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虽然不是石磨, 但也八九不离十了,至少原理是一样的。
扶苏满意点头,果然时间死线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你看刚才还死活想不出来, 一旦发现想不出办法就要全体失业, 这办法瞬间就有了。
嗯?感觉哪里怪怪的。
扶苏歪头思考,怎么感觉他突然有朝资本家发展的趋势?
啊呸呸呸, 绝不可能!他只是在鼓励社会进步!
女庖人说完之后就一直期待着扶苏的反应,这估计也是一个因为扶苏之前的表现忽略他年纪的人,居然在期待一个一岁小孩的肯定。
除了扶苏和女庖人之外,所有人听了之后第一个想法都是,这怎么可能?这办法绝对不行。
从来也没有人想过用舂米的法子去舂豆子,一来可能每天舂米都够累的了, 菽又不像谷类得脱壳, 蒸熟了就能吃, 何必给自己增加工作量呢, 硬点就硬点呗,连这种程度的硬都承受不住, 说明你牙不行人老了, 别浪费粮食了。
二来, 大部分的人都循规蹈矩, 踩着先人的脚印过日子, 从来没想着变通过, 舂米就是舂米, 蒸菽就是蒸菽, 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怎么偏偏就你要把米拿去蒸, 还要把豆子磨碎?没道理的事情。
等扶苏见到舂米的杵时,扶苏觉得他刚才的想法还是太片面了。
现代都是用机器给米脱壳,已经很少有人舂米了,只有在一些文化保护地区才能看到,扶苏以前旅游的时候见到过,不过人家那个杵的碓(dui,第四声)头是用铁做的,重是重,但脱壳的效果也非常好。
谁能想到,秦国用的杵居然是纯木头的!又重又钝,费力气不说效率还低,难怪他们没想过要舂豆子,因为根本砸不烂。
说不定曾经也有人尝试过,只是发现徒劳无功,这才放弃。
庖人们将泡好的豆子都搬过来,先抓了一把扔进石臼里,让女庖人舂一点试试。
为了能更快舂烂,女庖人又叫了另一个女庖人陪她一起,两人抬着杵一下一下捶击豆子,所有人围成一圈观看,就连禁军都兴致勃勃地抻着脖子往里看。
扶苏赶紧招呼伍左抱自己出去。
这群看热闹的人真是没救了,也不看看这天多热就往一起凑,感觉就一瞬间连空气都升温了,再待一会儿扶苏都怕自己被闷死。
伍左轻声问:“公子可要吃个桃子?”
还有桃子?
战国时期的桃子,扶苏还没吃过,也没怎么见过,听伍左一说顿时来了兴趣。
“要!”
伍左道好,随便问了一个庖人,不一会儿庖人就端着几个青桃走了回来。
伍左拿起来就要喂扶苏吃。
扶苏:??
不是你们战国人都这么生猛的吗?你是看不见桃上面那厚厚的一层毛吗!
扶苏战术后仰,伍左不解地问:“怎么了公子?”
扶苏伸手指:“好多毛毛。”
“哦 !”伍左瞬间懂了,他单记得长公子在膳食的味道上挑剔,忘了注意桃子毛的问题。
伍左把桃放回去,对那庖人说:“去用水冲一下,把上面的毛都冲干净了再端回来。”
庖人:“喏。”
说起来,伍左原本只是个普通内侍,庖人地位比他还高一些,可谁让伍左现在是长公子贴身内侍,地位水涨船高,他说的话庖人也要无条件听从。
不过扶苏没想到,伍左对于地位的转换适应如此良好,这心态真不是一般人 ,看来他当时随手一抓抓到宝了?
很快,庖人端着洗好的桃子回来,伍左重新精心挑选了一个桃子喂给扶苏。
扶苏拒绝他喂,拿过来自己吃。
这个月份正是桃子的成熟期,不过还没熟透,伍左特意挑了一个软一点的,免得硌到扶苏的牙,又怕扶苏一次吃太多不舒服,挑出来的桃子并不大,为此伍左还跟扶苏解释了一下,不是他不想给公子大的桃子,实在卡是公子年纪小吃不下。
扶苏:知道啦知道啦,不会因为这个就觉得你虐待我的。
扶苏矜持地咬了一小口,哎呀——他痛苦地闭起了眼睛,咧着嘴等那股酸劲儿过去,他就知道,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甜的东西,一口桃子皮差点酸得他上天。
伍左还以为怎么了,慌里慌张地扒着桃子看,又焦急地扫视扶苏,生怕这桃子跟公子相克,把扶苏吃出毛病来。
“怎么了公子?要不这桃子别吃了。”说着就要去拿扶苏手里的桃子,扶苏挪开手。
“别,我再尝尝,一定是刚才吃的方式不对。”
按理说桃子应该是甜的啊,甚至前世吃桃子的时候,扶苏总觉得水蜜桃没味儿,不爱吃,就爱吃那李子菠萝,玩儿刺激的,当然现在不敢吃了。
不过比起前几日吃过的杏来说,这桃子酸得挺含蓄,看起来还有救,扶苏当然不能轻易放弃,让伍左帮忙给桃子去皮,光吃果肉不吃皮,这下好多了,果然是熟悉的软糯甜味儿。
嗯——扶苏开心地眯起眼,不一会儿就将整个桃子吃光,然后立刻洗手,坚决将讲卫生这个原则贯彻到底。
伍左看扶苏喜欢,就对庖人说:“再挑几个软的装起来,一并带回去。”
庖人又应了一声退下,这时候装东西的方式也很古朴,是一个没刷漆的竹编提篮,几个青色的桃子在里面滚来滚去,还真有点古朴的美感。
扶苏看到竹编篮子第一眼,脑子里想的却是:五佴斯九零爸乙九二,竹子?秦国这时候有竹子吗?
他努力回想,似乎……以前是看过这么一个新闻,说秦岭的熊猫和四川的熊猫长得不一样,一个尖脸一个圆脸,秦岭连熊猫都有,应该也有竹林。
哎?他好像还忘了一个更重要的,秦惠文王时期,秦国就已经攻占了巴蜀,秦国的疆域不止局限在西北,连西南都是他们的。
不对,现在他可是秦始皇的儿子,什么他们的你们的,应该是我们的。
扶苏托着腮,嘿嘿偷笑。
伍左不解地来回看扶苏和桃子,心想几个桃子而已,公子怎么开心成这样?
难道第一次吃到味道这么正常的水果,高兴坏了?
刚才扶苏让他给桃子去皮,伍左这才知道,不是桃子与公子相克,实在是桃子太酸了,伍左偷偷咬了一口桃子皮,茫然发现这根本不酸啊,怎么公子反应那么大?
如果是自家幼弟,伍左肯定要说:就你矫情,吃个桃子都那么多事。
但是面对公子,伍左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理由: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不能强求。
同时伍左也在心里加重了公子爱吃甜食的印象。
旁边忽然传来欢呼,原来庖人们终于将菽舂烂了,不过不是一开始那两个女庖人做到的,她们舂了一会儿,菽依旧完好无损,迟迟看不到希望,女庖人有些失落,难道她的想法是错的?
可她不想放弃,咬着牙和同伴继续用力舂,围观的女庖人们见她们如此吃力,忍不住也上去帮忙,毕竟是关乎整个膳房的大事,她们怎能束手旁观?
人多力量大,渐渐的菽终于被捣烂,碎成了小块,望着石臼里碎烂的菽,庖人们忍不住发出欢呼声,又蹦又跳。
扶苏伸头朝外面张望,心想真是有活力啊,跟他刚才参观膳房时的样子天差地别。
没错,扶苏早就回屋子里了,虽然嘴上说着这天也不热啊,跟上辈子相比差远了,身体上却很诚实,自动寻找纳凉避暑的地方。
没有风扇空调和藿香正气水,人就连嘴硬都是有限的。
哎,怀念空调的第一年。
庖人们将菽盛到了陶碗里,由最初那个提出设想的女庖人端到扶苏面前,她跪下高举陶碗:“公子请看,菽已经变软了。”
扶苏探头看一眼,这哪儿变软,还差一步吧?
“那我现在就可以吃了吗?”
众人连忙阻止:“还不能吃!”
女庖人激动的心情霎时冷却,脸上原本激动的酡红变成羞红,羞愧的羞,她真是被成功的喜悦冲昏头了,公子是要吃菽饭,她怎么能将还没蒸熟的菽端给公子。
女庖人羞愧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举着陶碗的胳膊都微微颤抖。
“小人这就去蒸菽饭,还请公子稍待。”
扶苏点头:“去吧。”
他很期待这碗碎豆子出锅的样子,会变成什么呢?
看到女庖人端来的成品时,扶苏一点也不意外,想从无到有建立科技树那是那么简单的,不可能一次成功。
别看只是简单地做一杯豆浆,现代人掏出豆浆机,几分钟就能完成的事,在秦国这可是跨时代的发明,扶苏还不能亲自上手去做,还有得磨呢,少说也得来回试验七八天,才能达到扶苏想要的效果。
不过,磨豆子最好还是用石磨,他要怎么告诉他们呢?总不能说本公子我昨夜夜观天象,发现你们舂豆子的方法不行,我这里有2.0版本,扣1就传授你们新款设计图?
不行不行,再想想。
膳房的火都是现成的,因为时间也不早了,他们正在给各宫主子准备餔食,生的火都还没灭。
好在现在做菜的工序几近于无,不然扶苏可不敢拉着他们在这捣鼓豆浆,免得耽误哪个夫人八子用膳,不仅庖厨们要遭殃,楚夫人的宫殿也要被告状的人们踏平门槛,太可怕了。
庖人们小心翼翼将陶碗放到锅里开始蒸,扶苏则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不过他也没闲着,招呼胖庖厨过去,让他想办法把这些桃也做成桃子罐头,他爱吃。
胖庖厨一听,高兴地连连点头,他刚才还在为这件事发愁呢,不知道该去哪儿给长公子找新的果饮,原来长公子可以接受桃子啊,那就好办了。
扶苏:不,你不明白。
这不是桃子还是杏的问题,关键你煮的时候不加糖啊!这次扶苏严肃叮嘱对方:“煮的时候要加蜂蜜,知道吗?不加蜂蜜的我不喝啊。”
胖庖厨点头:“臣记住了,一定多加蜂蜜。”
对方似乎真的不忙,记下扶苏的需求之后,居然还无师自通地给扶苏冲了一碗蜂蜜水,摸起来碗壁尚温,居然还是用的温开水?
扶苏诧异地看回去,膳房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个习惯?
胖庖厨嘿嘿笑道:“臣之前去给您送膳时,曾听宫门前的姐姐们提起过,给公子喝的东西最好是煮过的,不然公子不爱喝。”
扶苏恍然大悟,难怪呢,他就说膳房怎么会给他送杏肉罐头,而不是像桑葚那样直接榨成汁。
没想到这庖厨还挺细心。
扶苏朝胖庖厨投去长公子的欣赏,突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胖庖厨一愣,然后意识到什么,心中狂喜,他死死掐住虎口不让自己表现出来,比较冷静地回答:“臣名叫河,原是宋国人,所以大家都叫臣宋河。”
“宋河?”扶苏复述了一遍,努力回想,宋国在哪儿来着?
他以前光顾着看秦始皇一统天下,这之前的历史没了解过啊,宋国灭亡的太早,对统一大战的战局毫无影响,这段历史自然也不会提,扶苏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
不过他名字里有一个河 ,大概是住在黄河边上的吧?
不过扶苏可真是污蔑宋国了,事实上宋国也不过亡了四十多年而已,以这个胖庖厨的年纪来看,估计他的父辈都是土生土长的宋国人,可惜一朝国灭,‘宋’只有出现在姓氏里还算有点意义了。
大概上辈子学杂了,扶苏一时间想的东西有点多,一不留神就问了宋河一句:“你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宋江?”
宋河一愣:“没有,臣二弟叫宋泗。”
哦,他懂,泗水河嘛。
就是可惜了,没能来个跨时空联动。
他问宋河名字的目的也很明显,以后他还有数不清的新东西要做,豆浆只是第一步,需要找个心细行动力强的人来帮忙,之前就觉得宋河比其他人都镇定,是个好材料,再加上细心的优点,那就选他了!
扶苏招招手,示意宋河靠近点,他要说悄悄话,宋河怀着激动的心情将耳朵贴过去。
扶苏用气音告诉他:“你很聪明,比他们都聪明,以后我想吃好吃的就来找你,你应该都会做吧?”
宋河亮起眼睛,快速点头。
其实他更想大声答应,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被长公子看重了!可长公子要说悄悄话,显然是不想被别人知道,虽然他不懂这是为什么,但要想这份看重能持久,他不需要懂,只需要照做就可以了,所以他也用气音保证。
“公子放心,只要是您爱吃的,臣一定能做出来!”
不会做也得会做,大不了现学,饭都送到嘴边了,他有什么理由不吃。
扶苏满意点头,笑着眯起眼睛:“那就好,多多努力,我看好你。”扶苏学着前世老板的样子,拍了拍宋河的肩膀。
有经验的打工人看到这一幕,绝对会警惕地守好自己的肝,但单纯的宋河还没经受过毒打,被长公子拍了两下肩膀,他只觉得热血一下子冲上了头,恨不得现在就起锅煎两个肉饼证明下自己的实力。
扶苏还拉住伍左肩膀上的衣服,让他朝宋河靠近一下,在两人不解的目光中,继续用气音小声叮嘱:“你们两个,好好认识一下,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要好好相处哦。”
扶苏不可能每次都亲自跑到膳房来,一次两次还可以解释,是想研究一下黔首都吃什么,是在关心民生,次数多了他爹可能要怀疑他的就业志向,思考秦国长公子去做庖厨的可能性。
毫无可能。
他爹会把他腿打断。
所以找一个靠谱的跑腿就很有必要,扶苏最信任的就是伍左,当然关键原因是他现在手下就一个伍左能用,其他都是禁军。
禁军们要么自己有爵位,要么家中父兄有爵位,天天跟着他到处走,保护他还行,要是让人家堂堂禁军天天往膳房跑腿,恐怕过不了两天就会收到一堆辞呈。
不要觉得禁军都有爵位很夸张,要知道秦国可是二十级功勋爵制度,战场上斩首甲士一个,就能获得最低等的爵位,禁军们长相魁梧装备精良,拿个爵位还不是轻轻松松。
宋河伍左点头应是,两人对视一眼,态度都很友好,没有想要闹不和别苗头的意思,扶苏很满意。
两人也看得清楚,都是为了在长公子面前博个前程,他俩一个是庖厨一个是内侍,没有利益冲突,既然如此何不和平共处呢,两人一起将差事办好,这前程才长久。
扶苏慢悠悠喝光了碗里的蜂蜜水,宋河还要再去冲一碗,扶苏赶紧制止他:“饱了饱了,不喝了。”
现在还不到吃饭的时间,他已经吃了一个桃子又喝了一碗蜂蜜水,小孩子的肚子里哪有那么多容量,再多吃点就该闹肚子了。
扶苏有意控制自己的食量,免得年纪轻轻营养失衡,在这个没有靠谱医生的年代,只能自己主动养生了,这样才能活长久。
这不比他爹后来被徐福骗体面多了。
扶苏低头,眼珠转了转,偷偷掩盖下他好孝的心思。
不过这件事也真是让人发愁,若是在前世看到秦始皇问卜仙山的记载,扶苏顶多摇摇头,叹息一下古代人真是封建迷信,可现在他穿越了!秦始皇还成了他爹!
