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晚安
◎突然生出的占有欲。◎
隔了一日, 到周一,高中生开学,周程远提前和岑定交代过比较重要的工作, 特意空出时间,送倪音去学校。
入学报到的日子, 时间要求没有很严格, 早晨七八点出门,阳光正好, 窗台绿植嫩生生金灿灿, 周程远拖着两个行李箱,站在门外走廊处,他回身叮嘱:“东西都带齐了吗?”
倪音只背了一个轻便的双肩包,叼着三明治往外走。
她昨晚忘记定闹钟, 所以睡过头了,她含糊不清地回答:“带了带了。”
周程远确定:“学生卡?现金?水杯?手帕纸?”
倪音单手背到后面, 按照他的顺序, 隔着书包摸了遍:“嗯嗯。”
高一升高二时, 溪城二中会把全年级的学生随机打乱, 重新分一次班级, 高二升高三则没有这个步骤, 但是校领导会把全年级前一百名的学生都抽出来, 集中在一班和二班这两个火箭班内, 方便重点培养,也方便激发学生们的“狼性”。
至于以前在一班和二班这两个火箭班的学生, 仍是前一百名能继续留下来, 若掉到一百名以外, 会被踢出火箭班, 随机归入全班人数没有到达平均值的班级里。
年级一百名以外的学生,高二时在哪个班级,高三依旧在哪个班级,不仅本人直升上去,班主任也没有变化。
高二最后一次期末考试中,倪音在年级里面排到第四十七名。
她本来被重新分到高三一班,但她入校几个月,连旧班级里的人都没有认全,不是很想去新班级再重新认识新的同学,而且她也不是很喜欢重点班里面高效率快节奏的氛围。
分班结果出来后,周程远提前和戚怡说了这件事,由戚怡从中协调,最终倪音仍留在原班级高二七班,也就是换了门牌的高三七班。
不像当初周程远联系的另一所学校——溪城实验中学,要求学生必须住校,严格遵守学校规章制度,溪城二中要宽松开放一些,可以住校可以走读,也可以半住校——指在宿舍内拥有一个床铺用来午休。
上学期,倪音是中途入校,宿舍区的床铺早在开学时就已经被分配完毕,没有任何空余。
这学期开学之前,戚怡就在班级群内统计住宿人数,倪音和周程远商量后,也报了名,方便中午在学校能够好好休息。
高二七班的班长依旧代理高三七班的班长,他早早到教室,负责着同学报到的事情,倪音在他那里签上名字,简单擦了下她和应寻的课桌板凳,把书包丢在教室,然后和周程远去宿舍区找宿管阿姨报到。
楼栋门前排成小队,等了一会儿,轮到倪音。
宿管阿姨看了看学生卡,确认过信息后把属于倪音的那把钥匙交给她。
因为刚开学,重新返校并且决定住宿的学生基本上都是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女生力气小,单单是拖着一个行李箱爬上爬下就有点费劲儿了,更别说所有东西了,所以男性家长暂时被允许进入到女生宿舍内帮忙搬运东西。
宿舍是六人间,上下铺,有一个很小的独立卫生间,前几年刚翻修过,墙壁洁白干净,床看起来像是有些年头了,用力时会有轻微的“吱呀”声,但总体来说条件还算不错。
倪音到时不算早,宿舍内已经有一半的室友来过,三张床铺被铺得整整齐齐。
剩下两张上铺和一个下铺的位置可以选择,倪音考虑到不常住校,只中午来这边休息一会儿,而且上铺的室友上上下下总要接触到下铺的位置,她和周程远一样,不喜欢自己私人物品被别人触碰到,几乎没有犹豫便决定睡上铺。
周程远握着床边的围栏用力晃了晃,给倪音选出一个噪音比较小的床铺。
这其实是倪音第一次住校,她感觉蛮新鲜的,绕着狭小的房间转了几圈,观察着角角落落,就连竖在门后的有点生锈的铁皮柜她都好奇地开开合合。
周程远住校经历丰富,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他做事干脆利落,在倪音参观研究的时候,他已经打开行李箱,拿出干净的毛巾来擦拭床铺及其边边角角。
暑假两个月,宿舍的床铺也两个月没有人住,落了一层不薄不厚的灰尘。
周程远一米八几的身高,比例极佳,他长手长腿,只是站在旁边就能够到上铺的床板,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受限,他把最外面的围栏和触手可及的部分细致地清理好,抬起长腿,跨了两下便翻上床。
上铺挨着天花板,空间逼仄,稍有些大幅度的动作就会撞到脑袋,和倪音这个年纪的女生相比,和成年男性相比,周程远都算是挺大一只,身体根本舒展不开,怎么动都很憋屈,他没嫌脏,单膝微曲,最后以半跪的姿势缩在上铺,做着清洁。
倪音则在下面帮忙清洗毛巾,递东西。
见周程远这般模样,倪音庆幸:“还好我晚上不住这里,不然太难受了,更换衣物是不是都得躺在床上穿才行啊?”
周程远动作微顿,回忆起还不算特别久远的大学时期:“你可以站着换衣服。”
倪音难以接受:“我就不能坐着吗?”
周程远:“也可以,但是你现在这个宿舍不行。”
现在这个宿舍确实不行,环视一圈,只看到了一张放置杂物的桌子和一把被搁在角落的椅子,椅子很脏,应该是用来拿取最高层柜子内物品时踩着的。
周程远给出另一个建议:“或者你坐你下铺室友的床上。”
倪音想都不想,直接否决:“不好。”
床铺被擦得纤尘不染,周程远满意,翻身下床,站直后用毛巾把他刚才踩过的地方又仔细擦了擦,回头便看到倪音皱巴着脸,显然还在为只能躺着站着换衣服的事情而苦恼。
周程远失笑,不怎么走心地安慰她:“放心好了,大学宿舍的条件要好很多,上床下桌,有让你坐的椅子,可以让你坐着换衣服。”
倪音不是很期待,短叹:“唉。”
周程远开玩笑道:“或者你考虑一下溪城这边的大学,选个离家近的,住在家里。”
倪音当真拿手机搜起附近的大学:“也不是不行吧。”
住宿用到的床具和家里面常用床具的尺寸不同,在黄阿姨的介绍下,周程远和倪音在裁缝店里定制了一套学生专用三件套,还有厚厚软软的棉花垫子。
倪音喜欢睡软床,又专门买了一个超厚有回弹的床垫,她在家试了一下,两个叠加起来,松松软软,还有暴晒过的太阳的味道,和家里一样舒服。
三件套延续着周程远以往的眼光,是粉粉嫩嫩的HelloKitty图案。
周程远手臂够长,不像是方才那样要清理边边角角,铺床这种不太涉及到细节的工作,他站在床边来做就足够了。
“应该是这间吧?怎么没锁门,你室友也——”
随着推门声,宿舍门被打开,走廊外站着三个人,正在说话的女生站在最前面,手握着门柄,看到拿着粉色床单的周程远时愣了下,话音戛然而止。
旁边年长的女人先反应过来,她热情打招呼:“你们是小艺的室友和家长吧,来这么早。”
周程远礼貌:“你好。”
倪音跟着打招呼:“你们好。”
宿舍里多了三个人,活动的空间明显变得窄小,周程远往倪音那边挪了些,他客气道:“还有两张空床铺,你们看看睡哪张?”
被称为“小艺”的女生,倪音并不认识,这还是第一次见。
一般来说,同一个宿舍的室友都应该是同一个班级的,但也有例外,分到最后,每个班级总会多出几个人,于是便和另外班级同样多出来的人组成混合宿舍。
倪音现在这个宿舍,便是这种情况。
和小艺同来的家长,一个是她妈妈,是最先打招呼的年长的那个,另一个是她姐姐,也就是推门的那个。
倪音注意到小艺的姐姐在进门后,在看到周程远后,她眼睛亮了下,之后也是直勾勾地盯着周程远,很明显很直白,是让其他人也难以忽视的视线。
她抿了下唇,尽可能专心给周程远递东西。
这时,小艺的姐姐看了看仅余的一张上铺和一张下铺,走到上铺床位旁,也就是和倪音床位相对的那张空床位旁,建议道:“要不咱也睡上铺吧?”
小艺并不挑剔:“都行。”
小艺的姐姐安静了几秒,再次开口,指了指被随意搁在桌子上的毛巾:“那个,你们用完了没有?我们好像忘带抹布了,能借用一下吗?”
周程远客气:“可以。”
小艺的姐姐走到他们身后,拿过毛巾,同时离周程远很近,她用着自来熟的语气,和倪音聊天:“妹妹也是九班的吧,和小艺是同学?”
倪音摇头:“不是,我七班的,我们不认识。”
小艺的姐姐:“没事,那现在认识了,大家都是室友,以后互相关照。”
倪音应下:“好。”
目光转向周程远,小艺的姐姐冲他笑了下,掏出手机,调出二维码,晃给周程远看了下,说:“我叫周菲,我们添加一个联系方式?家长之间的沟通交流也方便。”
宿舍内倏然安静了下,倪音看过去,小艺也看过去,周程远稍愣了下,淡定地整理着床垫和被褥。
没有任何技巧的搭讪,勉强算是合理的借口,简直是热情的社交悍匪。
她妈妈大概是觉得尴尬,在后面扯了周菲一下。
周菲没动,仍举着手机,周程远回身拿倪音手中的床单,看到仍亮着光的手机屏幕,他没有让对方难堪,摸出手机,扫了二维码,好友申请发送了过去。
周菲偷偷兴奋,怕对方反悔似的,迅速通过申请,她操作着手机,又询问:“你名字是什么呀,我备注一下。”
周程远:“周程远,周瑜的周,山高路远,路程遥远的程远。”
周菲:“巧了,我也是周瑜的周。”
倪音感觉很糟糕,之前几次想打断周菲,话语在喉咙中翻滚,最终没有吐出口。
周程远冷淡地点点头:“确实很巧。”
他往倪音那边又靠近了些,双臂张开,在空中抖了抖床单,HelloKitty的大脸盘扭曲着,他动作娴熟,几分钟便把床铺好了。
围观的周菲眼睛更亮了,从紧实有力、肌肉流畅的小臂,到精瘦的腰腹,再到被西装裤包裹的修长笔直的双腿,视线流连,显然被惊艳到了。
周菲的妈妈实在看不下去,把抹布丢她手里,打发她出去洗抹布。
等周菲再回来时,周程远和倪音已经把剩余的生活用品整理好,和她们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女生宿舍区在校园最里面,离开学校要经过教学楼,周程远顺路送倪音回教室,刚到连廊天桥下,依旧是倪音高三班主任的戚怡迎面过来。
倪音眼神好,礼貌乖巧:“戚老师好。”
戚怡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他们,微微惊讶:“你叔叔今天有空送你啊?”
周程远:“请了会儿假,倪音开学,应该过来送她。”
戚怡:“也对,高三的第一天嘛,仅此一次,确实需要重视一下。”
因为倪音的事情,周程远和戚怡私下沟通过几次,彼此还算熟悉,周程远也已经对高中生家长这个身份适应得很好,并且熟练掌握了和老师聊天的技巧,他们站在柳树旁,简单客套了几句。
戚怡正准备去教室,不便多耽搁:“倪音叔叔,有什么事情我们再联系。”
周程远不放心地拜托:“好,倪音比较内向,遇到事情也不爱和我说,麻烦戚老师平时多照顾着点。”
“应该的。”戚怡应下,视线落在倪音身上,开玩笑道,“倪同学,你可听到了,你叔叔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你在学校遇到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不要觉得麻烦或是不好意思。”
教学楼与综合办公楼之间隔了一段距离,只栽种了几棵刚比成年人高的歪脖子柳树,格外空旷,阳光从天际洒落,毫无遮挡,直射在倪音和周程远后背。
两人的影子斜斜映在地砖,周程远和戚怡聊天时,倪音盯着影子出神,她悄悄侧转了些身体,她的影子随之微动,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触碰到周程远的影子。
倪音伸开手掌,远近的借位,她的影子牵到周程远的影子。
只一秒,倪音被倏然冒出的糟糕想法与诡异的兴奋惊到,她触电般蜷缩起手指,无措聚在指尖,被直晒的后颈处的微微烫感突然有了存在感。
听到戚怡和她说话,倪音有些不在状态,她低垂着头,“嗯”了声。
看不清神色,表现得确实很符合“内向”这个词语,之前倪音在班级里也一直是安安静静的,戚怡并未有任何怀疑。
她看了眼腕表的时间:“我现在去教室,倪音跟我一起?”
倪音犹豫了下:“我把叔叔送到学校门口。”
戚怡微怔,看向周程远,笑道:“你们感情挺好。去吧,别耽搁太久。”
高中男生精力充沛,就开学报到前这一小会儿的自由活动时间,便有不少人在篮球场打球,气氛喧嚣,如同节节攀升的烈日。
倪音侧着头,正和周程远讲话。
忽然,周程远攥住她手腕,把她拽到身前,他抬起右手去挡。
随着“砰砰”的声音,倪音注意到被砸落后正在沥青地面上弹跳的篮球,她才反应过来,周程远已经松开倪音,揉了下被撞击到的手腕,他说:“以后走这边小心一点。”
这时,有个男生从篮球场跑过来,其他人站在原地张望。
男生捡过球,耍帅似的在身前运了两下,走到周程远旁边,手臂张开,俨然是想和他勾肩搭背建立兄弟情谊,但看到对方熨烫妥帖的西装,男生又看了看脏兮兮汗津津的自己,手臂停悬半空,犹豫了下,最终没有搭上去。
不过男生依旧自来熟,他厚着脸皮道:“不好意思啊,兄弟。”
周程远大度:“这次没有是砸到人,以后注意点。”
男生虚心接受教训:“好好好,一定注意。”
篮球场上还有一群翘首以待的人,男生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又风风火火地跑回去,临走前热情邀请:“兄弟会打球吗?以后一起打球啊。”
倪音在旁边默默观察着捡球的男生,普通长相,个子很高,穿着红色球衣,在校园里很张扬,身上有着让人愿意停留目光的灼灼少年气。
她忍不住把周程远拉进心里比较,周程远比和她同龄的男生要年长九岁左右,长相英俊,骨相极佳,稚嫩青涩已然褪去,是脱离了少年的成熟,但更有魅力,也更加吸引她。
如果周程远也换上球衣或者校服,站在高中男生之间,会怎样?
忽然冒出这个问题,倪音脑补出画面,尽管周程远这个年纪并不老,他的长相也不显老,风华正茂,但周身的气质,即使被人群淹没,也一眼能看出他与少年们的不同,闪耀到让其他少年黯淡失色。
倪音又忍不住假设出一个绝无可能的问题——
如果周程远和她同龄。
如果他们一起读书。
周程远在中学时期也一定是让其他男生黯然失色的存在吧。
……
梧桐笔直茂盛,阳光透过树叶罅隙,在沥青地面落出点点光斑,花坛旁栽有一排玉兰树,枝叶葱郁,现在已经过了花季,等来年春天应该会看到玉兰盛开如团团云朵缀在枝头。
林荫遮在头顶,他们不急不缓地走路,周程远忽然问:“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倪音否认:“没有啊,我很开心。”
周程远:“我不是说现在,刚才收拾宿舍的时候。”
倪音默了瞬,再次否认,但语气闷闷的,更像是在耍小脾气:“那也没有不开心。”
周程远兀自猜测:“嫌住宿条件太差?”
倪音小声嘟哝:“我哪儿有那么娇气,别污蔑我。”
周程远又猜:“不喜欢新室友?”
