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晚安
◎你果然是骗小孩儿的。◎
耳朵被藏在掌心下, 很快被焐热,但脸颊仍暴露在冷空气中,被吹得通红, 周程远照顾不过来,他用手背试了下倪音额头的温度, 扫兴道:“那我们可以先去取蛋糕吗?”
倪音抽了抽鼻子, 从口袋摸出一张皱巴的手帕纸,胡乱擦了擦:“好。”
倪音退了几步, 和周程远拉开距离, 她微微垂着头,有些许事后的尴尬,手臂自然垂落在身侧,衣袖不是特别长, 半截手指露在外面,无措地小幅度地绕着圆圈。
周程远好笑道:“怎么像犯了错误一样?”
他主动靠近, 帮倪音整理着被蹭得松散的围巾, 往上拉了点, 遮过她小半张脸。
林列在道路旁的路灯兢兢业业工作, 暖黄光晕洒下, 地面落得一层薄薄的雪纱被映成金黄, 独属于北方城市的冬日沙滩。
走了几步, 倪音突然问:“你那个暑假都在医院吗?”
周程远愣了下, 意识到倪音指的是他刚才提到的高考结束后的暑假,他点头:“差不多, 她病危, 被推进手术室好几次, 身边离不开人, 我也不能离开。”
倪音“噢”了声,嘟哝道:“怪不得你没有给我补习功课。”
周程远不解:“补习功课?”
“对啊。”今天的难过已经超份额,倪音不喜欢这么低落悲伤的气氛,她主动岔开话题,“你当时不是和我爸爸讲,要来我家给我补习功课吗?占用我的玩乐时间,我哪里愿意,得知后那天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但一直到暑假结束你都没有再来,害我白白紧张了好几天。”
“不过,你果然是骗小孩儿的,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倪音侧头,看了眼周程远疑惑的表情,谴责道。
周程远只是惊讶:“你还记得啊?”
倪音骄傲自己的记忆力:“当然,我当时已经九岁了,又不是九个月,而且你都要把魔爪伸向我了,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周程远翘了下唇角,担心倪音生气,他解释:“我没有忘记,不过当时是和你父亲提过补习的事情,没有后续,所以没想到你会知道,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倪音心虚了瞬,正常来说,倪文柏确实没来得及和她商量补习的事情,但是她那天偷偷趴在书房外面听墙角了,所以知道得一清二楚。
当然,她是不会告诉周程远的。
倪音故意:“我还记得你当时是小远哥哥,你是以为我不记得了,给自己涨辈分?”
周程远失笑:“真不是。”
周程远解释当初定好时间去瑶城,但临到那天突然有一个比较紧急的工作要处理,不想耽搁计划,便让岑定替他过去,把倪音接回来。
本来周程远便担心倪文松不会轻易地让倪音跟他走,更别说坦白自己的身份,一个晚辈,一个曾经受过倪文柏夫妇资助的贫困学生,没有丝毫震慑力。
对于倪文柏他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是最没有用的,且对方还可能仗着是倪文柏的亲人,对他挟恩图报,总之以各种借口来阻挠。
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周程远从最开始就没有打算如实告知倪文松他们,他同倪文柏的渊源,让岑定过去的时候,也特意交代了含糊身份的事情。
虽然岑定平时看着挺不靠谱,但他办事确实挺靠谱。
至于在倪音面前,周程远从未提过这些,一个是他并不认为倪音会对他有印象,说不说都无所谓,另一个原因是长辈总会让人觉得比同辈要可靠稳重。
所以初见面,周程远担心倪音在陌生的环境中会不安会害怕,便介绍自己是倪文柏的朋友,在倪音喊他“叔叔”时也没有否认。
不过,介绍为“朋友”这一身份,也不算完全有错。
这些年周程远和倪文柏一直保持着联络,倪文柏很欣赏周程远,每次聊天都很愉快,倪文柏又是那种不拘小节的性格,曾调侃过几次他们这算是忘年交了吧。
周程远建议:“不然你还喊小远哥哥,不占你便宜。”
倪音嘟嘴:“不要,我都喊习惯了。”
周程远:“那随你。”
“周叔叔。”倪音忽然喊。
“嗯?”周程远应。
“周叔叔。”倪音又喊。
“嗯。”周程远懂了,仍耐心应。
……
“周叔叔,周叔叔,周叔叔。”
几次后,倪音一口气喊了好几声,如同小百灵鸟。
周程远没想好如何回应,倪音忽然改口:“小远哥哥。”
周程远愣了下,无奈:“我是。”
节日对商家而言像是一种促销手段,刚进入十二月份,道路两旁的店铺便早早挂上圣诞节的装饰,红色与绿色,圣诞老人和姜饼人,还有一闪一闪的灯串,氛围浓郁。
蛋糕店也是如此的装扮,玻璃橱窗后立着一棵一人高的圣诞树,枝丫处高低错落地悬挂着许多根金色的细线,细线另一端是小小的礼物盒子。
老板正在柜台后整理账单,听到门口传来清脆的风铃声,她微笑:“晚上好。”
周程远扶着门柄,站在门外台阶下,等倪音进去后,他跟在后面入内,倪音已经礼貌地回应了一句“晚上好”,目光转向周程远。
周程远:“你好,我下午三点钟的时候,通过电话在你们店里预定了一个生日蛋糕,现在方便取走吗?”
老板“啊”了声,想起这事儿:“您是周先生对吧?我刚还在想给您打个电话呢。”
她放下手中的计算器,转身从冷藏柜里取出已经包装好的蛋糕,把纸质餐具、生日蜡烛和生日帽子别在周围,再一次确定:“麻烦报一下您的手机尾号。”
周程远报过号码,老板核对完信息,取下贴在最上面的纸条,双手握着两侧的绳子,递向周程远,周程远提过中间位置,准备离开。
老板也走出来,到倪音身旁,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妹妹,要不要选两个小盒子?”她指了指倪音身后的圣诞树。
倪音微讶:“这些可以带走?”
老板:“对呀,里面是一些随机的小礼物。”
倪音道了谢,站在圣诞树前,打量了片刻,选了一只体积稍微大一点点的金色的礼物盒,她回头询问周程远:“周叔叔,你呢?”
周程远随意指了一个:“你旁边那个,红色的。”
取下来之前,倪音礼貌地又和老板讲了声。
红色礼物盒稍小一点,但比金色的礼物盒重,但都没有她的掌心大,倪音掂了掂,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
老板笑着看她:“生日快乐,送你的小礼物,可以回去拆哦。”
倪音再一次道谢:“谢谢。”
随着他们推门离开,悬挂在门沿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出了门,倪音就忍不住想拆开,她盯着掌心的礼物盒子,看了又看。
周程远提醒:“看路,小心别摔倒了,回车上再拆。”
倪音听话地“噢”了声,温度太低,只暴露在空气中片刻,手就被冻得发红发疼,她索性把两个盒子揣进口袋。
他们沿原路返回,再一次经过事故发生地,但和十几分钟前不同,事故已经被处理好,两辆车子也已经被拖走,路口被空出来,车流畅通,几乎没有曾发生过车祸的痕迹。
倪音边走,边回头多看了几眼,这几十分钟的飘雪,积起薄薄的雪层,将深色路面覆盖,因为这一分心,她脚底滑了下,身体向前栽去,差点脑门朝地,扑了过去。
幸亏周程远反应敏捷,他左手提着蛋糕,右手为两人撑着伞,他连忙松开伞柄,伸手捞过倪音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她提了起来。
倪音这才幸免于难。
见倪音站好,周程远才松开手,又叮嘱:“路滑,小心点。”
倪音心有余悸,四肢突然变得不那么协调,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
周程远在旁边看着,眉梢微皱,他建议:“你抓着我衣服。”
倪音没有和他客气,抓着周程远大衣腰侧的位置,心里多了安全感,她话也多了,嘟哝道:“周叔叔,我就说你说话有点灵验,上次你说我不吹头发会感冒,那么热的夏天我就感冒了,刚刚你又说我摔倒,然后我差一点摔倒。”
周程远:“……”
周程远:“这也怪我?”
倪音:“不然呢。”
周程远:“你走路不看路也是因为我?”
倪音理直气壮:“嗯。”
周程远气笑:“行,都是我的不对,以后我少说几句话。”
揪了会儿衣服,倪音有点手酸,她松手活动了下手指,直接挽住周程远的手臂,继续“叭叭叭”地说着:“那不行,我上次拜托你每日祈祷的事情,你有没有按时做?”
周程远被她的举动僵住身体,脚步微微顿住,适应了几秒,默许了倪音的做法,挽手臂确实比抓衣服更稳妥一些。
他回应:“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封建迷信不可取,求神拜佛不如靠自己。”
倪音厚着脸皮:“没有。”
周程远冷漠:“那你现在听到了,回去照做。”
倪音:“……”
雪从四面八方涌来,其实打伞和不打伞的结果,差别不是很大,回到车里,两人的衣服上都沾了许多雪花,倪音发梢的颜色都换成了白色。
担心倪音着凉,周程远没有顾上整理自己,快速打开暖风。
等待车子启动的时候,倪音从外套口袋摸出那两个礼物盒子,她先把红色的那只递给周程远,然后认真地拆属于自己的那只。
金色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碱水结造型的胸针,虽然是风干后的碱水结,但进行了进一步的加工,大概是怕顾客误食,旁边还夹了一张小纸条,写着“不可食用”。
周程远也已经拆开红色盒子,里面是一个加了塑封包装的小物品,光线昏暗,倪音看不太清楚,她捏着碱水结凑过去,询问:“你的是什么啊?”
周程远:“巧克力。”
或许别人手里的永远是最好的,倪音突然想吃巧克力了,她眨眨眼,看向周程远。
无需多言,周程远已看出她的想法,大方地递过巧克力:“喏,你今天生日,只今天一次,以后这么晚不能吃这种东西。”
倪音撕开包装,都没有看清巧克力的造型,一整颗塞进嘴巴里。
周程远:“……”
周程远点她脑门:“我还能跟你抢不成?”
倪音含着东西,说话也含糊,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最恶劣的揣测:“但你会反悔。”
咬了几下,倪音尝出味道,舌尖以扭曲的姿态在口腔里舔着流出来的夹心,她“呀”了声:“是酒心巧克力。”
周程远拿过撕开的包装袋,看清贴在上面的食品标签。
倪音邀功:“周叔叔,你要感谢我。”
周程远:“?”
倪音侃侃而谈:“这颗巧克力幸好是我替你吃了,不然我们就是酒驾,没有办法开车,只能冒着大雪走路回家。”
周程远:“……”
“不过,我们公平交换,这枚胸针是你的了。”倪音把手掌举到周程远面前,掌心就放着那枚小小的碱水结胸针。
“不用。”周程远不感兴趣,之前挑选礼物盒子也是为了满足倪音。
“怎么不用呢,好像我是恶霸一样。”
倪音鼓了鼓脸颊,自作主张地动手,把碱水结别在周程远大衣的领口处,末了还用手指拨了两下,欣赏着。
圆润可爱的暖色调碱水结,严肃正经的暗色系大衣,同它的主人一样,两者怎么都不搭,但这种强烈的反差感又不是那么相斥。
周程远低头看了眼,由着倪音。
32 ☪ 晚安
◎那我许愿周程远为我实现愿望。◎
时间已经很晚, 马路上的车辆不是很多,但天气恶劣,还是很容易发生交通事故, 周程远不想倪音敏感的神经继续工作,他开得很慢很稳。
从倪音放学, 经过这番折腾, 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多了。
指纹打开家门,浓郁鲜香的汤味扑鼻而来, 是周程远出门接倪音之前炖上的, 他还在玄关处留了一盏橘色小灯,家里装有暖气,伴着烟火气,被包裹在暖融融的环境里, 很有家的感觉,倪音心里酸酸胀胀, 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这时, 懒懒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 一个冲刺扑到倪音腿边。
倪音弯腰抱起, 手指轻轻梳理着懒懒的毛发, 和它喵来喵去地交流着。
周程远从浴室拿了条毛巾出来, 搭在倪音脑袋上, 催促:“别光顾着和懒懒玩, 自己先擦擦,快去洗澡。”
在外面走路那段时间, 倪音头发上和身上都沾了很多雪花, 上车之后, 暖风烘炽, 雪花消融成液体,浸湿了头发和衣服。
周程远脱掉大衣,整齐细致地挂在衣架上,他望了眼墙上的时钟,说:“我去看一下汤,你也快一点。”
没想到会回来这么晚,周程远出门时便没有关火,也不知道炖锅内的情况。
室温二十几度,倪音洗过澡,她穿着毛绒绒的睡裙到客厅,周程远也刚好端着一个面碗出来,从到家后他便一直待在厨房。
周程远招手:“过来。”
倪音探头看去:“周叔叔,做了什么呀?”
“给你煮了碗长寿面。”周程远答,说话时手背贴上倪音额头,略微有一点热,他皱眉,“发烧了?”
倪音摇摇头:“没有吧。”
周程远:“脸这么红?”
倪音回忆了下,应该是刚才洗澡,被浴室里氤氲的热气熏红的,她说:“洗澡了吧。”
周程远思忖了下,不怎么放心:“等会儿用体温计量一下,姜汤正在厨房煮着,睡前记得喝一碗。”
倪音不吭声。
周程远:“算了,我看着你喝。”
倪音:“……”
长寿面是由周程远煲了好几个小时的汤作为汤底,上面点缀着几片香菜和葱花,热气腾腾,光是闻着就让人咽口水,倪音像小狗一样趴在餐桌前猜:“今天是酸萝卜老鸭汤?”
“对。”周程远把蛋糕摆上餐桌,拆掉盒子和一次性餐盘,而后想起来懒懒,怕它突然跳上餐桌,周程远找到它,俯身教育道,“再敢偷偷乱啃,罚你一周的小零食。”
懒懒无辜地“喵”了声,装听不懂。
周程远犹豫后,把它塞进它的豪华大别墅,扣上玻璃门。
蛋糕是常规的圆柱形状,周围是粉色奶油绘出的蝴蝶结绸带,散乱点缀着白珍珠形状的糖球,最上面依旧是粉色蝴蝶结,还有“18岁,to NY”的字样,总之粉粉嫩嫩,极具少女心,是周程远认为倪音会喜欢的款式。
倪音对着蛋糕,各个角度拍了许多照片。
周程远洗过手回来,倪音已经戴上生日帽,把手机递到周程远手里,示意他帮自己拍几张照片。
周程远虽没有专门学过摄影,但凭着他的美感直觉,他拍下的照片角度和构图都还不错,把倪音拍得都很好看,倪音检查了一遍,还挺满意。
随即,倪音调出自拍模式,要求和周程远拍一张合照。
但也只拍了一张,周程远注意到挂钟的时间,差几分钟便到午夜十二点,新的一天,倪音的生日也将过去,他提醒了倪音,并起身关掉灯光。
数字“1”和“8”造型的蜡烛被点燃,烛火映照着倪音,她问周程远:“我可以许愿吗?”