要是以后他爹再去寻找仙山,不体面的可就要变成他们俩了。
他记得他爹不仅派徐福去找神仙,自己还嗑丹药,再想想他爹每天批阅一百二十斤竹简的战绩,能活到四十九岁简直是个奇迹啊!也不知道是哪个老祖宗的基因这么牛。
他爹对他还挺好的,他在章台作了那么多次都没被骂,而且还能有皇位继承,这么好的爹上哪儿去找第二个?
没有了,上下两千年都找不到啦!
扶苏抱紧空了的碗,就像隔空抱着他敬爱的亲爹,抱得死死的,发誓以后一定要带着他爹一起养生,长生费点力气,活到将匈奴都统一还是有可能的!
你那是为了让你爹长寿吗?分明是为了让他去打匈奴,我都不好意思拆穿你。
扶苏瞪起眼睛:污蔑!纯属污蔑!
宋河疑惑地望着扶苏,长公子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说不想再喝蜂蜜水了吗?为什么还死死地抱着碗不放?他到底是喝还是不喝啊?
宋河已经三十岁,家中长子都已经娶妻,明年都能做爷爷了,他家里的小孩可以说泛滥成灾,他可太了解小孩子的脾性,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
长公子该不会是刚说完就改主意了吧。
得用的下属不能等着主子发号施令了再去做,你得想在主子前头,宋河属于刚入职的,急需表现,当即就想接过扶苏手里的碗,再去倒一杯蜂蜜水来。
没想到扶苏事情想完了,也注意到手里的空碗,随手就递给他,让他找人刷一下。
原来是真的不喝了啊,宋河拿着碗对自己猜错扶苏的意思而懊恼,怎么就猜错了呢,他以后为长公子办事不会也猜错吧,那不就坏事了嘛。
扶苏还不知道自己简单一句话,已经让宋河陷入了内耗,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蒸锅,那碗碎豆子已经在锅里蒸了好一会儿,应该可以出锅了吧。
说起这个,扶苏非常佩服那女庖人烧火的技术,这还是个连风箱都没有的年代,她是怎么做到烧火不冒烟的?
以前他看电视的时候,总能看到第一次做饭的人笨手笨脚地,每次他们一进厨房,过会儿就是浓烟滚滚,几乎能把厨房烧掉。
起初扶苏还以为是夸张,直到后来他去农家乐,亲自试验了一次,浓烟倒不至于,但确实挺呛人的,呛得他连眼泪都下来了,之后再也没敢不自量力地尝试过。
出乎扶苏的意料,他以为豆子很快就能出锅,其实不是,他等了很长时间,直到快到餔时,那一碗豆子才蒸熟。
这东西别看已经被捣碎了,依旧很硬,想蒸熟它,又费时间费柴火。
扶苏瞄了一眼,发现并不是自己以为的会是一碗软塌塌的豆子,似乎是捣烂之后有了粘性,它们变成了一坨……看上去像是粗加工的豆饼。
而庖厨们则惊呼:“居然变成糗了!”
第 92 章
从字体构成来看就知道, 糗指的是一种食物,一般指干粮、炒熟的米面或者食物粘连在一起的状态。
能吃,但是味道极差, 导致后来衍生出了很多用糗比喻食物粗劣, 生活贫苦的词语, 比如饭糗茹草、羹藜含糗,看起来就不会好吃的样子。
没想到努力许久得到的居然是这个样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窒息般的沉默在膳房中蔓延,其中以那个女庖人最为无措。
她满心以为自己找对了办法,能保住自己不被赶出宫去,甚至还会得到长公子的嘉奖,可为什么?明明之前一切都很顺利, 为什么会这样?
女庖人不敢置信, 徒手将陶碗从蒸锅里端了出来, 不死心地用筷子翻看, 结果筷子一夹,豆子就软烂了, 不过还是能分离出来颗粒状的豆子, 没有彻底粘连成糗, 女庖人这才微微放心。
尤其当豆子碎开后, 散发出的香气也与味道糟糕的糗不同, 还是可以吃的。
女庖人的表情顿时从忧心忡忡变成喜笑颜开, 急不可耐地捧到扶苏面前。
扶苏也用筷子翻了翻, 发现一戳就碎, 如果再勺子压一压恐怕就要变成粉末状,算是很接近他要的状态了, 于是扶苏开心地笑起来,似乎对这一碗蒸菽饭极为满意。
看见长公子露出笑脸,膳房的人们也跟着笑了起来,心情变轻松不少,要知道刚才看到菽饭出锅时的糟糕状态,他们还真以为要被替换掉了呢。
虽然扶苏本意不是想吃蒸豆子,但既然拿这个当借口,豆子熟了他总要给面子地吃几口,才好名正言顺地赏赐。
顾忌着豆子吃多了胀气,他还是个孩子,还不想承受这种痛苦,扶苏只吃了两三口,就把剩下的还给女庖人。
“我喜欢你做的菽饭,以后你就给我做菽饭好了。”
女庖人喜出望外,立刻跪下谢恩:“多谢公子!小人一定会努力把菽饭蒸得更软,保证公子喜欢!”
其他庖人望着女庖人,均露出了羡慕的表情,要知道庖人虽然跟庖厨只有一字之差,但地位可是天差地别,非要做个比较的话,庖厨是现代的主厨,庖人就是个改刀、洗菜工,负责打杂的,洗菜烧火等等都是他们的活。
如今女庖人被长公子看重,即便只是蒸菽饭,可对庖人来说,这就是迈向了成为庖厨的第一步,如何不让他们羡慕。
女庖人笑得合不拢嘴,抱着尤有余温的陶碗,就像抱着自己的铁饭碗,根本顾不上烫,笑得有点傻。
扶苏指着碗说:“我就喜欢这么软的,记得以后给我吃的菽饭都要这么软,记住了吗?”
女庖人重重点头:“记住了!”
“嗯。”扶苏顿了顿,如刚才问宋河名字一般,突然问起,“你叫什么名字?”
宋河眼神一凝,看向女庖人,刚才他被长公子记了名字,还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后来者,这着实给了他危机感。
原本因为对方只是个庖人,心里不以为意,现在却是不得不重视了。
女庖人根本没看到宋河的眼神,她现在眼里只有长公子和手里似乎在散发金光的碗。
“回公子,小人名叫芽,是家中长女,所以大家都叫小人孟芽。”
扶苏点点头,表示了解,就跟孟姜女这名字一个套路呗,因为姓姜,又是家里第一个女儿,就成了孟姜女。
话说这还是扶苏穿越之后掌握的知识,前世看孟姜女哭倒长城,他还以为人家姓孟呢。
不过:“孟芽……”扶苏反复念了两遍说道,“是个好名字。”
得到长公子称赞,孟芽更兴奋了,眼睛里似乎有星星,笑得弧度大了,扶苏才发现孟芽脸颊上还有若隐若现的婴儿肥,他有点好奇。
“孟芽,你多大了?”
孟芽微愣,不明白长公子问的话是什么意思,这刚得到长公子看重,就连长公子的问话都听不懂,孟芽此时的心情跟宋河同频了,她这个金饭碗不会不保吧?
看到孟芽的反应,扶苏才发现自己又古今不分了,这个时候问人家多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问身高呢,他不得不又问了一遍:“就是问你今年几岁?”
原来如此,孟芽腼腆笑道:“回公子,孟芽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才十六岁?扶苏不敢置信,十六岁这么成熟??
也不知道秦国人都吃什么长大的,除了个别鸡立鹤群的,其他人一个比一个高,比如孟芽,普普通通的平民,平日里吃的是粗粮干的是粗活,瘦骨伶仃的,可偏偏长得极高,扶苏目测她快到一米七了。
再加上微微发黑的皮肤,瘦削的身躯,眼神也缺少了一种清澈的愚蠢,他还以为至少二十多岁。
这倒不是扶苏嫌弃二十多岁的人老,他穿越之前都二十五六了,没道理嫌弃自己,只是这里到底是秦国,一个女子十四岁就可以成亲的年代。
人们一旦成家就要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担,因此一个个都成熟得特别早,如果孩子生得早,二十多岁时,儿女都快成亲了,就像宋河才三十岁已经升级成爷爷一样。
像他爹这样二十岁才有了长子的还是少数,基本都是贵族。因为只有贵族才讲究什么二十岁及冠的事,平民家中劳动力少,死得又早,恨不得儿女越早成家越好,早点成家分担养家重担,再生个小劳动力出来,他们才好轻松轻松。
他一开始还以为孟芽年纪也不小了呢,现在看来,她脸上快要消失的婴儿肥不是年纪渐长消褪的,根本就是吃不饱饭饿得脸上没肉。
在膳房干活都能饿成这样,扶苏真不敢想象宫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咸阳城外又是什么样的。
扶苏问孟芽:“你家中有几个兄弟姊妹?”
孟芽:“回公子,小人有一个长兄,还有两个弟弟四个妹妹。”
好家伙,八个孩子!比葫芦娃还多一个。
扶苏忍不住朝孟芽投去佩服的目光,当然不是给她的,而是透过孟芽佩服她的父母,能养活八个孩子还不死,孟芽的母亲可真够幸运的。
两千多年前,生孩子这种事不仅母亲死亡率高,孩子的夭折率更好,他们家有八个孩子,不代表只生了八个,必然还有年少夭折没计入序齿的,如此看来,孟芽的母亲恐怕从成亲那年起,生产就没停过。
想想都可怕。
不过,孟芽的父母居然能养活八个孩子?他们可真是够能干的,也难怪孟芽饿成这样,想来是家里吃饭的嘴太多,根本就不够吃。
能想出用舂米的法子舂豆子,还敢向他提出来,看来孟芽是个既聪明又胆大的人,偏偏她想的办法确实有一定的可行性,这样的人才扶苏绝对不会放过,好好培养,说不定后世的厨师们都得尊称孟芽一声祖师呢。
既然打定主意要培养,总不能眼看着人才饿着,于是扶苏就说:“你蒸的菽饭很好吃,我想让你的兄弟姊妹也尝尝。”
他微微发愁地说:“不过,膳房的菽都是宫里的,我不能随便送给你,这样吧,我就送你一百钱,你去市井中买些菽回家蒸了吃吧。”
然后就示意伍左给钱,伍左为难地回望:奴婢没钱。
扶苏不敢相信:我可是秦王长子哎,连一百钱都拿不出来吗??
可没有就是没有,不管扶苏怎么瞪伍左,他都变不出一枚半两钱来。
他希望长公子能认清事实,甭管您是秦王长子还是幼子,一岁的小孩就是没有人权,您所有的钱都在楚夫人那儿呢,咱们出门之前也没申请经费,当然没钱啊!
确定伍左身上真的一枚钱都没有(毕竟三天前他还只是个扫地的小内侍,不要指望他有积蓄),为了言而有信,扶苏只好跟禁军借了一百钱,好在禁军们没有让他失望,轻轻松松就数出了一百个大钱,没有经过扶苏的手,直接送给了孟芽。
这意思就是替长公子赏赐孟芽,而不是借给长公子一百钱,可谓是非常体面地保全了长公子幼小的自尊心,把扶苏感动坏了,忙拉着对方袖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问完扶苏都想吐槽自己,今天这句话出现的频率好高啊,显得他有点海。
借钱的禁军笑得有点爽朗,虽然心里也激动,但比起宋河和孟芽来说算得上是镇定了。
不过也是,毕竟他和二人的身份不同,能得到长公子的赏识是好,如果没有,对他的影响也不大,身为禁军,他有足够的机会可以升官加爵了。
当然,这不是说,他面对扶苏递来的橄榄枝就会不心动,他一边微微抬起胳膊,免得长公子拉不住他的袖子,边低头回答:“回长公子,臣姓吕名滦。”
“姓吕?你是齐国人?”吕可是齐国大姓。
吕滦回:“臣高大父(曾祖父)原是齐国人,与父兄分家后就来了秦国,此后一直居住秦地,算起来臣应该是秦国人。”
都第四代了啊,那就没问题了,扶苏欣然接受,拍拍对方坚硬的袖子,略显沉闷的金属声随之响起,幸亏吕滦抬起了胳膊,不然扶苏还真不一定拉得住呢。
突然被赏赐一百钱的孟芽惊喜地回不过神,看上去有些发愣,庖人每个月也是领薪水的,这一百钱对她来说并不算多,可她的钱都要贴补家用,连弟妹们的肚子都填不饱,每个月一领到钱就要上交父母,这是她第一次手有余钱,因此这一百钱虽然不多,对她来说却是格外珍贵。
同时也给了孟芽极大的鼓舞,只是蒸一碗菽饭而已,公子就赏赐了她一百钱,若她以后都尽心为公子做事,只会得到更多的赏赐,因此孟芽收下钱,重重地给扶苏磕了几个头,就此成了膳房第二个向扶苏献出忠心的人。
而庖人们就更羡慕了,谁能想到只是蒸一碗菽饭而已啊,长公子不仅记住了孟芽的名字,还给了赏钱。
别看长公子说的是什么,因为你做的蒸菽饭好吃,我想让你的兄弟姊妹们也尝尝,可扶苏上下打量孟芽,可怜孟芽太瘦的眼神他们都看得真真的,长公子这分明就是特意找个借口赏赐孟芽罢了。
与此同时,大家看宋河的眼神就有些微妙了,同样都是被长公子问过名字的人,可得到赏钱的就只有一个呢,没想到宋庖厨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庖人?这可真是……
庖人和庖厨们互相眼神交流,虽然没有明说,可跟他们共事这么久,宋河哪里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顿时生起了气。
不过宋河生气归生气,却没有迁怒孟芽,人家是靠自己本事得到赏赐的,别看只是将菽捣烂再蒸熟这么简单,但是能想到将菽捣烂之后再蒸,别人却想不到,这就是她的本事,她合该拿赏赐。
至于自己?宋河清楚,他只是一开始迎接长公子时与其他人表现不同,才给长公子留下了印象,其他没什么特别的,就连长公子想喝一种新的果饮,他都想不出来,最后还是长公子主动提出要喝桃子口味的,才解决了这一难题。
作为同时被长公子记住的人,两个人都算是第一天加入长公子的阵营,可第一天,孟芽就已经凭着新点子胜过他一筹了,宋河当然生气,气的是自己怎么这么笨。
要是他也能有什么新奇的点子,说不定长公子也会赏赐他呢。
虽然身为庖厨的他家里不愁吃不愁穿,一百钱对他的吸引力没有对孟芽那么大,但不管多少那都是钱啊,还是长公子赏赐的,这个名头都足够他喝酒的时候从头吹到结束了。
宋河暗暗发誓,下一次,下一次他一定会比孟芽先想出来,拿到更丰厚的赏赐!
同时,宋河轻蔑地瞥了一眼其他庖厨和庖人们,笑话我?可笑,你们这群连名字都没有的家伙。
不止宋河看到庖厨和庖人们的眼神交流,扶苏也看到了,他还真怕自己刚抽的两张卡搞内讧,一个是庖厨一个是庖人,地位不同,孟芽很容易吃亏啊。
不过当看见宋河用不屑的眼神扫了一眼其他人,扶苏就知道他这是白担心了,不愧是第一个被他看中的好厨子,这眼界这胸襟就是不一样。
不错,他就需要这样的人才,那种只知道内卷和内耗的坚决不要,不然就算领头人是条龙,这队伍也得散。何况他距离龙也太遥远了,中间隔着两个他爹那么遥远,可不敢轻易尝试。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好好鼓励一番自己的两个新卡,发现太阳都偏西了,深觉不能再继续逗留,扶苏拍拍伍左的肩膀,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
伍左喜出望外,忙不迭地招呼另外两个内侍赶紧走。
刚才看见天不早的时候他就想劝扶苏回去了,又怕扶苏没玩够不愿意回去,正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长公子居然主动要回去了?真是可喜可贺!