倪音倏然沉默,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半晌,她多余地解释:“也没有不喜欢吧,就是不认识,不熟悉而已。”
她不喜欢的是新室友的姐姐。
因为她对周程远热情对周程远搭讪对周程远有想法。
而倪音,她想她是嫉妒了,是突然生出的占有欲。
这些她都不能说给周程远听,更不能显露分毫。
周程远目光蕴着关心,倪音怕他再问,也怕自己意外泄露,她捂着耳朵,鼓了鼓脸颊,无理取闹般:“哎呀,我就不能有点小秘密吗!”
周程远:“……”
刚好到校门口,倪音推着周程远后背,撵人的意图格外明显:“都几点了,你还不去上班吗,你们同事都要有意见了。”
周程远无奈:“好,我不问。”
周程远又多余地叮嘱:“晚上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22 ☪ 晚安
◎她没忍住,默默咽了口口水。◎
教学楼离学校正门很近, 慢悠悠走着,来回也就十几分钟,目送周程远离开后, 倪音回到教室,报到的同学已经来得差不多, 正由戚怡组织着进行大扫除。
倪音和应寻的课桌在最后一排, 教室后门的前面,旁边是一扇玻璃窗, 自然而然地这一块擦玻璃擦窗台的任务便分配给了她们两个。
应寻正倚着墙壁磨洋工, 见倪音后:“去哪儿了啊?光看到书包没看到你人。”
倪音:“到校门口一趟。”
应寻:“嗯?”
倪音:“周叔叔送我过来的。”
“哦~~”应寻拖着意味深长的腔调,调侃道,“倪音你几岁啦,开学还要家长送来学校, 是不是三岁半的小朋友?”
“……”
“我这学期住宿舍,周叔叔帮我搬东西。”
倪音白她一眼, 解释道。
应寻惊讶:“你准备住校啊?但是你家离学校不是挺近的吗?”
倪音:“就中午在宿舍睡一会儿, 不然那点时间回家太麻烦, 在教室里也休息不好。”
应寻明白了, 阳光晒着暖融融的, 困意翻涌, 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更加有气无力地靠着墙壁, 她吐槽道:“开什么学呢,平时这个时间点我都还没起床呢。”
“……”
倪音懒得接腔, 从她手中拿过抹布。
见状, 应寻也不好继续偷懒, 去教室里转了一圈, 再出来时手里又多了条抹布,她把倪音往旁边挤了挤,把自己也塞到玻璃窗前,开始干活。
擦玻璃算是一件比较耐心比较枯燥的肢体劳动,两人都没有说话,大脑不自觉地放空乱想起来,玻璃窗倒映着零星光影,倪音有些出神。
应寻捣了捣她手臂,好奇问:“想什么呢,这么投入?”
倪音眉头紧皱,像是遇到了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但很快便舒展开,她看了应寻几秒,表情认真,却语出惊人:“应寻,我很好色吗?”
“?”
“??”
应寻惊呆:“倪音,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倪音咬着下唇瓣,贝齿无意识地轻碾着,她很平静,也觉得这个问题,亦或是相关联的事情确实不太合适倾诉,她揭过不准备再说:“算了。”
“???”
这怎么能算了?
怎么会有人聊天说一半留一半的,这不是故意吊人胃口嘛!
此刻应寻就像那瓜田里跑来跑去的猹,她不乐意,非常不乐意,连忙追问:“什么啊,你说清楚点,有什么烦恼疑虑困惑,尽情跟我倾诉,我很想成为知心姐姐。”
倪音:“……”
她还能看不出来吗,应寻就是想八卦!
“谁说你好色了?还是你做了什么好色的事情,现在在向上帝忏悔?我跟你讲人不好色枉为人,就咱班那群男生,十个有八个都看过电影,路上看到美女眼神都得定格几秒钟,青春期正常荷尔蒙嘛,都能理解。但是!你要有什么好东西可得给我分享才行!”
应寻噼里啪啦好一通教育,重点放在最后一句。
短短几分钟,话题被拉到这种深度,倪音很无语,但看得出对方是真的在和她交心,再想到她是除当事人外第一个知道裴清宴的事情,之后应寻也一直和她分享倾诉。
那好像,告诉应寻一点点也没有关系?
倪音否掉她满是废料的猜测:“都不是!你别乱想!”
应寻:“So?”
被应寻三番五次不着边的话打断情绪,倪音的害羞早都消磨掉大半,她只剩下些许忸怩:“我好像是喜欢一个人。”
应寻没听清,不以为意:“就这?我还以为什么呢?”
应寻后知后觉,一脸惊讶:“不是!你竟然有喜欢的人了!”
“好像。”
“好像是。”
倪音强调这个词语。
应寻关注点再次歪掉:“不对啊,你喜欢谁跟好色有什么关系?你别跟我说你真生猛到一不做二不休了?嘶——,你今年好像还没过生日呢吧?这不太遵纪守法吧?”
“……”
“没有,都没有。”
倪音彻底无语掉,她用着冷冰冰的表情说着冷冰冰的话:“这不是你说你喜欢裴清宴是贪图他的美色吗?我喜欢的人也有几分姿色在身上。”
搞了半天,原来这番“好色言论”的出处在她这。
应寻厚着脸皮纠正:“这算什么好色,这叫青睐,是他们上辈子积了德。”
“有几分姿色?很帅?”应寻凑近,好奇问。
“挺帅的,身材也好。”倪音补充。
“比裴清宴还帅?”应寻又问。
“嗯。”倪音给予肯定。
“不是,你见过裴清宴的啊,裴清宴的姿色和身段已经算极品了,比裴清宴还好的那都是仙品了吧?”应寻面露怀疑,故作严肃道,“倪小音,我知道你很喜欢他了,但人要务实,咱可不能无脑攀比,加一层恋爱脑滤镜啊。”
“……”
“我是很客观的回答你。”
倪音也一脸正经。
“到底谁啊?你找机会给我品鉴品鉴呗,我至今都没见过几个仙品。”应寻像是被鱼饵钓起的小鱼,在那边扑腾着尾巴,她捏着下巴回忆,“哦,你周叔叔算一个。”
听到这个名字,倪音心里咯噔了一下,佯装淡定。
好在应寻仍陷入沉思中,并未去注意倪音,但有了同级别的对照物,她立即:“那和周叔叔比呢?”
倪音秉承着少说少错原则,简短:“不相上下。”
应寻倒吸了口冷气,一脸艳羡:“靠,倪音!你平时都吃这么好的吗!有个周叔叔朝夕相处,又和另一个仙品亲密接触,不要太幸福了!”
知道倪音不愿意告诉她具体是谁,应寻便没再继续追问,在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她眼神羡慕地瞟着倪音,而后又有作为前辈的微妙的优越感。
应寻自认为自己还算有经验,大方传授倪音,首要便是——可以明恋不要暗恋,暗恋一点用都没有,当事人又不知道,别恋着恋着就成别人家的了,要倪音大胆追爱。
倪音自然是觉得不合适。
应寻直言:“那你就看他整日招蜂引蝶,最后煮熟的鸭子被别人劫走吧。”
倪音没吭声,默了两秒,不服气地狡辩:“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就算劫走也要先从我这个近水楼台面前经过,我都知道了,我肯定不傻。”
应寻对她的天真倍感糟心:“好,你应该听过竹马不及天降这句话吧,还自信啊?”
倪音默默:“那还有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这句话呢。”
应寻:“……”
柯嘉骁刚好打完球回来,准备从后门进到教室,把倪音的话听了一半,脚步顿住,肉眼可见地慌张,连声问:“谁?谁要告白?给谁告白?”
应寻白他一眼:“美女的事你少管。”
柯嘉骁把视线投向倪音,眼巴巴看着。
倪音也随便打发,眨眨眼,一脸无辜地胡说八道:“不是你要告白吗?”
哪知柯嘉骁整个人都懵了:“???”
他大脑宕机,一连串的问题从眼前飘过,他什么时候要告白?他都还没准备好呢?倪音这是知道了暗示他?
柯嘉骁很茫然,柯嘉骁心情很复杂,柯嘉骁也有点期待,短短半分钟,那交织在一起的念头进行着无情厮杀,甚至连告白的假设流程都在脑海中过了几遍。
但最终,他嘴唇微动,正要说话,忽然注意到应寻仿佛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柯嘉骁骤然清醒,迟钝的神经也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样啊……
柯嘉骁语气幽怨:“你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应寻挑眉,得意洋洋:“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倪音在旁边被逗笑,故意问:“难道我俩以前的关系就不好吗?”
“……”明显的大坑,肯定一踩一个陷阱,柯嘉骁警钟长鸣,他立即投降,“得得得,是我不会说话,我不问了还不成?”
应寻把手中的抹布,以及倪音手中的抹布,都塞给了柯嘉骁,严肃地拍了拍他肩膀,语气郑重地交接:“那这个窗台包括玻璃的卫生都交给你了,好好干,别偷懒啊。”
因为柯嘉骁的突然闯入,对话被打断,话题的后续也就不了了之。
周程远是倪音才拥有不久的家人,严谨来讲,是如今唯一一位她认同的家人,他们的关系脆弱但又长久,倪音很贪心,她贪恋周程远给予的温暖,不愿意失去这个家人,又想要把他们的关系转变增加,完完整整地拥有周程远。
倪音清楚知道,她和应寻不同,她可能只有一次机会,她永远都没有失败这个选项。
所以在收网之前,她的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长久的枯燥的潜伏,来等待布置万无一失的陷阱和最好的时机。
这是十七年来,倪音第一次体会到心动和喜欢,她没有任何经验与技巧,辗转反侧后决定还是就这样吧。
在周程远认识她之前的二十六年人生里他都没有安定下来,而接下来的短暂时光中总不能闪电般陷入爱河吧。
那肯定不可能,也不符合周程远的性格。
所以,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互相陪伴生活,细水长流,又近水楼台,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刻,倪音想她会有耐心。
和应寻和柯嘉骁不同,倪音在暑假里作息依旧规律,没有通宵几天打游戏,也没有到处疯玩疯跑,她收心很快,对高三后的枯燥平淡生活也很快便适应了。
凌晨时分,城市陷入香甜梦境,万籁俱寂,只剩下夜空高悬的繁星与月亮兢兢业业地值班,倪音睡得并不安稳,隐约感觉到肚子有些坠坠的不舒服。
迷迷糊糊间,她点亮床头台灯,翻身下床,拖着脚步走出卧室,全凭着对家里的熟悉度,眼皮都还没掀开。
忽然,脚下被绊到,倪音毫无防备,本就沉重迟缓的身体来不及作出反应,“咚”的一声,摔在客厅地板上。
疼痛和惊吓,倪音完全清醒,方才像粘了胶水怎么都睁不开的眼睛此刻圆如杏子。
不仅是她,家里另外两个成员也都被惊醒,懒懒声音略微尖锐的“喵”了声,晃悠着软塌塌的身体到倪音旁边,用脑袋拱了拱她的大腿,算是打招呼,以示亲昵。
黑暗之中,倪音已经摸到方才害她摔倒的东西——一组猫猫玩具。
懒懒在新家适应良好,并且十分爱干净,擅长使用高科技,迄今为止,没有出现过一次需要贴墙通报的不文明行为,所以它的观察期迅速结束,地图解封,被允许踏足家里的其他区域。
猫咪都喜欢爬高上低,懒懒也不例外,它对猫窝兴致缺缺,没事喜欢趴在柜式空调上面,因此周程远给它换了一组多层的猫爬架,就放在客厅里。
至于那些摞在一起都能将它埋起来的猫玩具,有些在客厅,有些在阳台,取决于懒懒什么时候想玩哪个,又从哪里叼到哪里,总之乱糟糟一团,家里再不是以前那般干净整洁且井井有条的样子。
倪音在私下里想过千八百遍,懒懒完全是J人兼强迫症的周程远的克星,但幸好周程远胸襟宽阔,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和两幅面孔的小猫咪计较。
除了不准懒懒进他房间。
这也没什么问题,因为倪音也没有进过周程远的房间。
懒懒躺在地板上,伸了个懒腰,像是流动的水,像是一根海底纤长摇曳的海草,柔韧性极佳,它爬起来,叼起面前的玩具,又用小毛爪推到倪音跟前,意图明显。
倪音无语,食指轻轻戳着懒懒毛乎乎的小脑袋瓜,没好气道:“还玩?有没有良心啊,都没有看到姐姐因为你这破玩具摔倒了吗?”
懒懒一脸无辜地回应:“喵喵。”
倪音教育:“玩过玩具之后要收回原位,不然我就没收了,听到没有。”
懒懒歪头装傻:“喵?”
倪音:“……”
周程远从卧室出来时,倪音正跪坐在地板上,一边收拾着猫玩具,一边通过人猫两语的交流对懒懒进行家庭教育,他按亮客厅的吊灯。
暖黄灯光倾泻而下,倪音被晃到眼睛,下意识用手背遮挡,周程远也微眯着眼睛。
片刻,适应了这个光亮,倪音放下手臂,入目是两条被深灰色有垂感的睡裤包裹着的长腿,往上是精致的锁骨与半露的胸膛,冷白皮肤在系错扣子的缝隙展露出来。
夜色浓稠,暧昧晕染,秀色可餐。
倪音觉得自己好像又不太清醒了,她没忍住,默默咽了口口水。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读者“萧禾_”,灌溉营养液x3,读者“故城旧巷”,灌溉营养液x2,读者“淮风迟辞”,灌溉营养液x4,读者“”,灌溉营养液 x2,读者“怀里有星星”,灌溉营养液x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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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 晚安
◎周程远也会为自己感到骄傲吧?◎
周程远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在客厅被映亮后轻易地注意到倪音睡裙后摆那抹刺目的红,几缕慌乱划过眸底,他愣住, 但很快,隐隐有猜测。
他礼貌地瞥过眼, 关心询问:“时间还早, 怎么起来了?”
倪音回答,刚说了一个“我”字便想起自己是准备做什么, 结果被懒懒吸引了注意, 她尴尬道:“睡前喝了几杯水。”
俨然是没有察觉到此刻的状态,周程远提醒:“你先去,这边我来收拾。”
到卫生间,倪音终于发现异样, 她揪着裙摆,脸色白了又红, 红了又白, 非常懊恼, 也异常尴尬, 同时还有些属于少女的难掩的害羞。
但幸好, 家里有两个卫生间, 主卧里附带的那个是周程远在用, 而这个是倪音独用, 她搬过来后周程远都没再进来过,里面经常放有私人用品, 不需要麻烦周程远帮她翻找递送, 不然……她怕是要找个地洞钻进去才行。
从卫生间出来, 倪音低头盯着地板, 脚步飞快,准备溜进卧室。
还没走两步,周程远叫住她,给她递了杯泡好的红糖姜茶,微烫但刚好能入口的温度,然后又塞给她一个热水袋。
贴心得像是一个男妈妈,没有任何性别意识一样。
虽然她很享受这种被周程远圈在领地之内,没有分别的感觉,但意识到这一点,倪音有些挫败和别扭。
周程远摸小猫小狗似的,把倪音头发揉乱,哄道:“时间还早,还能再睡会儿。”
倪音闷闷:“知道了。”
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周程远无奈地扯了下唇,看着倪音进卧室后,他把懒懒抱进猫窝,关上灯,也回了房间。
最近一年里,倪音的生理期一直都不准时,但这还是她在周程远家中,第一次弄到衣服上,床上的床单自然是不用说,一片暗红浸在正中央,格外的扎眼。
倪音叹了口气,从柜子里翻出干净床单,自己潦草换上。
出乎意料的,她并未因为这让人羞恼的意外而失眠,热量贴着皮肤钻进身体里,很舒服,倪音很快坠入梦境,入睡前她还在想等会儿一定要早点起来,趁着周程远没看到,把搞脏的床单和睡裙清洗一下。
准确来说,是丢进洗衣机里,让洗衣机来清洗。
家里只一台洗衣机,一直以来,除去各自的私密衣物是手洗之外,她和周程远的衣服、床上用品等都是用着这台洗衣机,而且大多数时间都是周程远在使用。
但现在,这条染脏的睡裙和床单好像是可以归进私密衣物之列。
倪音觉得有些别扭,可如果不放进洗衣机,睡裙那么大一件,床单又更更更大,她没洗过,也还不会啊。
困倦翻涌,思绪越发得无厘头。
不知不觉间,倪音睡着。
再醒来,倪音已经有点睡过头了,入睡前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早被丢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她半点没有想起来,飞快洗漱,并飞快地拎着书包出门。
周程远在背后叫住她,递了个焖烧杯过去:“到教室趁热吃,杯子直接拿回来。”
倪音很讨厌姜丝的辛辣味,有点犯怵,手臂下意识背在书包后面,抗拒的意图很明显,她皱眉:“凌晨那会儿,不是才喝过一杯嘛。”
周程远绕到她身后,拉开书包拉链,边往里面塞,边解释:“煮的小米红豆汤。”
凌晨被吵醒后,周程远没有多少睡意,他在书房坐了会儿,查了查之前闻玉竹推荐的炖汤,很多食材都没有,最后便煮了个最简单的小甜汤。
倪音“噢”了声,没再反抗,乖巧站立着,等周程远帮她整理好书包。
周程远好笑问:“现在满意了?”