周程远笑得温柔:“当然。”
倪音双手交叠,摆出许愿的姿势:“那我许愿周程远为我实现愿望。”
周程远承诺:“可以。”
倪音翘了翘唇角,闭上眼睛,虔诚地许愿。
周程远坐在餐桌对面的位置,微弱烛光未能笼罩那处,他隐于黑暗,安静注视着倪音,黑眸被明亮烛火与同样闪耀的倪音填满。
不知何时,懒懒自己钻出“大别野”,悄无声息地跑到倪音身旁。
见它没有任性地往餐桌跳,周程远便随它。
倪音并不贪心,她只许了两个愿望。
——希望父母在另一个世界一切安好。
——也希望周程远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害怕宇宙接收不到她的愿望,倪音在心中默默重复了好多遍。
秒针一格格移动,分针终于抵达“12”这个刻线,与秒针刹那交叠,倪音终于睁开眼睛,她身体微微前倾,低头吹灭蜡烛。
黑暗之中,同时响起周程远的声音,似红酒般低沉醇厚,他说——
“倪音,生日快乐。”
倪音抿着笑意:“谢谢。”
周程远:“许了什么愿望?需要我现在为你实现吗?”
“秘密。”倪音俏皮,“说出来就不灵啦。”
椅子在地板上移动,懒懒一跃至倪音腿上,它尾巴轻摇,来回拂过倪音手腕,客厅的灯光再次亮起,倪音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
周程远挪开蛋糕,把长寿面推到倪音面前:“先把面吃了,等会儿要凉掉了。”
倪音接过筷子,挑起一根,正准备吃时,她动作顿住,忽然抬起头。
周程远仍坐在那里看她,又递了张纸巾:“怎么了?厨房还有汤,吃完可以再盛一些。”
倪音看着这只有一碗的长寿面,问:“你不吃吗?”
周程远笑着拒绝:“太晚了。”
倪音思忖了下,放下筷子,站起身,拿过配套的蛋糕刀和餐盘,她小心翼翼地切分蛋糕:“那你要吃蛋糕吗?”
周程远没有在这种深更半夜吃东西的习惯,特别是甜腻的食物,他下意识要拒绝。
倪音像是早有预料,紧跟着补充了句:“我一年只有一次的生日蛋糕,周叔叔真的不吃吗?”
怪不得岑定曾偷偷和他讲,倪音像个白切黑的小狐狸呢,周程远无奈:“我吃。”
倪音满意地把切好的小蛋糕递过去,还有一次性餐叉。
周程远没有发现她的小心思,餐叉插下,第一口便是书写着“N”这个字母的奶油。
又瞄了眼,倪音挪开视线,慢吞吞地吃着属于她的长寿面,她刚才特意将书写着代表她名字的“N”“Y”字母的那块蛋糕切给周程远。
在长寿面和生日蛋糕之后,与雪夜配套的姜汤并没有缺席,并且周程远如同监工一般,倚在倪音旁边,亲自盯着她喝完。
随即周程远催促倪音睡觉,他来收拾残局。
过了午夜的时间点,倪音格外精神,她蹭在旁边,半开玩笑地撒娇:“周叔叔,你都知道我的生日了,就没有准备生日礼物吗?”
周程远把餐具放进洗碗机:“有。”
倪音惊喜,眼睛亮晶晶:“真的呀?哪里哪里?”
周程远不急不缓地洗过手,用纸巾擦干水滴,这才往书房去。
倪音屡次出入书房,对书房所拥有的物件了如指掌,她不记得有像是礼物的东西,心里微微犯怵:“周叔叔,你不会跟岑定叔叔一样,送我一套五三吧?”
想到那份见面礼,那可真是她收到最难忘也最一言难尽的礼物。
周程远瞥她一眼,没有答话。
倪音表明立场:“那我可要拒收了。”
显然,这份生日礼物并不是五三资料,因为周程远矮下身,拉开了书桌旁的一个抽屉,然后拿出一个造型古朴的首饰盒子。
倪音不确定地接过,她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周程远,小心翼翼地打开。
盒底躺着一枚小巧的方糖款无事牌,偏藕粉色的和田玉,油油糯糯,不会浓郁而张扬,亦不会过于寡淡,搭配着同色系的绳子,很漂亮很女孩子。
“好漂亮!”倪音举起,悬在自己脖颈处比划了一下,确认道,“是送我的吧?”
“不然呢。”周程远,“总不能我留着自己佩戴,你觉得合适吗。”
倪音傲娇起来,把无事牌递给周程远,自己也站过去,仰头看着那双黑眸,要求道:“那就,帮我戴上吧。”
周程远淡声:“下次吧。”
倪音:“?”
周程远解释,礼物他很早便已经选好,但因为是定制的,前几天才收到,本来准备拿去寺庙开光,但临时有事,耽搁到现在,他是想开过光再送给倪音,不过倪音方才问到,他便提前拿了出来。
倪音问:“我是无事牌的主人,你不带我一起去吗?”
周程远可有可无:“你要想去,那就一起。”
倪音:“那这周末?”
周程远:“可以。”
约定后,周程远沉默了瞬,突然问:“倪音,你想回瑶城吗?”
倪音愣了下,也陷入沉默,情绪低落了些,她明白周程远未说完的话,昨日是她生日,在今日是倪文柏和钟书兰的忌日。
“好。”
“但是你要陪我一起。”
倪音嘴唇微动,低声说。
周程远揉了揉她头发:“当然了。”
“这段时间,来溪城之后,你奶奶和你叔叔他们联系过你吗?”周程远问。
“不知道。”倪音答,“我早就把他们拉进黑名单了,他们联系不到我。”
周程远失笑,为了缓和此刻的气氛,他难得开玩笑:“那他们没有报警,没有起诉我,还真是幸运。”
倪音疑惑:“啊?为什么?”
周程远解释:“你的监护权在你奶奶和叔叔那里,我没有资格收养你,他们如果真要追究,我也没有办法把你留下来,甚至还属于拐骗未成年。”
倪音大概明白,她也跟着开玩笑:“周叔叔,亏你还是律师呢,知法犯法。”
周程远:“神圣的法律面前也会有私心。”
想起那天岑定过去的时候,给倪文松看了一个文件,之后倪文松和穆翠荷的态度骤然转变,倪音好奇:“你是不是有我小叔的把柄?”
周程远:“是。”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小叔和我奶奶,他们一家都无利不起早,我来溪城的时候,他们已经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才不会管我呢,说不定还觉得我是累赘。”
“哦,对了,我现在已经十八岁了,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不需要他们来监护。”
倪音毫不掩饰她的鄙夷,若不是有无法斩断的血缘关系,恐怕一点点都不想和他们粘上。
和倪音家相识多年,周程远多少清楚些他们家的情况,且在倪文柏和钟书兰出事后,周程远也特意调查过此事,之后更是一直默默关注着倪音,很清楚倪音那些亲人的贪婪和无情,以及对倪音的所作所为。
他忍不住皱眉,问:“你想拿回来你家吗?”
倪音下意识要说“她家不就在这里吗”,瞬间明白周程远指的是瑶城那幢她从小生活的别墅,她点头又摇头,如实道:“想,但现在不想。”
因为会有紧随其后的麻烦,会打破她如今平静的生活。
倪音很清楚,说她懦弱也好,她享受现在的一切。
周程远把倪音推出书房:“好了,快去睡觉吧,该是你的东西,迟早都会回到你手里。”
“等等。”倪音折返,拿过无事牌,拎着系绳在周程远面前晃了晃,“我的生日礼物,我先拿走啦,我不戴。”
周程远能拒绝还是怎么,自然由着倪音。
回到房间,倪音侧躺着陷入柔软的床铺,今天漫长的幕布终于升起,走马观花般从她眼前滑过,起起落落的情绪,她还很丢脸地哭了好几次。
此刻,掌心感受着和田玉的温润,心绪莫名平静。
33 ☪ 晚安
◎她肯定是罄竹难书了。◎
第二天, 周程远直接为倪音请了假,到八点多,他准备出门上班时喊倪音起床吃早饭, 倪音睡得迷迷糊糊,回应的声音虚弱而嘶哑。
隔着房门, 周程远不放心:“倪音, 我能进去吗?”
倪音脊背躬起,有些发抖, 钻在薄被下面团成一团, 闷闷地“嗯”了声。
得到应允,周程远压下门柄,房间里的窗帘没有拉开,光线昏暗, 隐隐能看到倪音的轮廓,他走近, 把被子向下扯了些, 刨出倪音的脑袋。
倪音艰难地掀了掀眼皮, 随即又放心地阖上, 她脸颊发烫, 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周程远轻贴上去, 感受到温度, 皱眉问:“发烧了?”
相比之下, 周程远冰冰凉凉,很舒服, 倪音抓住一触即离的手掌, 抱在脸颊下, 她哼哼唧唧:“周叔叔, 好冷,浑身都疼。”
周程远抽了两次,第二次用了大力才把手掌抽离出来,他拿过床边的温度计,上面还显示着倪音昨晚睡觉前测量的体温,三十七度二,那就应该是睡着之后才开始发烧。
他起身,甩了几下温度计,又去外面拿了酒精棉片,仔细消毒后塞给倪音。
正发着烧,倪音多多少少有点神志不清醒,她因为周程远不顺着她,就也非要和他反着来,故意闹起脾气,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硬是不接温度计。
周程远重声:“倪音,你发烧了。”
倪音此刻根本不怕他,恍若未闻。
周程远劝:“先测一□□温。”
倪音还是不动。
周程远:“……”
在床边站了片刻,周程远实在没辙,他也清楚和一个生病的人没有道理可讲,又软声哄道:“是我不对,你听话。”
显然,并无任何效果。
最后周程远换过衣服下楼,在小区门口的药店里买了一个电子测温枪,又顺便买了一盒退烧药和退热贴。
三十八度三,没有达到吃退烧药的温度。
周程远便没有让倪音吃退烧药,用退热贴帮倪音降温,因为倪音一直喊冷,又翻出了条被子,覆在最上面。
忙完这些,周程远才有空看手机,锁屏显示着好几通岑定的未接来电。
他回拨过去,还没开口,岑定便在那边咋咋呼呼起来:“周程远!你是不是忘记你十点约了人?你现在在哪儿?多长时间能过来?”
周程远拿开手机,瞥了眼屏幕上的时间,淡声:“忘了。”
岑定:“?”
岑定:“不是!你真忘记这事儿了?”
周程远:“刚才在忙,忘记时间了。”
岑定谈起正事:“噢,二十分钟能到不?”
周程远:“倪音发烧了,现在温度还没有降下去,我走不开,你帮我接待一下。”
岑定刚要脱口的脏话又给咽了回去,他关心:“怎么突然发烧了?严重吗?你们现在在医院?”
周程远:“估计是昨晚在户外淋雪又吹风,受凉了。”
周程远:“现在在家,温度不算特别高,我再观察一下,如果严重就送医院。”
“那就行。”听罢,岑定松了口气,才有心思说其他的,他教育道,“昨晚不是倪音生日吗?好好的生日,怎么让你搞成这样,周程远你可长点心吧。”
周程远没接这话,和岑定交代起工作:“我不知道今天什么时间能过去,有几个比较重要的事情你帮我跟进处理一下,资料都在我办公桌上放着,你翻翻就能找到,具体的我稍后发你手机上,有什么问题及时和我联系。”
岑定也严肃起来,两人简单交接了几句,岑定应下。
周程远:“谢了。”
岑定:“跟我客气什么,改天喊我上你家吃饭就成,你也别操心工作上的事儿了,在家好好照顾倪音吧,忙不来就和我联系。”
编辑完信息,周程远握着手机,手肘撑在膝盖上,发了会儿呆,他坐起后,又给班主任戚怡拨了一通电话,替倪音请了下午的病假。
期间,周程远多次进出倪音房间,反复倪音的体温,还给她喂了一些温水。
万幸没有严重起来,到傍晚的时候,倪音发了几场汗,慢慢退烧,人也变得清醒起来,但病未痊愈,仍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差不多一天没有吃东西,倪音没胃口,也不是很想吃。
周程远提前煮了清淡易消化的小米南瓜羹,一直在厨房温着,在他强制命令下,倪音慢吞吞地喝了小半碗。
为此,倪音对周程远的专政很不满,但也有积怨已深的缘故,她嘟嘟哝哝地埋怨着:“你昨晚还非要我喝姜汤呢,我喝了,也没有用处。”
“……”
周程远让着她,任她指责。
再一日,是周五,路面积雪渐渐融化,泥泞不堪,气温比前两日更低。
周程远不放心,担心倪音去学校再次着凉,病情反复,征询了倪音的意见,索性又请了一天的病假。
周末两日,周程远一直在家,岑定提着水果和牛奶上门探病,但也是为了蹭饭,还是老规矩,周程远做饭,岑定负责收拾。
因为有倪音这个病号在,周程远特意区分,做了病人餐和正常餐两种。
倪音只能闻着扑鼻的香味儿,吃自己那份,相较起来寡淡无味的饭,简直是一种酷刑。
偏偏岑定还在一旁对周程远的厨艺赞不绝口,夸红烧肉肥而不腻,夸油焖大虾鲜辣可口,就连电饭煲闷得米饭他都要夸上两句。
把倪音刺激到,都不用周程远再耳提面命的交代,她主动保证,以后肯定听话,肯定注意身体,一定一定不再生病。
岑定乐得不行,怪不得周程远大早上就通知他来家里吃饭,还专门做得这么丰盛,他都以为周程远是为了感谢报答他,差点为这兄弟情痛苦流泪,感情是在这儿等着呢。
就连他的反应也给算计在里面,倪音还是太嫩,跟这种老狐狸作对可没一点好处。
岑定幸灾乐祸,一边看戏,一边虚情假意地偏袒倪音:“这跟咱小音有什么关系,生病又不是小音能控制的,小音生病都这么难受了,你以为她愿意啊,你竟然还怪她不听话?听你周程远的话就能不生病了?你这么厉害怎么还在这儿坐着。”
周程远瞪他一眼。
岑定火上浇油:“我说得不对吗?小音怎么没听你话了?是闹着不吃药,还是学着其他年轻人出门连条秋裤都不穿,风里来风里去,自己找罪受?”
倪音反应过来,她去学校都裹成球了,还喝了两碗难喝至极的姜汤,哪里不听话了?这次生病明明就是意外好吧!
