下赔罪了。
负责给扶苏找战车的校尉也搓着手,有些不安,会不会是他弄来的战车太破,让长公子失望了?可他只是个校尉职权不高,能找来的战车也就是这样的了,再好的需要将军们或者王上下令才可以。不然随便一个人都能搬走完好的战车,秦国岂不是乱了套了。
扶苏看出他们的紧张,他不能直接摆摆手,说不是你们的问题,那也太成熟了,不合适。
为了这两人不至于自己吓死自己,扶苏鼓着脸回头看向战车,发了个孩子气的誓言:“等以后,我长得跟父王一样高了,一定要坐一辆有马的战车!”
哦,原来是没看到马才失望的啊,伍左和校尉齐齐松了口气。
不过长公子志气不小啊,居然想长得跟王上一样高。众人默默低头看了眼只有腿高的扶苏,摇摇头,勇气可嘉。
第 84 章
参观完战车, 扶苏在校场待得时间就差不多满一个时辰,他该回去了。
毕竟是小孩子,时间太久了怕他会腻烦, 因此嬴政让扶苏每日去校场一个时辰便可。
伍左尽心地帮扶苏遮阳:“今日天热, 公子真是辛苦了, 不如回去喝一杯果饮消消暑?”
扶苏猛烈摇头:“不喝,太酸了。”
自从扶苏开始吃饭之后 , 果饮几乎没断过,每天都能喝一小杯,主要是现在也没有什么甜东西能哄小孩,只有果饮比较甜,楚夫人恨不得让儿子喝到饱。
扶苏:够了妈妈,实在是喝不动了。
这段时间, 扶苏喝得最多的就是桑葚汁了。
第一次喝的时候很惊艳, 一来是喝了一年腥热的乳汁, 突然换个酸甜的新口味, 那感觉别提了,他只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自然对桑葚汁多加喜爱。
二来这个时代的水果蔬菜跟后代不一样, 还没有经过选种改良, 没有后世那么甜, 比如现代的桑葚扶苏总觉得甜得过分, 这个时候的就刚刚好, 榨成汁之后酸酸甜甜的, 不仅解渴还解腻, 对于夏天没胃口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友好了。
不过再好喝的东西,每天都喝也有点腻歪了, 总不能因为他叫扶苏,就每天给他喝桑葚汁吧,以形补形吗?
于是很快扶苏就抛弃了桑葚汁,问庖人是否有新的果饮可以喝?
庖人表示:我懂我懂,然后第二天呈上了一碗杏皮水。
这是扶苏看到它第一眼想到的,仔细观察发现,不能这么称呼,比起杏皮水,这更像是一碗杏肉罐头?反正他看到碗里飘着几块切碎的杏肉。
看起来就像是将杏切碎扔进水里煮熟的产物 ,扶苏尝了一口,下一秒五官就皱到了一起,嗯……还是无糖版。
这也太酸了,简直就是口水炸/弹。
敬谢不敏地放下汤匙,扶苏觉得这没有甘蔗也没有甜菜的日子,他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扶苏因为怕酸,说什么也不肯再喝,这在其他人看来是很不可思议的。
酸怎么了,任何有味道的食物都是恩赐好吧。
调味料稀缺的年代,这种自己就能拥有独特味道的食物非常受到追捧,而且这时候的水果它根本就没有甜的,人们都习惯这种酸味儿了。
楚夫人喝了一口给扶苏演示,真的一点也不酸,你看我连面色都没变。
扶苏默默将那碗杏肉罐头推了过去,既然觉得不酸,那娘你就都喝了吧,算是儿子孝敬您的。
目前庖人还没开发出第三种果饮,应季的水果也不多,他们实在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不过就算是做出来,扶苏估计也是一样的酸,他才不要喝,所以果断拒绝了伍左的提议。
伍左急切地说:“这么热的天,不解解暑气哪行?”
扶苏心想,我也没那么热,不至于就到了解暑的地步,比起现代动不动就四十度的高温,战国时代的温度可真是不够看的。
况且那玩意儿顶多能解腻,真想解暑还得看绿豆汤和酸梅汤,若是中暑严重的,还有终极武器藿香正气水,光喝果汁和罐头汤能有什么用。
这样想着 ,扶苏余光看到校场上仍在操练的将士们,他们已经累得汗如雨下,但操练还没结束,谁也不能停。
好在穿得都是赤膊短打,很像后世的马甲,没有长袖那么热。
因为此时纺织技术落后,布料很贵,倒是没有像后世男女大防严重时那样,每个人都得穿严严实实的,能遮住重点部位就行了,能不做袖子就不做袖子,省布料。
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汗流浃背的,混着操练时沾上的泥土,一个个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们才是最需要解暑的人。
可别说喝果汁吃罐头了,他们就连水都喝不上一口。
校场操练尚且如此,也不知身在赵国战场上的蒙骜和那十万大军过得有多煎熬,他们可是要穿着全副甲胄与人拼杀的啊。
扶苏突然停下来,望着下面的校场不说话,伍左包括禁军们和刚才那个校尉,都互相看看不明所以,伍左蹲下来试探性地问:“公子可是累了?奴婢抱着您走吧?”
扶苏依旧望着下面,摇了摇头,就在伍左想要再问一次时,扶苏指着士卒们说:“去给他们抬几桶水来。”
伍左没料到扶苏会这么说,一时竟然没理解。
“什么?”
扶苏转头认真地看着他:“抬水来,他们渴了。”
战场管不到,给校场上的送一碗水总是可以的吧。
这下众人终于相信了,公子如此年幼,不想着喝些果饮来给自己解暑,却反而想着赐那些卑微的士卒们一碗水。
之前帮忙找来战车的校尉立刻向扶苏行了一礼,如果说之前行礼只是因为扶苏的身份,此时却是真心实意尊敬这位长公子了。
他神色复杂地赞道:“公子真是仁善。”
扶苏的眼神从校场转向了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上。
仁善吗?只是一碗水而已。
……
离开校场,扶苏让伍左回去向楚夫人报个平安,自己则去了章台。
进了大殿,果不其然,他爹依旧在批阅竹简,估计几十年都不会换个新节目,扶苏迈着小短腿走到嬴政旁边,毫无兴致地坐下。
扶苏双手撑着下巴,因为不让盘腿坐,只好将胳膊拄在嬴政的案几上,边上是刚刚批阅完的竹简,摞起来比扶苏还高,他看起来就像是在面壁一样。
嬴政低头看看侵占自己领地的两只小短手,还没有竹简长,但存在感实在是强,一股名为‘丧’多气息源源不断从手的主人身上传来,虽然嬴政不懂两千年后的网络文化,但他能感觉得出来,扶苏似乎有些不开心。
为什么呢?难道真这么不喜欢校场?
嬴政不太理解,如果在他幼年时可以如此自由地出入校场,可以随意练习箭术,他恐怕会开心地跑起来,为什么扶苏不喜欢呢?
对此扶苏只想说,不是所有人都像您一样,天生就觉醒了野心家的特质好吗?大部分人还是喜欢躲懒的。
当然扶苏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对于这个原始且充满战争的世界喜欢不起来而已,如果不是这里有疼爱他的父母,真是一天也不想待。
嬴政决定问扶苏缘由。
“不喜欢去校场?”
如果实在是不喜欢,他也不会勉强扶苏去,完全可以歇息几个月,等蒙武回来再去也不迟。
没错,不练武是不可能的,说什么嬴政都不会同意,充其量能给扶苏放个暑假,等老师出差回来,你立刻给我回去上课。
扶苏摇摇头,趴在桌子上:“校场还挺好玩的,今天他们还让我看了战车。”
嬴政眉心一跳,不动声色地问:“战车上好玩吗?”
要是让他知道,谁敢让扶苏坐战车,立刻就拖出去鞭刑。
扶苏闷闷不乐,但他又不是傻子,一听就察觉到了他爹话里有陷阱。
战车上好玩吗?这是只有坐过战车的才能回答得上来,没坐过的,只能夸一句战车看起来好帅。
扶苏撇着嘴说:“不好玩。”
嬴政面色一冷,还不等发怒,扶苏又说:“那辆车连轮子都没有了,也没有马,还是被搬过来的,伍左刚把我抱上去又抱下来了,我连战车有多高多大都没看清!”
扶苏失落地跟父亲吐槽,吐槽伍左他们一群人都在糊弄自己,实际上嬴政越听面色越和缓,最后发现是自己想多了,他们哪里敢让扶苏坐战车呢,扶苏可是长公子,他们只会比自己更紧张。
一场即将发生的鞭刑就这样消弭于无形,扶苏叹气,当小孩好难,幸亏他没有吵着非要驾着战车跑,也没有非要骑大马,不然他和他爹就要成为熊孩子和熊孩子背后那个不讲理的家长了 。
以为扶苏是因为没有见识到真的战车才兴致不高,嬴政安慰道:“等你长大了,寡人就赐你一辆战车和宝驹。”
“真的?”扶苏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他还趴在案几上,就像突然支棱起耳朵的小狗,肉眼可见地开心。
这是真的开心了,做一个行走江湖的大侠哪能没有宝马呢?就算不是什么汗血宝马千里马,也应该是个浑身上下没有杂色的白马吧。
他爹金口一开,不仅有马还有车,一下子就卖入有产阶级了!
被扶苏的开心感染,嬴政也轻笑了一下,不过只有一瞬,眼神不好的可能都看不到,只有扶苏一直等着看他爹的反应没有错过。
“为君者岂可失信于小人。”
这意思就是我好歹是一国之主,难道还会骗你这个小人不成?