快走快走,可别等长公子改变主意了,那就走不了了,回去还得被夫人训斥。
宫门口,楚夫人正束手站在门前,不住地朝着膳房方向张望,她今日穿的淡红色曲裾,被灿烂的夕阳一照就成了橘红色,远远望去像是一盏温暖的橘红色暖灯。
扶苏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中某处被触动了,前世他上小学时,放学时间大概跟这个差不多,他总是幻想妈妈能在家门口等着他,就像现在这样,暖暖的夕阳下,他一眼就能望到她的身影。
可惜上辈子他妈连他一面都不肯见,倒是这辈子得到了圆满,惆怅的情绪在扶苏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并没有影响到他,甚至下一秒扶苏就扬起笑脸,伸长了手臂挥舞。
“母亲,我回来啦!”
终于听到扶苏的声音,楚夫人被太阳晃得有些看不清的眼睛一眯,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几个人影,再仔细一看,最前面被抱着走的可不就是让她担心的扶苏嘛!
楚夫人佯怒,冷着脸走过去,禁军和内侍们赶紧弯腰行礼,伍左抱着扶苏不便弯腰,却也低头不敢看楚夫人,当然这依然不是因为男女大防,而是主仆有别,他们哪敢抬头。
只有扶苏没低头,笑嘻嘻地望着楚夫人,还伸手要楚夫人抱,楚夫人冷着脸伸出手,将儿子抱了过去。
扶苏从抱着伍左脖子变成了抱着楚夫人脖子,笑得格外开心,问楚夫人:“母亲,都两个时辰没见了,有没有想扶苏?”
楚夫人本来带着怒气的脸微愣,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扶苏用撒娇的语气说话。
扶苏从生下来就安静的过分,从来不像其他婴儿一样哭闹,让楚夫人很是省心,楚夫人哪知道扶苏是重新来过的人,又有宫人奶娘在一旁夸扶苏,说这是长公子体谅夫人辛苦,所以才不哭不闹,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啊。
楚夫人听了自然欣慰,对儿子更加喜爱,可谁知等扶苏会走会说话之后,她才发现孩子太省心的弊端,那就是他不闹你,但是也不亲近你。
自扶苏出生起,他就住在偏殿,没有跟楚夫人一起住,这是宫里的规矩,楚夫人幼年时也是这么过来的,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谁知等扶苏长到一岁,却从来没有主动要找母亲的意思,经常在他的偏殿一待就是一整天,只有用膳和早晨问安时能见到他的身影。
楚夫人是爱扶苏的,可她觉得,她的儿子并不亲近她这个母亲,哪怕扶苏对她很尊敬,也不曾刻意疏远,可楚夫人总觉得她跟扶苏之间隔着一层。
她是第一次生产,但在楚国时,她曾见过母亲与幼妹和弟弟相处的样子,即便是日后高大魁梧的弟弟,幼年时也会缠着母亲撒娇,可扶苏从来没有过,他总是格外安静、冷静,若不是有偶尔的童言童语,楚夫人甚至觉得他不像个孩子。
可没想到,扶苏居然也会有主动撒娇的一天,而且才出去两个时辰而已,居然就问自己有没有想他?
楚夫人愣了会儿神,心情因这个认知变好了不少,冷脸也板不下去了,不由如破冰一般露出笑容,笑话扶苏。
“我看是你想我了。”
扶苏外头靠在楚夫人肩上,发出奶声奶气的鼻音:“嗯,想母亲了。”
楚夫人又愣住了,这种打直球直接说想你了,谁能拒绝得了?尤其对方还是你那软萌可爱的幼崽,把持不住啊。
这下楚夫人真是一点起都没有了,哭笑不得地说:“才出去两个时辰就想母亲,羞不羞啊。”
小孩子都想展示自己坚强的一面,有时候胆小了想念父母了都不说,别人一问还会急哭,哭着反驳我没想他们,我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但扶苏可没那么幼稚,想就是想,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再说人的童年能有几年啊,只有童年才能肆无忌惮地跟父母撒娇,若是二十岁再这么抱着楚夫人说母亲我想你了,满宫殿的宫女都得吓掉下巴,扶苏还是不想挑战所有人的心脏的。
趁着能随意撒娇的年纪,他一定要腻歪个够,把上辈子欠缺的都补回来。
楚夫人不知道扶苏想了什么,但儿子变得更亲近自己是好事,她一脸母爱的柔情,温声问扶苏:“饿了吧?”
扶苏点头:“嗯。”
别看他在膳房又是喝蜂蜜水又是吃桃子,还尝了几口新鲜出炉的蒸豆子,似乎吃了不少,实际上根本不占肚子,这么一会儿早就饿了。
不过他每日都是与楚夫人一同用餔食的,今天自然也不能例外,所以哪怕人就在膳房,他也没有吃,要空着肚子回去陪楚夫人。
其实此时距离餔时已经过去很久,宫里的人大多都已经吃晚饭消过食,准备睡觉了,只有楚夫人为了等扶苏,才这么晚才没吃。
这也算是母子间的双向奔赴了。
扶苏继续歪在母亲肩头,心想有个妈妈真好。
不对,有个愿意疼自己的妈妈真好。
用完餔食,扶苏与楚夫人一起坐在廊下欣赏夕阳,看着太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格外地消磨时间,这种事看上去似乎一点意义都没有,扶苏却沉溺其中,不想去思考欣赏夕阳的意义。
他只想思考自己穿越的意义,对于刚穿越的他来说,秦国什么都没有,每天过得都很痛苦,甚至这身份也是个大雷,他总是在思考该怎么做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甚至保住自己继承人的位置。
除了这个,似乎没有什么支撑他在两千年前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被人惦念的感觉真好。
扶苏想了想,比起现在的他,前世的他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吧。
第 93 章
扶苏和楚夫人的关系得到明显增进, 最明显的就是膳房送来的蒸菽饭,扶苏居然主动跟楚夫人讨论,今天送来的这份怎么样, 口感有没有比昨天好。
换做之前他才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举动, 要把豆浆做出来, 这种事他自己关注就可以了,顶多最后出了成品的时候给楚夫人尝一下, 过程不必让她知道。
但现在扶苏非常喜欢跟楚夫人分享,让她参与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中,这是一种认同,不是认同楚夫人成为他这一世的母亲,而是认同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身份。
扶苏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认真思考过, 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不管再怎么认同, 他与这个时代的人终究是不同的, 看到的世界不同, 三观也不同,如果自己逐渐适应并认同了古代人的身份, 那么是否有一天, 自己会彻底被他们同化呢?
这个问题, 他自己也不能保证, 所以哪怕他很享受这一世的父母宠爱, 也依旧不敢真的将他们当做一家人, 扶苏喝了一口水, 捧着杯子眼神迷茫。
算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好歹穿越之前他也是个成年人了, 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影响三观吧?不如勇敢点。
暂时想通之后,扶苏放下杯子,打算检查一下今天孟芽送来的蒸菽饭怎么样,有没有变得更碎更软。
那天在膳房的第一份,可能因为扶苏就在旁边等着,孟芽急着让他看到成果,豆子虽然都被舂碎了,但碎得并不彻底,颗粒还很大,达不到扶苏想要的效果。
之后的几次,孟芽有充足的时间准备,豆子明显变得越来越碎,尝起来也更加绵软,吃起来豆香更浓,扶苏表示满意。
这个状态,只要能有个石磨磨一下,就是他想要的豆浆了!
不过这石磨要去哪里找?难道真的要他自己发明?
扶苏用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碗,眼神却没有聚焦,明显在走神,楚夫人无意见瞥见,微微皱了下眉。
“扶苏?”
“嗯?”扶苏茫然回神,不知道楚夫人为什么叫自己。
楚夫人看了眼他的筷子:“用膳时不要玩。”
扶苏跟着看过去,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一直在戳豆子,戳成了一碗的豆粉。
他是在思考事情,但在别人看来就是在玩,吃饭的时候如此表现实在太不符合礼仪,难怪楚夫人看不下去要提醒他。
扶苏尴尬地把碗放下,跟楚夫人解释:“母亲,我不是在玩,只是我觉得这碗菽饭还是有点硬,想把它变软一些。”
“硬?”楚夫人拿起自己案几上那一碗,随便戳一下都会碎成渣渣的豆子,就这扶苏居然还觉得硬?楚夫人实在无法理解小孩子的想法。
楚夫人高傲惯了,素来不把宫人庖人们的认真努力看在眼里,她天然觉得,这些人身为她的仆人,尽心做事是应该的,可这次就连楚夫人都想替庖人们叫屈了。
这种程度的还叫硬,分明是在为难人。
但扶苏不管,他坚持称这碗菽饭不够软烂,让孟芽再想想办法,最好能让他想喝粥一样喝下去就更好了。
当楚夫人要训斥他,扶苏就捂着脸假装哭诉:“可是母亲,我牙疼。”
“牙疼?怎么会牙疼?”扶苏一说起自己不舒服,楚夫人顿时顾不上训斥,慌忙拉过扶苏检查他的牙。
掰开嘴一看,整整齐齐的的小白牙,看不出有哪个受伤。
楚夫人焦急地问:“哪里疼?快告诉母亲,母亲去叫太医来。”
扶苏委屈巴巴地指着最里面的牙,张着嘴含糊不清地继续哭诉:“就这几颗,吃菽饭的时候好疼。”
楚夫人:“……”
楚夫人面色变换几次,如果她载入了现代词典的话,一定会说“矫情”,可是她不确定扶苏是不是真的被硌得牙疼,想了想命令郑柳说:“告知膳房,以后不必送菽饭过来了,公子不能吃。”
郑柳点头:“喏,奴婢这就去说。”
既然太硬了吃不了,干脆就不吃,楚夫人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着实看呆了扶苏。
哎,不是?他娘这是进修过孙子兵法吗?直接来个釜底抽薪,他这戏没法往下演了啊!
楚夫人倒不是看穿了扶苏是在演,故意这么做的,虽然她觉得扶苏说吃菽饭牙疼很夸张,但她根本没想到自己一岁的儿子演技如此精湛,说演就演,从不挑场合。
她是真的在为扶苏的牙着想,况且菽饭这东西实在上不得台面,如果不是扶苏想要尝尝鲜,根本端不上她的餐桌,停了也就停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孰不知这对扶苏要做的事造成了致命打击,他抱怨菽饭太硬,硌得他牙疼,只是为了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督促孟芽改进,顺便为自己之前的出神描补一下而已,告诉楚夫人他还是个好孩子,才没有在用膳的时候偷偷玩筷子呢。
扶苏赶紧拦下郑柳,不让她出去,转头继续委屈地说:“母亲,我喜欢菽饭。”
楚夫人:“可方才你不是说吃了牙疼吗?”
扶苏:“那是因为太硬了,不是我不爱吃。”
扶苏开始甩锅:“一定是孟芽不够努力。”
孟芽:???我胳膊都要废了。
化身残酷甲方的扶苏才不在乎她有多累,任性地提出升级要求,吃菽饭居然还要用牙咬?太伤牙了,麻烦,你想个办法改进一下,我要喝菽做的粥。
收到此等无理要求的孟芽,捧着已经被怼成豆粉的一碗菽饭,不可置信地向伍左求证。
“公子真是这样说的?”
伍左理直气壮地点头:“正是。”
这实在是个无理的要求,除了扶苏和伍左,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伍左不同,他坚定认为公子要做的就是对的,公子这么要求一定有他的理由,他们做臣仆的不就是要尽心满足公子的要求吗。
他传达完之后还催促孟芽:“公子喜欢菽饭,兴许明天也要吃,你可一定要尽快做出来,别让公子久等。”
不仅提这种难到上天的要求,时间还短?简直毫无人性。
听到两人对话的庖人都对孟芽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前几天孟芽得到赏赐时他们有多嫉妒,这时候就有多同情。
还以为给长公子做事是好差事,谁能想到呢,小孩子这种生物,他真的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送走伍左,孟芽捧着陶碗呆呆地坐在石头上,似乎遭受了重大打击回不了神一样,庖人们都摇摇头叹息,可怜啊。
也不知道若是她做不出来,会受到什么惩罚?
包括来往的宫人们在内,有不少人都在心里幸灾乐祸,只有宋河没笑。
作为同样被打上长公子标签的人,宋河的孟芽此刻的处境感同身受,若长公子提的要求都这么难完成的话,那早晚坐在石头上发呆的会变成他。
宋河表情凝重,愁眉紧锁,走过去安慰孟芽。
“别太担心,公子只是一时兴起说不定过几天就忘了呢。”
小孩子嘛,一天一个想法,忘性也快,要是长公子忘了,哪怕孟芽做不出来也不会有什么惩罚,所以不用这么担心。
可孟芽听后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紧张了。
她说:“不行,若是公子不再喜欢菽饭,那肯定也不会再记起我了。”
宋河一窒,发现孟芽说的有道理。
她能入长公子的眼,就是因为第一个想出办法将菽弄碎,才得以替公子蒸菽饭,得到嘉奖。
如果公子不再吃菽饭,那她还有什么用?几日前的赏赐岂不就如镜花水月一般,她以后还要过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这几天,因为她拿回去的一百钱,全家人都能吃上两顿菽饭,吃得饱饱的,这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好日子,要知道以前他们家只有朝食会吃菽饭,晚上只是一人一碗藿羹而已。
说是藿羹,其实就是一碗汤里飘着几根叶子,甚至朝食的菽饭也只有半碗而已,勉强能维持一家人不饿死。
已经吃上了饱饭,她说什么都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苦日子,孟芽想起曾经饿肚子的滋味,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不,她绝对不能让长公子放弃自己,这菽饭粥,她必须要做出来!
孟芽给自己打了个气,谢过宋河之后就去领了一碗菽,又去舂豆子了。
这次她依旧带上之前给她帮忙的女庖人,女庖人跟其他看孟芽笑话的人不一样,她们两个感情很好,也愿意帮孟芽的忙,孟芽却觉得不能这样光是接受对方的付出,她暗暗发誓,若是下次能再得到长公子的赏赐,她一定要分一半给对方。
女庖人不像孟芽,被长公子单独指名只需要给他做菽饭就好了,她有自己的事要做,为了不耽误对方的正事,孟芽干脆先帮对方做完,两个人才一起去舂豆子。
为了保证菽饭够软烂,达到长公子所说,能做成一碗粥的状态,两人不知疲惫地舂了两三个时辰,直到太阳落山,胳膊都抬不起来,才将杵抽走,开始检验成品。
天已经黑了,根本看不清,她们点了一根柴火充当火把,这才不至于变成两个睁眼瞎。
宫里的柴火都是从外面送进来的,每天都有定量,若不是长公子催得急,她们根本没想过要用,现在用了也是提心吊胆的。
孟芽用筷子拨弄着石臼里的菽,另一个女庖人也就是阿罗举着火把站在她身后,期待地问:“怎么样?我们成功了吗?”
孟芽拨弄几下,发现菽已经彻底碎烂,成了白色的粉浆状,用筷子都夹不起来,孟芽将筷子提起来,仔细看着上面沾染的粉浆,眼睛越来越亮。
阿罗站在后面看不清,孟芽又不回答她,急得她不得不再次问:“到底怎么样你快说啊!又失败了吗?”