她理直气壮地和周程远对视:“对呀!周叔叔你PUA我!”
周程远放下筷子,发挥出半面不忘的记忆优势,细数倪音的罪状。
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为了不喝姜汤,当面承诺得很好,转头便背着他把姜汤倒掉。
又在某年某月某日,兴致来了,闹着要吃冰淇淋,没给吃,然后半夜趁他睡觉,偷偷点了冰奶茶外卖,还备注“不敲门直接放门口”。
……
有些倪音自己都忘掉了,而且她当时还以为自己险险躲过一劫,暗地里窃喜呢,没想到周程远竟然都发现了,还记在心里,只是没有当面揭穿她罢了。
“……”
倪音灰头土脸,忽然觉得如果周程远有一个记错小本本,她肯定是罄竹难书了。
“周叔叔,别说了,给我留点面子。”倪音连忙打断。
“放心,正常操作,我不会笑话你的。”岑定又当起好人,他见怪不怪,拍了拍倪音肩膀,装模作样地安慰起倪音,“周程远这人吧,心细如丝,眼神还好,记性也特别好,你背着他干坏事可得谨慎周密才行,不然就这结果。小音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斗不过他的,还是乖乖听话吧。”
“……”
那你刚才说那些屁话干嘛!
故意挑拨离间!
而且她还上当了!
倪音气鼓鼓地翻了个白眼,当即凑到周程远旁边,抱住他手臂,俨然是要与他同一阵营的意思,她悄悄磨了磨牙,故意用着亲昵兴奋的语气:“我当然听周叔叔的话了,周叔叔都是为我好,周叔叔对我最好了!岑定叔叔,你了解得这么清楚,是不是以前没少得罪周叔叔呀。”
确实如此的岑定:“……”
得了,这一大一小,他是都招惹不起。
倪音身体还算健康,修养几日后,到周一,她活蹦乱跳地回了学校。
大课间,有升旗仪式,校领导在主席台讲话,各年级同学站在下面吹风,倪音和应寻下楼比较晚,站在队伍较末端的位置,这会儿四下窸窣声,应寻悄悄用手肘撞了下倪音。
倪音侧过头看她。
应寻:“病好了?”
倪音不解:“?”
应寻:“感觉你今天心情很好呀。”
倪音撇嘴:“你这话说的,我哪天心情不好。”
“前段时间,你生病请假之前。”应寻说,她又关心,“你那几天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感觉你心情特别糟糕,我都不敢理你。”
“也……也没什么吧。”倪音吞吞吐吐,犹豫了下,小声解释,“一点家里的事情,以后有机会和你讲吧。”
听罢,应寻了然,没再追问。
“对了,你和你喜欢的那个人怎么样了?”应寻忽然开口。
“就那样子吧,跟以前一样。”倪音和应寻提过几句,但她很少和应寻聊这些。
“噢……”引出话题后,应寻变得吞吞吐吐,她故作轻松地晃着身体,佯装若无其事地说,“我最近有件事啊,倪音,你听了不要生气。”
“什么?”倪音下意识问。
“你先答应我,因为我只能和你说了。”应寻小声嘀咕着。
“好。”
“就是,就是,某个姓裴的嘛,我又厚着脸皮和他联系了。”本来就是在聊悄悄话,但怕旁边人听到,应寻手掌括成弧,趴到倪音耳边更小声音。
倪音惊讶,眼睛睁圆,看向应寻。
因为那顿离奇的烛光晚餐后,应寻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这辈子和裴清宴老死不相往来,之后也一直奉行此准则。
“别看了别看了!”应寻尴尬地捂着脸,“喜欢这种事情又不是我能控制的!而且前几天我算了一个塔罗,枯草逢春,说我跟他有戏!”
“?”
“然后我纠结了好几天,下了很大决心才准备和他联系,就很巧地碰到我哥和他,我过去说了几句话,就重新联系上了,他没提之前的事情,态度也和以前一样。”
“……”
“我跟你讲!这个塔罗真的特别灵验!等会儿我就分享你!你也测测!”
“而且我还关注了几个算星盘的博主,但是这个我还没弄明白怎么算,等我研究研究再推荐你。”
应寻兴致勃勃。
倪音是一言难尽的表情:“我祝福你,恋爱脑。”
应寻不满:“我?恋爱脑?我这是敢于面对真实的自己。”
主席台上又讲了几分钟,队伍解散,回到教室后应寻便给倪音展示她刚买的一套塔罗牌,以及她最近的研究成果。
倪音好脾气地捧场。
作者有话说:
明天周四(12.14)休息哦!
感谢阅读^ ^
34 ☪ 晚安
◎和TA是否能够在一起。◎
生日那天, 周程远和倪音本约定在周末回瑶城,但因为倪音突然发烧,需要在家养病, 这个计划便往后延了一周。
几日的学习生活一晃而过,再次到周六。
周程远言出必行, 大早上喊倪音起床, 他们先去了溪城这边香火比较旺的寺庙,拜过之后, 找师傅将无事牌开光。
寺庙坐落在城郊的一个小山丘上, 车子只能留在山脚的停车场里,拜佛烧香的香客需要徒步上去,再徒步下来。
返回到车里时倪音气喘吁吁,但看到悬在锁骨下面的无事牌, 心情好极。
周程远侧过身,长臂伸直, 把后排座椅上的东西捞了过来, 他翻出倪音的保温杯, 递过去, 还不忘交代:“慢点喝, 小心烫到。”
抿着杯口, 倪音小心翼翼地喝了一点, 重新合上盖子。
周程远看了眼腕表的时间, 已经十点多了,若是现在直接开车从高速到瑶城, 估计要下午才能抵达, 会错过午饭时间。
他询问倪音意见:“饿不饿?我们现在吃饭, 还是到瑶城再说?”
倪音摇摇头:“不饿, 你不是还给我带了小零食嘛。”
商量过后,周程远启动车子,方向是瑶城。
倪文柏和钟书兰的墓地是由倪音选定的,路线她早已熟记在心,到瑶城后,倪音和周程远指路,他们先去祭拜倪文柏和钟书兰。
大概是很久没有人来过,墓碑前长了很多野草,从夏天到冬天,生机枯萎,光秃秃的插在那里,又萧条又凄凉。
倪音眼睛发酸,顾不得周程远还在旁边,她把怀里的花束搁在一旁,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清理起来,在这说话都能有哈气的天气里,没一会儿,裸露在空气中的手便被冻得通红,甚至发僵发木,倪音并不在意。
周程远也蹲下身,没有多余的话,默默陪着倪音拔草。
两捧花束分别是倪文柏和钟书兰偏爱的鲜花,倪音拍了拍沾染的尘土,动作轻柔地放在墓碑之前,而后又拿纸巾,认真地擦拭了遍两人的墓碑。
镶嵌的照片是去年春天拍摄的,春暖花开,两人笑得格外温柔,此刻也正温柔地注视着倪音,倪音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似急流般连成线滑落,她捂着脸小声啜泣。
周程远呼了口气,轻轻地揉了揉倪音的头发,转身回避,为倪音他们留出空间。
他并未走远,背对着倪音,仍在倪音目之所及之处。
倪音再次蹲下身,脸颊贴着膝盖,泣不成声。
许久,倪音缓过情绪,用袖子蹭掉脸颊的泪珠,颤着声和父母聊天。
她现在过得很好,让他们不用担心。
她夏天之后就没有在瑶城,所以才没有过来看望他们,希望他们可以原谅她。
她感觉溪城很不错,可惜他们全家没有一起去溪城玩过。
她如今和周程远在一起生活,她不想和小叔奶奶一起生活,他们不会怪她的对吧。
她在溪城还交到了新的朋友,很热情,也很照顾她。
她还会做一点点的饭,但好像没有机会做给他们品尝了。
……
周程远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谢谢你们。
让我认识他,让他认识我。
即使你们不在,也在以另一种方式照顾着我。
谢谢你们。
倪音清楚,她现在所拥有的,都来源于倪文柏和钟书兰,是他们直接与间接的给予。
今天天气不算特别好,天际灰色阴霾,低低沉沉,片刻,凛风卷过,枯叶瑟瑟作响,周程远回到倪音旁边,她眉眼低垂,情绪不佳,但已经没有在哭了。
周程远掏出口袋的手帕纸,递给倪音。
倪音小声道谢。
她衣服上还沾着清理杂草时的碎屑和尘土,她脸颊也不知道在哪儿蹭到些土渍,混着眼泪,绘在脸上,是个乱糟糟的小脏包。
周程远帮倪音拍掉衣服上的脏东西,看她擦了眼睛,又擦了鼻子,丝毫没有察觉到脸颊上的其他痕迹,周程远指过:“这里,这里,都擦一下。”
倪音擦了擦,仍没有擦到,疑惑地看着周程远。
周程远无奈轻叹,他接过纸巾,凑近了些,一手托在倪音脑后,另外细致地擦拭着。
木质香型的洗衣液的味道,渐渐将倪音包裹,在凛冽冬日里让人觉得温暖,尽管她和周程远用着同一瓶洗衣液,她依旧觉得周程远身上的味道更好闻一些,她悄悄深吸了两下。
片刻,周程远松开手,也和倪音拉开了距离,他捏着纸巾给倪音看,洁白底色沾着灰灰黄黄的颜料,他说:“脏包,懒懒都比你爱干净。”
倪音:“……”
时间不早,刚才给倪音擦脸时,周程远便注意到她被冻得发白的嘴唇,冰冰凉凉,他询问:“还要再陪一会儿叔叔阿姨吗?”
倪音摇摇头:“下次吧。”
临走前,周程远在墓碑前鞠了躬,他语气严肃,当着倪音的面,同倪文柏与钟书兰承诺,他会好好照顾倪音,让他们不要担心。
保温杯里的水装了大半日,已经温凉,离开墓园时,周程远往值班室借了些热水,倒进瓶盖中,让倪音捧着暖手。
回到车上,她双手已经热乎乎的,热风熏过,脸颊也渐渐回温。
到达瑶城,他们没来得及吃那顿错过的午餐,直接前往墓园,如今已至傍晚,回溪城前肯定要先吃过晚餐,到市区后,周程远仿佛游客,由倪音推荐她以前喜欢的餐厅。
正值周末,且刚过圣诞节,哪里都是热闹的,周程远陪着倪音随便逛了逛。
瑶城不是很大,瑶城人爱逛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这一会儿的功夫,倪音便遇到两个之前的同学,客套地聊了两句。
本来她还担心会不会遇到倪珂,或者小叔小婶和奶奶他们,但一直到离开瑶城,她都没有遇到,可能是真的没有亲人缘吧,这样也好,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纠缠。
开学后,又一次考试成绩出来。
按照惯例,基本是考试结束当天便能出来,但上周考完试,学校改卷使用的读卡器坏掉了,紧急送去修理,因此拖了几天才出成绩。
倪音有些退步,准确来说是退步很大,已经掉出年级前一百名。
课后,戚怡准备找倪音谈话,还没来得及通知她。
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时间,全校到操场做广播体操,每个教室都空空荡荡,学生会纪检部成员临时检查,在应寻桌面上看到几张塔罗牌。
他们便重点检查周围,而后在应寻和倪音的桌兜中翻出剩下的塔罗牌,还有研究塔罗的书籍、研究星盘的书籍,以及一些爱情杂志等与学习无关的东西。
纪检部成员把这些物品直接带走,离开时看了一眼班牌,写在袋子上,全部检查结束,他们到戚怡的办公室,把没收的物品交给戚怡,并说明具体情况。
戚怡大致翻了翻,联想到平时的情况。
这次不仅是倪音成绩退步,应寻的成绩退步更大,但因为倪音一直是班级第一,比较显眼,她还没有顾得上应寻。
思考之后,戚怡觉得事情比想象中麻烦一些,她也不准备找倪音谈话了,翻了翻通讯录,直接给周程远拨了电话。
一如戚怡所想,周程远的的确确很关心也很重视倪音,接到她电话后,第一时间赶来学校,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去教室上课,刚巧方便他们交谈。
戚怡侧坐在办公桌前,手肘压着桌沿,和周程远面对面。
她注视着周程远,斟酌了措辞,缓缓开口:“周先生,麻烦您百忙中抽空过来这一趟,我想和您聊聊关于倪音的事情。”
周程远没有泄露多余的情绪,淡声:“您说。”
戚怡:“不知道您有没有看到倪音这次的考试成绩,退步特别厉害,之前是年级前二十附近,这次已经到年级前一百之外。当然,我的意思不是她不能退步,每次考试都必须在那个位置,都必须往前进一进,那肯定是不现实的。”
戚怡:“但是以她的能力,考出这个成绩确实是有点差了,我怀疑她可能是因为什么事情分了心,不光是我,其他科目的老师都注意到她前段时间在课堂上总是发呆,人在位置上坐着,心思就不知道飘到哪儿了。”
周程远“嗯”了声,示意他在认真听。
戚怡顿了下,用不怎么确定的语气,得出思考许久的结论:“倪音可能是早恋了,或者是有早恋这个心思。”
周程远微微皱眉,脑海中快速划过这段时间有倪音存在的画面,他并没有察觉到异样,秉持着对倪音的信任,周程远沉默了片刻,为她澄清:“戚老师,倪音应该不是。”
戚怡耐心倾听:“为什么这样讲?”