呃……扶苏沉默了一瞬,爹啊,虽然我知道现在的小人是指个头不高的小孩,比如我这样的,但下次能不能换一个词,怎么感觉你像是在骂我。
不知者不怪,扶苏决定不跟他爹计较这个词语意思了,进一步求得保证。
“那我以后可就来找父王要马和战车了,父王不许赖账。”
嬴政皱眉:“你从何处学来的商人之语。”
……又忘了,这个时候赖账这种词用处还不普遍,古代真是麻烦。
第 85 章
“呃……”该怎么解释呢?
面对嬴政的眼神逼问, 扶苏想了想,最后决定甩锅:“今天在校场听见的,他们说赖账就是说话不算数的意思。”
“父王你答应送我战车了, 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既然他爹不喜欢, 那他就不说, 瞬间换词儿,就是这么从心。
“自然不会。”
嬴政信以为真, 毕竟校场鱼龙混杂,也不乏有市井出身的人,学会几句商人之语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看来去校场不仅能熏陶出勇武之气,还有可能是市侩。
嬴政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不妥,打算给扶苏换个打卡的地方, 可惜一时之间居然想不出哪里合适。
得到嬴政的许诺, 扶苏开心了一会儿, 没多久又重新趴回桌子上闷闷不乐。
现在离他长大还早着呢, 战车和宝马也是没影的事儿,就算高兴也有限度, 不足以让他恢复活力。
那么一大团丧气的源头趴在桌子上, 还真有点影响嬴政批竹简, 感觉都没有那么快乐了。
嬴政不懂, 以扶苏的年纪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忧愁。
扶苏侧着脑袋趴在案几上, 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哎……”
一张嘴, 婴儿肥的脸都被案几挤变了形, 看上去是真的愁, 这大概就跟大人们的皱纹是一样的效果吧,是天然的表情包。
至少这份忧愁很好地传递给了嬴政, 让他不得不再次放下竹简询问。
“得了战车还不开心?”
扶苏皱眉,有气无力地从案几上爬起来。
“开心。”
你这可不像是开心的样子啊。
扶苏:“因为天气好热啊……”
小孩子不耐热,也可以理解,最近确实热得厉害,嬴政发现自己可能确实考虑不周,扶苏还这么小,他不该苛求太多。
只能说,扶苏碍于人设,不能表现得太聪明,但假小孩到底和真小孩不一样,总是会给人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可靠,如果他像寻常小孩一样爱哭闹,保证嬴政绝对不会想着让扶苏自己去校场玩。
发现了问题那就解决问题,嬴政直接说:“既然校场太热,那明日就不必再去了,一切等大军班师再说。”
想一想,那至少也是冬天的事了,也就是说他直接放假半年?
扶苏诧异,没看出来啊,他爹居然是这么娇惯孩子的人。
但是这可不行。
“不,要去要去!”
这下轮到嬴政诧异了:“你很喜欢校场?”
扶苏点点头:“喜欢,那儿有很多好玩的。”
嬴政:“都有什么?”
扶苏如数家珍地给嬴政讲述这几天他看到的,禁军们的精彩武器展示,和士卒们操练时是多么的气势惊人,他在高台上面看都被吓到了。
嬴政皱眉:“若想成就大事,当于万军阵前面不改色才可以,如何能怕。”
扶苏的兴奋被打断,尴尬地伸出手指比划:“只是有一点点而已。”
心里疯狂吐槽,好家伙他爹要求也太高了吧,听听这说的什么话!
他才一岁啊!还没有车轮高,上千个人高马大还拿着武器的人整天在他面前晃,他没被吓哭胆子已经很大了好嘛!
而且他这么说只是想要夸夸士卒们而已,夸他们气势惊人,真是我大秦的好战士,期间用了那么一点点的夸张手法而已,没必要这么严肃吧。
可惜战国时代没人关心小孩子的心理健康,他们坚持三岁看到老,要想做一个坚毅果敢的人,哪怕才一岁你也不能怕。
扶苏庆幸自己是个假小孩,不然心理健康准出问题。不过如果他没有表现出超出年龄的聪明,估计也不会被安排到校场去接受熏陶。
嬴政没有商业互夸这个概念,以为扶苏是真的害怕,立马揪着儿子一顿教育,中心思想就是你是君他们是臣,他们都是来保护你的,你有什么好怕的?给我抬头挺胸精神点。
这话扶苏就爱听了,虽然跟前面一样都是在教育他,但这明显是教育继承人的话术,跟单纯教育孩子哪能一样。
扶苏就想着早点捶实他太子的位子,只要嬴政话里有这个苗头他就开心,本来是被动听训,现在主动跟嬴政表决心。
“知道了,我都听父王的,他们保护我,我也喜欢他们!”
扶苏扬着笑脸,的确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嬴政点点头表示孺子可教,他可不希望自己的长子是个懦弱无刚之人。
扶苏双手撑在案几上,又把小脑袋搁上去,一派闲适模样,可五官却依旧皱在一起,对嬴政说:“可是父王,他们每天这样操练好热啊,连一口水都喝不上,我还让伍左送了他们几桶水呢。”
扶苏在给士卒们送水时是真的带有善意,可这并不影响他拿来巩固自己的人设。
根据他上辈子的工作经验,扶苏学会了一个道理,凡是你做过的事,尤其是好事,一定要让领导看见,不然等于没干。
现在他爹就相当于他的上司,所以扶苏根本不等这事过夜,铺垫一会儿就马上打直球说出去。
反正他现在才一岁,没有人会怀疑一个一岁的小孩还会邀功。
果然嬴政也没有怀疑,他再对儿子抱有期望,也不会想到自己还没亲政呢,儿子已经开始搞夺嫡了。
所以听到扶苏怜悯士卒操练辛苦没有水喝,还让自己的内侍去送水,顿时感到欣慰,摸了摸扶苏的头,半晌说道:“好孩子。”
其实嬴政真正想说的是,这孩子真是有明君之相,但这就太过了,会给出外界一种他要立扶苏为太子的假象,顾忌到扶苏的母亲是楚夫人,嬴政到底没有把话说出来。
如今说是七国并立,实际上却只是秦楚燕赵四国并立罢了,魏韩齐国力衰微,君主昏庸,不堪造就,要不了几年就会成为四国的囊中之物,中原最后的赢家,定然会在他们四者之间产生。
其中楚国最是劲敌,不仅疆域辽阔且物产丰富,除了发洪水,从来不曾短缺过粮食,隔三差五闹旱灾的秦国表示羡慕哭了。
楚国粮食多,能养得起的兵就多,而且楚国多名将,实在是一块不好啃的硬骨头。
嬴政虽然不曾口出狂言,但他心里的确展望过天下共主花落秦国时的场景,在那之前,秦国与楚国势必会有一战。
可秦楚时代盟约,秦国的前朝后宫都有楚国的影子,咸阳宫里有一个楚夫人,朝中也有不少楚国宗室出仕,若他们依仗着血缘影响了扶苏,让扶苏亲近楚国,日后不忍下手,或者阻拦自己攻打楚国,那可就不妙了。
嬴政低头看着扶苏,他希望长子能像自己,可世事难料,谁又知道他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太早宣扬出他的聪慧并不是好事,于是在开口夸赞之前,嬴政停顿了几息,再开口就只是一句“好孩子”。
扶苏还不知道自己刚被楚国拖了后腿,因为不知道原本有什么,也就不会失落,反正不管怎么夸都是夸,得到夸夸他就开心。
日积月累起来,总会给他爹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好印象的。
得了夸奖,扶苏开心地眯起眼睛,说:“等明天再去,我还要送呢,我还想给蒙上卿送去。”
嬴政手一顿:“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扶苏仰着头认真说:“士卒们在校场穿得衣服那么薄,还热得要晕倒,蒙上卿却要穿那么——厚的衣服去打仗,伍左说,那比操练还累呢,蒙上卿一定更热,他肯定也想喝水。”
扶苏不认识盔甲,只能用手比划,向父亲讲述蒙上卿的衣服有多厚,又厚又硬,跟禁军们的衣服一样,不对,比禁军的衣服还硬,他悄悄摸过,可烫手啦。
嬴政:“那叫盔甲。”
扶苏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嬴政摇摇头,决定等蒙武回来,一定要让他好好给扶苏扫扫盲。
嬴政打破了扶苏的幻想:“蒙骜如今在赵国,离赵国很远,你送的水到不了他手上。”
才一岁的扶苏没有距离概念:“赵国?赵国是谁?”
好吧他不仅没有距离概念,连赵国是什么都分不清,这个嬴政忍不了了,没办法等到蒙武回来,他现在就要给扶苏讲清楚。
于是命内侍取来舆图,铺在案几上,嬴政开始带着扶苏认地图。
你看这就是装傻的好处,舆图可是古代最高机密,要不是他什么也不懂,绝对是不可能拿到舆图的。
扶苏心里美滋滋,感觉自己距离太子之位又近了一步,乖乖窝在嬴政手臂下,被带着认识七国。
“这是秦国。”
扶苏鹦鹉学舌:“哦,这里是秦国。”
为了防止扶苏再问出“秦国是什么啊?”这种话,嬴政立刻解释:“我们就是秦国。”
扶苏疑惑,指了指嬴政又指了指自己:“我们?”
难道秦国是指两个人?