前面她们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没有这次时间长,所以蒸出来的还是颗粒感很重。
虽然她们尝过了,觉得世上不会有比这更软的菽饭,可架不住长公子要求高,想必这样是不会达到要求的,于是只能一次次重来,直到太阳都落山了才结束。
阿罗左手举着火把,右手则托着左手手肘,不然根本抬不起来,她满脸的疲惫,心想若是这次再不成功,她决定不会再来了,宁愿明天早起,现在她只想休息。
阿罗决定也劝一劝孟芽:“孟芽,失败了也没关系,我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做,明天长公子也不一定要吃菽饭的。”
孟芽实在太倔了,阿罗真怕她钻牛角尖,正当她要再劝一句时,孟芽却猛地起身兴奋地大声对她说:“不!我们成功了!”
阿罗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孟芽拉着阿罗一起蹲下,蹲在石臼旁,指着里面说:“你看!”
她再次将筷子伸进去夹了一下,结果什么都夹不上来,抬起来的筷子上只有白色的粉浆,还在顺着筷子向下流。
孟芽兴奋地拉着阿罗:“快看!”
阿罗的眼睛也越来越亮,不敢置信地说:“我们成功了?!”
孟芽猛点头,两人兴奋地抱在一起,看向石臼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麻袋半两钱,都想冲上去亲两口。
趁热打铁,两人结伴去找宋河,请他帮忙打开膳房的门,她们想现在就将菽饭蒸出来,看看是不是真的像粟米粥一样。
好在宋河没回家,不然她们的打算注定要失败了。
宋河刚要睡下房门就被敲响,打开门居然是他完全想不到的两个人,宋河不解地看向孟芽:“你们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也就是晚上八点,谈不上有多晚,但对于缺少电灯照明的古代人来说,这个时间已经足够他们做一个梦了。
孟芽难掩兴奋地说:“是这样,我们想借用一下膳房,不知道宋庖厨能不能帮一下忙?”
宋河:“借用膳房?”宋河看看她们俩,好心提醒。
“入夜宫中不能开火,况且你们要是偷吃东西,可是会被罚舂米一石的。”
一石等于一百多斤,舂一百多斤的米,铁人也得废,而且这是惩罚,平日的工作也不能停,每天真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孟芽摇摇头:“您误会了,我们不是自己想吃,只是为了借膳房蒸一碗菽饭。”
蒸菽饭?宋河也眼睛一亮:“你们做出来了?”
孟芽和阿罗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孟芽回道:“应该是成功了。”
宋河也替她们高兴,一方面是单纯替孟芽高兴,另一方面这么难的问题孟芽居然都能解决?看来长公子的要求虽然难,但其实也是可以做到的,这让他觉得自己的未来又光明了不少。
宫中入夜之后的确禁止开火,一来防止有人偷粮食,二是防止火灾,要知道现在的建筑大多是木质的,要是不小心失了火,火势蔓延得可太快了,说不定整个咸阳宫都要被烧掉。
因此想要重新开火可不是简单的事。
幸亏有长公子的要求做令箭,作为秦王唯一的儿子,扶苏的分量还是很重的,谁也不敢怠慢长公子的要求,孟芽很顺利就打开了膳房。
她将所有的粉浆都掏干净,全部倒进陶碗里,放进甗中就点火开始蒸。
甗就是那天扶苏看着像蒸锅的东西,只不过在秦国还有它自己的名字,分两部分构成,上面像蒸屉一样的叫甑,两千年后还能在街头看到它的身影,或者是存在着它的名字,毕竟甑糕可是知名小吃。
变成粉浆之后,蒸熟就变得简单多了,比蒸菽的时间短了不少,等屋子中充满蒸汽和豆香的时候,孟芽就知道成了。
她用两个竹片垫着,将陶碗端出来,这次她可不像那天在扶苏面前那么猛,直接用手端了,关键是她发现这次蒸出来的居然和水一样,已经完全不能称之为菽饭了,孟芽生怕手晃一下就都洒到地上,自然是小心再小心。
等将陶碗放在灶台上,孟芽阿罗和宋河,三个脑袋都凑了过去,为了更好观察这新式菽饭,他们奢侈地点了两根火把。
火把刚点起来,还没好好欣赏下这碗菽饭的卖相,他们先被这浓郁醇厚的香味勾引地馋虫都出来了,明明晚上都用过了膳,此时却像几天没吃过饭一样,被一碗菽饭馋得食指大动。
“哇!这果真是我们做出来的吗?”阿罗赞叹道,她实在是不敢相信,原来耗费了她和孟芽一天时间做出来的东西这么香!那她们的辛苦值得了!
真是太香了!
阿罗和孟芽一样,都是经常徘徊在吃不饱边缘的人,她们吃过最香的东西大概就是新麦的麦芽,甜滋滋的,是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味道。
她们常吃菽饭,硬不说,吃了还会胀气,根本就不爱吃,可惜家贫,就连菽饭都不能吃到饱,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嫌弃它呢?
只是若让她们说实话的话,她们绝对不会夸菽饭好吃。
可是现在,面对这样一碗洁白香醇的菽饭,她们实在说不出难吃的话来,已经馋得不敢张嘴了,生怕一张嘴就是满嘴口水。
冷静,要冷静,这是给长公子吃的东西,他们不能碰!
不行,忍不住了!
孟芽舔舔嘴,左右看了宋河和阿罗一眼,试探着说:“这东西也是第一次做出来,还不知道好不好吃,万一只是闻着香,吃起来不好吃,怎么办?”
阿罗反驳:“不可能,闻起来都这么香了,吃起来肯定更香!”
阿罗是个直性子,根本没理解孟芽什么意思,这毕竟是偷吃主子的东西,孟芽也不好意思直说,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给阿罗解释。
还是宋河阅历足脑子活,听出了孟芽的话外音,正好他也有此意,而且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
做出了新品,他们当然要先尝试尝试,然后多加改进,这样才能保证献给主子的是最好的。
所以孟芽不好意思直说,但是宋河说了。
“我们把它分了吧,都尝尝。”
阿罗瞪大眼睛:“这怎么可以!”
偷吃可是要罚舂一石米的啊!她才不要受这种惩罚,累死了。
阿罗揉揉自己像灌了铅一样的胳膊,心有余悸,觉得这种罪受一次就够了,她可不想再来一次。
天真的阿罗没想过,这次成功了不代表就结束了,以后长公子想喝她们不是还要来这么一遭,胳膊疼就是常有的事了。
宋河无所谓地说:“你不亲自尝一尝,万一公子喝了身体不舒服怎么办?”
阿罗不信:“怎么可能吃菽饭还会不舒服?”
宋河指着陶碗道:“这个样子还能叫菽饭吗?这已经是一种新吃食了。”
阿罗若有所思,承认:“宋庖厨说的有道理。”
这次她主动要求:“孟芽,我们先尝尝吧,你别心疼,大不了明天我再跟你做一次吧。”
既然阿罗都同意了,孟芽和宋河自然也不会反对,三人对视一眼,觉得可行。
于是孟芽又找来两个陶碗,将这碗菽饭一分为三,怀着虔诚的心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喝光了。
喝完舔舔嘴,回味无穷。
阿罗率先说:“很香!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菽饭!孟芽,你真厉害!”
孟芽:“阿罗,这是我们一起做出来的,你怎么光夸我不夸你自己呢?”
阿罗没想到会被夸回来,有点不好意思:“可这是你想出来的办法,我只是帮忙舂了菽而已。”
“可是如果没有你帮忙,我就算忙到天黑也做不完。”
下午其他庖人嘲讽自己的眼神,孟芽都看在眼里,相比之下阿罗的帮忙真是雪中送炭,她绝不会忘记的。
孟芽坚持要将功劳分给她一份,阿罗怎么拒绝也拒绝不掉,她不是那种扭捏的性子,两次之后就干脆的应下了。
“好吧,你一定要这么说的话,那就是我们两个太厉害了!”说完看到宋河,“噢!还有宋庖厨 ,是我们三个人太厉害了!”
宋河连连摆手,阿罗至少跟着舂了一天的豆子,宋河是真的什么也没干,他哪里好意思接受这种夸奖。
为了不跟二人就这个问题僵持,宋河主动岔开话题:“我觉得这应该就是公子想要的菽饭了,比粟米粥喝着还方便。”
一个还是米,一个已经直接变成了汤,当然是后者更方便。
孟芽点头,她也觉得这就是极致了,提着一天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她招呼二人回房,打算自己留下来收拾膳房的残局。
宋河先走了,阿罗却怎么都不肯走,孟芽没有办法,最后只好两个人一起将膳房恢复原状,回去歇了不到三个时辰,天又亮了,两人挣扎着爬起来,又开始新一轮的舂豆子。
于是这天早上,扶苏时隔一年,终于再次喝上了熟悉的豆浆。
第 94 章
扶苏怀着激动的心情捧起来喝了一口, 嗯,温度适中,郑柳是等豆浆放温了才盛给他, 避免了扶苏太激动烫到嘴。
只喝一口就要泪目了, 是熟悉的味道, 扶苏高兴地快哭出来,立刻又喝一口。
不知内情的人看了, 还以为是豆浆太美味,扶苏喝了一口直接感动到哭。
楚夫人将信将疑地看了眼自己面前那碗豆浆:“有这么好喝吗?”
孟芽和阿罗力气有限,蒸出来的豆浆也只有一碗而已,但扶苏怎么会忘了楚夫人呢,硬是将本就不多的豆浆又分成两碗,送给楚夫人一碗。
楚夫人端起碗, 她不像扶苏那么不拘小节, 直接捧着碗喝, 而是用铜勺舀起一勺, 慢慢吹凉,才送入口中。
本来是秉着挑剔的心情喝的, 谁知豆浆一入口, 楚夫人就控制不住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个味道……
很浓郁的菽香, 比菽饭的香味浓郁十倍不止, 而且这顺滑的口感连米粥都比不上, 倒是喝牛乳有些相似, 却又多了一丝清爽, 总之是一种任何人喝了都会忍不住称赞的甜汤。
想起扶苏对牛乳的喜爱, 楚夫人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扶苏会喝得这么开心, 她也爱喝。
想着想着,楚夫人舀起第二勺就要喝,扶苏忙喊道:“等一下。”
扶苏喊郑柳取来饴糖,分别在两人碗里都放了满满一勺饴糖,才说:“好了,可以喝了。”
好不容易在秦国喝到豆浆,扶苏刚才太激动了,都忘了放糖,不过也是因为太久没喝,都忘了喝豆浆的流程,刚喝第一口还好,喝第二口的时候扶苏就发现,这味儿不对啊?
加完糖再喝,嗯,这回味儿对了。饴糖没有蔗糖那么甜,放一勺甜度刚刚好。
扶苏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了,然而他夹了两大勺饴糖的动作还是震惊了所有人。
楚夫人:“……是不是太甜了。”
郑柳以及所有宫人:太奢侈了吧!
饴糖是用谷类、麦子、玉米等经过发酵制作成的一种糖,有软的有硬的,软的就是大家俗称的糖稀。
看这个制作原料就知道,饴糖在古代价格昂贵的要命,绝对不是底层平民可以肖想的,甚至一些低阶的官吏家中也是一样。
所以扶苏往豆浆里放了两勺糖,在他们看来就跟现代人吃着粥随手往里面扔了两片金箔一样,奢侈且离谱!
只有楚夫人没被扶苏的挥金如土吓到,要说起来,她用的哪一样都比饴糖贵,那点饴糖根本没被她放在眼里,她震惊的是扶苏吃甜的程度。
浅浅不到小指高的一碗,有必要放这么多糖吗??她皱着眉又喝了一口,心里想着如果甜得过分,她就不喝了赏给宫人。可没想到,加过饴糖之后的口感比之前更盛,整整一勺的糖加进去却根本不会甜到发腻,只会为之增色。
楚夫人不知不觉喝光了一碗,本来昨晚扶苏对她的亲近就足够令楚夫人开心,今早又喝到了儿子孝敬的甜汤,楚夫人只觉得心情像新生的朝阳的一样明媚,脸上不自觉就带上了笑容。
独自开心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楚夫人问扶苏:“有没有送给你父王一份?”
扶苏正在跟碗底的豆渣做斗争,他喝到底才发现居然没滤渣,这技术还是不行,待会儿他得提醒孟芽一下。
可这些怎么办?他不太想喝,可是扔掉又不太好,秦国粮食这么匮乏,他还要把豆渣扔掉,这也太浪费了。
楚夫人一问,扶苏福至心灵看了眼楚夫人的碗,干干净净的,顿时更为自己想要浪费粮食的做法感到羞愧了,他不再继续犹豫,捧起碗也全部喝光,然后才放下回道。
“没有,母亲。”
这可不行,哪有只孝顺母亲不孝顺父亲的,何况扶苏的父亲可是王上,一丁点也马虎不得。
楚夫人:“那你尽快命膳房再做出一碗来,送去给你父王。”
这咸阳宫到底是王上的咸阳宫,有什么好东西新东西,当然要第一时间送到王上桌案前,如此也好让王上看到扶苏的孝心。
楚夫人一心为扶苏着想,明明刚刚还放松地享受着美好清晨,转瞬就想到为扶苏描补。
扶苏点头:“我知道了母亲。”
终于搞出了豆浆,当然要让他爹也尝尝,不然他的努力直接就废了一半。
改善自己餐桌是真,在他爹面前刷脸的事也不能忘啊,这可是头等大事。
楚夫人怕扶苏不晓得其中利害,还特意提醒他,以为扶苏只将豆浆分给她是忘了嬴政,怎么可能呢,就算楚夫人忘了扶苏都不会忘。
关键是这豆浆刚做出来,他和楚夫人喝的可是这个时代的第一碗(孟芽:不,准确来说是第二碗),根本没来得及请他爹品尝。
况且这新东西嘛,当然得他自己先试用过了才好送去章台,不然万一不好喝,那就不是刷脸了是在给自己挖坑。
现在看来还不错,可以考虑让孟芽再做一份了。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得改进一下,颗粒还是有点大,滤渣技术有待提升,送给他爹的东西必须得是最好的!
见扶苏应下,楚夫人也就不操心了,笑着抚摸扶苏的头顶,夸赞道:“居然能想出用菽做甜汤的法子,我儿果真聪慧。”
扶苏:“……母亲,这都是膳房做出来的。”
虽然方法确实是他想的,但扶苏是不会承认的,他只是动动嘴提了个要求而已,休想将功劳扣到他头上。
楚夫人摸着扶苏软软的头发道,像一团轻柔的蚕丝,听说头发软的人性子也软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楚夫人自然知道是膳房人做的,甚至她还知道是那两个叫孟芽的庖人所做。
扶苏第一次自己去膳房,楚夫人生怕膳房的人会怠慢他,待扶苏回来之后,找来跟去的内侍仔仔细细将每件事都问了一遍,自然知道扶苏在膳房认识了一个庖厨叫宋河的,还有一个庖人叫孟芽。
扶苏问了他们的名字,那么在所有人眼里,这两人就已经被划入扶苏阵营了,确认了主仆关系的那种。
哪怕做出来的人是孟芽,可她是扶苏的人,那么她的功劳她的好名声就都应该是扶苏的,这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残忍剥夺,可在楚夫人的认知里,这再正常不过。
扶苏无法适应,他觉得该是谁的功劳就该是谁的,虽然他早就知道豆浆怎么做,孟芽能做出来,也是他一步一步引导出来的,可他也只是起到引导的作用,真正想出办法并实践出来的是孟芽,她就应该是这个时空唯一发明出豆浆的人。
划时代的发明,这是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件,她不应该没有姓名。
扶苏抬头望像楚夫人,她仍含笑看着扶苏,眼中含着欣慰和骄傲,显然她正为扶苏感到与有荣焉。
亲手打破母亲的欣慰期待有点残忍,但扶苏不得不这样做。
他不解地看着楚夫人:“母亲,这明明是孟芽做出来的。”
楚夫人含笑道:“她能懂什么?若不是我儿提点,再给她十年二十年 ,她也做不出来。”
要不然为什么此前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想过将菽做成甜汤,怎么偏偏扶苏去了一次膳房,膳房就做出来了呢?还不是扶苏的功劳。
不得不说,楚夫人还是有点敏锐的,竟然误打误撞猜出了真相。
但是扶苏能承认吗?那必然不能啊!