“入学的时候,倪音应该有填过一个家庭信息记录表,不知道戚老师是否有印象。”周程远忽然提起很早之前的事情。
“有印象,那张表基本是空白的,她只填写了你的名字和电话,所以我每次才会联系你。”戚怡认真道,“按理说这种事情都应该由她父母过来处理。”
周程远并未反驳:“确实该这样。”
他尽可能委婉:“只不过倪音的父母发生了意外,在去年的前段时间。”
戚怡愣住,表情凝滞在脸上,她听懂周程远所表达的意思。
见状,周程远进一步解释:“前段时间倪音在家时的情绪也不好,意志低沉,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我认为这在情理之中,之后她又突然生病,休息了几天,考试出现失误也属于正常吧,希望戚老师可以理解。”
戚怡心情沉重了些,有点无措:“理解。”
周程远看在眼里:“不好意思,我其实不该和您讲这些,显得我像是道德绑架,博戚老师同情,要您对倪音特别关照似的。但事实如此,我不想戚老师对倪音有所误会。”
戚怡:“我明白。”
“倪音平时不爱提这些,还希望戚老师当作不知情,和以往一样的态度来对待倪音,她现在很好很快乐,和其他人没有不同,不需要特殊的区分。”
周程远细心地拜托。
戚怡严肃地应下,办公室倏地安静下来,片刻,戚怡的心情平复下来,她相信周程远所讲,但也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犹豫了下,从抽屉里拿出那些被学生会成员没收的东西。
周程远疑惑地望过去。
戚怡:“学校不允许学生携带和学习无关的东西,学生会纪检部的同学偶尔会趁着大家不在教室的时候,进去检查,如有发现会进行没收,并交到班主任这里。”
戚怡推到周程远面前:“这些是在倪音和她同桌的座位上发现的东西,周先生可以先看一下,就能明白我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推断。”
“不管倪音到底因为什么成绩退步,结果不重要,原因才重要,家长和老师当然都希望她好,我们及早发现,及早解决问题,您说是吧。”担心周程远误会,戚怡解释。
“是这样,我刚才也只是站在我的角度,感谢戚老师的细心。”周程远说。
塔罗牌、花花绿绿的杂志和书籍,还有一些女生的化妆品,周程远盯着这堆物品迟疑了下,随手拿起最上面那本书。
翻开两页,刚好是一个大众测试——和TA是否能够在一起。
空白处有一串手写数字,很熟悉,周程远认出是他的生日,但他并不确定,目光自然停留,很快发现旁边还有铅笔书写后又擦掉的痕迹。
是“周程远”三个字。
是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小狐狸露馅了:(
35 ☪ 晚安
◎倪音可真行,都学会温水煮青蛙了。◎
捻着书页的手指微微用力, 周程远故作随意般的作态,书本微微倾斜,阳光投映, 刻意消除的痕迹再次变得清晰。
确实是他的名字。
“我们班里有个男生和倪音的关系比较好,我不确定……”确认和家长彼此理解后, 戚怡真诚地交谈, 说起自己平时的观察和留意。
晴天骤然暴雨,夏天忽然落雪, 周程远心中大骇, 他面色平静地合上书本,一切都没有露出异样,听着戚怡讲完,他问:“没收的这些, 我可以带走吗?”
戚怡犹豫了一下,想到这些都是倪音和应寻的物品, 便同意:“可以。”
戚怡很关心倪音。
周程远亦然。
这场老师与家长之间的谈话进行了很久, 直到下课铃响, 去上课的老师也即将回到办公室, 再谈便不太合适了。
周程远带着东西离开, 他说回去以后会对倪音进行思想工作。
然而这个进行的时间, 周程远不能确定。
回到律所, 周程远意外地没有工作, 他坐在办公室发呆。
到中午下班,岑定过来找周程远吃午饭, 进门后, 吓了一跳, 他上前摸了下周程远的体温, 疑惑不已:“周程远,你今天这是撞邪了?”
周程远睇了岑定一眼,懒得说话。
这两个小时,周程远想了很多,似后期剪辑一般,一帧一帧地过他和倪音相处时的画面,有很多他从前未注意到的细节。
倪音兴奋时喜欢直冲冲地扑向他。
倪音不想走路时也喜欢跳到他身上,缠着他来背。
倪音在家时喜欢坐在他旁边逗懒懒玩。
……
倪音很黏人,很爱撒娇,也很喜欢一些比较亲密的举动。
他最开始是僵硬且有些不适应,如同脱敏试验,一次次的重复,他接受良好,并且习以为常。
如果说倪音真有那不该滋生的念头,他就像是在渔网里圈养的一条鱼,咬着饵,沾沾自喜,对饲主的目光无所觉察。
“你这什么眼神啊?”岑定敏感的神经动了。
“是你非要多想。”周程远冷淡。
岑定总觉得不对劲儿:“不是——”
周程远打断,他直白地问:“我记得你有两个小侄女,一个初中生一个高中生对吧?”
“怎么?跟你思考的人生哲学有关系?”岑定阴阳怪气道。
周程远:“你们关系怎么样?”
岑定如实:“家长和小孩儿,管教和被管教的关系,也不算算我和她们差几岁,三岁一代沟,这都几条沟了,聊都聊不到一块,而且现在小姑娘机灵着呢,见我就躲,才不乐意在我面前晃。”
周程远:“那你表妹?”
岑定:“表妹啊,年龄差得不多,大家都还小的时候三天两头的拌嘴吵架,不是我朝她妈妈告状,就是她向我妈妈告状,都记着仇呢。”
周程远:“……”
周程远沉默了瞬:“你家里就没个和你关系好的女孩子?”
岑定:“要多好?跟小尾巴似的黏着我,和我撒娇,甜甜的喊人,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撒?那确实有,我那些侄女表妹的,还都这么干过,但是那都有事儿求我,无利不起早,习惯了。平时看到我,不阴阳怪气两句就是好的了。”
岑定本着多年来和家里各个年龄段女性的相处经验,由衷感慨:“我跟你说现在这小姑娘都特能装,小脑袋一昂,骄傲得很,哪有小棉袄,全都是黑心棉!喊得你越甜,你摊上的事儿越大,我可没少替她们背锅。”
周程远:“……”
岑定吊儿郎当,嘴贱道:“周程远,你这对我有想法呢,还是对我家有想法,对我姐姐妹妹侄女外甥女的这么感兴趣?曲线救国,想入赘我们家?”
“滚。”
周程远气笑了。
被岑定,也被倪音。
倪音可真行,都学会温水煮青蛙了。
夜晚,周程远如常接倪音放学,倪音上车后摘掉口罩,甜甜和周程远打招呼:“周叔叔,没等很久吧?”
忽然想起岑定的话,周程远微怔,看向倪音。
倪音解扣子的动作顿住,敏锐地感觉到周程远的不同,她默了瞬,贴心询问:“周叔叔,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周程远将之忽略过去,反问:“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挺好的。”倪音叽叽喳喳分享了一通,就连课间时听到的冷笑话都给周程远复述了一遍,而后话音转折,她有些担忧,“不过我和应寻今天好像犯了一点点小错误。”
形象表达,她手掌举到周程远面前,手指捏出一个小小的缝隙。
“什么?”周程远已经猜到,他明知故问。
“也没什么吧,就是今天学生会下来检查,我和应寻有一些与学习无关的东西,都被收走了,但是一直到放学,班主任都没找我俩谈话,也没施加惩罚,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比较担心。”倪音回答。
“与学习无关?”周程远。
“就一些课外书嘛,闲着无聊看看。”倪音含糊其辞,也不觉得很严重。
下车时,周程远犹豫了下,先倪音下车,绕到副驾驶那边,他带着试验意味地伸出手,倪音递过书包,而后很自然地牵过去。
她靠得很近,像是挂在周程远身上,很亲昵的姿态,说话时微仰着头,眸底含光,天真又愚蠢:“谢谢周叔叔。”
周程远有意识地僵硬了下,唇角笑意微敛,未有多余的动作。
倪音丝毫没有察觉,穿堂凛风过,她缩了缩脖子,贴得更近,一半的重量都压在周程远身上,她总是有聊不完的话语,此刻提起郑时羽的堂弟。
堂弟比她和郑时羽要小三岁,从小跟在她们两个身后,是一个鞍前马后非常称职的“小弟”,过几天忠诚“小弟”的生日就到了,作为“大姐大”她肯定是要准时送上生日礼物的,但这个礼物的选择让倪音头疼不已。
“游戏机?”
“带签名的篮球?”
“联名的鞋子?”
倪音列举出几个,同时开玩笑道:“不然送他一箱考试大礼包吧?”
周程远心神不在此处,随口应:“都可以。”
倪音摇摇头,率先否决,故作成熟道:“算了,还是给小朋友留一个美好的童年吧。”
她从口袋摸出手机,举到周程远面前,划了几张提前选好的礼物照片,展示给周程远看,真诚寻求建议:“周叔叔,用一用你同为男生的思维,选一个他会喜欢的。”
屏幕刚好停留在鞋子的界面,周程远瞥了眼,说:“这个吧。”
其他的图片都没看呢,倪音微微蹙眉,怀疑地看向周程远,小声嘟哝:“周叔叔,你好敷衍。”
随着电子女声的播报,指纹锁打开,周程远握着门柄往旁边侧了下,让倪音先进去。
倪音边换鞋子边按亮墙壁的开关,她注意到懒懒翘着尾巴蹲坐在衣架旁,脑袋贴着地板,两只爪爪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扒拉着,玩得很开心。
她唤了声:“懒懒。”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懒懒抬起脑袋,盯了几秒,跑酷般扑过去,三两下便挂在倪音身上,而后把叼在嘴里的东西,献宝邀功地放到倪音掌心。
倪音正欲夸奖它,定神,只见一只半指长、黑黢黢、被玩到缺胳膊少腿儿、不知死活的虫子躺在她掌心,倪音浑身发麻,完全是魂飞九霄才没有失声尖叫。
周程远从旁边经过,看她这般像炸毛似的,他关心:“怎么了?”
一秒,倪音思绪被拉回,像是被火苗燎到一样,她疯狂甩手,虫子的尸体掉落在地板上,懒懒不解地看了眼倪音,灵巧地从她身上跳下去,再次叼起。
倪音头皮发麻,害怕懒懒再送给她,连忙抱住周程远的手臂,缩到他旁边。
周程远下意识要挣开。
倪音抱得更紧,她磕磕巴巴地请求:“你、你管管懒懒。”
周程远望去,懒懒歪着头,清澈的圆眸带着迷茫,它表现这么好,都会狩猎了,还大方地献上猎物,周程远无奈:“你先放开我。”
倪音犹豫:“那你别让懒懒过来啊。”
周程远保证:“好。”
周程远从抽屉里拿了包小零食,很轻松地和懒懒达成交易。
他撕开包装袋,放在稍远一点的位置,懒懒松开嘴,虫子的尸体“吧嗒”落在原地,懒懒从上方越过,周程远拿纸巾捏起虫子,懒懒淡淡地瞥了眼,没有阻止,它用鼻子拱了拱小鱼干,满意地品尝起来。
扔进垃圾桶,打包垃圾袋,然后丢到楼下的垃圾箱里。
周程远再次回到家,倪音正抓着刚享受完美食的懒懒刷牙,并且给它洗爪爪,猫大多讨厌水,懒懒也是如此,它不耐烦地想要逃脱,挣扎间倪音衣服被溅湿一大片。
倪音看到救兵般,眼睛发亮:“周叔叔,帮我帮我!”
周程远靠近,懒懒欺软怕硬,明显地老实下来。
倪音满意,教育道:“以后不准乱碰脏东西,不然不准进我房间,知道吗?”
懒懒被镇压下来,本就不乐意,再听倪音的念叨,气恼地喵喵叫。
在懒懒的抗拒下,它身上也溅了水,长毛一撮一撮的黏着,最后从简单的洗爪爪便成一个快速的战斗澡。
临睡前,周程远翻出灭虫剂,把卧室之外的地方喷了喷。
经过这番折腾,倪音疲惫,迅速入眠。
周程远躺在床榻,大脑无比清明,白日的事情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都无需试探,只今晚这些细节,已隐约窥到端倪。
36 ☪ 晚安
◎直白地表达出她的想念。◎
半宿未眠, 至清晨,听到倪音起床的动静,周程远也起床。
和往常没有区别, 周程远送倪音去学校,出门时接过倪音的书包, 室外寒冷, 刚从温暖的房间出来,倪音打了个冷颤, 很自然也很习惯地凑近周程远。
周程远不动声色地错开, 倪音困得直打哈欠,并没有察觉到。
抵达校门外,周程远唤醒昏昏欲睡的倪音,倪音拎着书包下车, 车窗半落,倪音清醒几分, 她挥手说再见。
周程远试图和倪音疏远, 尝试恢复到最初时还算鲜明的界线, 但生活之中诸如此类的小事有很多很多, 他们又共处一室, 实在困难。
水流交汇, 终回不到泾渭分明的状态。
之后几日, 周程远也曾想过, 一切是自己多想,没有另类异样的情感, 倪音或许是一只破壳雏鸟, 将他当作庇护, 自然而然地产生依赖, 正如懒懒,偶尔也会讨嫌地跳到他身上,滚落一圈猫毛后潇洒离去。
周五下午,周程远接到放学的倪音。
倪音突然想吃巴斯克蛋糕,他们绕路到之前为倪音订生日蛋糕的那家蛋糕店,买了一小块,上车后,倪音放在腿上,她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用叉子戳了一口。
眼睛亮晶晶,赞不绝口:“好吃诶!还是芋泥夹心的!”
周程远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提醒道:“别吃太多,还要吃晚饭。”
“知道的,我就吃一半好吧。”倪音保证,她问周程远,“周叔叔要尝尝吗?”
周程远拒绝:“你自己吃。”
倪音瘪了下嘴:“可是真的很好吃啊。”
她叉了一小块,身体倾向驾驶座那边,举着手臂,送到周程远面前:“尝尝嘛,我真的很想分享你。”
是倪音方才用过的同一柄餐叉,周程远盯了两秒,语气冷淡:“我不吃甜的。”
倪音不能勉强,她收回手臂,将那块塞进自己嘴巴,委屈巴巴地嘟哝了句:“好吧。”
车厢内倏然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片刻,周程远开口:“倪音,我最近会在外面出差。”
倪音愣住,忙问:“什么时候?去哪儿?”
周程远一一回答:“舟城。稍后就去,先把你送回家。”
倪音觉得方才还如人间美味的小蛋糕忽然味同嚼蜡,她握着叉柄,闷闷地戳着,漂亮的小蛋糕变得千疮百孔,她不死心地问:“怎么这么突然?”
周程远:“有些比较重要的工作。”
倪音:“非你不可?”
周程远:“嗯。”
其实并不是非周程远不可,这次出差本来也不需要周程远前去,最近这段时间,他心烦意乱,他没有同倪音剖开聊,他担心会让倪音受到伤害,他也明白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这让周程远难得的优柔寡断了。
正巧律所有一份需要出差的工作,周程远抱着极小的概率想,拉开一些距离,分别冷静一些,倪音的注意力放在周围同龄的事与物之间,或许就会意识到她过往的想法有多么糟糕,于是周程远借口离开。
和倪音一起回家,周程远开始收拾行李箱,懒懒对箱箱罐罐这种密闭窄小的容器很感兴趣,它好奇地钻来钻去,倪音蹲在旁边,看周程远熟练地进行收纳。
她也想被装进行李箱,被打包带走,她不死心地说:“我明天和后天是周末,不然把我也带过去吧。”
周程远动作微顿:“会很忙,我可能顾不上你。”
倪音蹲得有些头晕,她向后坐在地板上,手臂环着膝盖,一脸乖巧地给予解决办法:“没关系,我可以自己玩。”
周程远提醒:“你作业还没有写。”
倪音好商好量道:“我可以带到那边,在酒店写。”
周程远捏了下眉心,视线落在躺在行李箱中打滚的懒懒身上,懒懒勾了勾前爪,朝他卖萌,周程远问:“那懒懒呢?”