那种教孩子的无力感又出现了,嬴政无奈,只能从头给扶苏讲国家的概念,最后指着中牟跟扶苏说:“这里是赵国,蒙骜就在这儿。”
然后又给他讲,别看舆图上距离这么短,现实中可是有几百里远的。
不过这次扶苏可没有追着问,为什么舆图上的距离和现实中相差这么大,他被嬴政指的位置惊住了。
不对啊,蒙骜怎么跑到那儿去了!那不是马上就打到邯郸了!
难道说他穿越的蝴蝶翅膀这么厉害,直接就把赵国扇没了?
第 86 章
后面的魏国韩国他根本没仔细听, 一直在思考蒙骜这一战直接灭掉赵国的可能性。
显然可能性微乎其微。
现在赵国在位的还是赵悼襄王(赵王),这位不太靠谱,但比起儿子赵幽缪王(公子迁)可强太多了, 至少他活着的时候, 赵国还短暂地中兴了一下, 等赵幽缪王即位,那是直线走下坡路。
赵国能灭国, 赵国丞相郭开功不可破,不过据扶苏估计,此时的郭开势力还没有到达后期如日中天的样子,至少之前他陷害廉颇时,还要贿赂赵王使者搞小动作,等到公子迁即位, 那就是完全不避人了。
而且还有庞煖李牧这些老将在, 秦国和赵国的胜算五五开。
要想赢面大, 最好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可因为成蟜的缘故,赵国早就知道秦国要打过去, 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至少已经集齐了人马, 甚至还叫了援军, 就等着秦国先出招, 这算是有准备之战, 秦国的胜率再次被落下。
不过……扶苏换个方向坐着, 站在秦国的角度上思考, 刚才他爹给他指了蒙骜的位置,在中牟邑, 这是个上辈子尧山之战中没出现过的地名,扶苏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也算是个普通但又不普通的地名了。
赵国这个中牟邑,在现代叫鹤壁,曾经卫国的国君曾在此处养鹤,因此得名。
这个名字很有仙气,可惜跟它原本的名字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因为这里以前叫——朝歌。
出于名人(城)效应,如果记载里有这个地名,扶苏一定会记得的,既然他毫无印象,说明秦国进攻路线的确与历史上出现了偏差。
也是,成蟜和樊於期都被蝴蝶掉了,何况进攻路线呢。
只是这直接让蒙骜走原本成蟜进攻路线的操作也太骚了,庞煖估计要被骚断了腿,正独自一人在山上喝风呢。
中牟邑离邯郸太近了,仿佛一个急行军就能杀到邯郸城下,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某些期待,扶苏忍不住,指着邯郸扭头问嬴政。
“父王,蒙上卿离邯郸比咸阳还要近呢!他是要打邯郸吗?”
既然介绍七国,自然也要介绍七国的都城,嬴政刚给扶苏讲过这里叫邯郸,不然他还真没办法问,因为扶苏不认字。
扶苏:不要说得我好像是文盲一样,不认识大篆怎么了!
扶苏发誓,得想个办法认字,不然都没办法偷窥他爹的竹简了。
嬴政顺着扶苏的手指看过去,邯郸两个字是那么醒目诱人,然而嬴政却说:“不是。”
嗯?
这真是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扶苏甚至都忘了掩饰自己的诧异,嬴政却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扶苏好奇地心里像有猫挠一样,可这种军机大事,他爹不主动提,他也不能多问,看来只能等战事结束看结果了。
啊!那他岂不是要揣着问题等半年?
简直就是煎熬。
可他真的好想知道,蒙骜都打到邯郸门口了,不是去打邯郸,难道是带十万大军去旅游的?这公费花得有点多啊。
嬴政忽略掉扶苏殷切的求知眼神,开始讲旁边的燕国,然后是齐国,都讲了一遍之后再指着一处问扶苏:“此为何处?”
扶苏只看了一眼很快就答出来:“寿春,楚国的都城。”
嬴政点点头,对扶苏的反应速度很满意,又指一个,扶苏抢答:“这是大梁,魏国的都城。”
之后不管嬴政怎么打乱顺序问,扶苏都记得牢牢的,有这样聪明的学生,嬴政忍不住就想多说,到最后不仅教扶苏认清了七国,还讲了如函谷关太行山这样的重要地形,以及周边的胡人部落。
说着说着,嬴政点了点赵国长城的位置,扶苏注意到嬴政的视线在这个位置停留了好几息,直觉告诉他,这里恐怕有什么意外要发生了,结合最近秦赵大战,嗯,这二者是不是可以串联起来想想呢?
可惜扶苏没时间思考,因为骤然发现儿子果然聪慧的嬴政,开始给儿子寻摸起老师来了。
之前想着开蒙不着急,主要是年纪太小拿不动刻刀,但强身健体要从娃娃抓起,就先一步定下了武师傅。
然而这次教导让嬴政发现,扶苏异常聪慧,若是五岁再开始读书完全是在浪费他的天分,所以这老师也要开始找起来了。
嬴政一一翻阅过竹简,看看都是谁上奏的,挑一个合适的人选出来。
舆图已经撤下去了,扶苏再次回归无所事事状态,站起来朝嬴政那边够着看。
“父王,您在看什么?”
怎么这么快就看完一卷,完全没有之前的耐心了呢?难道秦始皇批竹简也划水?人设崩了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能对扶苏说的,嬴政也不绕弯子,直言道:“给你选个老师。”
扶苏眼睛微微瞪大看着嬴政,他们父子之间这么有默契吗?他敢打算想办法认认字,他爹居然就已经在给他选老师了,这下他连编理由的步骤都省了。
在古代选老师可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不像现代小学中学大学,能换几十个老师,这时候你要选好了老师,轻易可就不能变了。
尤其在这个百家争鸣的时代,选老师也是选学派,对普通人来说比婚姻更像是终身大事,而对于君主或者公子们来说就更重要了,因为他们的选择不仅代表自己,也代表着国家的治国理念。
秦国崇尚法家,若想成为太子预备役,那他必须也得选个法家的老师才行。
历史上的扶苏受儒家影响过大,导致与秦始皇政见不合,也是造成扶苏自杀的诱因之一,所以不管最后选择谁,反正他不会选儒家。
让他爹来选,还真不一定最后会选谁,不然历史上也不会有个淳于越(儒家)一直在扶苏跟前晃悠,还是他自己来把关更靠谱。
于是扶苏直接走过去,依靠着他爹肩膀一起看。
扶苏靠上去时,嬴政低头瞥了一眼,随他去了。
没错是低头,扶苏踮脚站着都还没有嬴政坐着高,幼年体的身高实在是太痛了。
扶苏要看嬴政也没拦着,甚至还将竹简往扶苏的方向挪了挪,于是扶苏低头顺着竹简一根根看下去,嬴政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写了什么?看得懂吗?”
这就纯属调侃了,明知道他看不懂,扶苏对他爹突然的幼稚表示无语,却又不能翻白眼,只能赌气地说:“我还没有老师,等老师教我,我就能看懂了!”
人长大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嬴政将几个竹简摆在扶苏面前:“这其中有一人是你日后的老师。”
扶苏看了看竹简,没明白嬴政这是什么意思,打算让他自己选吗?
他是真的一个字都不认识,让他来选,那不就成了开盲盒吗?老师盲盒?真够新鲜的。
太不靠谱了。
扶苏把竹简一推:“不能让蒙上卿当我的老师吗?”
不知道该选什么就干脆自己增加一个选项,准没错。
嬴政摇头:“不能。”
开玩笑,这种开疆拓土的王牌当然要放出去打仗,怎么可能让他留在宫里带小孩?就算是扶苏也不行。
扶苏抱着胳膊赌气坐下,偏头哼道:“那我不要老师了。”
“就这么喜欢蒙上卿?”嬴政实在好奇,蒙骜到底哪里这么合扶苏的眼缘,就凭小孩子的记忆力,蒙骜出征几日了他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就连选老师也一定要选蒙骜,一点也没有其他小孩见到蒙骜时的胆怯。
远的不说,就连蒙骜的亲孙子见到他都乖得像小猫一样,只有扶苏,每次见到蒙骜都第一时间扑上去。
扶苏扬起下巴:“当然了! ”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扶苏只是觉得,爸爸你池子里的金卡真不错,现在是我的了。
嬴政尚不知道扶苏挖墙脚挖得勤快,刚刚递给扶苏的竹简不是随便给的,他的确有意从这几个人里挑一个做扶苏的老师。
这几人俱非三公九卿,多是客卿博士一些散官,这并不是嬴政不重视,挑了几个边缘人物给扶苏当老师,而是这些人没有更多的政务要忙,自然可以全身心教导扶苏。
二来能授予客卿或博士的人,都是百家学有所成之人,没有真才实学的根本混不进来,他们只是来咸阳的时间不长,还没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能,或者有些人一心修学,对其他的根本不敢兴趣,就一直赖在博士的位置上不动。
这样的人才放着也是浪费,不如挑几个好的先去组建幼儿园,这里面有几个还是扶苏的熟人,不过是他单方面熟悉,且只在史书上见过的那种。
看见嬴政来来回回一直翻看那几份竹简,扶苏意识到,他爹不是在说笑,竟然真的打算就这么给他选个老师出来。
扶苏决定要掌握主动权,在嬴政正要将手里这份扔回竹简堆里时,伸出小短手按住,怕一只手没有存在感,就两只手一起按。
“父王,这一卷写的是什么啊?”
不认字没关系,他可以现学,他倒是要看看都是什么厉害人物,居然让他爹纠结这么久。
然而当扶苏听清手下这份是谁写的之后,顿时有种隔空被‘量子纠缠’糊了一脸的感觉。
第 87 章
他随便抽的一个居然就是李斯!这是什么手气?