关键时刻扶苏发挥装傻绝技,保持着迷茫脸:“可这是孟芽做的……我还说过要赏赐她呢。 ”
“这是自然,她也算是有心了,扶苏要赏她什么?让郑柳去拿。”
对于扶苏要赏赐孟芽的事,楚夫人接受良好,仆人做得好当然要赏,这样他们以后才会更加卖力,甚至为了帮扶苏树立权威,让孟芽记得这是长公子赏赐她的,楚夫人都不打算经手。
在扶苏成家之前,楚夫人都要替他保管私库,也就是说不管扶苏想要赏赐谁,都得楚夫人点头拿出钥匙才行,免得扶苏被刁奴诓骗,也防止有人偷盗。
楚夫人手里拿着钥匙,她大可以说:“想要赏赐什么?母亲替你赏赐他。”这也是合情合理,但楚夫人没有这么做,只派了郑柳帮忙。
一个宫人的插手和母亲插手是有天壤之别的,只有郑柳,话语主动权就在扶苏那里,证明楚夫人承认扶苏是个独立的人,而不是只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自己的附庸来看待。
扶苏敏锐地感受到了这其中的差别,诧异地看了眼楚夫人,他娘的思想里既有落后的残忍又有超前的开明,还真是个十足的矛盾体。
扶苏想了想,能做出豆浆,是做豆腐成功的关键,这可不是个小功劳,他必须得重重赏赐才行。
膳房里,阿罗正焦急地踱着步,时不时瞄一眼门口,可惜始终看不到传话的内侍人影。
孟芽却淡定地坐在石头上洗碗,仿佛此事与她无关。
阿罗走来走去等不到人,心里正烦闷,见孟芽完全不着急,都气笑了。
“我说你怎么完全不着急啊?”
第 95 章
\"我急啊。\"孟芽放下一只洗完的碗, “可是急也没用。”
她们又不能去催,等着就是了,反正早晚会有结果的。
“哎呀!你就不担心……万一长公子不满意呢?”阿罗无奈地跺脚, 走过来坐下跟她一起洗碗。
孟芽洗碗的手一顿, 她当然担心。
若是长公子满意, 他们全家就能吃饱肚子,若是长公子不满意, 他们就又要过回以前那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孟芽比阿罗还心急。
可就像她说的,急也没用,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若这样都不能成功,她就实在没办法了。
只能希望长公子不要失望得太彻底, 再给她一次机会, 多些时间来思考, 一定能比今天做得更好。
她劝阿罗:“好了, 你也别急了,不如一起洗碗, 做不完你就要挨骂了。”
这两日阿罗一直在帮孟芽的忙, 累得胳膊酸痛, 洗碗的速度都变慢了, 今早还被骂了一次。
孟芽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拖累阿罗, 就主动帮忙洗碗。
阿罗帮了她这么大的忙, 孟芽本想自己把所有的碗都洗干净, 可两次舂豆子都是连着两个多时辰, 她也不好受,不仅是胳膊疼, 腰还疼,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招呼阿罗一起洗。
阿罗叹气坐下:“你都不急,那我也不急。”说完也跟着一起洗碗,一边洗一边疼得龇牙咧嘴。
宋河进来报信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阿罗这副狰狞的样子,慌忙说:“阿罗,把你咧开的嘴收一收,快笑!”
昨天宋河帮了孟芽和阿罗的忙,三人还一起分了豆浆,革命友谊蹭蹭上涨,比如阿罗跟宋河说话就没有跟其他庖厨说话时一样紧张。
她还咧着嘴,表情扭曲:“宋叔,你瞧你说的,想要笑就得张嘴啊,我把嘴闭上还怎么笑?”
宋河一拍大腿:“都这时候你就别贫嘴了,那个叫伍左的内侍都到大门口了,你们俩赶快收拾收拾!”
吸取了上次扶苏来的教训,以后不管什么贵人来了,没有派人通知迎接,他们绝对不再提前出去了,免得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
但是提前拾掇一番还是要的,至少头发和衣裳要整齐,再打扫打扫庭院。
阿罗震惊地差点摔了碗:“啊?”
刚才她还因为伍左迟迟不来而心急,膳房的人都知道,这位叫伍左的内侍负责替长公子跑腿,只要他出现了,就一定是长公子有话要传达。
看来她们担心的事终于有结果了。
阿罗慌里慌张接住碗,放回盆里,脸上带着喜意期待地问:“是不是来赏赐孟芽的!”
不过今天失望的次数太多,阿罗不敢确定,又问:“宋叔你看清了吗?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东西?”
孟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阿罗觉得长公子一定会重重赏赐的,东西肯定不能少,甚至得需要几个人抬着,看起来会很明显。所以阿罗觉得只要知道他们有没有抬东西来,就能猜到结果是好是坏了。
“这倒是没看看清。”宋河刚看到伍左就赶紧跑回来报信了,他是知道孟芽帮阿罗刷碗的,生怕长公子的人见到那杂乱的一幕觉得不雅、嫌弃,所以才急着回来提醒,倒是忘了看有几个人。
阿罗心急,又想问:“那……”
孟芽却出声制止了她:“阿罗,宋叔跑回来提醒我们已经很累了,让他先歇会吧。”
“可是……”
“伍左内侍马上就到,等见到他就能知道结果了。”
孟芽又诚恳地谢过宋河:“多谢宋叔通知我。”
宋河摆摆手:“谢什么谢?就一句话的事。”
“既然你心里有数,那我就先回膳房去了。”孟芽和阿罗忙,宋河更忙,几个七子和长使(宫妃品阶)的饭菜都要他经手,可耽误不得。
孟芽起身送他,然后赶紧将洗完的碗送回去,没洗完的盖起来放到角落去,等她们忙完,伍左也终于带着身后的两人进了门。
一看伍左身后跟着的两人,阿罗顿时窃喜,她可看到了,那两人都捧着漆盘呢。
果然伍左一见到她们就唤道:“孟芽,长公子有赏,还不快过来。”
孟芽眼神隐隐一亮,伍左居然真的是来赏赐她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声音略微欢快地应道:“喏!”
别看之前她在阿罗和宋河两人面前多镇定,实际上她才是最急的那个,但她面子上必须得稳住才行。
自从孟芽被长公子记住了名字,每天只需要做菽饭就可以,还得了赏钱!日子过得又轻松又富足,早就招致了其他人的妒忌,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就像昨日嘲笑她一定达不到长公子的要求,进而被长公子忘记一样。
孟芽曾试图解释,可根本没人听她解释,甚至她情绪越激动,那些人就越兴奋,嘲笑得更厉害。
所以只短短一日的工夫,孟芽就学会了抑制自己的情绪,愤怒不要太明显,紧张也不要太明显,连阿罗都以为她天生就是这么镇定呢。
直到伍左的到来,告诉孟芽她成功了,她才控制不住地露出了一丝喜意。
伍左一挥手,身后的两个内侍就捧着漆盘上前,两个漆盘上都盖着黑布,象征着秦国王室的威严。
伍左说:“长公子喝了你献上的豆浆,觉得滋味甚美,还孝敬给了楚夫人,夫人也极为喜欢,因此长公子特赐下锦缎一匹,黄金三两,还不快谢恩?”
阿罗在孟芽身后震惊地捂住嘴,想拉住孟芽说点什么,却又碍于伍左在场不敢伸手,只有一直瞪着的眼睛可以证明她内心有多激动。
不止阿罗,院子里的庖人内侍们早就注意到了伍左,知道他是代长公子来的,还一来就找上孟芽,他们就都悄悄支起耳朵,想知道孟芽到底成功没有。
最好没有,要不然她的命也太好了,众人酸
依誮
溜溜地想。
可没想到,孟芽就是这么好命,误打误撞居然还真就满足了长公子的要求,长公子又赏赐了,而且这次还是黄金和锦缎!
天呐!他们这辈子都没用过锦缎!
偷听的庖人们羡慕得眼睛都快要滴血,当着伍左的面不敢讨论,却互相用眼神交流着,估计此时的信息传递速度都是二倍速的。
孟芽自然也感觉到,伍左话音刚落,附近的气氛就变了,她一下子就变成了整个院子的目光中心,似乎所有人都在看她,孟芽拼命告诉自己嘴角不要翘得太高!却还是抑制不住嘴角上升的速度,笑着跪下谢恩。
“孟芽多谢长公子赏赐!”
伍左侧身避开这一礼,挥挥手让两个内侍将赏赐递给孟芽,孟芽郑重接过,掀开蒙在上面的黑布,仔细打量装在漆盘里的黄金和锦缎,眼神渐渐坚定。
她一定要更努力,为长公子做出更多美味的菽,甚至是其他任何美食!
孟芽知道她只是个庖人,可这前后两次赏赐,已经让孟芽不甘于只做一个庖人,她想要得到更多,更多比黄金和锦缎还要贵重的赏赐。
到那时,不管家里有几口人,都不会再饿死,那些嘲笑过她的人,也绝对不敢再笑话她!
孟芽接受赏赐时,阿罗一直在不远处,就等着伍左走了她好跟孟芽道喜,顺便摸摸长公子赐下的锦缎,那可是锦缎!还是长公子赐下的!
上次扶苏赐下的一百钱,阿罗可是摸了又摸,非说要沾沾长公子的福气,可见这也是个深信扶苏出生当日有祥瑞出现的人。
可伍左送了赏赐之后却没走,拉着孟芽说起了长公子的新要求。
阿罗倒吸一口凉气,之前长公子嫌弃菽饭太硬,非要像喝粥一样吃菽饭,光这一个要求已经将她和孟芽累得去了半条命,再来一个新要求,她俩这条小命非得交代了不可。
阿罗同情地望着孟芽,就连看那匹锦缎和那块黄金的眼神都不对了,这赏赐烫手啊。
听伍左说起长公子提了新要求,孟芽顿时心里一紧,以为是自己献上去的豆浆还是有问题,可不对啊,若是有问题为什么长公子会赏赐她呢?这时候可没有什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说法”,没成功就是没做事,谁在乎你辛不辛苦。
不过,孟芽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伍左刚刚说“豆浆”,这是什么意思,是指自己做出来的菽饭吗?
孟芽心中窃喜,居然被取了新名字,看来长公子是真的很满意,可为什么要叫豆浆呢?
伍左诧异:“这不是你家乡的叫法吗?”
孟芽比他还惊讶:“我家乡?”
伍左点头:“是啊,长公子说,你家乡管这种黄色的菽叫黄豆,所以用黄豆做出来浆水后,你就将它取名为豆浆,你忘了?”
孟芽也迷茫了:“我……我忘了吗?”
她家离咸阳只有四十里啊,哪来的什么家乡叫法?而且,这是献给长公子的东西,要取名也该是长公子来取,她哪里敢越俎代庖?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替她给豆浆取了名字!
扶苏:嘘,就是你取的,别怀疑。
第 96 章
取名一事暂且搁置, 孟芽只疑惑了一会儿就放下了,她不想拿这点小事去烦伍左,对方可是长公子面前的红人, 若是对方厌烦了, 难保不会在长公子面前说她坏话, 得不偿失。
况且,既然豆浆这个名字已经得到了长公子的认可, 甚至是楚夫人的认可,那它就应该叫豆浆,哪怕本来不叫这个名字,也得叫豆浆。
一个名字而已,何必就纠结它的来源呢。
就这样,扶苏又一次成功敷衍了过去。
得知阿罗是孟芽的好友, 伍左就让两个内侍跟着她走, 将赏赐送到孟芽屋内, 而他则拉着孟芽到一旁, 小声说:“公子觉得这豆浆哪里都好,就是渣滓太多, 喝起来不够顺滑, 最好能做得像牛乳一样细腻。”
像牛乳一样细腻?孟芽不敢置信地张开嘴, 长公子可真敢想啊, 也是真敢提要求啊。
她能把豆浆做成现在的样子, 已经是拼了命了, 甚至还搭上阿罗的命, 要是再细腻一点, 她们俩干脆就不用活了。
看见孟芽脸上的为难,伍左难得同情她, 而不是像之前一样,觉得她能替长公子分忧是她的荣幸,况且就这一点小事有什么为难的?
直到伍左得知那一小碗豆浆,是孟芽和阿罗舂豆子两个多时辰的成功,心底顿时就涌起了一股同情。
两个多时辰啊!铁人也扛不住。
现在长公子要求做得更细腻一点,那她们就得舂三个时辰,甚至四个时辰!
这做出一碗豆浆不得歇三天?
可没办法,谁让这是长公子提的要求呢,孟芽要想继续在长公子面前得用,就必须得做到。
为了防止孟芽压力太大摆烂,伍左就提点她说:“别怪长公子要求高,这可是要献给王上的。咱们长公子从小就孝顺,有了好东西岂能不献给父亲呢?但是要献给王上,这东西就不能有一点瑕疵,不然王上喝了觉得不美,不够惊喜,那长公子也就不开心,长公子不开心了,你的赏赐不就少了嘛,你说是不是?”
“是,您说得是。”孟芽应道。
其实伍左后面的话她都没怎么听进去,只听到前面的“献给王上”四个字,整个人就已经陷入了一种飘忽的状态。
她一个低贱庖人做出的东西,居然还能献给王上?
她何德何能,居然能将亲手做出的吃食献给王上!
她,她只是个庖人而已啊……
孟芽又喜又慌,喜的是她居然能亲手做东西给王上吃,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慌的是她真的能做好吗?豆浆里的那些渣滓,万一她去不掉呢?
渣滓去不掉,万一硌到王上的牙,那她……
孟芽一个激灵,抬头就想跟伍左说,要不你跟我向长公子告一声罪,这豆浆我不做了行不行,把机会让给其他人吧。
伍左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什么意思,而孟芽死死抿住嘴,又低下了头。
不行,肉都吃到嘴里了,绝对不能吐出去,这机会谁都不能让。
况且长公子指明让她来做,她若是拒绝,前面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嘛,那她这几天的努力算什么?
一边是担心做不好被王上厌恶,以后会不会变得更惨,一边是直觉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不肯轻易放弃。
孟芽来回挣扎着,心中格外煎熬,伍左也知道她这会儿思绪肯定乱着呢,也不催促她,直到孟芽自己想通,保证绝对能依照长公子所说,将渣滓全部除去,才笑着安慰。
“这就对了,你也别太害怕,听说之前还有个庖人帮你?你们两个好好想想办法,兴许就想出来了呢。”
孟芽点头:“嗯,多谢您。”
伍左摇头:“我也没做什么,都是为长公子做事的,自然希望长公子越来越好。”
受到楚夫人的感染,伍左也知道长公子用菽做出了甘美的豆浆是一件多么值得重要的事,只要长公子能端着豆浆往章台宫走一趟,甭管王上还是公卿们,就都会知道长公子是一个聪慧且有孝心的孩子,且年纪轻轻就知道关心农事,将来必成大器。
若说一开始伍左跟着扶苏,只是为了混一口饭吃,让自己好过一点,可当他成了长公子的贴身内侍,地位水涨船高之后,发现所有人都捧着他称赞他,他突然就意识到权势地位的好处。
若长公子能成就大业,他作为长公子身边的人,自然也不会差,所以为什么不趁现在,多替长公子争取一些呢?