他们都在外面,懒懒独自在家。
好像是不太合适。
倪音气闷,抓着懒懒狠狠地撸了一把,没再提要跟着同去的事情。
周程远是一个半小时之后的飞机,但他们家离机场有些距离,还要提前过安检,他收拾完行李箱,没有过多停留,把倪音平时用不到的电器开关拔掉,每个房间检查了一遍,交代倪音锁好门窗,注意安全,便离开了。
倪音站在客厅,望着周程远踏出家门。
明亮暖色调的客厅灯光,冷白色的走廊顶灯,仿佛两个世界,倪音被落下。
周程远没有回头,房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
一点一点,即将消失。
倪音忽然:“周叔叔!”
周程远回头。
倪音:“一路顺风哦,我和懒懒在家等你。”
周程远:“好,再见。”
房门最终被轻轻合上,周程远的身影也消失,世界
殪崋
的通道仿佛中断,倪音又站了片刻,抱着懒懒叹了口气,颓废地陷进沙发。
这是来溪城后的大半年来,她第一次和周程远分开。
心情闷闷的,一种难言的落寞,还有些不知从何缘起的恐慌不安。
倪音只能独自消化,她今天和懒懒一起睡觉,有些失眠,至午夜之后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倪音被敲门声吵醒,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开门,思维迟缓,忘记周程远的嘱托,都没问对方是谁,直接拉开房门。
外面站着黄阿姨,暑假时在他们家短暂待过,做饭很好吃,她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小音是还没有睡醒吗?吵醒你了?”
倪音惊讶:“黄阿姨,你怎么来了?”
黄阿姨把手里的菜篮子拎高,解释道:“周先生不放心,他说你自己在家,怕你不好好吃饭,让我过来照顾你。”
倪音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她嘟哝:“我都十八了,又不是小朋友,有什么不放心的。”
黄阿姨笑:“小音早上想吃什么?甜粥还是咸粥?”
倪音:“甜粥!我要喝蜜枣八宝粥!”
……
一秒一分的流过,日子不急不缓的过了一周。
周程远忙完应酬,回到酒店,刚来得及把外套脱掉,食指扯进领带,未有下一步动作时,被丢到床上的手机响了,他走过去,弯腰拿起。
是岑定拨来的电话,犹豫了两秒,周程远接通,一只手持着手机,一只手继续着方才的事情,不紧不慢地解着领带。
“有事?”周程远问。
“有事???”岑定提高音量,“你还好意思问我有事?!”
岑定仿佛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豌豆射手,嘟嘟嘟地输出:“周程远,我再次请问你,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你那边又不棘手,小李一个人就能处理,你跟过去凑什么热闹,你倒好,拍拍屁股走了,溪城这边的工作全丢给我,你知不知道我这段时间过得有多苦!我一个不争气的东西竟然成顶梁柱了!你说合理吗!”
看得出来,岑定确实很气愤,他连自己都骂了进去。
周程远用着一成不变的官方说法:“快了,等忙完就回去。”
岑定愤怒:“都说了!舟城根本不需要你。”
周程远:“做事有始有终。”
岑定:“……”
默了瞬,岑定酸言酸语:“周程远,你是故意找借口出去度假的吧?”
周程远淡声:“随你怎么想。”
岑定试图唤起他的良心:“倪音呢?你就放心倪音自己在家啊?这可不是你这二十四孝叔叔的作风啊?”
周程远是担心,但他更烦躁,冷声:“别催了,一个月后回去。”
岑定:“?”
岑定:“不是,你认真的?”
周程远故意:“对,认真的。”
岑定:“舟城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停留这么久,你是坠入爱河还是陷入迷魂乡了,就这么让你乐不思蜀?”
周程远:“再推迟一个月。”
岑定:“……”
岑定懂了,故意在他身上撒气儿呢。
避开这个话题,两人正经地聊了会儿工作,周程远的手机再次响起,是倪音拨来的视频电话,周程远没有接,一直到自动挂断,倪音拨来第二通。
岑定等了片刻,没听到周程远的回话,他疑惑:“程远?问你呢。”
周程远清楚今天的工作聊不下去了,他说:“倪音联系我,先挂了。”
岑定:“……”
挂断岑定电话后,周程远盯着手机屏幕,许久,在第三通视频电话即将自动挂断之际,他接通,画面卡了两下,才出现倪音。
“随机抽查!周叔叔现在在干嘛!”
倪音探着脑袋,调整了下手机的角度,重新坐回椅子上,背景是家里的书房,她面前摊着一堆试卷和零食。
周程远:“刚回酒店,和岑定通了电话。”
倪音不是很乐意了,她谴责道:“周叔叔,你不公平,你有时间和岑定叔叔通电话,都没有和我联系过。”
周程远无奈:“我们不是每天都有联系吗?”
倪音:“不一样,这是我主动和你联系,而且拨了三通你才接,那是你主动和岑定叔叔联系,你说你不偏心吗?”
周程远:“我接岑定的电话,聊了一些工作。”
听罢,倪音没再计较。
她也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周程远回答:“忙完工作。”
倪音瘪嘴:“好吧。”
依旧是这个答案,倪音低沉片刻,很快聊起其他话题,她盯着视频中的周程远看,在和岑定通话时周程远已经将领带扯掉,酒店房间有些闷,只着了一件白衬衣,领口的两颗纽扣也被解开,他是那种冷白皮,脸颊脖颈的红色很明显。
倪音随口:“周叔叔,你喝酒啦?”
周程远意识到,摸了下脖颈,重新系上纽扣:“今晚有应酬。”
“噢。”倪音关心,“那你有吃饭吗?你有胃病,少喝一点点。”
“我知道。”周程远,“你晚饭吃的什么?”
“烤肉。应寻约我,我们在外面吃的。”倪音掰着手指回想今晚的菜品,并为之排出名次,“五花肉排第一,黑椒牛肉粒超级嫩是第二名,梅花肉腌制得差一点,勉强第三吧。”
“我今天没有吃冰淇淋哦,是不是很自律。”倪音捧着脸颊,笑眯眯求夸奖。
“是,很棒。”周程远。
倪音几乎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她说今天早晨睡过头,迟到了,还在教室后面罚站了半个小时。
最近溪城降温,又下了一场雪,要周程远回来之前提前和她联系,她可以充当气温计,测量实时温度,给予周程远合适的穿搭建议。
天气好冷,她不想自己去学校,要周程远快快回来。
还有今天雪停了,他们体育课在校园里扫雪,劳动间隙还打了一场雪仗,柯嘉骁好过分,追着她砸,还把雪塞她帽子里,非常凉!
……
很多很多的生活琐事,倪音津津有味地和周程远分享。
聊了半个多小时,周程远催促倪音写作业,倪音才不情不愿地关掉视频。
又过了半周,舟城这边的工作圆满完成,周程远没有借口停留,他傍晚时候的飞机,到家已至深夜,明月高悬,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小区里只剩下凛冽风声。
房门响动时,懒懒竖起耳朵,警惕地观察了几秒,扒开门缝,悄悄跑了出去。
见到周程远后,它围着周程远转了几圈,喵喵叫着,夹里夹气地欢迎着周程远回家。
倪音正在卧室写作业,注意到懒懒的动静,也跟着出去,她刚拉开门柄,便看到突然出现在玄关处的周程远,旁边是黑色的行李箱。
“周叔叔?!”
倪音惊讶,三两步跑了过去。
靠近时未有丝毫缓冲,倪音直接扑到周程远怀中,直白地表达出她的想念。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
感谢读者“怀里有星星”,灌溉营养液+10,读者“清酒”,灌溉营养液+2,读者“萧禾_”,灌溉营养液+6,读者“”,灌溉营养液+1。
谢谢宝贝们,啾咪-3-
37 ☪ 晚安
◎我要你承认我纯粹的喜欢。◎
担心倪音摔倒, 周程远不得不伸手接住她,定格半瞬,待她站稳后, 周程远松开手,但倪音并未松开手, 依旧无法保持合适的距离。
周程远:“站好了, 我手里有东西。”
倪音埋进裹挟着寒气的外套中,瓮声瓮气:“不要。”
周程远皱眉, 声音冷了几分:“倪音,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要清楚,我是一个成年男性,异性之间不该存在过于亲密的动作。”
倪音满腔喜悦, 无暇注意其他,那些不爱听的话根本没有入耳, 她也就没有敏锐地接收到本应察觉的讯号, 她念念有词:“可是周叔叔又不一样, 拥抱是表达我此刻的心情, 我们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见面了, 拥抱一下很正常吧。”
是很正常。
若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糟糕的绮念。
周程远太阳穴发胀, 尖锐的痛意出现在脑海。
是他的错, 是他做了可能让倪音误会的事情, 是他让倪音产生了不该有的错觉,是他没有控制好边界。
沉默后, 周程远表情冷然, 他单手推开倪音。
一百多平的房子里, 此刻只亮了几盏玄关处的顶灯, 周围是渐重的黑暗,他们站在光亮中心,暖橘光晕倾洒在脸颊,黑睫沾着金橘色,明明是温馨的色调,却如同置身深渊,触骨的冷意一点点侵蚀。
倪音不安,心跳很慢很慢,脑中那根弦倏然拉紧。
她眼神茫然,无措又依赖地望着周程远。
周程远不语,低头同她对视,那双黑眸不复以往的温柔,凌厉,严肃,……,让人避无可避,仿佛赤|裸的置于太阳光下。
懒懒似是早已觉察到气氛不对,在周程远开口时就已溜之大吉,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狭小角落里偷偷观察着。
倪音试图补救,大脑飞速运转,停留在她耍赖的那个节点,她以为如此,连忙认错:“周叔叔,我以后会记得的,你别生气。”
态度诚恳,乖巧听话,周程远以前也是这么认为。
但相处这么久,周程远很清楚,倪音身上隐着一半的反骨,她其实并不把这当回事,只是暂时的敷衍与糊弄,以后依旧该如何如何。
周程远吐了口气,他说:“倪音,我们谈谈。”
很正式很严肃的语气,倪音的第六感让她退缩,她支吾片刻,借口说:“周叔叔,我们周末再聊好吗?我明天还要去学校,我今晚的作业也还没有写完,现在已经很晚了。”
周程远执意:“就现在吧。”
倪音无法拒绝,她犹豫后,尽可能地拖延时间:“那、那你刚进门,外套都还没有脱掉,行李箱也在这里放着,房间暖气这么热,你要不要先收拾一下?”
周程远看倪音一眼,给她留出时间。
倪音留在客厅等待,她如坐针毡,两三秒便瞄一次周程远的卧室门,不安感让她想要逃离。
几分钟后,倪音又提了一次:“周叔叔,你长途跋涉回来,应该很累吧?不然今晚就先好好休息吧?有什么我们明天再聊。”
无人回应。
但两分钟后,周程远从卧室出来。
他没有怎么收拾,只简单把行李箱放置好,脱掉大衣外套,在房间翻找出当初从戚怡那里带回来的东西。
倪音最开始还没有认出来,疑惑地看着周程远走近。
等到周程远将这堆东西放在她面前,倪音好奇地盯了几秒,转而惊愕,她没想到这些被没收的物品竟然在周程远这里。
当时课间出操,回来之后应寻发现书桌有别人翻过的痕迹,随即发现所有与学习无关的东西都消失了,想来是被学生会纪检部检查时给没收了。
应寻和倪音都没怎么当回事,按照流传下来的经验,这些东西都会被递交到班主任那里,然后班主任会找她们两个谈话,进行思想教育,只要态度诚恳一点,好好认错就行。
但偏偏,应寻和倪音苦等了一天,然后又等了一周,都没等到这场思想教育。
应寻猜测,戚怡可能是忙得忘了这件事,甚至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所以才迟迟没有找她们两个。
到现在,倪音几乎忘记这件事了。
她一瞬间想明白,小心翼翼地开口:“周叔叔,我们班主任喊你去学校了?”
周程远淡淡的“嗯”了声。
倪音又问:“什么时候啊?你怎么都没和我讲过。”
周程远:“没来得及。”
倪音猜测:“她是不是让你好好给我做一番思想工作?”
这样,前因后果都对上了,倪音自认为猜对,心里有了底,也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跳动的神经被缓缓平复。
倪音想了想,像是狡辩般开口:“周叔叔,我先澄清一下啊,这些都是应寻的东西。”
她从里面挑拣出两个娃娃摆件:“这个,这个,是我的,其他都跟我没关系,你要从事实出发,不能冤枉我。”
倪音并未撒谎,那些花花绿绿的书籍杂志、塔罗牌等都是应寻的物品,倪音只是闲暇时翻看几眼,并配合应寻学习塔罗牌。
灯火明亮,周程远一脸疲惫,他捏了下眉心,说:“倪音,我相信你。你也该知道,我并不要求这些。”
不要求她学习。
不要求她不能捣乱。
那是……
倪音如坠无底洞,刚刚平复的慌张无措以双倍姿态席卷而来。
周程远从中抽出本书,压在最上面,没有开口挑明,他神色冷淡地看着倪音。
倪音避开周程远的视线,下意识循着他动作望去,骨节分明的手指压着书脊,很快离去,她视线落在封皮处,熟悉的图案,电光火石间,倪音触发到一段回忆。
有天下午,应寻主动为倪音测算塔罗,要她在心中默念一个问题,同时给出三个数字,倪音照做,但测算的结果并不好。
如果是其他问题,倪音根本不会在意。
偏偏,她鬼迷心窍地想,她和周程远会不会在一起。
倪音惦记在心里,犹如鱼刺扎在那里,她动弹不得,努力说服自己应寻才刚开始学习塔罗牌,应寻学艺不精,肯定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可能能量不足,所以这个结果并不可信。
为证明如此,她还翻看了几本杂志,挑出几个无聊的大众测试,很用心很虔诚地做完。
结果自然是随机的,有的好有的坏,但好结果比坏结果多,倪音满意了。
面前这本杂志有好几个小测试,倪音记得清楚,而且她有一个习惯,做卷子亦或是阅读时喜欢写写画画,偶尔还会在旁边空白处记下关键词等,她不知道当时有没有胡乱写下东西,也不知道周程远是否会得知,并且得知到什么信息。
周程远这个反应让倪音心慌,她试图开口,但不知道要解释什么,周程远没有问,她便没有办法答,多说多错,甚至还会暴露出无关的内容,索性便闭紧嘴巴。
但也只沉默了半分钟,这种未知的恐慌让她似悬浮空中,一直下坠,一直下坠。
倪音没敢看周程远,顶着冷然的目光,她拿过那本杂志,飞快翻到曾经做过的几个大众测试那里。
第一个,没有问题。
第二个,没有问题。
第三个,她在旁边写有多个阿拉伯数字,方便计算最后得分,应该也……没有问题。
……
第四个,有一个吸睛的大标题——“和TA是否会在一起”,和倪音算塔罗的问题相同,倪音记得她做这个测试时最为认真。
需要双方名字的笔画数,以及双方的出生年月日。
万幸,周围是空白的,并无任何字迹。
但倪音记得……
她拉近,借着光影反射,她看到有铅笔被擦掉后残留的印记。
倪音心跳慢了半拍,她倏然抬头,恰好与周程远对视,在对方了然平静的目光中,她体温骤降,如坠冰窖。
她清楚周程远的性格,她知道周程远很细心,她曾因周程远的细心照顾而喜悦。
倪音无法妄想周程远没有发现,因为这个概率只会是零,亦或是周程远不再是周程远,她再没有比此刻更希望周程远突然的粗心大意。
许久许久,仿佛度过了几个光年,处在阒寂宇宙之中,无声无息。
倪音用着破碎的眼神,看向周程远,她面如死灰,嘴唇瓮动了几下,最终,只喊了声“周叔叔”。
周程远并无那种非黑即白的做事准则,也不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他只是要倪音清楚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点到为止,也没有准备深究缘由与后续,他希望倪音能够自己想开,他们依旧是以前的关系,这个插曲并不会影响到他或她。
周程远安抚:“好了,都过去了。”
他斟酌着词语,语言很委婉:“倪音,我知道你是一时想岔了,肯定是我有地方没有做好,让你产生误会,是我的错,我会尽可能地调整自己,你也不要担心。”
两三句话,就这般简单地将她的满腔喜欢否决。
倪音的脸色比方才还要差,她终于明白,她并不怕周程远质问,也不怕周程远拒绝,她害怕的是周程远视若无睹,甚至努力粉饰太平。
倪音不服气,她要她纯粹的喜欢被看见。
倪音冷声,尽可能平静地把所有周程远可能会提到的说辞都提前说了。
“周叔叔,你肯定是想说我年纪还小,没有见过世面,没有见过多少优秀的人,所以才会觉得你好,等以后我肯定会为此刻的想法感到好笑,对吗?”