扶苏眨眨眼, 竹简啪叽一声掉回案几上,想到他爹可能存在的强迫症,扶苏赶紧把竹简捞回来, 卷吧卷吧规整好又放回了原处。
前几天扶苏还在想, 不知道李斯赵高现在在哪, 得想个办法把他俩找出来,没想到今天居然就见到了对方的文章。
文章大意都是对一些刑法的建议, 言之有物,不愧是法家代表人物之一,也成功让嬴政记住了他。
历史上的李斯是在秦王想要驱逐六国客卿时,上了一本《谏逐客书》,劝秦王不要这样做,秦王觉得李斯说得有道理, 就采纳了他的建议。
李斯顺势建议秦王攻打韩国, 震慑其他诸国, 秦王也采纳了。
在这之后, 李斯才正式踏上了属于他的政治舞台。
至于李斯为什么要上《谏逐客书》?因为他自己就是六国客卿之一,目前还是个边缘人物, 就这样都能让嬴政记住他并将他挑出来给扶苏当老师备选, 不得不说, 李斯真的是有点东西。
但扶苏对让李斯做自己老师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怕被坑。
扶苏没说什么, 只是他的动作已经充满表达了对李斯的不喜, 再一问, 果然不喜欢。
嬴政不太理解, 难道扶苏还真能听得懂竹简上写了什么?
扶苏皱着鼻子:“听不懂,但是不喜欢听。”
李斯写的都是律法条文的改动意见, 有些正说中嬴政的心思,他也想改动一番,有些嬴政却觉得没必要,不过总得来说,赞同的多反对的少,这个李斯所言还是很合嬴政胃口的。
扶苏不爱听,难道他不喜欢法家?
嬴政在心里画了个问号,没有直接下定义,毕竟扶苏还小,万一他只是单纯觉得文绉绉的听着犯困呢。
嬴政又将下一卷竹简递给扶苏,扶苏一听,好家伙居然是冯去疾!
冯去疾的先辈是韩国的将军冯亭,当时秦国想要上党,派兵攻打,韩国认怂,想着把上党给秦国算了,冯亭作为上党郡守,不愿意割让国土,就将上党献给了赵国想祸水东引,由此引发秦赵长平之战,也是个十足的狠人。
可惜后来与赵国一起抵抗秦国时,兵败身亡,他死后族人四散,有一支就落户了秦国,子孙长大后也在秦国出仕,这就是冯去疾。
别看冯去疾在后世作品中名声不显,那纯粹是因为他太正常了,不像吕不韦和李斯那样天天搞骚操作,人家正儿八经做事,在李斯当左丞相时,冯去疾任右丞相。
秦国以右为尊,所以说冯去疾其实比李斯官大。
李斯直到去世,官位也没能比冯去疾高,因为秦二世即位后大兴土木、赋税徭役频频加重,百姓苦不堪言,多地掀起了起义的狂潮。
二人一看这不行啊,这是要亡国的架势,于是右丞相冯去疾及其子将军冯劫、左丞相李斯共同上奏,劝秦二世收敛一点,可秦二世非但不听,还要将三人抓了治罪,冯去疾和冯劫不堪受辱,在被抓捕之前自杀身亡了。
李斯手慢了一步,却也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最终被赐了腰斩,两人前后脚死的。
冯去疾明明是将军冯亭的后代,最后却做了文官,看起来似乎有点片刻,然而事实证明,冯家就是武力充沛,到他儿子时就又成了将军,还有汉朝的冯唐、冯奉世,这些有名的将领都是冯去疾的后代。
扶苏看着手里的竹简心潮澎湃,这要是选了冯去疾,那就是抽中了一家子金卡啊!
扶苏哆哆嗦嗦,竹简太沉了压手,可他迟迟不肯放下,跟嬴政方才一样陷入了纠结中。
选呢,还是选呢?
就在扶苏打算就这么拍板决定时,却发现他爹皱着眉头,似乎对他的选择不太满意啊?
怎么回事?
扶苏偷偷看看他爹,又看一眼竹简,来回几次,终于模模糊糊想起来这个时间段不对。
冯去疾到底是冯亭的后人,别看他在秦国长大,但他爷爷出名啊,他天然就被打上了韩国人的标签。
秦国虽然吸收了不少他国人才,但这个时候却是有点排外的,以至于三年后发生驱逐、抓捕别国客卿的事情,他爹这是对冯去疾不放心啊。
不过扶苏觉得奇怪的是,怎么刚才他拿着李斯的竹简时,他爹没有这个表情?
难道在秦国这里,法家到底高了其他学派一头?
既然他爹不满意,扶苏决定还是不要顶风硬上了,大不了等他长大几岁,那个时候驱逐客卿的风波已经过去了,再想让冯去疾当他老师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打定主意,扶苏啪叽一下把冯去疾的竹简也扔案几上了,然后苦着脸再将竹简摆正。
嬴政:“这个也不合心意?”
扶苏撇嘴:“不喜欢,一句也听不懂。”
嬴政又把剩下几个都挑出来读给扶苏听,纷纷收获了一句“听不懂”,看来扶苏不是针对谁,他是每一个都讨厌。
不过也有例外,其他人的竹简扶苏刚拿到手没一会儿就会扔回去,只有冯去疾的竹简坚持时间最长。
对于冯去疾的出身,嬴政还是有点介意,毕竟冯亭是死在秦国手上的,他很难相信冯去疾会对秦国忠心。
这就像当初廉颇被赵王郭开排挤,一怒之下跑到了魏国,结果魏国国君并不重用他的原因,你前一天还带着如狼似虎的赵国军队打我呢,转头就过来投奔,这谁信呐?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会觉得这是诈降。
嬴政决定先问问:“那让冯去疾来做你的老师如何?”
扶苏疑惑:“谁是冯去疾?”
嬴政重新把冯去疾的竹简挑出来:“这个。”
扶苏恍然大悟:“哦!”下一秒,“不要!”
拒绝得非常干脆,一点不舍的情绪都没有,显然这位他也没看上,嬴政就觉得奇怪了,你不喜欢为什么举着他的竹简那么久?
扶苏有点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半天,最后才说:“因为我想试试能举多久……”
听完扶苏的解释,嬴政才明白,扶苏根本不是因为喜欢冯去疾的文章,而是之前李斯的竹简他拿不住,觉得自己力气太小了没面子,为了证明自己也是有力气的,才将冯去疾的竹简举了那么久。
嬴政以为他是在认真选老师,结果却是在偷偷练臂力?
对上亲爹不理解的目光,扶苏羞愧地低下头,个字不高,倒是自尊心已经爆棚了。
算了,小孩子的自尊心也是自尊心,嬴政没说其他的,只是叮嘱扶苏:“你年纪尚有,力气小是正常的,等以后跟着武师傅多多练武就行了。”
听见了吗,以后跟着师傅练就行了,不需要你自己偷偷练!
若说嬴政之前担心扶苏武力值太低,容易被刺客偷袭,所以特意安排在扶苏一岁时就安排好了武师傅,那么见到扶苏主动要练练力气,他应该会感到欣慰吧?
并不,嬴政不仅不欣慰,还要叮嘱宫人内侍,一定要看住长公子,不要让他做这种傻事。
毕竟秦国是有前车之鉴的,那个仗着自己天生神力,非要举鼎结果把自己砸死了的秦武王嬴荡。
太丢人了,又惨又丢人,嬴政可不希望自己多了个举鼎而亡的长子,还挺聪明的,夭折了多可惜。
扶苏也没想到,随便扯个理由而已,居然就激发了他爹唐僧的属性,当然没那么夸张,只是叮嘱了三遍,可联系他爹原本的人设,已经足够夸张了好吧!
谁知道他爹会想那么远,扶苏根本没把自己的举动跟秦武王联系起来,实在是他们俩举的东西相差甚远。
扶苏举的只是一卷竹简,秦武王举的可是九鼎之一!比后来项羽举的那个还要大好几圈,根本不是人能举起来的东西!
扶苏估计,他用起重机勉强可以。
最终扶苏的老师也没选出来,他喜欢的他爹不满意,可扶苏也不愿意将就,就插科打诨将这件事模糊过去了,嬴政遗憾地将竹简放回竹简堆里,只当扶苏太小,对读书没有兴趣,这老师只能以后慢慢再找了。
而扶苏决定回去就翻他娘带来的书,好歹是楚国公主,学识也不差的,顶多就是那个字跟秦国差太多,需要一下子学两国语言。
哎,本来繁体字就难,大篆就更难了,他还要一次性学两个,简直难上加难。
扶苏叹气,决定这种痛苦的事情还是留给明天……或者后天?因为他突然想亲手给自己搞一个消暑圣品,好代替他喝腻了的桑葚果饮和杏肉罐头。
酸梅汤的原材料实在太多了,有些还是药材,那些东西在中药店扶苏能认识,要是在山上,他只能夸一句这草长得不错。
哎,早知道有穿越这回事,他说什么也要把本草纲目背下来,来到这个连正经医生都没有的地方,就别想着有人会认识中药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绿豆汤。
绿豆汤原产南亚,此时中原地区还没有广泛种植,不过根据历史记载,早在春秋时期国内就已经有绿豆了,只是还没有被广泛接受,想找到绿豆还有点难度。
不过嘛,扶苏记得这个时候,秦国已经打下巴蜀了,只要往蜀地南面找找,还是可以找到的。
想到这,扶苏就放下心,心安理得地去为难庖人了。
第 88 章
当天下午, 扶苏回宫就开始兴致勃勃地,想要去膳房逛一逛。
那种混乱的地方哪是公子应该去的,伍左连连摇头, 不肯带扶苏去。
楚夫人得知后, 也抱着扶苏劝他:“扶苏是饿了吗?去看看有没有粟米粥。”后半句是对宫人说的, 虽然还没到餔时,此时用膳有些不合规矩, 但小孩子嘛,总不能让他和大人一起饿着。
可惜这个时代也没什么精致的糕点,想垫垫肚子都只能喝米粥。
扶苏越发觉得,他必须得把绿豆找出来,除了做绿豆汤,还能做绿豆糕, 他娘一定会很爱吃。
扶苏拦住就要跑出去的宫人, 对楚夫人说:“母亲, 我不想吃粟米粥。”
他刚才章台宫回来, 章台宫的人哪敢怠慢扶苏,更别提饿着他了, 那是恨不得有什么好吃的都端到扶苏面前去, 可惜扶苏实在提不起兴趣。
扶苏跟楚夫人解释, 他只是一时好奇, 想去膳房看看而已。
楚夫人不理解:“怎么会想要去膳房?”说着她用怀疑的眼神看向伍左, “可是你哄着公子要去的?”