想必孟芽也是跟他一样想的吧,伍左可以笃定。
孟芽还没想得那么长远,她只想到孝心上面,做儿子的哪有不希望得到父亲欢心的呢,尤其是长公子,毕竟王上是真的有王位给他继承。
孟芽表示我懂我懂,保证给你做的漂漂亮亮,让长公子完成一次完美的孝心打卡。
满口保证接下长公子的新要求,送走伍左后,孟芽转身回自己房间。
之前嘲笑她的庖人脸上堆着笑围上来。
“那个,孟芽啊,伍左内侍都跟你说什么了?”
孟芽收起笑脸,道:“没什么,只是嘱咐我要认真为长公子做豆浆,长公子很喜欢喝。”
“豆浆?”
孟芽:“是啊,我用菽做的豆浆,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嘛。”
这他们当然看见了,早上孟芽将豆浆装进食盒时,其他人还笑话过她,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也没有菽饭的样子,不会是明知交不了差,就随意用什么浆水充数,想要骗长公子的赏赐吧?
谁知道那东西居然还真是用菽做的啊?还得了长公子赐名?可恶,真是气死他们了!
庖人们嫉妒得要死,可孟芽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们只敢在心里扭曲,面上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生怕招致对方的厌恶,要是在长公子面前说他们坏话就糟了。
看见他们复杂扭曲的表情,孟芽微微笑了笑,说:“我先回去了,长公子赏赐的锦缎我还没看清楚是什么样子呢。”
这么漂亮的锦缎,她当然得回房间去仔细欣赏,才不辜负长公子的赏赐啊。
“啊,哦哦,你去吧。”
庖人们愣愣的送走了孟芽,等她走后,望着她比以前更笔直的脊背,更嫉妒了,嫉妒得咬牙切齿,可却偏偏没有办法打压她的气焰。
有长公子的名号罩着,以后人家就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孟芽回到房间时,阿罗正坐在榻上眼巴巴望着那一匹锦缎,渴望都写在脸上了,可愣是一下都没碰。
听见推门声,立刻高兴地蹦起来:“孟芽你终于回来了!快打开让我看看,我还没见过锦缎呢!”
“哎不对,那天长公子穿的是锦缎做的衣服吧?那我应该见过。”
阿罗拖着孟芽的朝榻边走去,迫不及待想要看一下锦缎里面长什么样子,孟芽不禁有些失笑。
“既然那么想看,你就打开看好了,做什么偏要等我回来?”
“那可不行!”阿罗挺胸回答,“你不在,我怎么能乱动你的东西呢!何况这可是长公子的赏赐!必须得你第一个碰,这上面可沾着长公子的福气呢!”
大概是扶苏两次给予孟芽赏赐,还一次比一次厚重,简直像财神爷似的,扶苏在阿罗眼里的形象一再攀升,也就比王上差了那么一点。
孟芽并不介意阿罗翻看锦缎,可阿罗却硬是忍着等到她回来,在这之前哪怕再想看,也没有私自翻动她的东西,孟芽感念她的尊重,也从心底里更加认可阿罗这个朋友。
两人说到底也才十几岁,正是对新鲜事务好奇的年纪,骤然得到一匹只存在于幻想中的锦缎,哪里能不激动呢?
她们激动却又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匹锦缎,阿罗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冰凉丝滑的手感令她着迷,她感觉如在梦中。
“孟芽,这锦缎摸起来比油还要滑啊。”
在阿罗以前的世界里,油就是她能摸到的最贵的东西了,可那也没有锦缎的手感好,怪不得那么贵呢。
孟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她觉得阿罗说出了她的心声。别看她今天表现得那么沉稳镇定,可她依旧是那个每天为了吃饱肚子烦恼的庖人。
贵人绝不肯用手抓一块油,那多脏啊,会弄脏他们精心熏香过的衣裳。
但孟芽愿意,她恨不得每天都能摸到扎实的肥油,他们家上次吃到油都是过年的时候了,家里有了余粮,她父才舍得跟人割了二两肥油。
对孟芽来说,肥油也是顶顶好的东西,可那都及不上面前的这匹锦缎。
这可是宫中赐下的锦缎!只要她拿出宫去,有的是商人捧着金子来买,这一匹锦缎甚至够她全家吃喝一年!
没有了外人在,孟芽终于卸下伪装,如痴如醉地抚摸着锦缎,时不时跟阿罗讨论一下。
“这个颜色好漂亮,跟树叶一样绿!”
“图案也漂亮,我都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
阿罗眼睛亮晶晶地,跟孟芽提议:“孟芽,不如你用它做一身衣裳,穿着它成亲,一定特别有面子!”
孟芽心动了一秒,然后又摇头:“不行啊阿罗,成亲怎么能穿绿衣呢?要穿玄衣才行啊。”
秦国尚黑不尚红,成亲时也要穿黑色。
“也是啊,真可惜。”阿罗叹着气放弃这个想法。
“况且,我哪里舍得用它做衣裳。”孟芽满眼都只有用锦缎换粮食的想法,加上长公子赏赐的那块金子,足够他们全家吃用到明年秋日,每一天!都能吃饱饭!这么幸福的日子她以前想都不敢想。
阿罗却还在可惜着孟芽不能用锦缎做衣裳。
“你说锦缎多好啊,又滑又不会透风,不像麻布做的衣裳都是窟窿,感觉在上面撒一把沙子都能透过去。”
孟芽原本只是随意听着阿罗的抱怨,突然愣住,呆呆地问阿罗:“你刚才说什么?”
“啊?”阿罗不明所以,试探着说,“我说……锦缎比较……”
孟芽打断她:“不是!”
她握着阿罗的手,扬起一个大大的充满惊喜的笑容:“我想到办法了!”
第 97 章
阿罗忙问:“什么办法?”
孟芽抖了抖手上的锦缎, 阿罗顺势看过去,孟芽却说:“就用你说的,麻布!”
“啊?”不是锦缎吗?怎么又成麻布了?阿罗的思维完全没跟上。
孟芽一刻都不停, 说完就放下锦缎往外走, 阿罗跟着站起来:“哎孟芽, 你做什么去?”
门外传来孟芽欢快的声音:“去买麻布!”
阿罗不解,低头嘀咕:“买麻布?这还用买?家里不就有。”阿罗摇摇头, 想不通,看来只能等孟芽回来才能知道她在卖什么关子了。
不多时,孟芽带着一截崭新的麻布回来了,阿罗问:“孟芽你要做衣裳吗?”
是的,在大多数眼里,麻布只有两个用处:一用来交税买东西, 二做衣裳, 当然他们不舍得浪费布, 多半是几年甚至十年才做一身衣裳, 然后一直补丁叠补丁,直到彻底穿不了才会换新的。
孟芽和阿罗在宫中做事, 不止于此, 主要是怕污了贵人的眼睛, 因此尽管家人们穿得破破烂烂, 她们却总是有新衣裳穿, 这也是为了保住宫里的活计, 无奈之举。
不过, 阿罗打量了一下孟芽的衣服, 也没发现哪里有裂口,怎么就要做新衣裳了?
随即想到孟芽刚得了长公子的赏赐, 阔得很,当然不会像一样拮据,了然道:“哦,也对,你现在有这么多钱,是该做几件新衣裳。”
有了新衣裳,孟芽一定会变得更漂亮,到时候就会有人来提亲啦!
孟芽拍了一下阿罗的头:“提什么亲?如今办好长公子要求的事才是正经事,成不成亲的,我才不那么早考虑呢。”
阿罗怏怏放下捂着头的手:“也是,你说长公子的要求怎么都这么难?我到现在手还酸呢。”
孟芽闻言放下麻布,走到一旁取出剪刀,阿罗问:“孟芽你要裁布吗?”
孟芽:“嗯。”
阿罗:“我帮你。”说着两手抻开麻布,等着孟芽剪下去,孟芽却抽走她手里的麻布,放上了锦缎。
“你拿错了,我要剪的是这个。”
阿罗震惊:“你要用这个做衣裳?”姐妹果然暴富了,都飘了。
“可是刚才你不是还说,要把锦缎卖掉换粮食吗?”
孟芽:“对啊。”
阿罗持续震惊:“可你这……”她指指孟芽手上的剪刀,真是给她看迷糊了。
孟芽合上剪刀,认真看着阿罗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努力,赏赐也应该有你一份。”
她看一眼榻上放着的金子:“先把锦缎分了,再分那块金子。”
阿罗怎么也没想到,孟芽居然要将长公子的赏赐分给自己一份,又感动又震惊,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
“孟芽,我……”
孟芽一边听着,一边拿着剪子在锦缎上面比划,阿罗看得胆战心惊,本来磕磕巴巴不知道说什么,一下子嘴皮子就灵活了。
“哎哎哎,先别剪,我话还没说完呢!”
阿罗也顾不上感动了,拉着孟芽苦口婆心地说:“孟芽,你家里兄弟姊妹多,有了这匹锦缎,才能填饱肚子,分给我一半,你们怎么办啊?”
孟芽不听,这匹锦缎够他们吃穿不愁一年,分出去一半,也就是从一年变成半年呗,总归都是赚的,她不贪心,况且现在她为长公子做事,还怕以后赚不回这半匹锦缎吗?
想到了去掉渣滓的办法后,孟芽对于未来充满信心,对于分出去半匹锦缎这种事,一点也不心疼,况且就算没想出来办法,她也是要分给阿罗的。
“阿罗,如果没有你帮我,我不被责罚就不错了,更别提得到赏赐。你帮了我这么多,我怎么能不感谢你呢?”
“可是我也没做什么。”阿罗是真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再说我们是朋友啊,朋友之间互相帮忙不是很正常吗?如果我有需要的话,难道你会不帮我吗?”
孟芽:“我当然会帮,但是这不一样。”
阿罗:“有什么不一样?”
孟芽拎起一旁的麻布说:“因为我又有新的事需要你帮忙了,以后也会有,我总不能每次都让你白帮忙吧?”
阿罗来了兴趣:“什么忙?你又想到新点子了?”
孟芽跟阿罗把伍左的话复述了一遍,并告诉她自己已经想到办法,就是将豆浆倒在这块麻布上,豆浆就会透过去,而那些没被碾碎的渣滓则会留在麻布上,这样不就解决了吗?
阿罗听后眼睛发亮,崇拜地看着孟芽:“孟芽!你太厉害了!”
“那我们快开始吧!”
“好!”
最后,阿罗还是接受了孟芽将锦缎和金子都分给她一半的做法,因为孟芽说,她可能需要阿罗一直帮她,这势必会影响到她正常做活,打算这次之后向长公子申请,让阿罗跟她一样只替长公子做事,不再做杂活了。
如此一来,阿罗就不单纯是给她帮忙了,她理应得到这些赏赐。
最后孟芽还说,这才是第二次赏赐而已,就有一匹锦缎三两金子,以后只会越来越多,实在没必要在这一点上纠结。
最后一点终于说服了阿罗,不过她不同意孟芽将锦缎剪开,因为一匹锦缎和两个半匹锦缎的价格可不一样,完整的一匹更值钱,她们还不如一起将锦缎卖出去,然后再分钱。
就这样,终于决定了赏赐的去处,两人又开始新一轮的舂豆子熬豆浆。
看着在锅里翻滚的豆浆,阿罗疑惑:“孟芽,不是应该用蒸的吗?为什么要煮?”
这豆浆一开始就是蒸菽饭的产物,阿罗下意识觉得蒸才是正统,煮出来的都是□□。
孟芽一边添柴一边说:“伍左内侍叮嘱过说,让我煮豆浆的时候再细心些,我一开始也想反驳他,这豆浆明明是蒸出来的,可是他的话让我想到,既然这是浆,为什么不能煮呢?兴许会被蒸出来的味道更好!”
这就是扶苏的锅了,他喝豆浆之前也没仔细问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因为上辈子的豆浆都是煮出来的,他下意识就代入了,以为孟芽也是煮出来的,跟伍左说的时候也是说了煮豆浆,完全没想到孟芽还停留在蒸这个步骤,直到被伍左叮嘱才意识到,原来还可以煮!
孟芽闻着空气中逸散的豆浆香气,陶醉地闭起眼睛:“这可比蒸出来的香多了。”
阿罗点点头:“是很香。”
阿罗对这些不感兴趣,她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帮孟芽的忙而已,孟芽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所以孟芽浅浅地解释了一下她就接受了,不再追问。
反正孟芽比她聪明,听孟芽的准没错。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孟芽和阿罗这都已经是第三次舂豆子了,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之前那么痛苦,可阿罗只觉得,这是加倍的痛苦。
两天舂了三次豆子,阿罗已经累得不清醒了,连添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要龇牙咧嘴的,动作还极为缓慢,像是两只树懒。
为了不让豆浆糊锅,两人只好分班添柴,这样才能不至于痛得喊出来。
又忙活了三个多时辰,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豆浆终于煮出来了,孟芽小心将豆浆盛出来,发现比起蒸熟的不仅闻着更香,就连渣滓都变少了,想来是在煮的过程中都煮烂了。
不过也只是相对变少,实际上碗底还沉淀着不少,这样的豆浆让她们喝定然是无比美味,碗底的渣滓也是好东西,可以填饱肚子呢!
但她们可以喝,呈给王上却是万万不可,必须要最完美才行。
孟芽剪下来一块有四个碗那么大的麻布,垫在另一个陶碗上面,让阿罗拉住麻布两侧,她则负责倒豆浆。
刚出锅的豆浆真是滚烫,飞溅起的豆浆躺得阿罗一阵痛呼,好在很快就倒完了,阿罗顾不上通红的手心,叠声问:“怎么样怎么样?”
孟芽用汤匙舀起一勺,细细观察:“再来一次。”
阿罗:“好。”
为了确保一点渣滓都没有,两人将豆浆过滤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豆浆都变成温豆浆了才结束,这次孟芽再看,果真一点渣滓都没有了,她立刻拉着阿罗的手欢呼:“我们成功了!”
——
这天一早,膳房的人打开房门出去时,只闻到一阵阵浓郁的香气,抬头在空气中疯狂嗅着。
“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香?”
“是啊,香得我肚子都叫了。”
“你们不知道吗?这是豆浆的味道啊,就是孟芽给长公子做的那个!”
总是有人消息不够灵通,还得靠同伴科普,一边说着一边往膳房走,八卦也不能耽误工作。
没办法,要是耽误了贵人用膳,可不会有他们好果子吃。
“今天孟芽做得这么早?”
“对啊,我记得昨天这时候豆子还没舂完呢。”
“你也说了要舂豆子,当然得早起。”
对于孟芽的好运,有人嫉妒也有人同情,赏赐确实不少,但这天不亮就开始舂豆子,每次都要耗费两三个时辰的活计,他们真的羡慕不来,没看这两天孟芽和阿罗都累成什么样子了嘛。
事实上,孟芽跟阿罗哪是早起,她们根本就没睡!前半夜在研究怎么才能将渣滓过滤干净,凌晨就是疯狂舂豆子,因为今天不止长公子和楚夫人要喝,王上也要喝,她们之前做的那点豆浆可就不够了。
终于忙活完今天要献上去的豆浆,阿罗坐在石头上疯狂喘气,劝孟芽:“不行,这太累了,若是以后有其他贵人要喝豆浆,光是咱们俩根本忙不过来。”
孟芽也累得站不直,疲惫地说:“要不再找几个人帮忙?”