倪音故作矜持道:“勉勉强强吧,但给你面子,肯定喝完。”
周程远握着书包上方的提手,掂了掂重量:“行了,你去学校吧,今天有事就不送你了,路上注意安全。”
关掉天然气,简单收拾过厨房,周程远回房间换衣服,也准备出门,倪音风风火火地离开,卧室门大敞着,里面的摆设一览无余,从她卧室门口路过,周程远不经意便注意到被胡乱堆在椅子上的床单,一半拖在地板上。
阳台上有一个脏衣筐,他和倪音需要换洗的衣服不是顺手丢进洗衣机,便是暂时丢进筐里,周程远也秉持着给女孩子留出私密空间的观点,非必要不会进倪音的卧室。
眼不见心不烦,但这会儿房门敞圆,容不得他视而不见,周程远的强迫症有点犯了,看不得脏兮兮地团成一团,他犹豫了下,径直走过去,拿出来后反手关上房门。
七点钟,天光大亮,晨曦斜入阳台,懒懒以极其拟人的姿势端正地平躺在地板上,暖融融的阳光晒在它的肚皮上,绒毛微炸。
恰恰好挡在路中间,周程远从它上方跨过去,懒懒眼睛都没睁。
要不是看到它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小肚皮,周程远都要考虑带它去宠物医院了。
正准备把床单塞进滚筒,周程远发现卷在里面的白色睡裙,染脏的部分已经变成暗红色,挨着的床单部分也是如此。
他动作微顿,犹豫了下,将之重新团起,放进脏衣筐。
再次从懒懒上方跨过时,周程远停下脚步,皱着眉看了它几秒,回到客厅,把猫窝里的小毯子拿了出来,盖在懒懒的小肚皮上。
到深夜,倪音放学回来,被忘到九霄云外的事情在她喝粥的时候重新回到脑海,并且提醒了她一天,她火急火燎地回卧室,又去阳台。
然后发现——
粉色樱桃小丸子图案的床单以及白色的睡裙高高挂在晾衣架上,松木香侵占着每一缕空气,晚风拂过,衣摆轻轻摇曳。
原本还算松散宽敞的角落被另一台崭新的洗衣机占据。
周程远刚好从外面回来,见倪音站在阳台发愣,走了过去。
倪音回头看他,惊讶问:“你帮我洗衣服啦?”
周程远淡声:“嗯,看到就顺手洗了。”
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倪音还剩下一点点的尴尬,不过周程远这般平淡,想来是不觉得有问题,倒显得她太见外了,一家人也……正常。
倪音努力消化掉那点怪异感,周程远突然开口,他交代道:“家里新添了一台洗衣机,你以后洗衣服用这台新的。”
听出他的语气,倪音惊讶:“你不用吗?”
周程远:“嗯,我平时工作出入场合、接触到的人都比较多,在外面带回来很多细菌,衣服比较脏,和你一起洗不好,以前是我疏忽了。”
“……”
倪音在校园里,每天能接触到几千个人呢。
虽然周程远说得很有道理,但倪音知道,原因不止如此。
明明前不久她还在苦恼周程远将她当作需要照顾的幼小的家人,是那种超越性别,不会产生任何绮念的关系,现如今有了些许改变。
但因为周程远的尊重和礼貌回避,她更加烦闷了,对方把她划分为有性别区分的小女孩里,可她不想这样,不想和周程远分得太清楚。
倪音下意识地排斥,看着无辜伫立在墙角的新洗衣机,格外碍眼。
之前听应寻讲高三这一年有几乎一半的时间都在考试,倪音本来不相信,但在入学第一周便进行了高三的第一次考试,倪音忽然觉得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考试结束那天晚自习,戚怡还特意借此事开了个班会,用以警醒,大意便是感觉没考好感觉很失落是吧,因为暑假都在玩,是时候收收心了。
自然也有激励的话,例如一次考试算不得什么,后面还有几十场考试等着呢。
倪音这才知道高三的考试有多频繁,而且在下学期开学后不久,距离高考倒数一百天的时候,高三将进入到五天考一次的疯狂模考模式中,以练代学,锻炼考场能力。
倪音寻思着,这都不是对考试习以为常了,是对考试变得麻木了。
隔了一日,考试成绩很快出来,没有悬念的,倪音是高三七班的第一名,于她而言,班级排名没有任何可参考的价值,毕竟有竞争力的对手全都在火箭班。
不过,倪音的年级排名也有进步,从之前的四十几名跃到了第十一名,由此可见,她暑假里确实没有荒废掉学习。
应寻属于自己是学渣,自己摆烂放弃,但是热爱一边躺着一边挥着小皮鞭督促别人学习,这成绩单刚出来,倪音都还没有看,应寻便已经比较完倪音近两次的考试成绩。
应寻摸着下巴分析:“倪音,你这数学怎么比上次少了十分。”
倪音:“……因为这次数学卷子比较难。”
应寻:“你这话就不对了,别人能考高分,你也能,不然怎么当年级第一。”
倪音无语:“我不能,我对年级第一不感兴趣。”
这话并非凡尔赛或是摆烂,因为倪音对自己的学习成绩如何确实看得挺平淡的,考得好无所谓,考得不好也无所谓,有这种心态是和她从小接受的家庭教育有关。
钟书兰会开发培养倪音的兴趣爱好,但并不强求她一定要学好。
倪文柏是女儿奴,对这颗掌上明珠捧也不是放也不是,怕倪音学习太辛苦,又怕倪音太贪图享乐变成小笨蛋。
但是他们两个的观念是一样的,学习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学习成绩并不能代表一切,人生是一片旷野,每一条都能通向璀璨人生,当然自由选择的前提是倪音要保证成绩在平均线左右,也不能太差了。
话是这么讲,但每次考试成绩出来,倪文柏收到学校发来的记录着倪音成绩的短信,他又特别开心特别骄傲,挨个给亲戚朋友们拨打电话,一边若无其事地品着茶,一边暗戳戳地炫耀自己的宝贝女儿。
钟书兰嫌他丢人,每次都离得远远的。
两相对比,倪音倒显得沉稳成熟,宠辱不惊,习以为常后,她对于学习成绩如何更加淡定了,对于学习这件事也看得很平淡。
但为了哄倪文柏开心,让他有得炫耀,倪音还是会稍稍努力一些。
应寻故作严肃,教育倪音:“倪音同学,你这态度就不端正,不想当年级第一的学生不是好学生,你要勇往直前,永不言弃——”
倪音打断:“应寻,我知道你适合从事什么职业了。”
应寻:“?”
倪音:“你有考虑过毕业后当老师吗?”
应寻:“……”
打发掉废话连篇并试图为自己打鸡血的应寻,倪音安静地翻看了遍成绩单,她想周程远会不会也像倪文柏那样,为自己感到骄傲呢?
学校没有安排周五的晚自习,下午的课程结束后便能够放假。
成绩单是一个班级一份,所有同学的成绩都登记在上面,包括各种排名,离校前倪音特意找班主任要来一份,准备带回家给周程远看。
白昼渐短,六七点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倪音结束和懒懒的亲子互动时间,又等了会儿,仍没有等到周程远回来。
24 ☪ 晚安
◎周程远却在和别的女人吃烛光晚餐。◎
每到周五, 倪音会提前回家,周程远知道这个事情,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也会准时下班, 带倪音去外面吃饭,亦或是在家里随便做一些。
今天工作比较麻烦?
倪音犹豫了下, 给岑定拨去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听, 那边背景音嘈杂,听起来有很多人的样子, 岑定笑问:“小音啊, 怎么想起来和我联系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倪音礼貌:“岑定叔叔,你在忙吗?”
岑定:“已经下班了,和朋友在外面聚餐, 放心吧,没有打扰到我。”
倪音没有直接和周程远联系的原因便是如此, 印象中周程远总是忙碌, 而事实也是这样, 岑定和周程远差不多算是形影不离, 没有周程远那么忙, 脾气也好。
倪音:“那周叔叔下班了吗?”
像是信号不好, 岑定“啊?”了两声, 才迟缓地听清:“程远啊, 他早就走了,他说有点事情就提前下班了, 怎么?现在都没有回家吗?”
倪音“嗯”了声。
岑定开玩笑道:“周程远怎么回事啊, 我还以为他去接你放学呢, 这才准了他早退, 原来是背着咱俩有小秘密,这怎么行!等明天上班我就扣他工资,可不能惯着他。”
随后,岑定又正经起来:“小音是找他有什么事吗?着急的话,告诉我也一样的。”
倪音说:“现在不是该吃晚饭了,想问问周叔叔晚上吃什么。”
“家都不回了,还管他干嘛,饿着他,爱吃不吃。”岑定嘴巴很贫,而且他和周程远关系好,很多玩笑话都能说,“我和朋友都还没开始吃饭,要不小音过来找我,咱俩背着周程远偷偷吃独食。”
倪音被逗乐,拒绝了岑定的提议。
挂断电话之前,岑定再次正经,替周程远解释了句,说他可能是有事吧,让倪音早点吃饭,早点休息,不用等周程远。
万家灯火盏盏亮起,倪音长吐了口气,把手机丢在沙发上,懒懒刚好在倪音身上跑酷,倪音中途截下,抱进怀里狠狠地揉了几把。
视线飘到被搁在餐桌上的成绩单,单薄的一张纸,密密麻麻的宋体铅字,倪音排在第一行,她又特意用红色笔把那一整行圈出来,很醒目。
想要分享的期待,倒也不算是落空的失望,只是事情没有如想象中进展。
好吧,她是有一点点的不开心。
不过,即使每天生活在一起,即使再亲密无间,彼此也该有自己的隐私与生活,倪音可以理解。
像是察觉到倪音的情绪,懒懒在她怀里拱了拱,小脑袋“噌”的一下冒了出来,它“喵喵”装乖,琥珀色眼眸清澈无辜,好像在说“还是小猫好吧,除了每天想多吃几个罐罐外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全心全意只有你呢”。
倪音手动捂嘴,对这位猫界“奥斯卡影后”无语了,别以为她没看出它的意图。
不就想趁机只抵心门,混猫罐罐吃吗,真会见缝插针!
这时,倪音手机突然响,懒懒发现绿茶进攻失败后便不再多留,后腿踩着倪音,蹬了下,跳下沙发,在猫爪板上磨爪子。
倪音重新摸过手机,是应寻拨来的电话,她没多想,直接接通。
下一秒,那端响起应寻的哭腔:“倪音。”
倪音吓了一跳,哪儿还有多余的心思与情绪,注意力瞬间放在应寻身上,她连忙询问:“应寻你怎么了?放学时不还好好的吗?”
“我、我……”应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才磕磕巴巴说完一句话,“我就是有点难过,就、就是很想哭,你……别担心。”
“……”
这怎么可能不担心。
倪音耐心,语气尽可能的温柔轻缓:“是发生不好的事情了吗?你先别哭,和我讲讲,我们一起解决。”
应寻:“解、解决不了。”
倪音:“……”
倪音在安慰别人这方面确实有待学习,她又劝了几句,应寻依旧在哭,好像还被她不小心提到了伤心事,哭得更凄惨了,倪音没辙也茫然,默默地闭上嘴,举着电话,愣是听应寻哭了半个小时。
最后,哭声渐弱,应该是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
应寻估计是抱着纸巾盒在哭,一会儿抽一张,倪音这边听得很清楚,应寻又抽了张,很没有形象地擦了擦鼻涕,嗓子微哑,抽噎着问倪音:“你吃饭了吗?”
倪音:“没有。”
应寻又问:“那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倪音揉了揉被骚扰到的耳朵:“你觉得呢,没时间还能听你哭这么久?”
应寻:“那我请你吃饭,我们去吃烛光晚餐。”
倪音:“?”
挂断电话还没半分钟,应寻的消息便发了过来,是一个餐厅的定位,倪音查了一下,这家是溪城新开的西餐厅,评价不错,据说鹅肝的口感特别好。
两人分别出发,在餐厅楼下碰面,倪音离得近一点,先到达。
没两分钟,应寻也到了,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跑向倪音,没忍住,抱着倪音又哭了起来:“寻应真的太难听了,我不想叫寻应。”
倪音愣住,没明白她这哭得稀里哗啦的,和“寻应”有什么关系。
应寻大概是觉得丢脸,把倪音抱得更紧,生怕她将自己推开,生怕她看到自己的脸,瓮声瓮气地说:“裴清宴这个王八蛋拒绝我了。”
似是觉得不解气,她又骂了两句。
“狗东西。”
“王八蛋。”
倪音突然回忆起暑假里的事情,当时应寻斗志昂扬,觉得裴清宴对她应该也有点说不清道不白的意思,觉得他们两个有戏,然后放下豪言——开学前拿不下裴清宴她名字倒着写。
后来事情多了起来,再加上应寻也没有那么频繁地和她分享倾诉了,倪音便也忘了最开始打赌似的豪言壮志。
若只是普通的拒绝,应寻倒也不会如此难过。
放学后,应寻在家里见到裴清宴,他是陪她哥哥回来拿个东西,很快便离开,应寻惊喜地凑过去说话,裴清宴态度如常。
片刻,裴清宴被她哥哥喊去帮忙。
但他手机落在外面,恰好有电话拨来。
应寻正抱着芒果啃,手掌脏兮兮的,没办法给裴清宴拿过去,她歪着头,朝裴清宴的方向喊了声:“裴清宴,你电话响了。”
裴清宴:“帮我接一下,说我在忙。”
应寻抽了两张纸巾,慌忙擦了擦手,手机仍在震动,她划过接听。
对面是一个声音很甜的女生,还不待应寻开口,女生撒娇似的语气约裴清宴吃晚饭,而且听到应寻说话后,对方明显警惕防备起来,问应寻是谁。
警笛在脑海里尖锐的响着,应寻哑然,她心里非常不舒服。
之后,裴清宴出来,应寻试探地询问,之后更是冲动表白。
裴清宴脸色骤然冷掉,自然是拒绝了应寻,说她还小,让她好好学习。
应寻本就是风风火火的性格,又一时上头,听到这种规劝教育的话更加激动,浑身上下都写着“排斥”两个字,说话也没经过大脑。
裴清宴也在气头上,说出口的话多多少少带着气。
一来二去,两人便起了争执,应寻摔门离开。
此刻,应寻丝毫没有当时的硬气,哭得惨兮兮:“裴清宴说不仅和别的女生一起吃饭,还要和对方吃烛光晚餐,不就是烛光晚餐吗!谁没吃过!我们也去吃!”