伍左慌忙跪下求饶:“奴婢绝不敢做这样的事啊。”
扶苏也帮忙解释:“母亲, 跟他没关系, 是我自己要去的。”
扶苏一边解释一边在心里叹气, 封建社会的人三观真是太糟糕了,他知道楚夫人是为了他好, 怕出现刁奴欺主的事,但去膳房玩明明是他自己的注意,伍左也不赞同劝过他,结果说出去之后,被怀疑责怪的还是伍左。
扶苏解释了,楚夫人却并不相信,她自己幼年时,兄弟姐妹几十个,可没有谁会好奇到去参观膳房的,贵人岂能踏贱地。
为了让楚夫人相信,扶苏不得不再次编造个理由出来。
“前日在章台与父王一起读了竹简,父王说南面有水灾,北部旱灾,西面还要攻打赵国,黔首们的粮食又要不够吃了。”
扶苏看上去很疑惑:“母亲,为什么有了水灾旱灾,他们就没有粮食吃了呢?我和母亲每日都能吃饱啊,难道我们不是黔首吗?”
幸好扶苏才一岁,可以毫无负担地说出这句话,但凡年纪再大一点,就要取代晋惠帝的“何不食肉糜”遗臭万年了。
不过晋惠帝也很冤,他本人智力低下,只是一个被放到皇位上的傀儡,臣子向他感叹百姓没有饭吃,根本不懂其中含义的晋惠帝关心地问:“那为什么不吃肉糜呢?”
就是一句单纯的关心,结果被骂了一千多年。
晋惠帝就是输在年纪大了,像扶苏问完之后,没有人会鄙夷他,只会感慨:不愧是长公子啊,才一岁就知道关心民生了。
而被问的楚夫人则有些语塞,天有灾祸,平民就会饿死,这不是很正常的嘛,别说平民,就连一些底层的小官吏都会饿死,楚夫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可扶苏还没见过这世界的残酷,他才一岁,天真无邪如白绢一般,她要怎么跟他解释这残忍的事实?
前一个问题楚夫人不知道怎么回答,倒是后一个回答起来毫无压力。
作为天生的贵人,楚夫人从不会去关心平民的死活,甚至耻于被与平民放在一起比较。
楚夫人微微扬起脖子,带着贵人们特有的傲慢对扶苏说:“当然不是,我们是王室,我是楚国的公主,秦王的夫人,你是秦王的长子,我们天生就是和黔首不一样的。”
扶苏很讨厌这种傲慢,但他不会愣头青一样去跟自己母亲对着干,阶级分明的社会情况如此,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是如此,她傲慢很正常。
至楚夫人从来不曾欺辱宫中的宫人和内侍,这在扶苏看来已经足够了。
他装作似懂非懂地样子说:“哦,所以哪怕有水灾、旱灾,我们也不会饿肚子对吗?”
楚夫人握着扶苏肩膀,笑着说:“对,所以扶苏不用担心,不论什么时候,母亲都不会让你饿着的。”
显然楚夫人以为,扶苏是被嬴政说
䧇璍
的缺粮吓到了,还以为膳房里没有粮食,自己要吃不饱了,才想着去膳房看看,因此安慰了他一句。
本以为扶苏就此会放弃,没想到他只是低着头低落了一会儿,就又抬头说:“可是父王说,让所有黔首都能吃饱穿暖,是为君者的责任。”
扶苏眼中继续出现迷茫:“我想知道,什么是为君者的责任,父王说,让我自己去看,看多了就懂了。”
“所以,我想去膳房看看,粮食到底都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会有人没有粮食吃。”
这就是小孩子的天真了,若真想了解民间疾苦,去王宫的膳房能看出来什么呢?
只是这份心难能可贵,而且儿子喜欢求知是好事,让并不关心平民的楚夫人内心也产生了一丝动摇。
前面的都是实话,嬴政都说过,后面就纯是扶苏在瞎编了,反正他爹也没有那么闲,不可能派人偷听他们母子俩说了什么,扶苏就放心瞎编。
哎,自从能说话之后,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编出来的第几个谎言了,演技也是直线上升,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穿回去,如果能回去,凭借他在这儿锻炼出来的演技去演戏,肯定能拿个影帝。
听到扶苏说‘为君者的责任’,楚夫人心中一动,她出身高贵,生活优渥,唯一的遗憾就是嫁给秦王之后只封了一个夫人,而不是王后,就连生下长子之后也没能当上王后。
楚夫人认清事实了,秦王这是根本不想让她当王后,她憋着一股气,心想秦王不让她当,她还非当不可,一心想着等扶苏成了秦王之后,能封她做王太后。
谁敢说曲线救国的王后就不是王后了呢,反正能当上就行。
所以一听到嬴政居然在教导扶苏怎么做君主,楚夫人脑子里的雷达顿时就响了,原本坚决拒绝扶苏去膳房的态度突然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松口说:“既然是王上让你去的,那就让伍左跟你去吧,到了膳房一定要多看多学,不要辜负你父王的苦心。”
扶苏张张嘴,不是,这么双标的吗?怎么不继续问了?他酝酿了一整页的演讲稿才读了个标题啊。
扶苏被打断了施法,扶苏怅然若失,扶苏跨上自己的人形坐骑就走,准备去膳房看看有没有人能让他继续发挥一下。
扶苏虽然不在校场了,身边却还跟着几个禁军,就是之前跟着去校场的那几十个之一,是嬴政专门拨给他的。
这几日扶苏到处乱跑,让嬴政觉得孩子实在是大了关不住(扶苏:对着我半米的身高再说一句?),但只带着一个内侍到处乱跑实在危险,干脆就拨给他几个禁军,在宫里随便走也不怕。
秦国的男女大防没有后代那么变态,扶苏跟着楚夫人住,他在殿内不出门时,禁军就守在宫门口,不至于像后来一些朝代,侍卫连后宫都不能进。
而且别说禁军守在宫妃门口了,现在的太后王后可以随意召见朝臣,跟后面那些裹脚布朝代相比,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谁才是老古董。
扶苏对他爹送他的几个禁军非常满意,秦国的禁军可不是谁都能当的,首先身高一定要过关,因为秦王身高在那摆着呢,如果禁军只有一米七的话,个个都比秦王矮一个头。
视觉上一变矮,就会觉得没有气势,连武力值都降低了,这可不行。
所以前面几代秦王的禁军什么样子不知道,但嬴政的禁军那是个个都一米八乃至一米九的,个高腿长,再穿上锃亮的铠甲挎着青铜剑,长得也浓眉大眼的,几个人往那一站,就是个大写的排面!极大地满足了扶苏的虚荣心。
扶苏:对,没错,就是这种腐败的感觉,给我拉满!
咸阳宫里都知道,如今的王上只有一位长子,独苗苗,所以谁遇到扶苏都不敢小看,尤其他身边还跟着高大魁梧的禁军们。
扶苏只是带着伍左和禁军们出发的,没带依仗也没带伺候的宫人,自觉已经很低调了,然而他们这个组合落到别人眼里,那简直是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奔着膳房去了,让在外面偷懒乘凉的庖厨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火烧火燎地往回跑。
“不好了,不好了,长公子过来了!”
正在忙活的庖厨庖人们闻言纷纷聚拢过来。
“什么?长公子?哪个长公子?”
“你傻啊,这宫里还有哪个长公子?自然是……那位!”回来报信的庖厨一脸讳莫如深,指着天说。
确定了心中所想,膳房顿时如水落入油锅般沸腾起来。
“天呐,我居然还能见到长公子?!”
“哎,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去迎接?”
“确定是来咱们这里吗?不会只是路过吧?”
回来报信的庖厨:“你傻啊,这儿除了咱们膳房,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吗?”
“对啊,那,咱们赶紧准备起来吧。”
“准备什么?”
“当然是准备迎接啊!”
“还迎接呢,你们是不是忘了,长公子一向不喜欢咱们膳房准备的东西,这次怕不是忍无可忍,来找咱们麻烦的吧?”
其他兴奋的庖人们听了一惊:“不会吧!”
“怎么不会!难道咱们被贵人找麻烦的次数还少了?”
就是因为以前在这方面吃够了亏,胖庖厨才会在看见扶苏的第一眼,没像其他人那么兴奋,而是一脸大祸临头的样子回来报信。
与此同时,庖厨也在心里流泪反思,长公子从吃奶换成吃饭还不到一个月,居然就亲自上门来找茬了,他们做的饭得难吃成什么样啊?