“你是不是还想说,我根本分不清亲情和爱情,我在低谷穿行,寒冷孤寂,又缺乏安全感,而你恰好在此刻出现,所以我误把你给予的温暖当□□情,试图努力抓紧,你觉得根本没必要,你还要安抚我说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对吗?”
倪音自嘲地笑了笑,总结道:“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我年纪小,我不懂事,我任性胡闹,我不是真的喜欢你。”
周程远皱眉:“倪音——”
倪音打断,情绪不自觉激动起来:“我哪里是那个样子!我已经成年了,我已经是一个理智成熟的成年人了,我百分之一百,百分之一千的确认,我就是纯粹的喜欢,我不允许你看清我的喜欢,污蔑我的喜欢。”
“倪音,你冷静点。”
“我无法冷静,你在拒绝我,你在无视我!如果你对一个人的喜欢,被她当作秋天随处可见的枯黄落叶,被她目不斜视的经过,你能够冷静吗!算了,我瞎说的,你不能喜欢别人。”
周程远不理解倪音失控的关键点,但他仍让步:“好,我没有无视,我现在无比认真的正视,但是倪音,喜欢是一种很珍贵的情感,要放在正确时间正确地点,以及正确的人身上,姑且不提前两个,单单最后一项,很明显我并不是那个正确的人。”
“为什么不是?”倪音反驳,“喜欢是我愿意给予的,我觉得你正确,你就正确,这是我主观决定的,不是你不是别人,不是任何人可以替我决定。”
面对着倪音的胡搅蛮缠,周程远第一次觉得他作为律师的口才有非常之多的欠缺,他被闹得心烦意乱,又克制着自己多余的冲动的或许会伤人的情绪。
周程远不自觉提高音量,他严肃:“倪音,你不明白还是不愿意明白?我比你年长九岁,我是你的长辈,从方方面面来讲,我们都不合适。”
倪音不懂,她看着周程远,满怀真心地辩解:“我们合适,我们哪里都合适,不是你觉得不合适就不合适,我喜欢你,你愿意接受我,我们就宇宙无敌合适了。”
周程远冷声:“我不接受。”
气氛戛然,空气仿佛凝滞,迟缓了数秒。
倪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方才在冲动之下,失控地向周程远表白了,而周程远没有任何犹豫地拒绝了她。
虽然早已预料到过早暴露的下场,但真正来临这一瞬,所有的心理预设都没有作用,万般情绪扑面而来,心脏像被针扎般刺痛。
倪音脸色发白,她难过,但她也来不及难过,因为周程远还在切断他们的未来。
倪音的声音跟着低沉下来,已到这种地步,她破罐破摔,所用的言辞更是没有任何顾忌:“周程远,你可以选择不接受,我也可以继续喜欢你,我不仅要喜欢你,我还要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无数次和你表白,我们现在在现在,我们都不知道未来,但未来某一天,你肯定接受了我的表白,你肯定也喜欢我,你必须承认,我们一定一定一定是世界上最合适的。”
周程远捏了捏眉心,神色疲惫:“倪音,睡觉吧,你现在控制不了你的情绪,你不清楚你在讲什么,等明天你会后悔的。睡一觉把这些都忘记吧,我也会当作没有听过。”
“我知道,我很清楚,我绝不后悔!”倪音眼睛通红,愤怒地盯着周程远,她控诉,“周程远,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哄,我现在无比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不要妄图用你那老一套说辞糊弄过去。”
周程远近乎叹息:“倪音,你到底要怎么样。”
倪音的要求并不高,此刻她早已猜到不久之前周程远突然出差的缘由,她说:“我要你承认我纯粹的喜欢,并且不准躲着我。”
周程远捏着食指关节,舌尖顶了下脸颊:“倪音,这不可能。”
倪音仿佛谈判桌上的老手,她摆出强硬的无惧的姿态,并试图说服对方:“周程远,我们公平一点好吗?你有拒绝我的权利,你拒绝我,我伤心我难过,我都没有说一句不允许你拒绝我,那我也该有追求你喜欢你的权利,你呢,你一次次的想要剥夺我这个权利,那我还剩下什么,一句没有灵魂的躯体吗?”
与倪音这种空有声势的糊弄不同,周程远是真正的老手,很显然,任倪音巧舌如簧,都无法让周程远上当。
来往的拉扯,谁都不肯相让,气氛逐渐僵持。
墙壁的挂钟走着格子,懒懒不见踪影,窗外是黝黑夜色,喧嚣的凛风拍打着玻璃窗,灯光笼着倪音和周程远,明明在同一个空间,却如同世界两端。
倪音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跳动,在奔向崩溃紊乱的边缘,她没有周程远的耐性,也没有周程远的冷静,她率先败下阵。
其实她早早便应该投降的,能够坚持如此之久,是因为倪音很清楚周程远的脾气,她深知她只今晚这一次机会。
如果失败,如果失败,她难以想象,怕是隔着天堑吧。
倪音转过身,盯了周程远片刻,她俯身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周程远,如同落水后的稻草,她软着声,语调带着崩溃和卑微,茫然无助地同周程远商量。
“周叔叔,你为什么不同意,你可以将我当作闻歆,当作我室友的姐姐,当作你的相亲对象,你可以不把我当作倪音的。”
周程远看着她发顶,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动作,像是一个静止的雕塑。
许久许久,周程远叹了口气,似飘飞的羽毛,似空气中的尘埃,很轻很轻,带着无可奈何,倪音更加慌乱,在这一刻她失去了所有筹码。
她像是赌桌上失去一切的赌徒,她有所预感。
她乱七八糟,没有丝毫头绪。
她抬头,眸底蕴着脆弱与慌乱,她想要去吻周程远,将这座油盐不进的神明拉入污浊水底。
周程远侧头避开,他表情平静,没有之前的愤怒与无奈。
低着头,一根根地把倪音紧攥着的用力到发白的手指掰开,如同看途径的野花野草一般,对万物众生的怜悯,但不会停下脚步,周程远起身。
倪音着急大喊:“周程远!”
周程远恍若未闻。
倪音卑劣地拿出被藏起的最后一张保命底牌,她用着最不堪的方式,她失控威胁:“周程远,你不是说要代替我爸爸妈妈好好照顾我吗?”
周程远回头凝视,又叹了口气,片刻,他说:“你好好休息。”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这周有点点忙,暂时隔日更,我尽量每章字数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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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 晚安
◎能屈能伸。◎
周程远没有回房间, 他拿过衣架上外套,又拿了车钥匙,径直离开家门。
倪音待在原地, 眼巴巴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眼泪如汹涌海水, 倏地涌了出来。
冬季严寒, 夜里温度很低,从电梯厢出来, 寒意扑面, 周程远又清醒了几分,他不知道他和倪音是如何到这一步的,他们不是刚建立起羁绊吗?
今夜天气不是很好,看不清闪耀的繁星, 周程远望了眼夜空,走到车前。
他忘记开暖风, 在车里坐了很久, 冷冰冰的皮质座椅, 冷冰冰的方向盘, 和逐渐冰凉的身体, 他什么都没有想, 平静地望着远方一点。
许久, 周程远回神, 他意识到将倪音独自丢在家里,好像很不妥当。
周程远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 尽管他不习惯猫猫狗狗, 但在收留懒懒的第二天, 便在家里安装了一个宠物监控, 上班之际,偶尔会观察一下被留在家中的懒懒的状态。
他犹豫了片刻,点开手机里的软件。
倪音仍然待在客厅,手边是抽纸盒以及一堆用过的抽纸,屏幕中的画质不是很清晰,她捂着脸依旧在哭泣,懒懒格外懂事,它跳上沙发,蹲在倪音身旁,小脑袋拱着她手臂,陪伴着,无声地安慰着倪音。
周程远看得心软,但他知道他不该回头,他必须无情地斩断所有道路,不给倪音留下一丝可复燃的希望。
良久,大概是确定周程远真的不会回来,倪音也哭累了。
她的伤心与恼怒交织,她捞过旁边的抱枕,气狠狠地砸在地上,又把那本记录着她罪证的杂志撕烂撕碎,发泄一通后,她环着双腿,下巴抵着膝盖,在沙发上沉默了会儿。
随即,倪音起身,她趿着拖鞋,无精打采地往房间去,懒懒寸步不离地跟在腿边。
客厅灯光被关掉,屏幕黢黑,周程远也放下手机。
此刻万籁俱寂,周程远降下车窗,刺骨的凛意倏然涌入,瞬间将他裹挟,他在操作台的间隙摸索了片刻,终于翻找出半盒未吸完的香烟。
拇指顶开盒盖,抖出一根,周程远咬着,手掌括成半圆,打火机微弱的火苗在空中闪烁跳动着,猩红一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青灰色烟雾袅袅散去,笼着周程远半边脸,让人看不清神色。
香烟静静燃烧,一直到指间,过高的热量烫触,周程远才捻灭烟头。
他不喜欢手指间残留的焦苦的烟草味,每次都会仔细清理,不过这大半年来,因为有倪音在,他已经很少抽烟了。
周程远记得车里应该放有湿纸巾,他掀开杂物箱翻找,借着昏暗灯光,最上方是一管淡粉色的护手霜,是倪音落下的东西,冬季干燥,倪音每天会用很多遍,他记得倪音在发现他没用过护手霜后十分惊讶,嫌弃他不够精致,特意留在车上。
周程远刻意忽略,拿起被压在下面的湿纸巾,抽了一张,认真擦掉沾染在手指的烟草味,随后他启动车子。
半个小时后,已经换过睡衣入眠的岑定,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人引到客厅。
岑定斜倚着墙壁,没好气地吐槽:“周程远,你发什么神经呢?之前在舟城的时候不还满面春光,任凭我磨破嘴皮子,怎么请都请不回来,今晚刚到溪城,可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了?就这么不想回来?专门装给我看呢?怎么的,溪城的风水就这么和你八字不合啊?”
望着周程远那张好似别人欠他百八十万的脸,岑定惊疑,同时幸灾乐祸,嘴贱打听道:“不是刚回来吗?这才几个小时啊,谁就得罪你了?”
周程远睨了岑定一眼,将沾染着寒意的外套递给他。
岑定无语地接过,在心里默念“他是主人,稍稍服务一下应该的”。
没有得到答案,意料之中,凡是周程远不想回答的,便是撬开他的嘴,也得不到一个字,岑定耸耸肩,没有再继续追问。
默了几秒,岑定故意恶心他:“还是说许久不见,如隔无数秋,你想我想得难以入眠,连明天上班都等不到了?也不是说不能想我吧,但也要分时间好吧?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我还睡觉呢。”
周程远不语,全无往日矜贵自持的形象,随意躺靠在沙发上,手背遮在眼睛上,一脸倦容,他这一天都在奔波,而此刻大脑却无比清醒,他安静地听着岑定说话。
岑定绕到家里的小型吧台后,从架子上取了两瓶酒和玻璃杯,又从冰箱里翻出些之前冻好的冰块,在周程远面前坐下,他问:“喝吗?”
周程远坐起身,捏了捏眉心。
岑定了然,娴熟地倒入酒,又夹了几枚冰块,把其中一杯推给周程远。
晶莹的冰块漂浮在香槟色酒液表面,棱面剔透,光影向周围折射,周程远伸长手臂,随意同岑定碰了下,冰块叮当作响。
岑定拉开抽屉,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看了眼周程远,见他不语,知道是不反对的意思,岑定低头点燃,而后两指掂着打火机,无聊地旋转着。
周程远瞥他,朝岑定伸手。
岑定一起递过去,半开玩笑道:“今晚是准备赖我这儿了?不怕熏到倪音?”
“呵。”
看他沉默不语,岑定冷笑了声,向后靠去,没骨头似的抵着靠枕。
岑定最近也有烦恼,他吐了口气,望着烟圈一层层消散,抿了口冰酒,准备和周程远倾诉,周程远不爱说没关系,他爱说。
“本来还打算等你回来,我请个年假,也出门闲逛几天,但现在看你这精神状态,我也不敢请了,就怕等我一回来,咱这律所当场宣布解散。”
岑定随便挑了个话头,他叨叨着,默了几秒,话音一转,略带正经地问周程远:“欸,你对闻歆了解吗?”
周程远倒酒的动作顿住,这才正眼看向岑定,他扯了下唇角,语气含着惊讶与嘲讽:“你问我?”