裴清宴有没有和女生吃浪漫烛光晚餐她们不知道,但是周程远却在和别的女人吃烛光晚餐,还是应寻先看到的。
西餐厅在顶楼,一整层都是,还包括外面的露台花园。
倪音和应寻进门,侍者上前接待,询问是否有预约,周五晚上,又是用餐约会的时间,几百平的餐厅几乎没有空位。
应寻第一次来这家餐厅,她四下打量,刚巧便看到门口斜对角位置的落地窗边,玫瑰花束旁疑似周程远的身影。
但应寻和周程远只见过几面,并不确定,她悄悄戳了下倪音,凑耳边小声道:“倪音,那是你叔叔吗?”
顺着应寻手指方向望去,倪音愣住。
银灰色西装,同色的斜纹领带,沉稳矜贵,周程远端坐在餐桌前,优雅地切着牛排,他对面是一位穿着酒红色掐腰长裙的女人,长发卷成大波浪,从肩前垂落,雪白色隐隐绰绰。
不知聊到什么,女人忽然笑起来,手中的刀叉跟着震颤,本就明媚大气的外貌更显艳丽,身前的红玫瑰有瞬间黯淡。
这一瞬,倪音莫名的很平静。
应寻仍在好奇:“不是吗?我看着真得好像。”
倪音低眸,眼睫扑在下眼睑,她语气也很平静:“是周叔叔。”
应寻:“那是他女朋友吗?长得好漂亮,和他还挺搭的。”
倪音:“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从来为工作痴狂的周程远会提前下班。
她不知道周程远下班后是为了赴一场浪漫晚餐的邀约。
她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他们接触多久,交往多久,是哪种关系。
薄冰般平静的后面是汹涌的情绪海水,呼啸着,拍打着,倪音浑身湿透,眼睛有些酸胀,心头又苦又涩,无法用词语形容出具体的滋味。
应寻毫无所觉,语气带着几分失望,仍傻傻地问:“你竟然不知道啊?”
话音刚落,她自己便回答:“可能是感情不太稳定吧,不然肯定介绍你认识。”
倪音低低重复:“可能吧。”
侍者收到呼叫机的回应,在前面领路,入座时倪音发现安排给她们的位置就在周程远的斜后方,不过座位之间有隔档,并不能看到其他餐桌客人的情况。
因为有另外的事情吸引到应寻注意,她暂时忘记之前的伤心事,心情好转很多,还挺有食欲的,她几乎没停笔,翻到一页画一道菜。
随后,应寻把菜单递给倪音,示意倪音随便点,她请客。
但倪音此刻没有食欲了,随手翻了几页,只添了道评价很不错的鹅肝。
餐厅内专门有演奏的乐队,舒缓的钢琴声顺着空气流淌,灯光微暗,桌面花瓶插着几支盛放的鲜花,暖橘色烛火立于复古烛台上,静谧而有氛围。
侍者收起菜单离开,倪音和应寻互相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应寻是因为周程远,朋友的长辈也算是她的长辈,长辈和异性约会,她不仅得知这件事,而且就在现场,若是被长辈发现在,那多尴尬啊。
倪音也是因为周程远,但和尴尬无关,是一种隐秘又卑劣的好奇、恼怒与不服气。
周程远和女人之间的交谈是正常音量,但餐厅安静,倪音她们又相隔很近,所以隐约能够听到几句周程远和对方的对话。
应寻想说话,但又怕周程远发现,忍了好一会儿,她扯出一张手帕纸,拿笔在上面写字:[周叔叔他们几点来的啊?什么时候能吃完TAT]
倪音摇头,把手帕纸推还给应寻。
应寻又写:[你现在是不是很尴尬?又好奇又心虚,像是做错事情的感觉?早知道我们换一家餐厅了。]
这不再是点头或摇头能回答的问题,倪音接过签字笔:[没有。别家餐厅可能还要等位,太麻烦了。]
应寻:[是,而且今天实在太巧了,不敢想象还能有多巧的事情,万一换一家餐厅,进去后看到裴清宴和一个女生面对面坐着,我恐怕要气死!]
正中靶心,倪音沉默了下,回复:[你现在不哭了?]
应寻:“……”
应寻老老实实地写:[说实话,我都快忘记了,果然失恋的人都喜欢约人喝酒泡吧,这出门散散心确实挺好,说不定就遇到什么事情,哪儿还顾得上伤心啊。]
[男人而已,不值得!!!]
应寻在这行加大加粗的字迹下面,又画了一条双横线。
没等多久,侍者过来上菜,注意到她俩不说话,一个正在低头写纸条,旁边还摞着两三张写得满满当当的手帕纸,奇怪地看了她们一眼。
一张双人餐桌差点摆不下她们点的餐,几乎全部都是应寻点的。
再传小纸条,也已经没有可施展发挥的地方,压着声音说悄悄话也只有对方把脑袋凑过来才能够听清,怪麻烦的,最后两人埋头苦吃。
应寻发誓,这绝对是她吃过最沉默的一顿饭,两只耳朵却很诚实地竖完全程。
倪音觉得这家鹅肝也就那样,味同嚼蜡,是她吃过最难吃的一顿饭。
她们吃得差不多时,周程远那桌也有了新的动静,周程远似是提出了离开,女方语气遗憾地同意,并表示今晚聊得很愉快。
应寻松了一口气,没有最开始那般戒备,她支着餐叉,往前倾了倾身体,和倪音小声说着话:“周叔叔是不是有点不解风情哦,这才几点呢,也不安排点饭后活动。”
倪音瞥她一眼,没吭声。
应寻开玩笑道:“怎么?你家是有门禁,几点几分之前必须要到家?”
倪音:“嗯,所以我现在必须回家了。”
应寻惊愕:“不是,你说真的啊?”
倪音:“假的。”
应寻:“……”
默了瞬,应寻语气认真,继续八卦:“不开玩笑啊,我感觉你这位未来的小婶婶挺不错的,长相明媚张扬,身材也是绝了,又白又翘,跟人间富贵花似的,周叔叔冷冰冰凶巴巴,但这脸这身材也没挑,俩人站一起绝了,光外形这一点就很配。”
倪音抿了下唇,心情不虞,但不得不承认应寻并没有说错。
应寻不清楚周程远和倪音的具体关系,只知道他俩住在一起,便扯得有点歪:“听他们聊天,感觉未来小婶婶还挺爱笑的,性格不错,以后你们应该会相处的不错。”
倪音实在听不下去:“够了啊,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想到那么远了?”
应寻后知后觉,注意到倪音脸色不太好,她打量了几眼,小心翼翼:“倪音,你都快十八岁了好吧,怎么还这么黏长辈,我对我哥都没有占有欲了,他想找几个嫂子赶快找,我巴不得他快点嫁出去。”
倪音:“……”
看在应寻不久前才失恋的份儿上,她忍了。
这时,周程远和他的女伴离开还没有两分钟,便又折返回来,女人拿起落下的珍珠手包,语气抱歉:“不好意思啊,跟你聊得太愉快了,别的东西都忘光了。”
周程远安慰:“没关系,我也经常把东西忘在家里。”
倪音和应寻双双噤声。
倪音心想,才不是呢,就周程远那能把案件当事人祖宗十八代的情况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记忆力,怎么可能忘记东西,也就是她偶尔会把作业忘在家里,周程远到公司后又回家,拿上她落下的东西,帮她送到学校。
周程远环顾着座位,怕对方又有什么东西落下。
抬眸间,他注意到不远处的倪音,意料之外,他愣了下:“倪音?”
25 ☪ 晚安
◎为爱洗脑。◎
倪音是背对着周程远, 听到熟悉的声音唤自己的名字,身体倏地僵住,犹豫了两秒, 很缓慢地转过身。
周程远:“怎么在这?”
倪音:“应寻对这家餐厅感兴趣,就过来尝尝。”
应寻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尴尬写在脸上, 表示相遇都是巧合:“对对对,我一周前就约倪音来这边吃饭了, 今天不是周五嘛, 学校一放假就过来了。”
周程远点头,视线从杯盘狼藉的餐桌掠过,问道:“你们都吃好了?”
倪音看向应寻,应寻下意识想说没有, 但一个饱嗝打了出来,不得不尴尬地说:“吃好了, 也都吃饱了。”
周程远看向倪音:“那正好一起回去。”
倪音落下唇角勉强僵硬的笑意, 有些不情愿地走过去。
应寻跟在倪音身后, 期间偷瞄了周程远几眼, 见他神色平静, 好像并不介意被她们撞见约会的事情, 便也没那么尴尬了。
这时, 倪音才仔细观察到周程远的约会对象, 她站在周程远旁边,大概有至少一米七出头的身高, 踩着至少五厘米的细高跟, 身材纤瘦, 但该有肉的地方分毫不少, 纤秾合度。
当然,比周程远要矮上几厘米。
当然,也比她要高上几厘米。
用应寻的话来讲,他们从外形到性格都很搭,郎才女貌。
倪音忽然怯懦,她在她面前就像是一个仍在青春期的小朋友,没有一分可比性,没有一分竞争力。
乔一悠露出灿烂友好的笑容,对着倪音温柔道:“你就是小音吧?之前听闻阿姨提过你,果然好漂亮,像洋娃娃一样,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小侄女,要幸福得昏过去了。”
倪音微怔,不应该是听周程远提她吗?
她疑惑地望向旁边的周程远,周程远递了个回去再说的眼神。
应寻已经喊上“姐姐好”。
倪音想了想,也跟着喊了声“姐姐”。
打过招呼,周程远到前台买单,连带着倪音那桌一起。
随即,周程远和乔一悠道歉,没有办法送她回家。
乔一悠虽然遗憾但大方地表示理解,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两个小朋友,又叮嘱周程远把她们两个安全送回家。
最后在电梯里面分开,乔一悠在一楼下,等朋友过来接她,周程远和倪音她们则到负二楼的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阴冷且昏暗,车子绕着规划的路径,一圈圈驶出,夜幕笼罩城市,霓虹交错点缀着,车水马龙,恍如白昼。
上车后,周程远便询问应寻的住址,先送应寻回家。
二十分钟的路途,应寻老老实实坐在后排,都没怎么说话,很安静。
倪音想起郑时羽,上次她来溪城,乘坐周程远的车子也是如此,现在是应寻,她们在周程远面前好像都很拘谨都不敢放肆。
应寻的小区门口有门禁,输入在系统内的业主的车牌号才能随意进出,周程远的车子进不去,便临时停车,目送应寻进小区后他们才离开。
和方才一样,车厢内很安静,但可能是少了一个人,气氛越发沉闷。
心里塞着一团棉花,闷闷的,无处宣泄,倪音揪着衣摆,斟酌半晌,故意带着抱怨开口:“周叔叔,我考试成绩出来了。”
周程远扶着方向盘:“嗯?怎么样?”
倪音:“我以为你不关心呢。”
周程远好笑道:“我怎么就不关心了?”
倪音:“我拿着成绩单回来,想和你庆祝,结果你在和别人约会,你这算关心吗?”
周程远态度很好地道歉:“是我的错。”
可倪音仍觉得心里发堵,但她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抵着分寸边缘,耐心试探:“刚才那个姐姐是你的女朋友吗?”
周程远愣住,摇头否认:“不是。”
倪音又猜测:“唔,那就是还没追上,是你心仪的女孩?”
周程远语气无奈:“都不是。”
周程远抬眸,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坐在后排的倪音,她眉头轻蹙着,像是不相信他所言,周程远有些好笑,他公布答案:“是我的相亲对象。”
倪音干巴巴地“噢”了声。
周程远:“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没有,感觉你们不像相亲对象。”倪音说。
“怎么不像?”周程远反问。
倪音看着他的表情:“你们聊得很愉快,没有刚认识的生疏。”
周程远听出另一个信息,有些无语:“所以你和朋友是什么时候到餐厅的?早就认出我了?装没看到,一直听我们聊天?看我热闹?”
倪音略微慌张,没想到他这么敏锐。
周程远挑眉:“嗯?偷听得很愉快?”
倪音:“……”
倪音理不直气也壮,发挥出几分无理取闹的功力:“我们正常吃饭,你们声音太大传到我们那里,我们是光明正大地听,我们还没嫌你们打扰到我们吃饭呢。”
周程远思维敏捷:“这么说你们说话,我们在那边也能听到,但我怎么没听到你声音?真不是故意的?”
倪音嘟哝:“那是你耳背,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周程远笑着看她,眼神意味深长。
倪音底气不足,生硬地转移着话题:“你对她印象很好?”
周程远客观评价:“是,她性格很好,开朗有趣,和她聊天很愉快。”
周程远虽然把自己作为倪音的长辈,但他自认为是一个开明的长辈,很愿意和倪音沟通交流,窗外忽然落雨,周程远调试了下雨刷,他开口解释:“乔一悠是闻姑姑介绍的。”
倪音惊讶:“闻姑姑?”
暑假时,倪音经常找闻玉竹复诊,周程远便经常去药堂给倪音拿煎好的中药。
乔一悠是闻玉竹好友的女儿,受母亲拜托,去药堂给闻玉竹送过几次东西,期间便碰到过周程远,谈不上一见钟情,但对周程远确实有些好感。
于是,得知女儿心思,好友便主动提及此事,托闻玉竹从中介绍。
最开始,闻玉竹搪塞过去。
单从条件来说,周程远年轻有为,有上进心也有能力,再进一步讲,周程远性格很好,有责任心,有感恩心,是一个很不错的结婚对象。
尽管闻歆特意强调过她对周程远没意思,但闻玉竹很看好周程远,仍抱有看自家晚辈的心态,想着万一呢,人生总是阴差阳错。
一直到那次,岑定请客吃饭,闻玉竹在场,她看得清楚明白。
之后,好友旧事重提,闻玉竹不好再拒绝,且乔一悠这个姑娘确实很不错,抛开家庭滤镜,她比闻歆要优秀一些,性格也更讨喜一些,不愿两个年轻人互相错过,便好意从中牵线。
周程远语气平淡,教导倪音一些人情世故:“闻姑姑是长辈,对我们帮助颇多。”
倪音闷闷地“嗯”了声,她不是不懂这些,但不管周程远是欣喜的赴约,还是不好拒绝走个过场,结果是一样的,周程远与对方共进烛光晚餐,并觉得对方有趣,与对方聊得很愉快。
一种无力的挫败感将她席卷,倪音忽然想到她不久前才和应寻大放厥词,信誓旦旦地说近水楼台的优越感,她又不傻,她又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她面前把人劫走。
但好像,近水楼台只是占据了地理优势,并无一份特权,也没有板上钉钉的确认关系,谁都可以当着她的面把周程远带走,也可以绕过她悄悄带走,而她一无所知。
后知后觉的危机感让倪音焦虑,她忍不住说酸话:“原来周叔叔都到相亲的年纪了。”
周程远丝毫没有年纪焦虑,他一本正经地附和:“确实,我有些同学都已经有小孩儿了。”
倪音被噎了下,也顺着他的话,故意呛:“如果在古代,你这个年纪,女儿估计都和我差不多大吧。”
周程远:“那还差挺多的。”
周程远:“九岁的我怎么都不能有孩子吧。”
倪音:“……”
倪音忍了又忍,还是问出口:“周叔叔,采访一下,你对这次相亲还满意吗?”