阿罗摇头:“也不行,别人看了会嫉妒的。”
经过昨天赏赐一事,谁都知道给长公子做豆浆赏赐特别丰厚,现在只有她们两个就已经很惹眼了,可到底是特例,大家酸几句也就过去了。
若是孟芽多找几个人帮忙,其他没被选中的一定会嫉妒他们,甚至是在背后诋毁,给他们制造麻烦,那膳房就要乱起来了,到时候说不定她们俩还会成为罪魁祸首。
孟芽叹气,只靠她们俩显然忙不过来,又不能找别人帮忙,那怎么办?难道要去请示长公子吗?
不行,孟芽摇头,那岂不是说她很没用。
“让我再想想吧。”
孟芽望着脚边舂米的杵和石臼发愁,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舂豆子的速度边快呢?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庖人,顶多是比别人多几分急智,可到底见识有限,怎么可能想到改造杵和石臼的办法,她皱着眉头愁了半个时辰,最终选择找场外援助。
她父母干多了农活,一定比她更有经验,不如回家问问。
第 98 章
清晨, 楚夫人与扶苏对坐,等着宫人摆好膳食,伍左缓步趋至扶苏身边, 蹲下/身与之耳语。
扶苏听了难掩惊讶:“这么快?”
楚夫人侧目:“什么这么快?”
“是我让孟芽做的豆浆。”没想到啊, 昨天才提的要求, 今天就做到了?不会是敷衍我吧?
扶苏有点想去验证一下真假。
豆浆?这有什么快慢的说法?楚夫人不理解,昨日不也是这个时辰用的朝食吗, 这做豆浆的速度也没比昨天快。
扶苏爬了起来:“今天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郑柳已经先替楚夫人盛了一碗豆浆,楚夫人低头仔细观察,发现肉眼来看没什么不同,轻轻嗅了一下,味道也无甚区别,所以哪里不一样?
扶苏:“……反正就是不一样, 今天这个我要分给父王喝!”
他没办法跟楚夫人解释, 他不想喝豆渣, 所以让孟芽将渣滓都过滤掉了, 这种行为在现代看来很正常,但在战国无疑有向骄奢淫逸方向发展的趋势, 楚夫人恐怕会如临大敌, 让他将这个习惯改过来。
扶苏才不要, 改是不可能改掉的, 大不了把过滤出来的豆渣拿去堆肥, 做饲料也行, 一定能把猪养得白白胖胖的。
呃, 也不对, 本土的猪好像是黑猪啊,那就养得黑胖黑胖的。
扶苏站起来整理整理衣摆, 招呼一声伍左就走,看来是真的很想让王上尝尝豆浆,一刻都不愿意等,楚夫人抬手唤了一声,想让扶苏用过朝食再去。
扶苏却说:“不行!凉了就不好喝了!”
凉了的豆浆多腥啊,怎么能给他爹喝,而且就现在这个天气,他真怕豆浆放置半个时辰后变成豆汁……
豆汁这种食物对于碳基生物来说还是太超前了,他真不想挑战他爹的耐性是,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趁着豆浆刚出锅,带到章台跟他爹一起喝。
有了吕滦他们这几个禁军的护卫,楚夫人终于可以不用负责接送扶苏了,倒是少了后宫很多闲话,其实也有人对扶苏去章台跟回自己寝殿一样自在表示不满的,但到底顾忌长公子的名头,还是王上唯一的儿子,没人敢触他的霉头。
车架一路到了章台,果然发现正殿已经点起了油灯,他爹已经端坐在案几前,开始批阅竹简了。
清晨光线昏暗,必须得点灯才行,一直到食时(八九点)后才撤掉。
扶苏估摸着,这个时间,某些国家的君主应该才刚起床吧,可他爹已经批完了五六个竹简,而且神采奕奕,完全不见困倦之色。
卷,实在是太卷了,怪不得最后秦国能完成大一统呢,他爹身体力行地验证了,卷死同行这句话可不是空穴来风的。
望着案几上那半米多高的竹简高楼,扶苏很想问,大清早的,到底哪来这么多竹简可以批啊?难道秦国的官吏都是不睡觉的吗?
听见脚步声,嬴政半抬头就看见了扶苏的身影,他正手脚并用爬过正殿的门槛。
嬴政略微皱眉,朝扶苏身边看去,似乎是在责怪伍左,既然跟在长公子身边,门槛那么高,怎么就不知道将长公子抱过来,还要他亲自爬?
扶苏看见他爹严厉的眼神,顿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这不怪伍左,他正抱着豆浆罐子呢,哪里腾得出手抱自己。
况且门槛高是高了点,他又不是迈步过去,就当提前练习跳高了呗。
扶苏没当回事,拍拍手一路小跑过去,然后啪叽跪坐在垫子上,嬴政忍不住训斥:“慢点跑。”
章台正殿是秦国最高权力中心,多么神圣的地方,除了扶苏之外,从来没人敢在这里乱跑,然而嬴政却不是因为这个训斥他,只是怪他跑得太快。
小孩子腿脚不稳,万一跑摔了将脸摔破相怎么办?残疾的公子可就与王位无缘了。
扶苏讨好一笑:“嘿嘿,我想父王了。”
不是我不稳重,实在是思念这东西它不讲道理,我一刻都不想等了,就想见到父王呢。
嬴政别开眼:“那也要小心些。”
扶苏:“知道了知道了。”下次还敢。
嬴政说了他两句就转身回去继续批竹简,没有再搭理扶苏的意思,说实话,扶苏前两次来章台时,嬴政还会有意识的哄哄儿子,主要是怕他骤然离开楚夫人没有安全感,会哭闹。
可扶苏来得次数越来越多,简直像是把这里当自己寝殿一样,在章台宫里待得比他这个秦王还自然,导致嬴政对扶苏的出现也越来越无感,说两句话都是极限了,其他根本懒得搭理,只让扶苏自己玩。
如果扶苏表示不好玩,没意思,嬴政:“那就回去睡觉吧。”
感觉跟现代的家长一样,孩子放假一两天嘘寒问暖,放假半个月就开始搜索‘如何才能断绝亲子关系’。
不过没关系,山不来就我,我就去骚扰山,他爹不爱搭理他,扶苏就自己找话题。
嬴政双手握着竹简展开,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两只手臂搭在案几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身高太过优越,手臂长度也很惊人,总之手臂这么一搭,就将整个案几的空间都占满了,扶苏想瞄一眼除非站起来看。
扶苏站起来了,发现并不能看见,他站起来还没有他爹肩膀高啊!扶苏气鼓鼓地又坐下了,然后瞥见玄色衣袖下面有光亮,果断掀起袖子钻了进去。
嬴政准备合上竹简的手一顿,低头看自己袖子下面新长出来的,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扶苏抬头,父子对望,扶苏理直气壮问:“父王,你在看什么?今天是哪里有水灾吗?”
嬴政合上竹简,放到只有五六个竹简那边。
“哪能日日有水灾,这是巴中上奏的,今年雨水还不错,应该是个丰收年。”
扶苏疑惑歪头,嬴政只好解释:“丰收,就是秋天可以收很多粮食,黔首们都能吃饱。”
扶苏惊喜:“那一定是好事!”
嬴政难得微微展颜:“是啊,总算有个好事。”
回想他即位这几年,那真是大灾小灾不断,粮食动不动就减产,黔首饿死的淹死的冻死的不计其数,仿佛没有个好消息,难得有个地方能丰收,真是大好事一件。
扶苏点头,不愧是你天府之国,在这种年代还能丰收,幸亏已经是秦国地盘了,要是还属于楚国,还真是个不小的麻烦呢。
嬴政又要拿过一个新的竹简批阅,扶苏眼疾手快拦住,在他爹不解的目光下说:“父王,我好饿啊。”
嬴政皱眉:“你没用朝食?”
想到扶苏挑食的性子,似乎想到了他为什么不吃。
“是今日朝食不合胃口?”
扶苏赶紧摇头:“不是,只是我想和父王一起吃。”
好家伙,看来他挑食这件事已经深入人心了,不仅伍左习以为常,连他爹都记住了,想到以后他要改良的各种食物,搞不好挑食这个标签要跟随他一辈子了。
上辈子他一直被叔叔和姑姑们当皮球踢来踢去,生怕没有饭吃,从来是他们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直到后来上了大学自己兼职赚钱,才有机会自己选菜。
即便如此,工作后大家也一致认为他是个不挑食的人,因为哪怕能自己选了,多年的习惯改不掉,他根本就没有挑食的意识。
扶苏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直到秦国的野蛮餐桌给了他答案,对不起,当初是我太年轻。
某些地区只能称之为美食荒漠,秦国这是连荒漠都给你扬了,美食什么美食,别想那些花里胡哨的。
不改良是不可能的,不然哪有香喷喷的豆浆喝?
在嬴政疑惑的目光下,扶苏招呼伍左和他身后几个内侍,赶紧把豆浆和他的朝食都摆上来。
嬴政:“寡人已经用过了。”
扶苏:“我知道!父王用朝食的时间比我和母亲都早。”
章台宫的内侍早已经手脚麻利又摆上了一个案几,伍左将豆浆罐子放到案几上,扶苏迫不及待接过木勺,就要亲自给嬴政舀一碗豆浆,伍左连忙制止。
“公子,这种粗活还是让奴婢来吧。”
伍左诚惶诚恐,刚才进殿时,他没抱着长公子进来已经让王上不满了,如果再敢让长公子亲自盛豆浆,王上还不得立刻把他换了。
身为内侍不知道伺候公子,要你有什么用!
扶苏看看伍左那惶恐的样子,想到这毕竟是在他爹面前,且自己还小,还是不用逞强了,就利索松手:“好吧,你来吧。”
其实他还是习惯自己动手的,可惜他周围所有人都觉得他就应该束手坐在那。
好吧坐就坐,扶苏望着伍左手法娴熟地先盛出大半碗豆浆,然后分别在两碗豆浆里都加了一勺饴糖,心想上手还挺快,比他上辈子当实习生那会儿学得快多了。
想到实习生,扶苏放空脑子,哎,以后还是少干活,多让内侍宫人忙活忙活吧,不然这不是变相裁减就业岗位嘛,这不好这不好,很容易影响人心凝聚的。
后宫到章台宫距离不短,豆浆早就变成了温的,倒是不用担心他爹会烫到。
扶苏伸手就去端豆浆,想亲手呈到他爹面前,这回可不是跟内侍抢活干了,单纯是为了孝心打卡。
不料嬴政实在是不放心扶苏那小胳膊小腿,在扶苏手还没碰到碗边时,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已经将豆浆端走。
还是从扶苏头顶上空端走的,就很气。
连一碗豆浆都比我高。
嬴政用汤匙搅了搅,问:“这是何物?”
第 99 章
“这是豆浆, 很好喝的!”扶苏眼睛亮晶晶地跟嬴政介绍。
“豆浆?”嬴政闻了闻味道,“似乎有菽的味道。”
扶苏惊讶地瞪大眼睛:“哇!父王好厉害!”
“这个就是孟芽用菽做的!”
似乎对嬴政一闻就猜到原材料的本领表示惊叹,扶苏换着花样赞美了四五句才进入正题。
“那日父王说, 若是有旱灾水灾, 黔首就会没有粮食吃, 我不懂,就去问了母亲。”
“我们不是每天都有粮食吃吗?为什么黔首会饿肚子?”
“母亲说, 我们跟黔首是不一样的,所以遇到天灾,黔首会饿肚子,我们不会。”
“就连我们吃的食物都和黔首不一样。”
扶苏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疑惑,显然哪怕楚夫人已经替他解惑,可他依旧不理解。
想让一岁的孩子理解阶级的鸿沟, 这的确是太为难他了, 还是循序渐进为好。
嬴政低头问扶苏:“那你知道黔首都吃什么了吗?”
被嬴政这么一插话, 扶苏似乎忘记了刚才的疑惑, 点头回答:“嗯,母亲说想要知道, 就要亲自去看, 所以我让伍左带我去了膳房。”
这套说辞扶苏骗完楚夫人又骗嬴政, 他真的好节俭, 从来不会浪费任何一个编出来的借口。
嬴政了然, 原来前几日扶苏总往膳房跑就是为了这个。
堂堂长公子居然去膳房?这在宫中早就成了众人称奇的怪事, 连嬴政都有所耳闻, 只不过嬴政以为扶苏只是对膳房好奇, 没想到……他才刚满一岁而已啊。
嬴政轻轻拍了拍扶苏稚嫩的肩膀,以示赞许。
“膳房的人说, 黔首吃的都是菽饭,菽饭是什么味道?我没吃过,所以我让孟芽给我蒸了一碗。”
“孟芽?”这是个第一次出现的名字。
“嗯!孟芽是膳房的庖人,她可厉害了,别人不会的她都会!”
说起这个被自己发掘出来的人才,扶苏如数家珍,顺便吐槽吐槽其他人的笨。
“那日我去膳房,看见一个庖人在泡菽,说是要蒸菽饭,我让他给我做一份,他说什么也不肯,非说菽饭太硬,是卑贱的食物,不能给我吃。”扶苏气鼓鼓,他讨厌不听话的人。
嬴政却觉得,小孩子生气的点果然很奇怪,庖人的做法明明再正常不过。
“但他说的没错。”菽饭不好克化,幼童不能吃,若庖人真的立同意给扶苏吃,嬴政才要治他们的罪。
只能说打工真难,尤其当你头上两个主子意见不同的时候。
似乎没想到嬴政会向着庖人说话,扶苏生气生到一半,突然无所适从,瘪瘪嘴表示不认同,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茫然了一会儿,决定继续说孟芽。
“那些人都太笨了,既然我不能吃硬的,那他们就不能把菽饭做得软和一点吗?可他们太笨了什么都不会,只有孟芽最聪明,她能把硬硬的菽都捣烂,给我做菽饭吃。”
“嗯……就是她把菽捣烂之后,我还是觉得太硬,然后孟芽又想出了办法,她居然直接把菽饭做成粥的样子!”
扶苏指指面前的豆浆,献宝一样说:“就是这个!孟芽说在她的家乡,这个叫豆浆。”
“原来如此。”嬴政想。
难怪他从没听说过豆浆这种东西,原来是扶苏挑食出来的产物,也难为那庖人有如此巧思。
嬴政捧着碗,豆浆还是温的,豆香一股股向上飘去,勾得人食指大动,连一向不注重口腹之欲的他都忍不住想要尝一口。
扶苏还教嬴政先搅和几下,将饴糖搅开,然后就可以喝了,嬴政依言品尝了一下,果然甘醇可口,像是牛乳,却又没有牛乳的腥膻,更适合口味淡的人饮用。
扶苏看着他爹缓缓喝完一碗豆浆,没有要求再添一碗,但他已经看透了他爹的本质,这分明就是喜欢的表现,只是他足够自律,用过朝食就不再进了,如果有突发状况,比如像今天这样,那也一定是浅尝辄止,不给自己的五脏六腑增加负担。
扶苏手撑下巴思考,看着挺会养生的人,后期怎么就沉迷嗑/药了呢?