岑定不同他计较,认真地点了头。
周程远:“那我去问问闻歆。”
岑定:“……”
岑定恼:“滚。”
“不了解就不了解,还搞上阴阳怪气了,我得罪你了?”岑定无语极了。
“我跟闻歆通过谁认识的,你不知道?我和她关系如何,你不清楚?”周程远直言。
岑定沉默,握着玻璃杯的手掌微微收紧,他仰头,一饮而尽。
岑定确实很苦恼,他没看周程远,垂着头,戳着面前的玻璃杯,看它在桌面来回打转,平静地说起他的少男烦恼。
周程远不在溪城这段时间,岑定给闻歆送过一次东西,两人顺便吃了晚饭。
期间,他妈妈拨来电话,老生常谈地念叨着岑定,提着周末安排他相亲的事情,岑定拧着眉,一脸不耐烦,但碍于对方的余威,岑定一直到对方讲完才挂断电话。
尽管没有听完双方全部的对话,但从岑定寥寥几句的回应中,闻歆大概推测出他们所谈及的内容,等岑定挂断电话,闻歆随口问:“你家里也催?”
岑定看她:“你也是?”
闻歆:“当然,用我妈的话,你都到这年龄了。”
岑定如同看到知音,倾诉道:“谁说不是呢!搞得我都不敢回家了,每次都要念叨。”
因为这个话题过于糟蹋心情,两人只简单聊了几句,很快揭过。
之后一段时间,岑定突然觉得闻歆有些奇怪。
闻歆略微频繁地倾诉家里催促相亲的事情,偶尔吐槽遇到的奇葩的相亲对象,并且关心他的相亲经历与感情生活。
在最开始,岑定感动得眼泪汪汪,颇有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情谊。
但随后,他发现闻歆好像有“觉得他们两个都找不到合适对象,那不如彼此凑活度过余生”的想法,当时整个人都傻了。
总体而言,岑定挺苦恼的,他朋友是很多,但称得上真正深交的朋友也就那么几个,他很看重和闻歆的友谊,但如今的发展……,难言。
岑定唉声叹气,征询周程远的见解:“程远,你说闻歆到底怎么想的,这终身大事都能这么随便,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呢,她家里是给了多大的压力。”
周程远淡声:“那你要问闻歆。”
岑定无语:“你这废话,我要能问她,我还问你干嘛。”
周程远好心指点:“那你就相信你的直觉吧。”
岑定愣了下,细细思忖,他倏地出声:“啊?她真这么想?”
周程远看着他,没承认也没否认。
岑定表情怪异起来,他大胆又震惊:“她之前不会也向你透露过吧?”
周程远:“……”
周程远忍了两秒,毫不客气地骂道:“蠢货。”
岑定:“?”
岑定不解:“不是,我们好好交流呢,你干嘛骂人!”
周程远刻薄道:“免了,我不想和蠢货交流,怕被传染。”
岑定满心惦记着他的疑惑,继续追问:“周程远,你到底什么意思,闻歆也什么意思啊,怎么觉得你俩瞒着我什么。”
周程远不再理他,闷头喝酒。
两人常年参加应酬,酒量都还不错,但今夜情绪不佳,并没有喝多久。
岑定先不行,周程远便也放下酒杯,毕竟是借宿对方家中,他颇有良心地把对方扶进卧室,而后自来熟地在浴室洗了澡,在客房睡下。
因为生物钟,也因为心里惦记着事情,周程远在清晨五六点的时候醒过一次,他再次点开家里的宠物监控,那一端灯火通明,倪音在房子里来回走动,周程远耐心看了会儿,一直到她背着书包乖乖出门,周程远这才放下心。
宿醉难免头痛,关掉视频后,周程远起身泡了杯蜂蜜水,喝下后重新入眠。
随即,他们两个都睡过头,好在周程远刚出差回来,在溪城这边没有紧急的工作,就算是一两天不去律所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夜晚,学校依旧是老时间放学,在铃声响之前应寻早早收拾好书包,就差最后一秒拎着书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离开校园了。
但铃响后许久,倪音仍坐在位置上,魂不守舍,磨磨蹭蹭地收拾着。
“想什么呢?怎么今天不着急回家了?”应寻调侃道,“你周叔叔不还在校门口等着呢,也不怕他等急啊?”
倪音默了瞬,不吭声。
应寻察觉到不对劲儿,她凑上前,盯着倪音看了几秒,又好奇又关心:“欸?倪音,你这反应不对啊。难道我说错了?你周叔叔有事,不来接你了?还是你俩吵架了?”
倪音没有心情和她聊,随便寻了个借口:“昨晚没睡好,困了。”
应寻回忆起今天一整天倪音都无精打采的样子,她“噢”了声:“怪不得呢。”
倪音拎起书包:“走了。”
倪音和应寻不同路,她们通常是一起离开教室,在校门口道别,有时周程远来得晚,在应寻走后,倪音会在路边稍微等一会儿。
原本,倪音是打算等应寻离开后,她稍微等一会儿,再打车离开。
但没想到,校门口竟意外停有周程远的车子,倪音微怔,盯着车牌号反复确认了几遍。
周程远竟然还会来接她?!
是不是意味着他仍关心在意她,并且已经不生气,也接受了事实?
倪音顾不得应寻在说什么,她打断,快速告别,慌慌忙忙地跑了过去。
望着渐远的背影,应寻无语地“啧”了声。
刚还磨磨蹭蹭不愿意回家,这就又改变心思,火急火燎了?
快到车前,倪音放慢脚步,她平复呼吸,诸多思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她握住门柄,用力攥了两秒,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她格外冷静。
车内,周程远正在回复消息,他神情如往常那般。
倪音喊了声“周叔叔”,周程远侧头看她一眼,倪音坐上车,乖巧地系着安全带。
这一整日,倪音仿佛浸在深海冰川之下,她很难过,也很平静,她想了很多很多,她知道周程远怜惜她,也一定会对她心软,所以她要好好利用这份心软,来日方长,她不相信周程远真的刀枪不入,没有一丝心动。
倪音垂着头,斟酌着措辞,她表情温顺,语气诚恳:“周叔叔,昨晚,是我情绪失控,我反思了很久,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把对你的依赖信任误解成其他的感情。”
周程远“嗯”了声,示意她继续讲。
车辆疾驰而过,路边光影也快速从倪音身上掠过,她抿了下唇,继续虚伪地认错:“我听你的话,不会再有乱七八糟的念头,我们是独一无二的家人,我——”
这时,周程远手机铃声响,刚好是红灯间隙,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单手接听。
倪音默默咽下那番还不是很成熟的话术,准备趁着这一小段时间,在心中反复演练几遍,争取博得周程远最大限度的松懈。
“刚接到。”
“嗯,先带她回家收拾东西,晚点就过去。”
“很快。”
……
虽然听不到手机那端的声音,但周程远这寥寥几语的指向过于明显,倪音惊觉不对劲,她继续扮演出温顺的模样,按捺着急切的心跳,好似好奇一般,一脸无辜地问:“收拾什么?我吗?我们是要去哪儿吗?”
周程远睨她一眼,没有立即回答,他继续讲电话。
几十秒后,电话被挂断,周程远神色平静,语气也很平静地告知倪音:“最近家里不方便,我送你去外面住一段时间,我和她商量好了。”
不是有商有量地征求她的同意,是没有任何余地地通知。
39 ☪ 晚安
◎周程远,我讨厌你。◎
倪音感觉她像是一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 拼命攥住那根稻草,却得知那根稻草本不想救她,又重新将她推入水中。
原来周程远根本没有留给她认错悔改的机会。
或者说, 周程远过于清醒,过于冷酷, 过于无情, 也过于理智,他清楚这件事, 他有自己的判断, 他并不相信倪音的服软。
所以说,她刚才像是小丑一样,自以为精湛的演技,还沾沾自喜于能屈能伸的做法, 周程远全都看在眼中,只是懒得揭穿罢了。
倪音心灰意冷, 脸颊发臊发烫, 她格外愤怒:“那是谁, 我不去!我不认识她!”
周程远神情冷淡:“倪音, 你知道我为什么送你过去, 你也该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接你回来。”
倪音大叫:“我不知道!你说的我都不懂!我现在只知道你不要我了, 你要抛弃我, 你要把我送给别人, 你再也不关心我了。”
周程远皱眉:“倪音,你冷静。”
“你都不要我了, 还不准我发脾气吗?难道还要我笑着感谢你抛弃我?你做梦!”
“周程远, 你说过的, 只要我愿意留下, 你会好好照顾我,你现在是要反悔了吗?”
“你不是还答应我要为我实现生日愿望吗,我的愿望是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我要求你现在就帮我实现。”
倪音红着眼睛,第一次这般毫无体面的吵闹,她仿佛是人山人海中躺在地上打滚撒泼来实现自己目的的熊孩子。
很丢脸,也很不讲道理。
但倪音无法停止,无穷的恐慌将她包裹,她忍不住说出更恶劣的话去刺伤周程远,同时也刺向她自己,随便任人践踏的卑微罢了。
周程远沉默地开着车子,他听之任之,没有丝毫反驳,也没有一丝波澜。
街道愈发陌生,倪音意识到,周程远着急将她脱手,就连收拾些东西这一步骤都直接省略了,他是要直接把她送走。
倪音感到无力,她握着车门内侧的门柄,平静地威胁:“周程远,如果你不带我回家,我现在就开门。”
马路中车流涌动,飞驰而过,周程远更加心狠,他神色未变,冷冷地说:“你当然可以,只要你觉得你父母愿意看到这一幕。”
倪音会用倪文柏与钟书兰来威胁周程远,周程远自然也会用倪文柏和钟书兰来威胁倪音,但显然,这是倪音的弱点,而非周程远的。
至今,倪音都是在徒劳无功。
闹了一路,倪音终于冷静下来。
周程远态度强硬,他是铁了心要把倪音送过去。
最终,车子停在一个陌生小区的楼下。
周程远下车,从车头绕到副驾驶那侧,反手拉开车门,倪音出来,她无声地跟在周程远身后,乘电梯,到对方家门口。
周程远敲门,很快,脚步声靠近。
房门打开,一个穿睡衣的女人站在玄关处,她打量了眼倪音,语气冷淡:“这么晚?”
周程远:“学校放学晚。”
周雨珊没再多语,她侧身,让出门口的位置,示意周程远和倪音进来。
周程远向后退了半步,把倪音推进去,他仍站在门外,他介绍:“这是倪音。”
周雨珊淡淡点头。
周程远:“时间有点晚,你们早些休息。”
周雨珊:“行,有事再联系。”
短暂的半分钟,交接完成,周程远这般避如蛇蝎的模样,倪音伤透了心,她维持着被推进来时的那个姿态,背对着房门,恍若未闻,没有看周程远一眼。
一直到房门合上,周程远真的离开,倪音仍站在原地。
周雨珊挑眉:“你要在这儿站一晚上吗?”
倪音沉默了瞬,从小的家教让她没有失态,她看向周雨珊,礼貌道:“抱歉,打扰了。”她转过身,也要离开。
周雨珊问:“你准备去哪儿?找周程远?”
倪音固执道:“这里不是我的家。”
周雨珊对她的细腻心思不感兴趣,也无任何窥私欲,她不客气地提醒倪音现在的情况:“可是周程远把你送过来了。”
倪音有种不着一物的羞愤感,她脸色又白又红,咬了下唇瓣,倔强道:“我才不会去找他,溪城这么多酒店,我哪里都能去。”
倪音加重音强调:“不止他的家。”
周雨珊好笑地勾了下唇角,她无所谓道:“你只要不怕周程远担心。”
倪音的愤怒倏地被点燃,宣泄一般,用力地反驳:“他才不会担心我,他是世界上最冷血无情的人,他恨不得立刻把我甩开。”
周雨珊说话真实而刻薄,倪音态度同样不好,她浑身竖满防备,像一只缩起来的刺猬,也像一只刚被遗弃的小狼崽子。
虽然周雨珊脾气不好,但她从不和小崽子怄气计较,特别是面前这种失魂落魄、又格外倔强、喜欢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崽子。
“好啊,你先把周程远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再删除掉,你做完我也做,然后你爱干嘛干嘛,他联系不上我们,他来敲门我也不开。”周雨珊语气平淡地说,“不过也不一定呢,你不都说了,他根本不会担心你,所以肯定不会联系你也不会通过联系我了解你的情况,更不会自找麻烦地来敲门。”
“怎么样?我们试试?看你能赌赢,还是我能赌赢。”
仿佛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周雨珊跃跃欲试,低声蛊惑着。
倪音紧抿着唇,那个“好”字像鱼刺一般卡在喉头,半晌都未吐出。
周雨珊静静看着倪音,她挑眉,又道:“确定不试试?你赌赢了这不正好,就算赌输了也不算太惨,至少能让周程远干着急一番,说不定还心绪不宁地在工作上失误呢,算是间接地报复他了,不亏吧?”
倪音仍然不语。
周雨珊遗憾道:“真可惜,我还想看看周程远焦头烂额的模样呢。”
她抬手要碰倪音,倪音歪头躲开,她也“啧”了声,收回手:“小鬼,既然做不到,那就乖乖睡觉,我还不想大半夜报警,然后全城找你,姐姐年纪大了,要睡美容觉,懂?”
倪音等她一眼,恶劣道:“不应该是阿姨吗?”
周雨珊愣了下,着实被这个称呼伤到了,所以说这种和刚和家里吵完架、又处在叛逆期的小崽子最讨厌了。
倪音故意,她一脸无辜道:“周程远可是让我喊他叔叔哦。”
周雨珊:“行,喊阿姨确实没错,你就是喊奶奶都行。”
见她不在意,倪音觉得无趣,撇了下嘴,也没喊人。
周雨珊还不想自找麻烦,担心真把倪音刺激走,也就没再说些刻薄的话,她带着倪音在房子里简单逛了圈,安排了几句,要倪音自便,便准备回房间。
房子很小,两个房间,共用一个浴室,若有第三个人入住,一定会显得拥挤,这几乎是倪音住过最小的房子了。
估计是周程远提前和她商量过,倪音要睡的那个房间已经换上了新的床具,带着浓郁花香的洗衣液的味道充斥在狭小的房间里。
倪音皱眉,想起她和周程远家里,那种松木调、淡淡的温暖的味道。
倪音心情糟糕,在周雨珊即将离开之际,叫住她:“喂,你和周程远什么关系?”
周雨珊疑惑:“周程远没和你说?”