周程远无奈:“就这么好奇?怎么天天和岑定不学好。”
倪音胡乱推锅:“我就是替岑定叔叔问的,他特意交代过我,我肯定要严格执行,不然不打听详细点我怎么交差。”
周程远无语:“你不用想着和他交差,他该想想怎么和我交代才是。”
借着耍赖地机会,倪音执拗地看着周程远。
类似的问题已经出现过好几遍,不管有没有岑定掺和其中,倪音应该也是想要知道的,他想或许是刚适应的新环境即将拥有巨大变化,会让倪音感到不安和害怕,他可以理解。
夜色深浓,小区楼下的两盏路灯坏掉,车厢昏暗,只剩下仪表盘那点微弱光芒,周程远没有急着下车,他解开安全带,回过身,看着倪音。
语气认真,但又掺着几句玩笑话。
“倪音,我们家有三位家庭成员,目前只有我成年了,要养你,也要养懒懒,养家的压力是有点大了,这几年大概不会考虑成家的问题,可能之后会吧,也可能不会。”
“但不管怎么样,如果要加入新的家庭成员,一定会经过你和懒懒的表决流程。”
“你们都同意,皆大欢喜,你们都不同意,那我只能再想想办法了。”
眼眶忽然酸涩,倪音不敢和周程远对视,她低下头,悄悄蹭了蹭鼻尖,她问:“那你要想什么办法?”
周程远:“拉着你和懒懒,挨个做一做思想工作吧。”
她和懒懒苦大仇深地坐着,周程远王八念经地为爱洗脑,这副场景突然跳进脑海里,倪音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倪音伸出小拇指:“你说话可要算数才行。”
周程远配合她,勾了下小拇指,语气温柔:“当然了。”
26 ☪ 晚安
◎惯会撒娇。◎
虽然应寻告白失败了, 证明女追男并非隔着一层一捅就破的薄纱,这层纱还可能是金属材质的,也侧面反映了她传授的丰富经验其实并没有那么有参考意义。
但是, 她的某些建议倒是可以采取的,例如水滴石穿和潜移默化这件事。
在扑面的危机感后, 倪音简单定制了两个小策略, 也算是两个小阶段,准备循序渐进, 一点点收获。
第一是淡化私人领地意识。
第二是让亲密行为成为习以为常。
在倪音的刻意为之之下, 半个月后,小有成效。
有时晚上回家得早,周程远会在书房继续办公,亦或是进行阅读等安静的娱乐活动。
很早之前, 周程远曾和倪音讲过,可以随意使用书房及书房内的物品, 但倪音的卧室内就有一张一米五的书桌, 足以满足日常学习的需求, 而且她刚搬进来时, 是带着一种寄人篱下的心情, 局促拘谨, 就连客厅都很少停留, 因此家里的书房仍一直是周程远独自使用。
周五至周日, 因为倪音休息,周程远会早些回家, 然后一起用晚餐。
如今多了一位家庭成员, 这个习惯依旧没有变, 他们用餐时, 倪音会在奶黄色的猫猫餐盘里了倒一些猫粮,放在餐桌旁的地板上,懒懒蹲在他们脚边,慢条斯理地吃着。
今天周程远难得下厨,还费功夫地炖了一锅玉米排骨汤,饭后,倪音自告奋勇,主动承担起刷碗和收拾餐桌的工作。
周程远有些紧急的工作要处理,离开餐桌,径直进了书房。
刚踏进去,他不自禁地皱起眉头,他常坐的人体工学椅上堆着抱枕和小毯子,书桌也是乱糟糟的,他的工作文件被孤立般推至一角,还算整齐,整张桌面被乱放的试卷和课本铺满,还有吃一半的零食和水果,电脑屏幕亮着,定格在播放的视频画面上。
周程远闭上眼,按了按太阳穴,再睁开时,已经接受这不知第几次的现实,他认命地开始收拾书房。
倪音从门口经过,周程远停下手头的动作,叫住对方。
倪音探头进来:“周叔叔,找我有事?”
周程远轻抬下颌,示意她看看这乱七八糟的场面,颇为无奈地感叹:“倪音,你是一个女生。”
倪音一脸无辜:“哎呀,这不是有周叔叔你嘛。”
周程远像是操碎了心的大家长:“以后没有我怎么办。”
倪音回答得干脆利落:“不会没有。”
倪音眨眨眼,嬉皮笑脸,又“欸”了声:“周叔叔,我前几天发你那个mbti人格测试的链接,你做了吗?什么人格啊?肯定是J型人吧?”
倪音之前在网上看过对每个字母的精准概括,她毫不客气地自黑:“我P型人,我是邋遢大王,我觉得乱乱的很舒服,希望周叔叔控制一下你的J值程度,不要成为控制狂。”
周程远:“……”
扒着门框的倪音正准备溜掉,见周程远拿起椅子上的抱枕,准备放在别处,她又探回头,补充道:“周叔叔,这个抱枕我新买的,网上说靠着对腰椎好,缓解腰部疲劳,你工作时记得垫在腰后面,试试好用不好用。”
盯着手中这粉粉一团,周程远犹豫了下,重新贴着靠背放在椅子上。
半个多月前,倪音突然开始使用书房,刚开始还略有保留,只几张卷子几支笔,离开时顺手就带走了,哪怕落下一点东西,但再乱也乱不到哪里。
后来入侵的东西一点点增多,从学习到吃喝玩乐,逐渐展露本质。
周程远从不适应到勉强忍耐,再到无奈认命。
其实在最开始时,书房骤然多了一个人的痕迹,周程远多次想开口,他离开书房,或是让倪音离开,但书房只有一个,他说过的话也要算话才是,便忍了下来,阈值渐渐被提高,如今已经习惯了,甚至他手中正在使用的笔就是倪音落下来的。
半个小时后,周程远放下文件,起身接了杯热水。
他回到书房门口,倪音从卧室出来,抱着东西,也跟着进来。
周程远看她一眼,倪音折身到客厅搬了张椅子进来,放在桌边的位置,她用手比划出一小块地方,腆着脸请求:“我就占这么一点点点点,绝对不打扰你!”
当初装修时,周程远着重设计了书房,配置的书桌很大,足够两人同时使用。
此刻,倪音缩在角落,他们之间隔着一片空荡的楚河汉界,衬得她越发可怜兮兮,委屈求全似的。
周程远:“这么大的书桌不够你坐?非挤到那?”
三十六计——以退为进,获得成功,倪音稍稍挪了几厘米:“那我坐过来点?”
周程远应:“嗯。”
倪音嘴巴抹蜜:“周叔叔最好了。”
虽然目的不那么单纯,但倪音坐下后确实在认认真真地学习,她从周程远才收拾好的那堆作业里抽了张数学卷子,用手机调了一个倒计时,便专心答题。
刚洗过的头发沾染着浓郁的小苍兰香,自从上次因头发没吹干而感冒,被周程远教训之后,倪音都老老实实将头发吹到全干,蓬松但有些毛躁。
随着倪音写字的动作,长发披散在肩头,黑发白肤,安静的时候格外乖。
周程远收回视线,重新投入艰涩的文字中。
时间滴答流过,计时结束,清脆而突然的自带提醒音在书房响起,倪音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摸过手机,把计时器摁掉,她刚好写到最后一道题,又趴下多算了两分钟,撂下笔,躺靠在椅背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片刻,这才翻出答案册子,倪音看了两行,有点犯懒,便丢给周程远。
周程远回头看倪音,倪音举着刚写完的卷子,挡了大半张脸,展示给周程远看,周程远懂了,伸手去接:“拿过来吧。”
倪音乖巧递上,同时还有批改的红笔。
有正确答案参照,批改起来很快,四五分钟的间隙,卷面穿插进红色的痕迹,错题被标注出来,周程远翻看了遍每道题目的分值,计算出总得分,最后划在卷头。
麻烦的是,错题之后的修正和学习。
周程远瞧了眼旁边,以奇怪坐姿窝在椅子里写完即结束的正在玩手机的倪音,捏着手中的红笔,轻飘飘地敲了下她脑门。
倪音夸张地捂着脑袋,一脸控诉:“干嘛啊。”
周程远:“先看看你错了多少题,又有多少题是因为不认真错的。”
倪音不吭声了,接过卷子,开始订正。
最后两道题目,难度确实不小,倪音不会也属正常。
作为曾经的高考理科状元,作为大学时每年的奖学金获得者,周程远虽许久未接触高中生的题目,但底子还是在的,这点问题对他而言还算简单。
周程远读了遍题目,在草纸上随手记了两笔,便开始为倪音辅导功课。
倪音很聪明,周程远辅导得也很有技巧,没多费功夫,倪音便弄懂了那些错题。
之后周程远又从辅导资料中翻出几道同类型的变形题目,让倪音练习。
笔尖从纸张划过,沙沙的摩擦声,周程远望着倪音的发旋,忽然想起之前已经成家的同事们在律所内互相抱怨给家里小孩儿辅导功课的事情。
他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大抵是小孩儿怎么教也教不会,导致家长情绪极其不稳定,急脾气的,教着便忍不住吵吵起来,要不是亲生的,都想直接扔出去了。
最后,律所内最年长的且有两次育儿经验的同事总结,辅导功课这事儿真不是人能干得事情,术业有专攻,有的钱就得给别人赚,还陪伴孩子学习呢,她宁愿把他们家书架上所有同法律相关的书籍都背一遍,也不愿意辅导功课。
周程远想,相比之下,那他还挺幸福的。
等倪音写完额外的练习题,周程远批改过,倪音这周的作业便完成了,她捞过借给周程远使用的抱枕,垫在自己腰后,调整好姿势,舒舒服服地窝在椅子里面,抽出被压在课本下面的平板,点开最新更新的电视剧。
之前她在客厅看,声音调得很高,书房安静,骤然响起,倪音连忙拨到静音,她抬头,征求周程远的同意:“我可以在这里外放吗?”
周程远冷酷拒绝:“不可以。”
倪音讨价还价:“我作业写完了。”
周程远:“但是我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倪音:“……”
周程远好心建议:“你可以去客厅,躺着靠着趴着,声音多大都随你,还有电视机的屏幕随你选择。”
倪音果断否决:“不要。”
倪音试图卖惨:“这么冷的天,那么大的客厅很冷诶。”
说实话,和倪音一起生活后,周程远终于理解曾经室友吐槽自己女朋友的内容了,虽然这个类比不那么恰当,但他深刻感受到“睁眼说瞎话”和“胡搅蛮缠”这两个词语的意思了,大抵不管哪个年龄段的女性,都熟练掌握这两个技能。
周程远瞥了眼倪音身上的居家短袖,不客气地陈述出事实:“现在才刚入秋。”
倪音耍赖:“不管,我这叫共感,客厅那么大,就我自己,孤零零的,心里感觉影响到我的体感,我就是觉得冷,而且人多才有氛围。”
周程远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不欲和她继续争辩,不管对错与否,倪音总是能扯出一些道理,而他也总是要让步。
见周程远重新执笔,倪音鼓了下脸颊,也退步:“我带耳机还不成嘛,不打扰你。”
但她不想动,漆黑如曜石般的眸子转两圈,她身体往前倾,手臂搭在书桌上,整个人趴伏在上面,离得周程远很近,她歪头仰视着,声音泛着甜:“周叔叔~”
周程远动作微顿:“嗯,又怎么?”
倪音眨眨眼睛,黑睫纤长浓密,似一弯黑月牙,脸颊也漾出两个小梨涡,她请求:“能不能帮我把耳机拿过来啊。”
周程远:“……”
倪音默认他同意,毫无负担地指挥道:“我今早还用了,应该在我床上放着吧,不然就是我房间的桌子上,那个银色的头戴式耳机,上个月你和我一起去买的,你还记得吧?”
周程远无奈起身:“知道。”
倪音“啊”了声,刚想到些其他的,忙又补充:“如果方便的话,周叔叔再帮我把床头柜上的水杯拿过来吧,添一点点水就好,还有旁边的小零食。”
倪音撒娇意味更浓:“谢谢周叔叔~”
都这般了,纵是不方便,也得方便才行,周程远太阳穴跳了两下。
他一直都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他看眼前,很少去遥望未抵达的未来,如岑定或是其他朋友都假象过温馨的婚后生活,以及一两个可爱的小孩儿,连男孩女孩都有准确的设定,但周程远从来没有过,他甚至连是否会结婚这个问题都未曾给出答案。
在这一刻,周程远破天荒地像个俗人一般假象了未来。
他以后,他婚后,最好是生育一个男孩,因为女儿实在太磨人了,又娇贵得很,打不得骂不得,还惯会撒娇,太容易纵着了,不是个好兆头。
心里这般想着,周程远还是起身去了倪音的卧室。
如今已经到黑夜,她窗户敞着,微凉冷风涌入,白纱帷幔荡着层层涟漪,桌面的纸张哗啦啦被刮落在地板,还有床上被随意卷成一团的被子。
周程远皱眉,这段时间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倪音的房间了,每次都是类似的情景。
着实……不像是女孩子的房间……
周程远双指
殪崋
压了压太阳穴,认命地走到窗边,阖严窗户,捡起被刮落的物品,简单整理了下书桌,从枕头和睡觉安抚娃娃中间捞出埋了一半的头戴耳机,他没忍住,又帮倪音收拾了床铺和薄被。
最后,实在不愿多看,关上灯,周程远径直离开倪音的卧室。
书房里,倪音正在外放电视剧,手臂环着膝盖,看得津津有味,见他进来忙按下暂停,抬手去接耳机,随口嘟哝了句:“怎么这么慢啊。”
周程远淡声,意有所指:“给你收拾房间了。”
倪音完全没当回事:“噢。”
看到拿过来的小零食,倪音问:“欸,我的坚果巧克力没有了吗?”
周程远睇她一眼,他是故意没拿:“少吃点糖,小心牙齿坏掉。”
倪音朝他仰头,嘴角往两边扯,龇着一口整齐又洁白的牙齿,展示给周程远,用事实来告知:“这不是还没有坏掉嘛。”
周程远没好气地掐着她脸颊,虎口刚好卡着下巴,手动关闭倪音洋洋得意的行为,延续起上一个话题:“女孩的房间乱成那样,像话吗?”
倪音眨眨眼,因为被钳制住,声音含糊:“像话。”
唇瓣瓮动,蹭过粗糙的虎口位置,周程远有瞬间的烫意,指腹下弹软滑腻的手感突然有存在感,但不想又被倪音躲过去,他未收回动作,仍语气严肃:“说你呢,听到没。”
倪音理所当然道:“不是有周叔叔嘛,你没事的时候就帮我收拾一下嘛。”
“……”
听听,这说得都是什么话。
周程远感觉牙痒痒,手上不自觉加重了些力道。
倪音娇气极了,拍掉周程远的手,抱怨道:“好疼,周叔叔是学会体罚了嘛?”
人娇气,皮也娇气,就片刻的功夫,倪音脸颊便多出红色的手印,纯白为底色,可怜,又透露着一股凌|虐美感,周程远不敢多看,爽快地道歉。
倪音得寸进尺,像是拿到把柄一般,眯着眼如同小狐狸,无辜又精明:“那我的房间——”
周程远:“……”
作者有话说:
小狐狸开始撒网了:P
27 ☪ 晚安
◎完完全全将对方纳入羽翼之下。◎
“周叔叔, 二选一,快帮我选一下!”