嬴政尝过之后说了句不错,然后就低头继续跟竹简奋斗去了,看上去似乎毫无表示,然而就这一句不错,就已经足够孟芽在膳房抬头挺胸的了。
不然就问问,除了她之外,还有哪个庖人能得到王上的夸赞?
扶苏慢条斯理地喝着豆浆,心里却想,该怎么把石磨过一下明路呢?
哎,他身边人才还是太少了,但凡有个墨家的他也不会这么愁。
要不今天去找博士们玩玩?或者客卿?扶苏可还记得那天在竹简上看到的,臣客卿李斯敬上,李斯现在还是客卿,他要是过去玩,除了能苏出来石磨,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呢。
殿外突然响起轻微的喧哗声,一个内侍疾步走进殿内,伏地大拜:“禀报王上,战事大捷,前日上卿于赵国中牟邑外斩杀赵将司马尚,中牟已尽归我大秦!”
嬴政闻言大喜,豁然起身,连手上的竹简都扔了,朗声道:“善!”
他难得喜形于色,对蒙骜不住称赞:“上卿真乃我大秦国之柱石也!”
扶苏则是惊得差点把碗扔出去,好在眼疾手快接住了,饶是如此,也免不了有几滴溅到衣服上,可他完全顾不上擦。
这内侍刚才说什么?秦军攻下中牟邑,还杀了司马尚??
司马尚是什么人,那是赵国在庞煖死后,唯二能称得上大将的人,后期的赵国全靠他和李牧撑着,结果现在就死了?
扶苏觉得,这世界怎么这么玄幻呢?
没人注意到扶苏的失态,整个大殿的人不管是嬴政还是内侍们,都陷入了秦国大胜的狂欢中,只是都比较克制,还没到手舞足蹈的地步,顶多是脸上的笑容大了点。
那可是中牟,赵之故都!秦国攻下赵国故都,等于狠狠在赵王脸上抽了一巴掌,也是向天下传达了一个信号,赵国连故都都能丢,已经国力衰微,是一只彻头彻尾的病猫了,人人皆可诛之!
赵国可不止与秦国接壤,它周围还有韩国、魏国、齐国和燕国,尤其燕国,和赵国可是老冤家了,燕人也和赵人一样民风彪悍,若是让他们得知赵国势弱至此,是绝对不会放过偷袭他们的好机会的。
西南有秦国,东面有燕国,背面还有匈奴,三面受敌,这下赵国可有好戏看了,扶苏不甚走心地替赵国祈祷了一下,心想这一世,赵国该不会要提前十几年灭亡了吧?
当然,扶苏只是过过嘴瘾,司马尚死了,庞煖和李牧却还在,赵偃也没有他儿子那么荒唐,赵国哪可能这么容易就亡国。
如今距离大军出征已有几日的时间,庞煖却始终蹲不到人,蒙骜又杀了司马尚,想必只要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立马就能意识到这是个计中计,正在拼命往回赶。
事实的确如此,庞煖苦等几天,始终见不到秦军大部队的身影,那几百个秦军骑兵像泥鳅一样,到处骚扰,等赵人想要反攻回去时又扛着旗跑得飞快,打又打不过,抓又抓不到,直让北境赵人恨得牙痒痒。
如此表现更让庞煖确定,这些人根本不是蒙骜,不过是蒙骜布下的一个迷魂阵!他当即就暗道不好,急忙整顿大军要回援邯郸,却在这时收到了中牟失守,司马尚被杀的消息。
乍闻噩耗,庞煖老泪纵横,闭目悲戚,突然狠狠捶自己的胸口:“痛煞我也!”
看得出来是真的很痛,捶自己的力道一点不含糊,众将士赶紧上去拦住:“将军,将军,这并非将军的过错啊 !”
庞煖摇头悲叹:“若我早早识得这是个奸计,说什么也不会只留司马尚一人守城啊!”
想想他本来连司马尚都没留,还是赵王太怕死,非要留下一个守将,庞煖这才同意让司马尚留下,若非如此,恐怕死的就不是司马尚而是赵王了。
思及此,庞煖心中一阵后怕,继而就是愤怒,对秦国、对秦王以及此次的秦军主将蒙骜的愤怒,他高举青铜剑,大喝:“蒙骜!我势杀汝,为我司马将军报仇!”
下面的赵国士卒也都红着眼眶,举着手中的长矛、弓箭大喊:“报仇!报仇!”
声音一波波传出去,直到满山的赵军都只有一个信念,庞煖挂着眼泪欣慰地收回长剑。
如此,士气可用矣。
李牧本来已经返回代地,听到中牟失陷的消息,也想请命回援,但被庞煖拦住了。
“你留下!情报有误,秦国不知用了几个计,万一这又是一个调虎离山怎么办?没有你守着,代地岂不成了秦国的囊中之物!”
李牧按下剑柄:“将军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李牧只能恭送将军。”
庞煖带领大军绝尘而去,果然很快代地就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却并非预想中的秦军,而是面带仇恨之色的匈奴人,嘴里叽里呱啦地不知在喊什么,看起来都很愤怒的样子。
赵国守军更愤怒,你来袭击我们赵国边境还有理了?还好意思愤怒?吃我一矛!
双方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人体组织铺了一地,才有能听懂匈奴话的赵人迟疑地说:“他们在喊……赵人毒死了他们的牛羊?他们冬天没东西吃了,所以要报仇……可我们什么时候做过?”
匈奴人逐水草而居住,从来不在一个地方定居,行踪难以捉摸,比老鼠还难抓,若非如此他们早就率大军出征,烧了匈奴王帐!
连人在哪儿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下毒?还是给牛羊下毒?
有那个机会,直接给匈奴人下毒不好吗?
傻子都知道这里面有诈,偏偏匈奴人看不出,不知道头领高喊了一声什么,呜哇哇地又冲过来了,一个脾气暴躁的副将踢开刀尖上的尸体,骂道:“他奶奶的,这理由该不会是匈奴人自己编的吧!他们就是想来抢我们!”
第 100 章
匈奴没来由的发疯, 绊住了代地守军的脚步,匈奴人参战斗的越来越多,理由也是五花八门, 仿佛一夜之间都加深了与赵国的仇恨, 个个悍不畏死, 忙得李牧根本无暇他顾。
扶苏年纪的太小,学文学武都太早, 只能每天寝殿和章台两头跑,偶尔去校场观摩一下,天热了就往回跑,指回章台宫。
嬴政已经习惯了每天有个扶苏在旁边叽叽喳喳,为了让扶苏安静会,他就会挑两卷竹简出来, 让扶苏学习。
扶苏不识字, 看竹简一个头两个大, 哪怕有嬴政帮忙读, 先秦时的文言文还是太为难他了,听得昏昏欲睡, 只有讲到竹简内容时, 才勉强清醒一点。
每天都听, 扶苏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之前因为他不小心摔了竹简, 被他爹好一顿教育, 其中提到什么定阳旱灾上庸水灾的, 还提了一嘴有匈奴犯边。
现在这水灾已经到收尾阶段了, 当地县令正在阻止人手清理淤泥,下一步就是重建房屋, 今天上报的是统计出来的死亡人数。
扶苏听了一耳朵,感觉一个水灾死这么多人实在是离谱,可从他爹的表情来看,这居然还不算什么。
洪水肆虐嘛,才死这么点人已经是神仙保佑了。
扶苏摇摇头,他真的没办法适应,此刻无比怀念上辈子的救灾队伍。
不过相比之下,水灾还算小事,因为这次只是雨水太多汇聚成了洪水,而非大河决堤,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倒是旱灾仍在继续。
定阳今年热得厉害,气候反常,爆发的旱灾不小,及至今日仍未下雨,当地黔首们都已经绝望了,嬴政捧着这卷竹简半响,决定待秋日仍不下雨就开仓放粮。
然后扶苏就发现,这水灾旱灾都有后续,匈奴犯边呢?怎么没人上奏?难道边将如此勇猛,比洪水退去的速度还快,一仗就把人打跑了?
扶苏一脸思考状,用手指闲闲地扒拉竹简,展开、合上、再展开、再合上,一只大手将竹简抽走,扶苏抬头,发现他爹一秒切换状态,拿过竹简就看,一点时间都不肯耽误。
嬴政打开竹简上下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就问扶苏:“方才你在看什么?”
虽然他沉迷竹简,余光也是能看清周围动向的,扶苏百无聊赖扒拉竹简的样子自然不会逃过他的眼睛,只是有点好奇,扶苏明显是在竹简上找什么东西的样子,在找什么?难道竹简里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扶苏眼神诚恳:“在找认识的字。”
“哦?”扶苏的老师还没就位呢,也没人教他,居然就已经认识字了,难道是天赋异禀?
“那认识几个?”
扶苏沉默一瞬,不情愿地回:“一个也没有。”
……
扶苏委屈抬头:“父王你是嫌我笨吗?”
“没有。”
“真的吗?”
“……真的。”
扶苏立刻大蛇随棍上,把手搭在竹简上:“那父王可以教我这些字怎么读吗?”
身为王上每天都日理万机,嬴政哪有时间做这种小事?可扶苏绕着圈央求,求求了快让我扎进知识的海洋,我也想看看竹简到底有什么好玩的,父王你每天都玩。
嬴政:“前几日你不是说,竹简太无聊不想听吗?”
扶苏:“是因为看不懂才觉得无聊啊,若是父王教我,等我识字了,一定也很喜欢!”
这要求倒也合情合理,可嬴政是真抽不出时间,心里又一次将给扶苏选老师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不过低头看向扶苏还扒在竹简上的手,选老师还要等几日,今天还是先随便读一读,糊弄过去吧。
于是嬴政开始给扶苏讲解,这是一封来自北边边境的上奏,此地与赵国匈奴两处接壤,向来是边防重地,尤其现在秦赵开战,此地直接进入高级战备状态,免得赵国在南边打不过,从北边来偷袭秦国。
扶苏心说巧了,他刚还在思考匈奴犯边怎么不了了之的事,随手一拿就是边境守将的竹简,身为穿越者果然还是有点运气玄学在的。
比起之前总喜欢上疏的博士客卿们,边境守将的竹简就言简意赅多了,大意是说臣每日天不亮就组织将士们巡逻,操练也从不懈怠,时刻防备着赵国呢,您放心,我们肯定不会给蒙上卿拖后腿的。
第二是说,近日大秦攻打赵国,势如破竹,威加四境,连匈奴人都听说了王上的威名,不敢来犯,倒是赵国失道寡德,不知怎的竟与匈奴冲突不断。
匈奴凶恶,为了避免大秦子民受劫掠之祸,臣已经召回了所有游离在长城之外的秦人,紧闭关口,并未与匈奴起冲突,请王上放心。
另外匈奴与赵国战事愈烈,守将李牧每日思考退敌之策,已是分(晋江)身乏术。
听完全部内容,扶苏忍不住面露狐疑,他怎么觉得这守将说话奇奇怪怪的,像是话里有话呢?
尤其最后那一句‘李牧已经分(晋江)身乏术’,翻译一下就是现在李牧被匈奴缠上了,无暇他顾,他这支代地的守军算是废了,邯郸等不到援军,您告诉蒙上卿敞开了打!绝对不会有问题!
看懂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后,扶苏再返回去看前面,越看越怪,通篇充斥着幸灾乐祸的味道,这守将好像看热闹不嫌事大,就差抓一把瓜子坐长城墙上看匈奴人跟赵国打仗了。
还说‘不知怎么回事,匈奴人和赵国打起来了’,扶苏深深地怀疑,他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他将求知的目光投向嬴政,嬴政的表情却毫无变化,无悲无喜,读完之后很随意地刻了个字,就将竹简卷起来放到一边,见扶苏抬头看他,还淡定地问:“想继续听?”
扶苏摇头,仰头问:“父王?为什么匈奴人要去打赵国啊?蒙上卿也去打赵国了,赵国人是不是很讨人厌?”
嬴政拿起下一卷竹简,随意地应了一声:“嗯。”
这回答相当的敷衍。
扶苏有点意外,想想他爹曾经在赵国的经历,还以为他要表现出一点对赵国的恨意呢,再不然也放两句狠话,结果完全勾不起一点情绪啊,仿佛幼年的悲惨遭遇都不存在一样。
他是真的不在意了吗?情绪消化得可真快。
其实要说嬴政对赵国的恨意还是有一点的,不然扶苏问‘赵国人是不是很讨厌’时,也不会直接表示赞同,要是问其他国家,他兴许会回一句:“没有什么讨厌与否,这不过是逐鹿天下的一环罢了”。
嬴政不愿意多说,扶苏也不好问得太明显,只能自己思考,现在也不到秋冬的季节,匈奴人又不缺吃的,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南下了呢?
想起刚才竹简里守将的幸灾乐祸,扶苏若有所悟,该不会是他干的吧?
他做了什么引来匈奴人,结果在匈奴眼里秦人赵人傻傻分不清,所以一窝蜂地冲到了赵国长城底下?
这熟悉的作风,让他想起了现代某个国家,该不会历经一千多年,匈奴人最后定居的地方叫土耳其吧?
以上都是扶苏不靠谱的猜测,不过有一点他猜对了,这事还真是守将干的,只不过不是匈奴人眼神不好认错人,而是他们就是换上了赵国人的衣服去偷袭的。
偷袭还不算,他们不打人专杀牛羊,要不就在水源里下毒,将附近几个匈奴人部落弄得苦不堪言。
本来今年牛羊够吃,他们根本不想长途跋涉去南下打猎,可你们将牛羊都毒死了,那就怪不了我了,于是伪装成赵国人的秦国人刚走,匈奴就挥着马鞭跟了上去,然后见到赵国士卒就开干。
秦国将士们则脱下伪装,站在自家长城上手搭凉棚远望,连偶尔出现的喊杀声都听得格外认真。
扶苏的感觉没有错,守将在写这份竹简时是真的在幸灾乐祸,虽然不能亲自杀匈奴人,但如此一来既完成了王上的任务又收获了快乐,开心!
而且用赵国士卒去消耗匈奴人,一下子灭掉了两个对手,这么好的主意他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守将边刻竹简边摇头,他以前的打法还是太保守了,得时刻向王上学习,瞧瞧王上这计策用的,一看就是个干大事的料子。
没错,守将的做法均出自嬴政的授意,所以他一点也不惊讶,且看到守将这封上奏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用匈奴托住李牧的办法成了。
蒙骜出征前曾忧心忡忡地找到嬴政,说他此去不担心庞煖难打,担心的是赵国早知秦国要出兵,定然已经有了准备,各路兵力都会紧紧盯着邯郸的局势,随时准备回援。
其他人他都不放在心上,只有在代地镇守的李牧,恐怕是一个大患,此人多年与匈奴人交战,手下的士卒已是百战之师,李牧本人不仅能打而且忠心,这种队友是最难缠的,就算他打退了庞煖,赵国也完全可以叫李牧回援,届时局势恐怕对秦国不利啊。
嬴政也深知这个道理,不然一开始的计策就不会是让蒙骜北上去拖住李牧,若代地守将换成其他人,嬴政可不会这么重视。
君臣两人冥思苦想,最后决定拖还是要拖的,只不过秦国之内没有合适的人选,且各处都需要兵力防备,也没有多少兵可以抽调,既然如此,不如借力打力,将长城外的匈奴人也拉入战局,如此秦国不费一兵一卒,也能达到目的,当为上上策。
嬴政与蒙骜对视一眼,当即就定下了这个计策,如今初见成效,君心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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