第 89 章
膳房几人还没商量出对策, 扶苏就带着禁军们到了。
不过庖厨们也是根本没有对策可想,若长公子要降罪,他们也只能受着。
一想到高大魁梧的禁军们, 他们忍不住想打哆嗦, 生怕禁军是用来收拾自己的。
如果他们知道明朝的光禄寺只需要会做饭, 能把饭做熟就能得到一份铁饭碗,皇帝碍于祖训还不可以降罪他们时, 一定会羡慕地哭出来吧。
庖厨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自己快哭出来了,只是长公子马上就到,根本没给他们太多七想八想的时间,匆匆将有些杂乱的膳房收拾干净,再将自己的衣裳弄平整, 庖厨庖人们就赶紧站到外面等着长公子驾临。
就在他们站到外面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扶苏与禁军们就出现在了膳房门口。
扶苏心里感叹, 这不用自己走速度就是快啊。
他被伍左一路抱着过来, 还有两个内侍举着华盖替扶苏遮阳,因此等到了膳房, 这一群人里只有扶苏还是神清气爽的, 其他人都快让太阳晒蔫了。
尤其禁军还穿着铠甲, 就更热了, 扶苏有心说你们干脆换成布甲算了, 没有金属那么吸热, 不过转念一想, 布甲是不会吸热, 可它也不透气啊,在这闷热的夏天, 还真说不好穿哪个更轻松,于是扶苏就闭嘴了。
在路上是没办法,到了地方,扶苏觉得待自己人还是要多多关心,就指着房檐下对禁军们说:“好了到了,你们去那儿待一会儿吧。”
禁军们看见长公子指的位置就知道,长公子这是关心他们呢,顿时心里像吃了井水湃过(放井里冰镇)的瓜果一样凉爽。
可为首的禁军只渴望地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谢绝了扶苏的好意:“多谢公子,只是臣等职责所在,必须要贴身护卫您的周全。”
扶苏:“这膳房里有什么……”
扶苏下意识就想反驳,话说出口的瞬间想起以前看电视剧看小说,宫里那些层出不穷的刺杀手法,装成厨子的刺客可不少啊……扶苏及时住口,避免了往自己身上插旗(立flag)。
他点点头赞同禁军首领:“对,你说得有道理,那你们先跟着我吧。”
毕竟是战国时代,不能当成后世的景区逛,还是小心为妙。
禁军首领诧异地低头看了扶苏一眼,还以为要费力气解释一番呢,没想到长公子一句话都没说完就理解了他的意思,简直稳重地不像个孩子。
如果扶苏能听到他的想法,一定会告诉他:正常,我也就在我爹娘面前装一装,你们对我又没有威胁,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在领导面前装傻有奇效,但面对下属,那当然是怎么聪明怎么来。
扶苏迈着小短腿走到庖厨们面前,他们还跪在地上,低着头,可扶苏本来就不高,余光一瞥就发现他们哭丧着个脸,有些疑惑。
“你们似乎不太开心呢?是不喜欢迎接我吗?”
淡淡疑惑还带着一点奶音,放在现代短视频里能把人萌出来一脸血,然而听在庖厨们耳中却如重锤敲击了头颅一般,砸得他们眼冒金星,心虚血亏。
长公子才一岁而已,为什么他们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与王上一般的气势,直让人生不起任何辩解的心思,只能在他脚下匍匐。
“噗通!”
原本跪着的人们纷纷五体投地,头叩在地上不敢抬起来,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只有胖庖厨还算有点胆量,虽然也吓出了一头的汗,但好在腰没塌,还跪得直直的。
于是扶苏就蹲在这个仅存的体面人面前,仰头一脸认真问他:“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是不开心吗?”
胖庖厨头上的汗顿时就流下来了,他尴尬地笑着解释:“公子说的哪里话,公子能驾临膳房,是臣等的荣幸才是。”
秦国能准备膳食的庖厨是正儿八经的官身,一向都是自称为臣。
“哦——”扶苏点点头,似乎被他的解释说服了,站起来朝伍左走去。
胖庖厨趁此机会,正想擦擦快流到眼睛里的汗,就见扶苏突然转身又问:“可是我并没有提前告诉你们我要来,怎么你们人数这么齐,都站在门口迎接我?”
刷——那滴汗还是流下去了,渍得庖厨眼睛生疼,他却顾不得擦拭,这下他终于没办法保持冷静了,也和其他人一起趴在了地上。
长公子人虽然小,可他问的问题却一个比一个大啊。
提前在门口迎接当然是因为提前知道,可没有人通知,你们怎么会提前知道?当然是我们有人偷偷看到您来啦。
偷偷地看,问题就大了,扶苏可不是普通人,长公子的行踪是你们能随意窥伺的吗?
扶苏记得,他爹就很忌讳这个,不过是上辈子史书里的他爹,可能是被刺杀出阴影了,称帝后的嬴政不允许有人窥伺他的行踪,违者一律斩杀。
后来者发现这确实对安全有保障,于是都有样学样,窥伺帝踪变成了一种很严重的罪责,大概跟欺君罔上差不多。
至于现在嘛,它还没有成为一个独立的罪名,但假如贵人心里介意,觉得你窥伺他的行踪是意图行刺,非要解决掉这个隐患,那也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所以胖庖厨才如此惶恐。
胖庖厨磕起了头:“公子饶命,公子饶命,臣绝不是有意,只是适才正在园中纳凉,正巧看见长公子往膳房这边走,想起膳房内杂乱不堪,未免冲撞到长公子,这才赶回来通知他们收拾。”
小命要紧,他忙不迭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生怕有一丝隐瞒时候被查出来,再治他的罪。
“哦——”扶苏再次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原来是这样啊,你也是为了我好,倒是我错怪你了。”
胖庖厨仍是一惶恐:“臣不敢,不敢……”
“嗐,这有什么不敢的。”扶苏努力站直了,端着范拍了拍胖庖厨的肩膀,“这种关心我的事,你们做得多了我会更开心的。”
然后皱着鼻子说:“比如你们之前做的桑葚果饮就不错,很合我的口味。”
来了!
胖庖厨心里一个激灵,知道长公子这是要进入正题了,他就说长公子是嫌他们做的膳食不好吃,都亲自来膳房找茬了,可其他非不肯相信,看看长公子到了膳房后说的话,哪一句不像是找茬的。
大概是被扶苏几句话吓出了应激,胖庖厨根本没仔细听扶苏在说什么,只听对方提到桑葚果饮,就以为是在说果饮不好喝,至于“很合我的口味”也被他自动理解成了“不合我的口味,太难喝了,你们做的什么东西!”
顿时跪下谢罪:“公子息怒,既然果饮不符合公子的口味,那我们一定会想办法,让它变得更好喝!”
扶苏皱眉:不是,他刚才似乎是在夸桑葚果汁很好喝的,没错吧?这家伙理解的都是什么?
偷偷瞥到扶苏在皱眉,以为长公子还是不满意,觉得他的保证一点诚意也没有,胖庖厨还无师自通,给自己规定起了期限。
“三日!只需要三日!我们一定会让长公子满意!”
他没有不满意啊!
这真是他那边在说城门楼子,庖厨耳朵里:胯骨轴子,根本没唠到一块儿去。
扶苏默默扣手,难道刚才把人吓傻了?这真是罪过罪过。
“咳咳……”扶苏清了清嗓子,“我是说,你们做的桑葚果饮还不错,我很喜欢!”
他迅速蹲下再次盯着胖庖厨的眼睛说:“你明白喜欢是什么意思吗?”
胖庖厨被这么盯着压力很大,但好处是理智终于回笼了,试探着说:“啊是……是,果饮没问题吗?”
扶苏严肃点头:“一点问题也没有。”
听到肯定的回答,胖庖厨心中石头落了地,不过想到扶苏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桑葚果饮也是因为其他的,因此一颗心只敢落下一半,另一半还提着等长公子把话说完。
显然他是正确的,因为扶苏夸完桑葚果饮之后就开始说:“但是,后来做的杏肉果饮太难喝了,酸得要命,我一口都喝不下去,怎么办呢?”
果然,他还是来找茬的。
胖庖厨心中宽面条泪,陪着笑提议:“那臣以后就将长公子的果饮都换成桑葚的如何?”
扶苏点点头,过一会儿又摇摇头,继续看着他。
胖庖厨:“那是……?”
扶苏皱着眉,似乎很发愁:“可是桑葚的我已经喝腻了,而且母亲说,还有一个月桑葚就都落了,到时候我岂不是没有果饮喝了?”
想到那个可怕的场景,扶苏连连摇头,他告诉胖庖厨,他一点也不喜欢那个苦苦的菜梗,也不喜欢腥味还带着血丝的肉饼,如果没有果饮,他恐怕就要吃不下饭,这可怎么办呢?
这也把胖庖厨难住了,对啊,这可怎么办呢?
关键是除了桑葚和杏肉,现在也没有什么可以做果饮的果子了啊!他们又不是南面的楚国,雨水充沛,一年三季都有果子可以吃。每天都要喝果饮,长公子这不是为难他嘛!
胖庖厨急得汗又要下来了,满心仓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他说做不到,会不会长公子一气之下跑去找楚夫人告状,楚夫人再去找王上告状,然后他就要回家自己吃自己了?