倪音从卧室“噔噔噔”跑出来,左手和右手各举着一个衣撑, 挂着搭配好的衣服。
左手是黑色的针织裙,胸口别着一枚钻石胸针, 长度应该在膝盖以上, 挂在衣撑上细细一条,穿在身上应该很合身很显身材, 格外得成熟, 和倪音往常的穿衣风格不同,像是别人衣柜里的衣服。
只一眼,周程远便在心里淘汰掉。
右手是一条白色的淑女裙,长度在小腿位置, 娃娃领,蕾丝边, 领口系着黑色的蝴蝶结, 集合着少女元素, 因为是适合正式场合的裙子, 布料和设计都很有质感, 穿在身上大抵没有日常的服装舒服。
周程远轻蹙了下眉梢, 他对两件都不是很满意, 问:“有没有别的选项。”
倪音:“我以前的衣服都在瑶城嘛, 就这两套,快选!”
周程远指了下右边, 勉强:“这个吧。”
倪音手腕翻转, 上下打量了遍这条白色的淑女裙,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周叔叔喜欢这种风格, 明白了。”
“……?”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周程远默了瞬,很直男地开口:“我觉得你穿校服好看。”
倪音:“……”
“那不行,我要参加音乐会,得穿正式场合的衣服。”倪音对周程远的眼光持以保留意见,默了瞬,一脸严肃地反驳,随即转身回房间。
中午时,倪音和周程远正在餐桌吃饭,闻歆突然拨来电话,打到周程远手机里,却询问倪音晚上有空吗。
周程远以为自己听错,愣了两秒,把手机递给倪音。
倪音一头雾水地接过电话。
闻歆想邀请倪音今晚陪她去看一场音乐会,是她很喜欢的一个乐团,最近在国内各地巡回演出,刚巧在溪城有一场,她得知以后早早便订了票,并提前和朋友约定好。
只不过临到时间,朋友突然有事,无法同行,闻歆忽然想起之前听说倪音从小学钢琴的事情,都是古典乐,想必倪音应该也会喜欢这种演出,便临时邀请了倪音。
倪音确实有几分兴趣,而且这个乐团很有名,倪音也蛮喜欢的。
但最重要的是,倪音现在还挺喜欢闻歆,更准确一点是,之前几次接触,她本来对闻歆就挺有好感的,只不过中间隔着一点点阻碍,如今误会解开,她是发自内心地愿意和对方接触游玩,因此欣然赴约。
半个小时后,换过裙子的倪音再次从房间出来,她凑到周程远面前,期待评价,连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好久没碰化妆品,生疏了,眉毛是不是怪怪的?”
周程远:“?”
他盯了片刻,意识到倪音画了一个淡妆,是在询问她的妆容如何,周程远丝毫没有吝啬:“很漂亮。”
倪音满意,再一次回房间。
但这次很快,三四分钟后她捧着首饰盒出来,要周程远帮她挑选耳饰,只是一个可供参考的意见,决定权还是在倪音那里。
期间,倪音又进进出出了几次,分别让周程远帮她参考项链、配包等。
毕竟家里有一个鲜活的人存在着,倪音若是再反复试戴,对镜拍照,发给几百公里以外的郑时羽帮忙参谋,着实有些麻烦了。
磨磨蹭蹭,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周程远坐在客厅沙发上,脊背的弧度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从梧桐般挺直到渐渐松垮,懒散地抵靠着沙发靠背,手边的杂志都快要被翻烂,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女生出门之前的繁琐准备。
望着墙壁上滴答走动的时钟,周程远耐心等待,右手随意地搭在膝盖,手指随着秒针转动的速度向下轻点。
终于,他开口提醒:“倪音,时间快到了。”
“好了,马上就来。”
隔着虚掩的房门,倪音的声音传出来。
她也匆匆忙忙跑出来,在玄关处换上小皮鞋,准备出门,迈了一步,突然想到什么,倏然顿住,回头看向刚拿起车钥匙的周程远。
倪音露出一抹惯常有求于人时的微笑:“周叔叔,我可以用你的香水吗?”
平常,周程远很少用香水,也不爱用这种东西,但参加一些比较重要比较正式的场合,偶尔会用一点,仅有的几瓶香水大多数时间都是躺在抽屉里睡大觉。
许是生活在一起太久,许是倪音的策略确实起作用,周程远本就没有设防的底线一条条被磨掉,便是这种带着个人标记的比较私人的物品,也很慷慨,他并不介意倪音去使用。
“可以,不过我的是男香,可能不适合你。”
“但我没有香水呀,我想用。”
得到应允后,倪音风风火火跑进周程远的卧室,小皮鞋和地板碰触,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她很快翻找出,选了一瓶周程远使用频率最高,也是她最喜欢的一款香。
倪音对着空气喷了几下,快速钻进去,转了一圈,嗅到衣袖上沾染的佛手柑和薄荷的味道,她用力闻了一下:“周叔叔的香水味道很好闻,我很喜欢。”
周程远淡声:“你喜欢就好。”
倪音上前半步,手里握着香水瓶,朝着周程远按下,周程远躲闪不及,身上的味道比倪音要浓郁一些,但仍是清淡的冰凉的感觉,并不熏人。
周程远无奈:“调皮,也不看看我送完你去哪儿。”
倪音满意合上盖子:“周叔叔的品位和我一样,周叔叔不觉得骄傲吗。”
他们约在剧院门前见面,闻歆比倪音早到几分钟,之前在车上通过电话,闻歆站在路边等,周程远还有其他安排,也就没有下车,隔着车窗和倪音交代了几句。
倪音很完美地结合了倪文柏和钟书兰的优点,不管是骨相还是皮相,都绝佳,五官精致,明艳亦或是冷艳,适配度都很高,全看如何打扮,她今天穿着白色的淑女裙,朝着淑女文静的风格,很甜很乖,也很娇贵。
她从车上下来的瞬间,闻歆眼睛亮了下,调侃道:“哪家漂亮的大小姐啊。”
倪音在外人面前脸皮挺薄的,她不好意思:“闻歆姐,你别乱讲。”
闻歆瞥了眼车窗内的周程远,挺嫌弃的,语气都低沉了几分,隐隐含着嫉妒,她说:“噢,周程远家的,这人哪儿来的好运气,不婚不育,半路还能捡个女儿养养,没少在家里玩真人版奇迹暖暖吧。”
奇迹暖暖,倪音知道,自然是听懂闻歆的意思,她略微尴尬。
周程远不知道,但不妨碍前面那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他冷冷地睨着闻歆。
闻歆收音,并转移话题,她挽着倪音手臂,彼此挨得很近,闻到倪音身上的香水味,她觉得味道有点熟悉,但和倪音不太搭,特别是今天的妆容打扮。
刚巧,倪音有东西落在副驾驶,周程远隔着车窗递过去,闻歆也闻到他手臂处略微浓郁的同样的味道,她挑眉,眼神戏谑:“周程远,没看出来,你挺闷骚的,出门还用倪音的香水。”
周程远:“……”
倪音:“……”
倪音解释:“是我用周叔叔的。”
听罢,闻歆明白熟悉感从何而来,但仍是以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周程远一眼,如实评价:“小女生就该用一些甜香,等下次见面我送你一瓶适合你的。”
“不用啦。”倪音忙拒绝,“我没有需要的场合,偶尔用周叔叔的就好。”
“替我省钱啊?还是替他省钱?”闻歆调侃,“你瞧瞧周程远工作多努力,就知道他不缺钱了,毕竟给自己打工,工资和努力成正比。”
周程远的事业与积蓄,全靠他独自打拼,若说他很有钱,明显不现实,他所有的财产恐怕不及倪音所得遗产的零头,也就将将买得起一辆富二代车库里被冷落陈列的跑车。
但是,以小康家庭的标准养一个小姑娘,他绰绰有余。
对于闻歆的话,周程远没有异议,本来在家里时听到倪音说自己漂亮的裙子和首饰都在瑶城,说自己没有香水,他便准备让倪音有时间逛街购物,买一些衣服和缺少的物品,只不过两次都被倪音后面的话岔开,才没有来得及说这件事。
现在闻歆提起,周程远顺势说了自己的想法:“旁边不是有个商场吗,等会儿演出结束,你们出来可以稍微逛逛,正好换季,倪音也该买些衣服了。”
倪音还没吭声,闻歆先应下:“可以啊,总不能天天穿着校服,多丑啊。”
不久前才说倪音穿校服好看的周程远:“……”
周程远不放心,又和闻歆交代了句:“闻歆,你陪倪音逛一下,帮她参考参考,她平时学习挺忙的,没多少时间,看看缺什么都买上,回头我报销。”
闻歆翻了个白眼:“用得着你说啊。”
周程远:“麻烦你了。”
倪音一句都插不上,便被周程远和闻歆安排得明明白白。
时间不早,演出已经开始检票,倪音和闻歆准备入场,周程远同她们道别,约了两个小时后见,临走时他看了眼倪音,重新启动车子。
汇入主路,车水马龙,霓虹灯光映亮半边天空,月牙弯弯,悬在树梢,周程远倏地想起倪音刚来溪城时的画面,瘦瘦弱弱的模样,面色苍白,眼神黯淡,仿佛风一吹就能倒,拉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根本装不下几套衣服,更显得孤零零。
不管是在她幼时的一次见面,还是从倪文柏闲聊时透露的内容,周程远很确定,倪音是住在城堡的小公主,是被捧在手心里闪耀明珠,是天边的高悬明月。
而现在,大概是她这十几年人生中最艰苦的生活了吧。
倪音很懂事,也很成熟,从未有过任何的抱怨和不满,她努力适应如今的生活,很少沉溺缅怀过去,是认真地享受现在,她每一步都在向前,坚韧而乐观。
周程远很欣赏倪音的性格,欣赏她身上的“韧”。
突逢巨变,并未被命运压垮,反而成为破茧的蝴蝶。
纵是他,当初也用了半年之久来消化那场于他而言的惊天巨变。
倪音已经很厉害了。
在最开始,周程远单纯为了报恩,或许也有些可怜和同情的存在,他将倪音接到身边,是公事公办的念头,到如今,他对倪音已是亲情,他心房被敲开,他完完全全将对方纳入羽翼之下,无保留地关心照顾。
他想这世界上他们两个同样孤单。
或许是最适合成为亲人的。
作者有话说:
周叔叔还在天真的做美梦(-
明天周四(12.7)浅浅休息一天,最近病毒比较厉害,宝贝们注意防护!-
感谢读者“阿白”,灌溉营养液+5、感谢读者“萧禾_”,灌溉营养液+5,谢谢宝贝们!
28 ☪ 晚安
◎我好困,你抱我回家。◎
许是担心倪音替他省钱, 亦或是不花他的钱,倪音刚找到位置坐下,正准备把手机调至静音时, 忽然收到一条来自周程远的汇款消息。
倪音盯了几秒,听到闻歆和她讲话, 这才收起手机。
暂别的这两个小时里, 周程远不是什么重要行程,他和岑定约了网球。
前段时间, 岑定深受打击, 事情略有些复杂,还要从倪音高三开学前夕他请客吃饭的起因说起,当时为了躲避他妈妈的好闺蜜带着全家登门拜访,主要是为了避开他妈妈好闺蜜的女儿, 也就是他的相亲对象。
但不管岑定如何回避,最终还是和对方见了面, 以正式相亲的名义。
事后两人没成, 也没有任何可发展的空间, 主要原因是女生嫌弃岑定太胖了, 说他有中年发福的迹象, 没瞧上他。
这——可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岑定听完他妈的转述, 差点激动得跑外面放串鞭炮, 以后可不用再为这事儿推三阻四了, 但是听完后半截,顶着他妈嫌弃的眼神, 岑定无语凝噎。
他胖?他发福?要不要这么埋汰人啊?
他只是这几年忙于工作, 疏于锻炼, 曾经的腹肌也随着懒散了, 虽然比不上镜头中严格把控体重的男模,但在人群中随机挑选出十个人,八个都没有他身材好。
所以这次匆忙的相亲之后,岑定这边的单方面后续是他气得两天没吃晚饭,去便利店买烟,路上遇到推销员,脑子一热,又当了次冤大头,在一家网球俱乐部办了张卡。
但没想到的是,这事儿还有转折还有后续。
工作结束,岑定和律所的同事一起外出吃饭,刚巧遇到他妈妈的闺蜜的女儿,想到对方对自己的评价,他气得牙痒痒,很没有风度地过去打招呼。
然后发现,从某些参照来讲,对方对他的评价好像也没有问题。
女生的择偶审美略微有点小众,偏爱肌肉壮汉型男生,例如漫威宇宙中雷神的扮演者和美队的扮演者,是能够打满分十分的身材。
和这种类型比较起来,岑定承认,他就是胖,就是快中年发福,说他细狗都没问题。
但是!要不要这么荒谬啊!那种身材是他能练出来的?周围有几个人有那种身材?
而且就周程远这么自律、十年如一日坚持锻炼的人,也远没有达到健硕发达的程度,衣服之下是一层恰到好处的薄肌,精瘦有力,匀称流畅,不会过于夸张。
当时同事都在附近,就为这事儿,岑定被狠狠嘲笑了好几天,之后还不知怎么就传进了闻歆的耳朵,为此岑定在闻歆那里多了一个新称呼——中年发福那男的。
……
岑定很无语。
他算是明白了,谣言就是这么来的。
但卡也办了,钱也花了,放着也是放着,中午休息时,晚上下班后,岑定偶尔会拉着周程远去俱乐部打球,他们装备都在那边存着,来去也方便。
岑定今天状态挺好,接球很猛,你来我往,周程远打得也挺开心。
意外地多耽搁了会儿时间,临走时岑定还没过瘾,想拽着周程远再打一会儿。
周程远把球拍放在一旁,抽了几张湿纸巾,擦拭掉额头耳鬓的汗珠:“明天再打,时间有点晚了,我该去接倪音了。”
岑定吊儿郎当道:“不是和闻歆在一起吗,让闻歆给送过来呗,我请闻歆吃饭。”
周程远睇他一眼,没吭声,把东西放好后,拎着外套和车钥匙离开。
岑定忙跟上:“等等,着什么急呢,刚不还说好一起吃晚饭。”
周末晚高峰,路上有稍许堵车,他们赶到剧院那边时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音乐会早已散场,门口空无一人。
周程远和倪音联系,倪音正在商场的试衣间,闻歆则在她隔壁的试衣间。
听到她俩在逛街,要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岑定差点拔腿就走。
本来迟到的周程远和岑定突然变成早到的,电话询问了倪音和闻歆的喜好,订下餐厅。
时间不早,第二天倪音还要早起去学校,她和闻歆都没有多耽搁,从试衣间出来直接去结账,然后到餐厅找周程远和岑定。
见面后,岑定手痒,拽了下闻歆的头发,故意找茬:“不是,你这人怎么没有礼貌啊,见面都不知道打招呼吗?”
闻歆:“……”
闻歆无语:“松手。”
岑定本来就是闹着玩,虚虚捏着,根本没用力,见她冷着脸,便识相地松开了,他凑上前,瞅着闻歆的表情,试探问:“生气了?”
闻歆嫌弃地将人推开:“离我远点,一身汗味,也不怕熏着人。”
周程远本和倪音并排,正从她手中接过东西,听到前面两人的对话,他动作微顿,拎过纸袋后很自然地和倪音拉开了些距离,若不是倪音注意力都在这边,怕是都察觉不到这一细节。
倪音贴过去,用过无数次的香水蕴着少女本有的体香,随着时间发酵,变得微甜,是一种很独特的味道,周程远嗅觉灵敏,垂眸看去。
他解释:“过来之前没时间洗澡。”
倪音嬉笑:“我又不嫌弃,而且周叔叔那么爱干净,从家里出来之前不是才洗过澡嘛,就是运动出汗了,也不难闻。”
岑定仿佛找到撑腰的,大惊小怪:“听听!听听人小棉袄的话!多懂事!”