越想前途越是灰暗,胖庖厨真想不管不顾地站起来喊一声老子不干了,可惜他不敢,谁让对面是秦王长子呢,他就只能继续跪着,冥思苦想。
扶苏在旁边看着他来来回回叹了好几次气,顿觉自己真是变坏了,这跟自己上辈子的老板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又不能无缘无故就朝庖厨们嚷嚷:我知道一种绿色的豆子,加水熬煮成汤,可以解暑!
然后庖厨们听话地去找绿豆,熬煮之后喝了一口惊为天人,直呼长公子你就是我们的神!
——扯淡呐。
他们只会在他说第一句,去找绿色豆子的时候,告诉他这世上只有黄色的豆子,然后摸摸他的额头,大呼小叫跑出去找太医。
太医!太医!长公子烧得说胡话了!
扶苏只能采用迂回战术,把话往那边引,直到一个合理的时机,再提出自己合理的要求,如此才不会被人怀疑。
啧……真麻烦,早知道就不想着做什么绿豆汤了,直接做豆浆不就得了,黄豆都是现成的。
……哎?等等!
扶苏双手撑着下巴,眼神中充满了对自己智商的怀疑,对啊,他为什么不先做豆浆呢。
第 90 章
想到就做, 扶苏决定进膳房去看看,有没有办法现场做杯豆浆出来。
在此之前,他先把吓得趴在地上的庖厨庖人们叫起来, 大夏天在外面跪着也挺热的, 幸亏这是天然的泥土地, 要是水泥地,跪下去瞬间膝盖就熟了。
被叫起的庖厨庖人只觉这是劫后余生, 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之所以不敢表现出来,主要是扶苏的几句话把他们吓到了,都紧了紧皮,绝不再敢因为长公子还小就松懈。
扶苏将其他人都赶回去,原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 不要耽误膳房的正常运转, 只将胖庖厨留下来, 方便一会儿他问点什么。
四散开的庖厨们默默给胖庖厨点了根蜡, 同时也在心里感激他,幸好有你, 拯救了我们所有人。
胖庖厨则是欲哭无泪, 膳房里那么多人, 怎么偏偏就他被留下了!真是命苦。
谁让刚才那群人都趴下的时候, 只有你跪得最直呢。
虽然没坚持多久, 但扶苏觉得, 胖庖厨应该是庖厨里最有胆量的人了, 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呼小叫, 稳得住,让这样的人办事才放心。
至于胖庖厨会不会在心里流泪, 羡慕离开的同事们?嗐,痛苦都是一时的,等他跟着自己做出更多美食的时候,就该别人反过来羡慕他了。
进膳房之前,扶苏发现身后有个禁军在偷偷擦汗,看来真是热得不行。
可惜他们一不能脱下铠甲,二不能独自去休息,不然就是擅离职守。
扶苏皱眉想了想,喊来一个看上去比较壮实的庖人:“去拿几碗水来 ,给他们喝。”扶苏指了指禁军们。
庖人连连应是,转身就去提了一桶水并几个碗来,禁军们喝了水终于缓解不少,心里也对扶苏更加亲近了。
长公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善待下属,将来一定是个仁善的主公,他们算是跟对人了。
扶苏让伍左他们也去喝水,别看内侍们穿得不如禁军厚,可伍左抱着他走了一路,另外两个举着华盖,都不轻松,喝点沁凉的井水能缓解缓解。
庖人还给扶苏准备了,但扶苏没喝,这种没烧开过的生水,在扶苏眼里跟细菌培养皿没什么区别,再热他也不敢喝。
趁着伍左他们喝水的时候,扶苏就自己到处走走看看,参观一下这两千年前的厨房,跟现代的土灶都有什么区别。
扶苏努力垫脚扒着台面,看庖人处理苦菜,心里无力吐槽,这石头搭建的料理台还挺高,他差点都看不到了。
这些人也是,择菜为什么在那么高的台子上?就不能坐在小凳子上挑吗?
扶苏视线在整个膳房里巡梭,前前后后看遍了,发现一张椅子都没有,才想起来,哦这是战国时代,哪来的小凳子。
他记得,凳子似乎是源于杌凳,就是踩着它上马上车的那种脚踏,后来慢慢演变成了坐具,然后又有人在此基础上加了靠背,就发明出了椅子。
嗯,改天去校场要一张杌凳去,扶苏边想边点点头,表情格外郑重。
大概是穿越后没有人跟他同频,有些话只能憋在心里自己跟自己说,久而久之扶苏习惯了,沉浸在自己内心世界里。
在嬴政和楚夫人面前还会有意识地收敛,当没有二人在时,他就懒得控制自己了,思索的过程都体现在脸上,那煞有介事的包子脸让人看了,实在是忍不住想笑。
可惜膳房里根本没人敢盯着扶苏看,哪怕是离扶苏最近的,正在处理苦菜的庖人,也只敢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菜叶,仿佛菜叶上突然开出了花一样,吸引着他的目光。
扶苏突然意识到了刚才吓人的弊端,明明每间屋子里至少有五六个人,可只要他一走进去,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庖人们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轻微的呼吸声打扰到他。
这可不行。
立威是很有必要的,但太过了就要起反作用,扶苏觉得还是要尽快做点什么,改变膳房对自己的态度,他还有好多美食要做,未来几年估计都离不开膳房,一直这么安静的话,扶苏真担心他们心理出问题。
于是扶苏佯作好奇,走近一个正在翻看豆子的庖人。
那些豆子被泡在盆里,看上去比后世黄豆小了不少,主要是比较干瘪,哪怕已经泡过了水,也依旧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哎,这隔了两千多年,也就只有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其他东西一点熟悉的影子都没有啊。
扶苏用手扒着台面,费力想要看清盆里的东西,可惜因为身高败北,伍左看了赶紧上前将他抱起来,扶苏才得以居高临下,不然还真是连豆子影子都看不到呢。
他仔细端详着那个陶盆,疑惑都写在了脸上,问那庖人:“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是能吃的吗?”
庖人赶紧停下手里的活,弯腰低头回答。
“回公子,小人正在用水泡菽,这个可以用来蒸菽饭,是膳房所有人今日的餔食。”
菽即豆类的总称,此时人们还没有将豆类分得那么细致,统称为菽,直到汉代才开始叫豆子。庖人又给扶苏指了指旁边泡着的各式各样的豆子,都是今晚蒸菽饭的主要材料。
换成现代的说法就是蒸杂豆饭,各种各样的豆子混在一起蒸,一粒米都没有,虽然也能果腹,但豆子太硬且吃多了会胀气,家有余财的人都不会去吃他,这是秦汉时代底层平民才会吃的东西。
不过豆饭遭上层社会嫌弃,但好歹能果腹,下层人对于豆饭倒是接受良好,比如庖人们,虽然也在咸阳宫做事,但他们不能掌勺,只是打杂的,地位非常低,俸禄也低,以豆饭为食是常有的事。
豆子被叫做菽,而豆苗则叫藿,《战国策??韩策一》中张仪游说韩王时曾说:“五谷所生非麦而豆,民之所食大抵豆饭藿羹。”可见豆苗也是人们餐桌上的常客。
菽在他们眼里应该就是那种,全身都是宝的食物。
当然,在现在的扶苏眼里也是,扶苏已经能想象得到,这么多种类的豆子一起磨豆浆,再加点糖,味道能有多香了。
加点石膏就是豆腐,还有豆皮、豆干、腐竹、油豆腐、臭豆腐,一瞬间扶苏简直脑补了一个夜市小吃摊,馋得肚子都叫了。
“咕噜——”
扶苏听见声音脸色一变,怎么回事?只是在脑子里想想而已,为什么他的肚子如此沉不住气!
伍左也面色一变,以为扶苏是听见“菽饭”两个字馋了,他是知道扶苏在吃食上有多挑剔的,挑剔到他才到扶苏身边伺候两天,就已经深深记住了扶苏吃饭时痛苦的样子。
在伍左看来,那些食物已经足够精细,七国之中应该不会有比这些更美味的东西了,然而扶苏依旧吃得很痛苦,那要是吃到黔首才吃的菽饭,不会难吃到吐出去吧?
再说菽太过坚硬,哪怕是蒸过的吃起来也能让人面目狰狞,年老的黔首牙齿不行咬不动菽,因此饿死的不计其数。
扶苏的乳牙才长出来没多久,哪里咬得动那么硬的东西?所以伍左立刻开口劝扶苏:“公子可是饿了?不如让他们做一碗粟米粥吧,这个太硬了,不适合公子吃。”
庖人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这菽饭太难嚼,公子还是吃些粥吧。”
庖人也没想到,长公子居然会对菽感兴趣,可如此粗陋的食物,他们哪敢拿给长公子吃,贵人们脾胃弱,若是长公子吃了肠胃不适,王上和夫人的怒火他们可承受不起。
扶苏本来还想嘴硬,我不饿!我根本没想吃东西!他明明只是馋了而已。
可在话说出口之前,他转了转眼睛,发现这正是一个好机会,于是不依不饶地说:“不要粟米粥,我就要吃这个!”
庖人弓着腰尴尬地僵住了,他笨嘴拙舌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扶苏,再加上门口时扶苏把他们都吓住了,也不敢劝。
庖人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伍左。
不用别人说,伍左也是要劝的,他苦着脸说:“公子,菽饭不好吃的,哪像粟米粥又香又甜,还是吃粥吧。”
伍左伺候扶苏两天,除了记得扶苏对吃食挑剔之外,还记得他格外钟爱甜食,连牛乳里都要加野蜂蜜才行,所以劝的时候特意提到菽饭一点也不甜,不要吃,咱们别吃了。
这伍左可就冤枉扶苏了,他在现代时,跟大部分国人一样,对甜品的最高评价就是:这个不甜,而且他也不是无锡人,他对甜食的喜爱程度真的一般。
可谁让秦国的调料太匮乏了呢,吃的那叫一个原汁原味,这就导致了扶苏格外喜欢甜的,至少吃的时候舌头不会麻木。
伍左注定要失望了,扶苏要是真小孩就被糊弄住了,可他是主动找事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于是伍左不劝还好,他这么一劝,扶苏更闹了起来,非要吃菽饭不可,伍左怎么劝都不听。
他这个样子给庖人看傻了,明明在门口时还是一个仅凭几句话,就能将所有人吓得趴在地上的狠人,身高半米,气势却足有两米八!怎么转眼就跟他家小儿子耍赖时一样?
噢呦!庖人被自己的大胆想法吓了一跳,长公子是什么身份,他怎么敢这么想!
赶紧摇摇头,将不敬的想法赶出脑子,然后低头专心洗豆子,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并祈祷那个内侍能成功劝公子打消念头,不然自己恐怕就要挨板子了。
被寄予厚望的伍左已经绞尽脑汁,把能想到的理由都说了一遍,可扶苏极为顽固,怎么劝都劝不动,整个一胡搅蛮缠。
那一瞬间,伍左都想抬出楚夫人吓唬吓唬扶苏了,这也是哄小孩最常用的办法,以前在家中时,他常常看见邻居教训小孩子,不听话就向长辈告状,然后小孩子就会变得特别乖。
宫里能当扶苏长辈的就三个人,一个是病怏怏的夏太后,不问世事,一个是威严的王上,只问世事,伍左能想到的就只剩楚夫人了,公子再怎么闹,总是要听母亲的话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告诉他最好不要这么做,伍左相信了自己的直觉,没有将“再不听话我告诉你妈”这种话说出来,不然上岗第三天就要惨遭裁员。
最后伍左没办法,只能反复强调豆子的硬度。
“菽太硬了,公子年纪还小咬不动,实在要吃的话,可以等长大些再让他们给您做。”
扶苏一脸“真的吗我不信”的表情,瞪着伍左:“真的有那么硬吗?”
伍左狂点头:“真的真的!”
扶苏失望地看他一眼:“那你们就不会把它弄软了给我吃吗?”
扶苏像模像样地叹气,摇头:哎,真是的,收了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小弟,真是愁人呐。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伍左已经从扶苏脸上看到了这句话,顿时羞愧不已: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羞愧一秒,伍左果断转头去吩咐庖人:“听见了吗?将菽弄软一些给公子吃。”
将自己的羞愧转移给别人,他果然好受多了,伍左在心里给自己点了赞。
可惜庖人并没有羞愧的意思,因为伍左所说的将菽弄软一些,在庖人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没有这样的事。
他一个天天吃菽饭的,早就受不了菽的硬度,难道他不知道将菽弄软一些吃着更方便吗?关键是做不到!
蒸之前将菽放到水里泡几个时辰,就是为了让菽胀大蓬松变软,一般泡半日效果最好,然后再上锅蒸,让菽充分吸收水分,达到可以入口的程度。
这是千百年来人们食用菽总结出来的智慧,在庖人看来,这已经是菽可以软化的极限了,还想变得更软,怎么可能?
他也不是什么拥有大智慧的先贤,这不是纯属为难人嘛!
这一刻,庖人与被要求发明新果饮的胖庖厨狠狠共情了,可惜对方只跟着扶苏走了一段,扶苏觉得没什么需要问的,就将人赶走了,说一会儿有需要再找他,不然这会儿就可以向对方求助了。
胖庖厨:我真是谢谢你,把所有压力都留给我一个人,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在扶苏灼灼目光的盯视下,庖人不知该怎么直接说出‘我做不到’这种事,可他的为难都写在脸上。
扶苏暗道可惜,看来这个人压榨不出什么了。
扶苏失望地望着庖人:“难道你不会?”
庖人羞愧低头,迟来的羞愧终于压倒了他:“公子,是小人无能。”
难道他就这样吃不到菽了吗?充满期待的眼睛垂了下去,小小的人瞬间笼罩在失望的灰色里。
扶苏撅着嘴,回身抱住伍左的脖子,将脸埋下去,话不用多说,这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失望。
伍左顿时抑制不住地开始心疼,差点想要回抱回去,好在理智回笼,想起这是长公子,不是自家幼弟,就只僵硬地任由扶苏抱着。
但是不能抱,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安慰长公子,本来他是最反对扶苏吃菽饭的那个,但当看见失落成一团的扶苏时,伍左的想法立刻就变了。
长公子不就是想吃一碗菽饭嘛,他又不是要山珍海味,凭什么不能给他吃!
伍左对庖人说:“你不会,那你去找一个会的来,膳房里这么多人,难道就没人能给长公子做一碗菽饭吗!”
此话一出,庖人羞愧中夹杂着膳房被小看的微怒,当然这不是针对扶苏,而是针对伍左的。
为了证明膳房的人不是废物,也为了达到长公子的要求,庖人立刻说:“不可能,小人不会是因为小人愚笨,定然有其他人可以做到!”
然后就雄赳赳气昂昂跑出去摇人了,发誓要做一碗最软烂的菽饭出来。
只能说激将法就是牛,千古不变。
然而庖人问遍了所有人,包括正在专心为夫人们准备餔食的庖厨,对方可是膳房最权威的人,若是以往,庖人绝对不敢主动上去搭话,但有重任在身,庖人的胆子也壮了几分,谁都敢上去问两句。
因为是长公子交代的事情,没人敢敷衍,可也没人能做到,都摇摇头,对庖人表示爱莫能助。
扶苏本来正抻着脖子朝外眺望,等庖人带一个好消息回来,结果得到的却是第二次失望,他再次撇着嘴将头埋了下去。
伍左想安慰几句,不过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小小的脑袋就又抬起来了,扶苏用比刚才洪亮得多的奶音气呼呼地跟伍左说:“一定是他们太笨了!我要去找父王,让他送我几个聪明的庖厨来!”
嗯?!
这话可是按到所有人的命脉了,偷听的庖厨和庖人一顿,纷纷瞪大了眼睛。
王上那么宠爱长公子(扶苏被带着到章台旁听的事情已经满宫皆知了),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的,到时候有了新的庖厨们,他们岂不是就要被赶出宫去了?
要知道能在王宫做庖厨,可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平日里邻里们都格外羡慕他们,若是就这么灰溜溜地被赶出宫,还是因为做不好菽饭,他们以后还怎么在咸阳城混下去。
不行,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庖厨们心急如焚,飞速转动脑筋,就想在扶苏踏出膳房的门之前,想出一个完美对策。
可一千年都没人能解决的问题,这一时半会儿他们去哪儿想办法?
性子急的庖厨都开始敲墙了。
扶苏偷偷支棱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听到敲墙声时,不厚道地笑了,然后赶紧重新埋到伍左脖子里,怕伍左和庖人看到他在偷笑。
而这在伍左看来则是,公子实在太可怜了,只是想吃一碗菽饭而已,可膳房什么都不会,他们只会带来失望。
于是伍左也赞同扶苏的话,是应该找几个聪明的庖厨来,不过他觉得这种小事就没必要麻烦王上了吧,不如去找楚夫人?
听到伍左的劝说,扶苏发现他这是陷入前世思维的误区了,怎么就忘了呢,咸阳宫可不是紫禁城,他娘也不是毫无势力的臣女,不会被死死困在宫里,想做点什么都要禀明皇帝皇后才行。
如果说楚夫人要出去逛街,那确实得打报告,但只是找几个庖厨的话,她自己就能发布命令出去,而咸阳宫顶多就是查清楚几个庖厨的底细,确保没有刺客或者细作混进去就行。
都怪扶苏一直待在他和楚夫人的宫殿里,接触外面的时间太短,而且楚夫人也很少使用自己这项权利,导致扶苏的思维还局限在上辈子的认知里。
他得尽快改掉。
眼看着长公子和贴身内侍都开始讨论该去找谁要人的步骤了,庖厨们急得嘴角都要起燎泡,大概是重压之下的确会有急智,一个女庖人灵光一闪,想到了办法。
她眼睛突然亮起来,根本没有多加思考就进了屋子说:“长公子,小人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菽变软!”
不怪她这么急,实在是扶苏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出门,他们的机会稍纵即逝,为了自己能继续留在宫里,庖人一想到办法立刻就进来了,也没想过这个办法是不是真的可行,更没有想过她这么一出去是不是就暴露了自己在偷听的事实。
不过立威已经立过了,扶苏现在没兴趣跟她计较这个,他对女庖人提的办法更感兴趣,装作非常惊喜的样子问她:“什么办法!”
女庖人眼睛亮亮的:“小人觉得可以像舂米一样将菽舂碎然后再蒸,那样不就变软了吗。”
舂米就是人工给谷类脱壳,先将谷类放入石臼中,然后再用杵去捣,持续不停舂米半个时辰,差不多就可以得到脱壳得不太完美的米。
这是一种很累的活计,因为舂米的杵非常重,差不多有上百斤,举着杵连续半个时辰起起落落,为了达到让谷类脱壳的目的,力气还绝对不能小,等忙完了整个人都会累到脱力。
舂米通常是女人的活计,这甚至是一种刑罚,即犯错的女人会被罚去舂米,由此就可以看出舂米到底有多累了。
女庖人在家也是要舂米的,她太清楚舂米杵的力量,用水泡不软的菽,用舂米的方式绝对可以!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