闻歆冷哼,毫不客气地打击道:“那是对周程远说的,你是周程远吗?你和周程远一样吗?”
岑定不信,当即问倪音:“小音,你也不嫌弃岑定叔叔对吧。”
倪音默了瞬,含糊其辞:“这个吧,看情况吧,不该嫌弃的时候肯定不嫌弃。”
“……”岑定没忍住,阴阳怪气,“谁带的小棉袄跟谁亲是吧?”
周程远用一种“你在说什么废话”的眼神看过去,淡声:“人贵在自知。”
倪音:“……”
闻歆幸灾乐祸:“都说了,你跟周程远比什么。”
“小音可是我亲自从瑶城接回来的。”岑定长臂一伸,揽过倪音的肩膀,像拐卖小孩儿的坏人,放出香甜的诱饵,悄声引诱,“小音啊,早知道当初接你回来那天,就直接带回我家了,正巧我妈一直想要个女儿,这不就齐全了,跟着周程远这个工作狂生活哪儿有到我家给我爸妈当女儿来得舒服啊,现在弃暗投明可还不晚。”
“……”
“那不好吧,周叔叔都要成孤寡空巢老人了,我良心过不去。”
倪音一本正经道。
周程远似是引以为豪,附和道:“确实。”
岑定无语:“瞧瞧!都瞧瞧!”
闻歆白他一眼:“得了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人家倪音都快成年了,你以为幼稚园小朋友呢,还想把人拐走?”
说话间,四人落座,周程远和倪音坐一边,闻歆和岑定坐一边。
有服务员上菜从旁边经过,餐盘上是一款精致的冰淇淋,点缀着奥利奥碎,暖光灯下格外诱人,倪音勾头看去,视线循着服务员离开。
她朝刚拿过菜单的岑定伸手:“让我先看看菜单。”
岑定手腕翻转,都没有打开,直接递到倪音面前,倪音翻到最后,看到同款甜品,照片与实物一致,她嘴馋想吃,食指点在上面,正要开口点单。
周程远的目光移来,冷冰冰道:“想都别想。”
倪音:“……”
倪音竖起食指,讨好道:“就一小小口。”
周程远瞪了她一眼,没吭声,把菜单重新递给岑定。
倪音瘪着嘴,可怜巴巴的表情,丝毫不敢反抗。
闻歆看戏看得开心,丝毫没有同情心,学着岑定之前的语气,更是无情地调侃:“瞧瞧周程远这□□专政的模样,真霸道,吃口冰淇淋都不行啊,你还真把小音当女儿养呢?管这么严?”
岑定很有发言权:“你才看明白?周程远现在是人到中年离异单身独自带崽人设。”
他补充:“幸好小音年纪大,又懂事,要是才初中阶段,正处在叛逆期,那有周程远头疼的,估计还要再多一个前缀——深夜桥洞下寻找离家出走女儿的可怜老父亲。”
某个崽,某个离家出走的叛逆女儿,倪音惊呆了。
别和她讲,他们私下里就是这么看待她和周程远的,都是这么聊周程远的?
周程远无语皱眉:“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倪音又不是没有父母,我只是她的长辈。”
岑定见好就收:“行行行,不说了。”
晚饭结束已经很晚了,繁星璀璨,路边店铺皆以关门,溪城的喧嚣渐渐平息下来,回家的路上倪音困得打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程远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声音消失,周程远侧目,见倪音歪头靠着车门睡着了。
周程远放慢车速,尽可能平稳地行驶到家。
车子停靠在停车位里,黑夜阒寂,车厢内也随之安静下来,外面的昏暗光影透过前车窗玻璃洒落,倪音仍未醒,周程远等了会儿。
片刻,有消息推送至手机,屏幕亮了下,周程远注意到时间,他没再继续等,侧过身,轻唤了倪音两声:“倪音,到家了。”
倪音睡得迷迷糊糊,“嗯?”“嗯”的嘟哝着,随后又往车门处缩了缩,若不是有安全带横在身前,怕是能直接缩成一团。
周程远倾过身,跟了过去,抬手轻晃倪音:“回家再睡,一样的。”
神智渐渐恢复清明,倪音仍不想清醒,艰难地掀起眼皮,周程远的虚影从眼前晃过,抬了两下,没完全睁开的眼睛又重新眯上。
“……”
周程远束手无策,看倪音被困得难受,按下弹扣,好心帮她解开安全带。
夜色深浓,一切都静悄悄的,这时有同样晚归的车辆经过,刺眼的远光灯从前车窗玻璃晃过,对方停靠在他们旁边的停车位,车技鲁莽,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一两分钟后,对方打开车门,夹着电话,边讲边匆匆离开。
周程远也下车,从车头绕到副驾驶那边,拉开倪音那侧的车门,倪音脑袋一直抵着车门,身体随之斜着往外坠,周程远眼疾手快,连忙抵着她肩膀,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微凉夜风涌入,倪音打了个激灵,再加上瞬间的失重感,晕乎乎醒过来。
周程远单手撑着车门,高大的身影遮挡了路灯光影,以及一部分的夜风。
他开口,声音在深夜里更加低沉:“醒了?那就下来吧。”
低低地回荡在耳畔,倪音的耳尖不受控制地抖了下,她莫名害羞,闭着眼睛装睡,头脑一热撒娇道:“没有醒,我好困,你抱我回家。”
说完,倪音脸颊发烫,懊悔不已。
周程远也愣了下,虚握在身侧的手掌微蜷,拇指抿过食指,下意识摸了下口袋,空空荡荡,并没有烟盒的存在,他回过神。
气氛莫名的僵持住,倪音不敢睁眼。
片刻,周程远妥协,无奈地弯下身,手臂从倪音腿弯穿过,动作温柔地将她抱出车厢。
倪音属于口嗨型,真要让她真枪实刀地去做,反而先怂了。
随着周程远的碰触,温热体温隔着一层衣料贴近她皮肤,悬空失重,以及靠近的极有存在感的气息几乎将她包裹,倪音大脑宕机,身体瞬间僵硬,仿佛一根木棍。
周程远清晰感受到,甚至还注意到倪音眼皮下面眼珠慌乱滚动的痕迹,简直漏洞百出,他都懒得揭穿,但还是重复了遍:“醒了就下来吧。”
这才几秒啊?
虽然她紧张害羞,但下一次再有这般亲昵的行为,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倪音急智,脑子都没完全反应过来,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要。”
周程远:“……”
倪音多余地解释:“我腿麻了,走不了。”
周程远扯了下唇角,觉得岑定的话还是说早了,倪音虽然快成年了,但这会儿跟幼稚园的小朋友差不多,一样的幼稚难缠。
他目光落在敞圆的车门上,示意倪音,他两手都占着:“抱着不方便。”
倪音伸手关上,小心建议:“那背我回家?”
这句话仿佛点燃思绪,话音刚落,她立即换上另一种坚定又带着回忆的语气,平静诉说:“我爸爸以前经常背我。”
周程远也想起倪文柏,都无需想象,脑海中自然勾勒出倪文柏将倪音背在后背嬉闹的画面,倪文柏做这种事情并不奇怪。
提到彼此一直回避的话题,风也静止,仿佛定格,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沼泽。
最终,周程远把倪音放下,又把运动外套披在倪音肩头,他心软,压低幅度,半蹲在倪音身前,回头提醒:“不困了吗?还不上来。”
倪音微怔,唇角扯出灿烂笑容,她快步上前,扑到周程远后背。
这是倪音第二次占据这片宽阔后背,醉酒时的迷茫迟钝,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都没来得及细品便陷入深眠,而如今感知清晰,她手臂环过周程远的脖颈,压过肌肉的纹理,秋风习习,绕卷在他们周围。
身上是周程远的外套,残留着很淡的薄汗,还混着沐浴露的味道和她捣乱喷上的香水味,佛手柑与薄荷与周程远的组合,很好闻,几乎将她环绕,令倪音痴迷。
从小伏在倪文柏肩头,那片后背仿佛没有边际,永远坚实宽广,任倪音随意翻滚。
周程远的肩膀亦然,带给她同样的安全感。
倪音突然:“爸爸。”
周程远愣了下,脚步微顿。
垂落在周程远胸前的手臂微微收紧,倪音靠近了些,脸颊贴在周程远颈侧,滚烫,还有隐于之下的动脉,是一个很亲昵很依赖的举动。
倪音小声说:“你不是在做我爸爸做的事情吗。”
没有说“代替”这个词,却已然揭穿,周程远没有回应,但每一步都走得沉稳。
靠得这般近,倪音发现周程远的耳垂上有一颗很小的黑色的痣,在偏后一点点的位置,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这颗小痣的存在。
倪音盯了半分钟,转过头,望着头顶缓慢倒退的张牙舞爪的树枝,宁静夜色中,她呢喃。
“周爸爸。”
“程远爸爸。”
作者有话说:
周叔叔心得:倪音太会撒娇了(烟
29 ☪ 晚安
◎生日不吃蛋糕吗?◎
夏日结束, 天气一点点转凉,早晚温差变大,倪音上学的时候天还没亮, 放学的时候已至深夜,为此受凉感冒了好几次, 而且出行时间对一个独行的女生而言不太安全。
晚秋之后, 周程远只要有时间,几乎每个早晨和晚上都会去接送倪音上下学。
为此, 岑定嘴贫的德行又发作了, 不止一次对着周程远调侃,说他这临时监护人当得比别人家的亲爸亲妈都负责任。
旁边同事听到,也跟着开周程远的玩笑,劝他早点结婚, 生个小孩,以他现在的表现, 以后一定是个好爸爸。
枯黄落叶洒满街头, 几场雨落, 一夜之间气温骤降, 匆匆忙忙步入冬季。
十二月份, 倪音生日, 她在冬天生日。
12月23日, 今年将是她第十八岁的生日。
倪音曾设想过她的成人礼, 或许会很隆重,她穿着蓬蓬公主裙和亮晶晶的水晶鞋, 出席倪文柏为她举办的生日晚宴, 宴会上有她相熟的朋友和家人, 还有不太熟悉但礼貌邀请的同学和其他来宾。
或许是温馨放松的, 她请一周假期,和钟书兰倪文柏出去度假,在南半球艳阳下的海边沙滩喝着椰子汁,在被大雪淹没的深山别墅里舒舒服服地泡着温泉,只有他们三个,没有任何工作和打扰。
又或许是大胆叛逆的,她体验遍所有平时不会做的事情,甚至还为自己设计了一个很酷的纹身,到时就纹在脚踝踝骨后。
然而时光小船晃晃悠悠,终于抵达这一天。
现实是既没有梦幻晚宴舞会,也没有全家的休闲度假,更没有任何叛逆计划,倪音如往常一样,上了一天的课,背着未做完的试卷和习题册,在校门口等待接她的周程远。
很平淡但又真实的一天。
不过也有惊喜,倪音裹着厚厚的围巾,鼻尖忽然多了一抹凉意,她抬头,昏黄老旧的路灯前飘舞着白色雪粒,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最近这段时间,天气灰霾阴沉,倪音的情绪也持续低沉。
在生日这天,倪音的情绪更是跌落谷底。
去年生日前夕,因工作需要,倪文柏和钟书兰在外地出差,为了赶在午夜十二点之前陪倪音过生日,他们紧赶慢赶,乘了晚班飞机,于九点多抵达瑶城。
钟书兰提前为倪音订了生日蛋糕,他们又绕路去取蛋糕。
然后……发生意外车祸……
午夜十二点钟声敲响之际,十六岁与十七岁交叠之际,倪音无助地蹲在手术室外。
这半年多,同周程远生活在一起,他们回避这些,他们专注当下,倪音渐渐忘却那些悲伤,每一天都很幸福充实,她很少再失眠,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
但原来,只是深埋地底的哑炮,在某个契机,震耳欲聋。
周程远可能察觉到,也好像没有察觉到倪音的异样,一切如常。
倪音没有和周程远,没有和应寻,没有和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讲她的第十八个生日。
如郑时羽,如之前的朋友,知道她生日,也知道她的天翻地覆,所以都很沉默地当作平凡一日,礼貌地没有送上礼物及祝福。
雪粒变得密集,卷着凛冽冬风四散,倪音眼睫粘了几粒,视野被白色填充,随着她眨眼,消融在下眼睑,似泪水,丝丝凉意刺激着纤弱的神经。
倪音想,这样便很好。
和往常没有区别,平平淡淡没有意外的一日。
几分钟后,拥堵错乱的街道被交警疏通,倪音上车,热气吹过,刚达到凝固点的小雪粒瞬间化为水珠,湿漉漉地挂在衣服和发梢。
周程远翻出抽纸包,举到倪音面前:“别着凉了。”
倪音抽了几张,贴着身上胡乱擦了一遍:“也没沾多少嘛。”
周程远:“废话什么,头发也是湿的,再擦擦。”
倪音故意和他反着来,解开围巾,又拉开外套拉链,不急不缓地调整着安全带。
“……”
周程远看不下去,自己拿起纸巾,压下安全带的开关,身体朝她那边倾,按着倪音肩膀,三两下将穿在她发丝上的晶莹雪珠擦掉。
末了,周程远叮嘱:“回家煮碗姜汤,驱寒。”
倪音瞬间垮下脸,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周程远对她的体罚,她拧着眉据理力争:“我又没感冒,不需要喝。”
周程远:“预防。”
倪音软着来:“煮一次怪麻烦的,我喝热水就行。”
周程远睇她一眼:“我煮。”
倪音:“……”
待倪音整理好,周程远重新发动车子,余光瞟了眼数控板上的时间,说起另一件事:“我订了一个生日蛋糕,我们现在去取,回家肯定会比平时晚一点,估计睡觉时间也会晚很多,明天如果起不来,我可以和你班主任请假。”
听到生日蛋糕这几个字,倪音愣住,神经格外敏感,她倏地转向周程远,脸上的表情随之凝滞,她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牙齿咬在舌尖,疼痛不停蔓延。
片刻,倪音终于缓过来,她挑拣着词语,呐呐道:“干嘛要订蛋糕。”
周程远轻笑了声:“生日不吃蛋糕吗?”
倪音明知故问:“谁生日。”
周程远看了她几秒:“我生日。”
倪音:“……”
今天,至少是今晚,倪音并不想将自己剖析给周程远,她默了瞬,只是拒绝:“我不喜欢吃蛋糕。”
现在轮到周程远唱反调,他说:“但我想吃。”
倪音:“现在好晚了,我明天还要上学。”
周程远:“不是说帮你请假吗。”
倪音:“会耽误我学习,下次考试就不是第一名了。”
周程远:“我给你辅导功课。”
倪音不懂,周程远明明不喜欢吃甜品,为什么非要吃这个蛋糕。
似是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周程远低着声,语气极其轻柔的安抚着:“老板在店里等我们,只是取个蛋糕,耽误不了什么。”
倪音脑子乱糟糟的,拧成几个死结,她无暇关注其他,也就没有听出周程远的言外之意,她闷闷地应了声:“知道了,但如果蛋糕不好吃,我会生气的。”
周程远失笑:“行,不好吃咱俩明天去找岑定算账,他给我推荐的蛋糕店。”
周程远很少过生日,十八岁以前,有母亲记得他生日,但生活条件有限,买蛋糕是一种很不划算又非常浪费的行为,他们家的庆祝方式是做一桌丰富的晚餐。
十八岁以后,周程远独身一人,没有人记得他生日,就连他自己也不会去记这个日期,一年年过去,一岁岁增长。
岑定知道周程远不过生日,也知道周程远的生日大概在哪一日,突然被咨询哪家蛋糕店的蛋糕漂亮又好吃,岑定着实惊了下,不过很快便想到倪音。
原本,他还怂恿周程远组个局,为倪音庆祝她的成人礼,顺便狠狠宰周程远一顿。
但很遗憾,这个提议被周程远直接否决了。
“这可是十八岁耶!”
“人生只有一个十八岁!”
“你这人有没有点仪式感啊!”
岑定都感慨出夹子音了。
周程远没搭理他,随即岑定愤愤地骂周程远“没情趣”“死直男”。
周程远不为所动,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
岑定大彻大悟,失望地开玩笑,称不打扰他们父女二人的美好时光。
半个小时后,岑定发现自己办公桌上多了几个新案子,气得咬牙切齿。
车与车之间,前灯与后灯亮着,这段距离交错的光柱清晰照映出雪落的痕迹,胡乱飞舞,或被凛风刮到车身,或落在沥青马路被车轮碾过,倪音盯着发呆,紧绷的神经一扯一扯,她控制不住去想象。
一年前的今天,倪文柏和钟书兰同样坐在车里,他们会聊些什么,又会期待什么。
钟书兰肯定会说她是漏风的黑心棉,肯定会觉得打喷嚏是因为她在家里念叨。
倪文柏会替她说话,会笑着打趣钟书兰,甚至还会演技夸张地彩排一遍送出生日礼物的铺垫。
如果真的有时光机,倪音一定一定要回到三百六十五天零六个小时之前,告诉倪文柏和钟书兰,她不想过生日,她也不想吃生日蛋糕,她在家好好的,所以请他们一定一定要在舟城好好工作,只要在午夜十二点时给她拨一个视频电话就好了。
暖风呜呜地从风口涌出,都怪它吹到脸颊,吹到眼睛,干涩紧绷,连眨眼都变得困难,所以眼睛会保护式地分泌出液体,润得眼眶变红,视野模糊,还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往下落。
倪音低垂着头,粗鲁地抽了几张纸巾,胡乱擦过眼睛,又擦了擦鼻子。
掩耳盗铃般,先一步开口,语气凶巴巴的:“我就是有点感冒,擦个鼻子。”
周程远“嗯”了声,视线落在正前方,没有揭穿:“回家多喝点姜汤。”
倪音直接气笑,情绪迅速转了个弯,这都什么人啊!
她顶嘴:“不要,我不喜欢。”
周程远替她出了一个不可能的馊主意:“那你回家和懒懒商量,如果它愿意替你喝,这次就不让你喝了,反正姜汤的量就那么多,你们商量商量。”
倪音没忍住:“周程远!你幼稚不幼稚!”
周程远故作严肃:“喊什么呢,没大没小。”
倪音:“你是不是记恨懒懒上次钻进你衣服里睡觉,害你沾了一身猫毛上班的事情,你好小心眼。懒懒都没计较你扣它两个罐罐的事情。”
周程远毫不避讳:“对,我还记恨懒懒咬断我两根数据线,又把家里网线咬断,在我头顶跑酷,还偷用我水杯喝水的事情。”
听着这一件件细数出的罪证,倪音气短,重新选定立场,并迅速将自己撇清:“一人做事一人当,一猫做事一猫当,咱家不搞连坐,你找懒懒算账,跟我没关系。而且它调皮捣乱还不是你没有教好,你也好好反思反思。”
周程远失笑:“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肯定得严格管教,就暂时扣它两个月的罐罐吧。”
倪音沉默了瞬,于心不忍:“两个月是不是太多了点。”
周程远挑眉:“不多,我反思后,觉得平时对懒懒太纵容了。”
倪音:“……”
作者有话说:
懒懒:可怜弱小又无助(缩成一团jpg.
30 ☪ 晚安
◎我安慰你呢,怎么又把你弄哭了。◎
雪越下越大, 从颗颗雪粒,到六瓣雪片,再到鹅毛翩飞, 黑色的沥青路面铺上一层白被,鲜艳的红绿灯光变得柔和, 雨刷不停挥舞着。
快抵达蛋糕店的路段, 前方突然堵车,几分钟前还顺畅的车流挤作一团, 车灯交映, 亮晃晃,周围是此起彼伏长长短短的鸣笛声,格外嘈杂。
等待许久,排成长龙的车流未移动分毫, 红蓝警灯变换,有警车混入其中, 因天气恶劣, 可视度降低, 看不清最前方的具体情况。
又过了片刻, 他们之后的车队里有些车辆等不下去, 尝试掉头离开, 有一便有二, 后排的车辆陆陆续续离开, 就连前排的车辆都尝试退出来。
周程远一直在注意倪音的情绪,心思没有放在外面的交通上, 耐心还有余量。
不过见别人都这般, 他也开始考虑更换路线的可能性, 但导航显示他和倪音距离蛋糕店也就两三个路口, 附近都是单行道,需要绕行很长一段距离,比较麻烦。
正巧,又一辆车准备掉头离开,周程远降下车窗,询问对方是否清楚前面的情况。
司机是一位很热情地大哥,开口便劝周程远不要再等:“前面?前面车祸了,堵着呢。刚才警车都过去了,今天天气还不好,要在这儿等的话,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你这位置靠后还好离开,等我掉完头,腾出路,你跟我后面一块走。”
听到“车祸”两个字,周程远皱起眉,随即和大哥道谢:“好,我知道了。”
“都是小事儿,不用谢,开车注意安全啊。”大哥摆摆手,望着被刮进车内的鹅毛大雪,升起车窗的时候还感慨了句“这天可真冷”。
这短暂交谈,凛冽寒风侵袭,热气流失,车内温度降了不少,周程远也升起车窗,他回过头,果然见倪音脸色变得极差,霓虹光晕映着苍白,她微微发抖,紧张地攥着安全带,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周程远在心里低骂了句,恼怒自己多这么一嘴干嘛。
“倪音。”
周程远唤她。
倪音循声望去,动作有些许僵硬无措,眸底盛满迷茫和无助,看清周程远的模样,她似枝头等待的破壳雏鸟,完完全全的依赖。
如同对待琉璃制品,周程远珍重而又温柔,他揉了揉倪音的头发,宽大有力的手掌下移些许,掌心托在脑后,虎口卡在脸颊耳朵交际处。
他看着倪音,也迫使倪音直视他。
他夸奖:“倪音,你很勇敢了,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
脸颊的温度,掌心的温度,融合在一起,血肉相贴,周程远清晰感受到骨骼的颤动,他低着声,如同塞壬,蛊惑般,极温柔且坚定:“这只是一个小意外,世界上有八十亿人口,每天每时每分都会有车祸发生,昨天有,明天也会有,我们只是很巧合地遇到了。”
浓密眼睫似振翅的蝶翼,轻颤了几下,无法克制,泪水涌出,如潺潺溪流,顺着脸颊静静滑落,倪音垂下眸,眼睫被浸湿。
周程远默叹了声,想要为倪音擦泪,手掌刚刚移起分毫。
倪音抬手,她攥住周程远的手腕,垂下头,脸颊埋进他掌心。
“我不想要当最勇敢的女孩,为什么是我。”
倪音哽咽着,满腹委屈,却无处宣泄,也不会有结果。
周程远沉默,他掌心被泪水浸湿,他感知到即使是此刻倪音仍在拼命克制的情绪。
许久,如同陷入异次元的车厢,多了一句回答。
“因为你是倪音。”
因为你是倪音。
因为我是周程远。
周程远感同身受,因为他也曾这么问过自己。
指腹下跳动的脉搏,陪伴着无声的抽噎,周程远静静地看着倪音。
……
倪音的情绪被渐渐安抚,周程远把车子驶出,索性停在路边。
他下车,从后备箱取出备用的雨伞,踱到副驾驶那侧,倪音刚好在推车门,周程远单手拉开,另只手撑着伞,他立在车门与车身之间的缝隙处,为倪音遮挡这片天际。
眼睛通红微肿,脸颊挂着擦干后仍有印迹的泪痕,冷风扑面,倪音抽了抽鼻子,她低垂着头,没有看周程远,小声说:“谢谢。”
周程远怜爱地摸了摸她发顶,关上车门,撑着伞走在倪音外侧。
伞下空间有限,周程远向倪音那侧倾了少许,他左肩落白了一片,凛冽寒风从斜前方吹来,雪花轻飘飘,粘在衣摆和前襟,周程远回头看倪音,视线在她脖颈处定格了几秒,上前错开半步,用身体抵挡着刺骨冷意。
倪音并未察觉到,她盯着脚下走过的痕迹,微微出神。
周程远原想绕条小路过去,但旁边是一片居民小区,无法,只得经过车祸现场。
缓步五六分钟,走近后发现事故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严重,快到路口的地方斜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头被撞得稀烂,不远处是一辆横躺在地面的电动车,外壳配件七零八碎地散落在街头,两辆车的车主完整且状态良好地站立在附近。
警车停在路中央,红□□光转换,提醒着这片是事故现场,暂时暂停通行,两名交警穿着荧光绿的出警制服,在现场处理。
这么恶劣的天气,周围还停了不少凑热闹的人,从只言片语中,周程远大概了解到。
电动车车主着急回家,闯了几秒的红灯,他又带着头盔,视线略有些影响,黑色轿车车主正常行驶,临近时已来不及,尽管轿车紧急刹车,电动车也紧急刹车,但下雪路滑,车轮同地面打滑,电动车直直撞向黑色轿车。
好在准备经过路口,轿车行驶缓慢,虽然相撞后两车车况严重,但电动车车主只是摔出去时受了些轻伤,彼此都没有很严重。
这会儿已经处理到尾声,挤在路边人群中,围观片刻,周程远带着倪音离开。
周程远注意到,倪音悄悄松了口气。
“倪音。”
“嗯?”
周程远突然开口,倪音仰头看他,鼻头被吹得红红的。
隔了半分钟,周程远才继续说:“我已经六七年没有回过瑶城了,高考结束,溪大是我的第一志愿,之后便一直在这边读书工作,然后定居,算起来,我在溪城生活有九年多了。”
周程远望着缥缈雪落,平静地说:“因为我在瑶城没有家了。”
“我在哪里都没有家了。”
“又或者,可以换一种温馨一点的表述,我在哪个地方,哪个地方便是我的家。”
周程远轻笑了下,含着几分只有自己懂的自嘲。
倪音没有出声打断。
“倪音,在九年之后你还会记得你的十八岁吗?”周程远忽然回头,他并不是为了得到答案,他说,“我记不清我的十八岁了,按照时间推算,十八岁这年,我高三,参加高考,步入大学,世俗意义上是一个很有转折及纪念性的年龄。”
“但于我而言,是另一个转折。”
“我的母亲,就在这一年,在高考结束后的暑假里,在看到我的成绩和录取通知书之后,她去世了。”
周程远陈述着,仿佛一个旁观者,没有任何感情地揭开血淋淋的回忆。
倪音心头一窒,有一只无形的手掌紧紧攥住她的心脏。
她眼睛又开始酸涩,嘴唇瓮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最终,她抬手,手指用力攥住周程远的衣角。
周程远低头看了眼:“不过她本来就是晚期,缠绵病榻多年,那时候整日靠着药物和仪器艰难维持,她从来没哭过也没喊过疼,应该说在我面前她是这样,我知道她怕我担心,所以最后一次在手术室内抢救无效,我想对她而言应该算是解脱吧,她太痛苦了。”
“倪音,你可能不知道我。”
“我叫周程远,曾经是瑶城一中的学生,和你父亲算是隔了十几届的校友,很庆幸我这个还算不错的成绩,让我在准备辍学的时候遇到你父亲。”
“我当时的班主任是你父亲的老同学,他为了我,找到你父亲,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许多年没有联系过了。”
“之后便是很俗套的故事,你父亲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得知我的事情,当天就去学校见我,没有多余的犹豫,他愿意资助我读书,还主动提供金钱提供医疗资源为我母亲治病。如果你进出过你父亲的书房,翻阅过他的私人记录,或许能够看到其中有夹杂着我名字的汇款单和成绩单。”
“那些金钱和举动对你们家可能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的事情,但如果没有你父亲,我不该站在这里,不该像现在这样光鲜亮丽,也不该拥有现在这还算成功的人生,甚至我的母亲可能都坚持不到看到我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
“所以倪音,我真的很感激你的父亲,感激你的母亲,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周程远立于风雪之中,似青松似梧桐,挺拔向上,傲骨不屈。
倪音的视野已经模糊,面前的男人和记忆中的少年叠合,洗到发白的衬衣和裤子,昂贵高档的大衣和西服,在这一刻也重合。
倪音眼睛疼,心脏疼,她浑身都疼,踉跄着上前半步,扑到周程远怀中,脸颊隔着粗糙厚重的衣物紧贴着胸膛,手臂紧紧环在他腰侧。
冰雪被体温熨烫,在他们之间融化。
倪音放声大哭,为她自己,也为周程远,仿佛要将所有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来,周程远右手撑伞,左手轻轻抚在她后背,缓缓拍打。
周程远无奈,很温柔地笑着:“我安慰你呢,怎么又把你弄哭了。”
倪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沉闷:“我就是想哭,我们都这么可怜了,你还不让我哭。”
“怎么可怜了?我失去了一个家人,但在今年我又得到了一个家人。”周程远故作轻松。
“但是我失去了两个家人,没有达到守恒。”倪音斤斤计较。
周程远哄:“那我就只能努力一些,双倍补偿你。”
倪音又钻牛角尖:“但是,你对我好是因为我爸爸和我妈妈,不是因为我,你对我不够单纯,我之前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很单纯。”
周程远哑然,替她梳理:“不能这样算,你父母是连接的桥梁,你是倪音,是你的本身,我是为了你。不然你瞧懒懒,它才是被爱屋及乌的那一个,你们两个从我这里得到的待遇一样吗?”
倪音没再说话,可能是暂时没有想到可以反驳质问的地方。
周程远揉了下倪音裸露在冷空气中的小耳朵,掌心覆上,他垂着头,下巴抵在她发顶:“所以啊倪音,所有人都说十八岁有多么美好,我根本没有感受到,于我而言,它从始至终都是灰色的,它很痛苦,它见证了生命的消失,以及我的失去。”
“但是现在回忆起,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能面对,瞧,我还能这么平静地讲给你听,并且讲一些大道理来安慰你。”
“生老病死,人生常态,只是稍稍提前了些,每个人总要面对的。”
“我们要允许有意外到来,要允许不同的时差。”
倪音紧了紧手臂,她没有说话,脸颊埋得更深,不知道是否听了进去。
周程远并不在意,他很讨厌和别人讲大道理,有些事情是当事人自己的事情,旁人只是围观罢了。
若不是今天的意外,周程远不会开口,也不会说这些空空的措辞,这是他第一次和倪音聊自己的事情,也是第一次聊倪音的事情,或许也是仅有的几次。
许久许久,倪音突然问:“周程远,那你会一直在吗?”
周程远微愣,而后坚定:“我会,如果没有意外。”
倪音不满:“我讨厌意外这个词语。”
周程远失笑,他改口:“好,即使有意外我也会。”
作者有话说:
其实是两个小可怜互相治愈的故事(-
今天我家也下雪了耶!雨夹雪!好像会连续下一周!下下周就零下十几度了(仿佛进入东北-
感谢读者“阿白”,灌溉营养液+10,读者“萧禾_”,灌溉营养液+3,谢谢阿白和萧禾,谢谢宝贝,祝阅读愉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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