许是之前周雨珊说话过于刻薄,倪音的躁意轻易被她带起,倪音沉着脸,没吭声。
“那自我介绍一下?”周雨珊挑眉,“我名字是周雨珊,你可以喊我周阿姨,也可以喊我雨珊阿姨,记住了吧,以后礼貌点。”
说到“阿姨”这两个字时,她特意加了重音,故意点给倪音听。
顿了下,周雨珊继续:“至于什么关系,这很明显吧,我是周程远的堂姐。”
听罢,倪音肉眼可见的少了几分防备。
周雨珊看出来点什么,但她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刻意忽略过去,又补充了句:“不过你可别指望我会看在周程远的面子上对你多好,我和周程远的关系可不好,我们八百年没有联系过了,这不,一联系就给我寄存过来一个小鬼,果然没好事。”
倪音仍存半分缥缈的念想,她好心建议:“你可以选择不接受。”
周雨珊好笑地拍了拍倪音的小脑袋:“宝宝啊,你知道吗,你周叔叔可是给了借宿费的,只是腾出一间房间罢了,有钱主动送上门,我为什么要拒绝?”
倪音咬唇,试图用钱说服:“我可以给你双倍,十倍也可以,不是周程远的,我自己的钱,我现在就可以转账给你。你告诉周程远,你和我相处不来,你不准我入住,你让他接我走。”
周雨珊:“这么有钱?”
倪音:“还行。”
“可真是个小宝贝。”
周雨珊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摸了摸倪音的脑袋,出了卧室。
倪音气恼地抓着头发,试图把周雨珊留下痕迹蹭走,她丢开书包,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胸中无名火苗越燃越烈,她气不过,摸出手机,点开周程远的消息框。
[周程远,我讨厌你!]
[你言而无信,我恨你!]
[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了!]
可想而知,周程远并没有回复倪音。
只第二天倪音放学后,回到周雨珊的家,在客厅看到她的行李箱,证明周程远有来过。
行李箱装着倪音这段时间的所要用到的物品,从小处的洗漱、护肤用品,到大处的换洗衣物,再到学习和娱乐用品,无一或缺。
而且换洗的衣物并不是随便塞进去几件,是她以往穿过的,搭配好的衣服,被整套叠好放进去,周程远一如既往的细心。
倪音眼眶发酸,她忍不住想,周程远并没有抛弃她。
可细心体贴本就是他的本能习惯,换做另一个人,他也会如此,而且他这么全面细致的打包行李箱,不就是不想她借拿东西之由回去吗。
倪音难过地踹了下行李箱。
周雨珊正躺在沙发上敷面膜,听到动静,望了过去,说着风凉话:“怎么?这行李箱碍着你了?我辛辛苦苦帮你收拾东西,又辛辛苦苦帮你拎回来,你不说声感谢,还学会撒火了?”
骗人。
明明是周程远。
倪音不理她,提着行李箱,“叮叮咣咣”地回了房间。
在这之后,周程远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倪音和他断了联系,也失去了他的消息。
周程远从不发朋友圈,也没有其他的社交账号,甚至于在第一日之后,周雨珊这个并不熟的堂姐也再没有提过关于周程远的任何内容,好像生活中就没有这个人一般。
倪音突然发现,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失去一个人的消息也如此的简单。
倪音知道家里密码锁的密码,也有指纹解锁,或许周程远没有更改删除,或许她依旧可以很轻易地回家,但她一次都没有回去过,纵是见到了周程远,她要说些什么呢?哀求他不要赶自己离开?
倪音有自己的尊严,她在同周程远冷战,她要周程远先妥协,她更要周程远如同抛弃她那样,主动接她回家。
将近一年的朝夕相处,倪音已经习惯每天同周程远聊天,她会分享遇到的琐碎小事,也会讲很多没有营养的话,如今突然断掉联系,倪音非常非常不习惯。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点开周程远的对话框后,倪音取消掉置顶的设置,狠心把周程远隐藏起来,又把通讯录中的联系人删除,她努力斩断不舍与依赖。
相处几日,倪音和周雨珊都相安无事。
倪音大抵了解到周雨珊的性格,周雨珊本质上是一个很冷漠但又很好相处的人,她的冷漠在于她并不在意她家里,这个只属于她的私密空间里多出一个人,她亦不会去关心倪音,两人在客厅相遇时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打招呼,冷冰冰的仿佛合租房的室友一般。
而且周雨珊好像很忙,和周程远可以比拟,是一个无情的工作机器。
她早上起床时间会晚一些,但晚上回来得更晚,有时候倪音放学回来,写完作业,都洗漱好准备睡觉了,周雨珊都还没有回来。
在离开周程远以后,倪音的睡眠质量再次变差,稍微一点风吹草动便会被惊醒,她又开始失眠,每晚要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数过无数颗星星才能睡着。
也是因此,有几次半夜凌晨,倪音听到外面的动静。
她发现是周雨珊满身酒味的回来,没有发酒疯,也没有趴在马桶旁狂吐,周雨珊神志存着几分清醒,沉默地尽量放轻动作地收拾。
整体而言,寄宿在周雨珊家中的生活也还勉强过得下去。
倪音渐渐收敛起浑身的尖刺,整个人平和下来,笑容不多,但没有了初见时的愤恨与执拗,像是完全忘记周程远一般。
不过这也只是看起来,周雨珊比她多吃几年盐,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一眼便看出倪音的伪装,倪音一丝一毫都没有放下,甚至全身上下那206块骨头,将近一半都化成了反骨,那股倔强撑在心口,难以化解。
但,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小鬼又不是她惹来的,她只收了借宿费,没道理也没那好心去为周程远收拾残局。
周雨珊乐得看戏。
周末这天,周雨珊难得在家休息,倪音下午时出门,一直到晚上十一二点都没有回来,周雨珊第二天没有什么事情,便在客厅等了会儿。
到半夜,房门响动,周雨珊转头望去。
只见倪音被一个女同学和一个男同学扶着送回来,看到客厅灯火通明,两人明显愣了下,男同学率先反应过来,喊了声“姐姐好”,女同学也跟着打招呼。
周雨珊点点头,并没有多问,也没有过去接倪音。
好像担心她会责怪倪音,男同学自己便解释起来:“姐姐,我们这不刚考完试,稍稍放松一下,一没注意,就到这个时间点了,你可别怪倪音啊。”
周雨珊:“不怪她。”
男同学又说:“我们一行很多人,这么晚,女生独自回家挺不安全的,所以我们男生就自行分配了下,先送女生回家。”
周雨珊:“我理解,没误会你们。”
虽然是自行分配,柯嘉骁也就和应寻顺点路,他和倪音完全是两个方向,他主动抢下送倪音的任务,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会儿听倪音的“家长”这般信任他,柯嘉骁心虚不已,耳尖微微泛红。
周雨珊看在眼里,视线在倪音和柯嘉骁之间转了圈,哼笑了声。
倪音缓过来,倚着玄关处的墙壁,她催促:“太晚了,你们也赶快回家吧,柯嘉骁你记得把应寻安全送回去啊。”
柯嘉骁连忙保证:“这还用说,肯定安全送到家。”
应寻不理解现在的状况,只知道倪音最近和周程远在冷战,但没想到倪音竟然连住的地方都换了,甚至于周雨珊这个人她一点都没听倪音提过,临走前不放心地看了眼周雨珊。
她收回视线:“我们现在回去,你也赶快洗漱睡觉吧。”
等人走后,周雨珊打量着倪音,见她还算清醒,便懒得动,继续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摸过旁边的手机,给周程远发去消息:[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2:16分,你宝贝的小崽子刚刚到家,好像是喝了点酒,人看起来有点晕。]
[哦,忘了说,还是被一个男同学送回来的。]
[人家男同学和我解释时,耳朵都红了,我看呢十有八|九对这个小鬼有意思,好像叫柯什么,你认识不?]
周雨珊添油加醋道。
作者有话说:
不良榜样,不要学习哦。
40 ☪ 晚安
◎欣赏她今天新纹的纹身。◎
自从晚上十点多那会儿, 周雨珊给他发消息,说倪音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之后周程远也一直没有睡觉, 在再次收到周雨珊的消息,隔了半分钟, 他回复:[知道了。]
周雨珊撇了撇嘴, 有些瞧不上。
要真这么云淡风轻,都这个点了, 干嘛还不睡觉。
这时, 浴室里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周雨珊顾不得讽刺,连忙往浴室去。
倪音确实是晕乎乎的,她双手压在洗漱池边缘, 勉强撑住身形,地板上七零八落地堆着她不小心碰掉的一连串的物品。
听到开门声, 倪音侧头看了眼, 而后难受地垂着头。
周雨珊无语了几秒, 蹲下身捡东西, 她骂骂咧咧道:“小鬼, 你才多大就学人喝酒, 现在知道不舒服了吧?晚了。”
光影聚在水池一点, 倪音盯着一点变两点, 又变四点,然后又重合为一点, 晃晃悠悠地飘在视野中, 她清楚她应该是喝醉了。
“得了, 今天就别洗澡了, 要是摔出点事儿,这大半夜我还要送你去医院,平时也没见你多有洁癖,直接躺床上睡觉吧,想干什么明天酒醒再说。”
周雨珊收拾完,也不管倪音的意愿,强行将她扶进房间。
万籁俱寂,周程远正待在书房里,看过周雨珊的消息后,他放下手机,继续之前的阅读,平静地翻阅着书页,隔了两分钟,他合上。
而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烟盒和打火机,动作粗鲁地抖了根出来,打火机两次都没点着,他颇为烦躁。
暖橘色落地灯笼着这一片,灰白色烟雾徐徐晕开。
燃了半根,周程远摁灭在烟灰缸内,他偏头,看了眼旁边属于倪音的位置,倪音不在,但椅子并未空置,懒懒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摸进书房,此刻正卧在上面,蜷成一团,睡得香甜。
以往的日常的,有倪音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出匣子。
躁意又增,周程远按了按太阳穴,单手撑额,看着懒懒出神。
在今天下午,周程远还接到了戚怡的电话,告知倪音这次的考试成绩。
很差,前所未有的差,因为倪音有两科考试直接交白卷,剩下几科,也没有好好答题,都空了一小部分,明显是故意为之。
成绩出来之后,戚怡找倪音谈过,倪音无所谓地回答,她不想写。
戚怡苦口婆心地同她聊了半个小时,倪音低着头,不反驳,也不应声,静静听着,仿佛是一尊石墙,任由戚怡说,她自不入耳。
我行我素,完全拒绝交流的状态。
戚怡心口发堵,又无可奈何,两人对着沉默了几分钟,她摆摆手让倪音离开。
教育不只是老师的责任,更重要的是家长的参与,思索再三,戚怡实在想不通倪音是什么情况,也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只得把这件事原封不动地阐述给周程远,希望从他这里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也希望周程远适当地关心倪音,并对倪音做一些思想工作。
通话中,周程远并未立即应下。
戚怡疑惑,她和周程远有过几次交流,她印象中,周程远很重视倪音的事情,很信任也很维护倪音,关于倪音的事情他以往都是很积极很主动的应下。
戚怡进一步询问:“倪音叔叔,你知道倪音最近是怎么了吗?我看她在学校里的状态很差,在家也是这样吗?”
周程远默了瞬,有些难以启齿,但仍同对方坦白。
他是怎么说来着,他说他和倪音最近因为一点事情起了争执,倪音可能还在闹脾气,这次考试考成这样,应该也是为了故意气他。
这次换戚怡沉默,她想过是不是高三学习压力大,倪音心理有点无法承受,所以会做些出格的事情来发泄情绪,她还想过她之前的猜测为真,倪音确实早恋了,且对方是个学渣,连带着倪音也不愿意学习了。
但没想到,问题出在周程远这里,而且还持续这么久。
戚怡叹了口气,她清楚周程远也挺不容易的,便没说重话,顺便安慰了两句。
“倪音这个年纪,和家里吵架也算正常吧,虽然大部分孩子的叛逆期在中学时期,不过有些来得比较晚,高中时也会出现,自然而然度过就好了,我们也不适合强行地去干涉,容易引起对方的逆反情绪,更会适得其反。”
周程远知道戚怡是误会了,他没有纠正,真正的原因他无法诉说。
戚怡担忧道:“不过你也尽量和倪音谈谈,尽可能顺着她,该妥协妥协,该哄就哄,毕竟现在都高三了,没几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成绩挺重要的,先让她好好学习,其他的往后放放。”
周程远应下:“我会尽快处理,不会影响倪音的高考。”
挂断电话之前,戚怡很负责任地和周程远讲,如果有什么需要她配合的,可以随时联系她,一切都是为了倪音好。
说是尽快,但周程远心里也没有底,他不知道到底需要多久。
诚然,倪音确实在和周程远闹脾气,倪音很聪明,倪音清楚周程远纵是表现得再冷漠无情,也不会真的对她不闻不问,也知道周雨珊其实是他的眼线和监督员。
所以倪音才敢如此任性妄为,她是故意的,她试图以自己的叛逆行为,来挑战周程远的忍耐极限,逼迫周程远出来管教她。
倪音在学校故意不学习,在今天之前,戚怡也已经和周程远打过好几通电话。
上一周,倪音剪掉了她一直以来的“黑长直”这种简单干净的发型,弄成那种很有层次很另类的中短发,还另外烫了头发。
今天,竟然学会和人喝酒,而且还差点夜不归宿。
一步步的过分,一步步的试探。
仿佛在挑衅——
你看,你不是不要我了吗,那我也不再约束自己了。
周程远格外头疼,若他不是当事人之一,他一定会很严厉的教训倪音,掐断倪音的叛逆行为,并让倪音知道任何事情都不值得她以自己为赌注。
但,他是诱发倪音产生禁忌想法的根源,他是倪音如此妄为的起因。
周程远要捻灭那簇不合适的火苗,不给予倪音一丝一毫的念想与希望,他只能忍耐,只能是不闻不问的态度。
否则如了倪音的愿,让她尝到甜头,那团火只会越燃越烈。
最终,为倪音所控制,他将焚进火海,共同沉沦。
倪音很有活力,凌晨两点多醉酒回家,第二天酒醒后也没表现出虚弱和不适,转头便又跑出去玩了,然后再一次半夜才回家。
周雨珊刻薄利己,讨厌多管闲事,但她的铠甲并不如看起来那般坚硬,她总是心软。
与倪音同住这段时间,多少产生了些感情,冬夜漫长,难免会让人担心。
半夜,听到倪音回来的动静,周雨珊打着哈欠出房间,她斜倚着门框,上下打量了眼倪音,这次没有喝酒,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周雨珊放下半悬的心,准备回去睡觉。
哪知,倪音一反常态,主动凑到周雨珊面前,她眉眼得意,故意道:“雨珊阿姨,猜猜我今天去干嘛了。”
周雨珊翻了个白眼:“不感兴趣。”
“好吧,我知道你很感兴趣。”倪音反着来,她扯了扯袖口,向周雨珊展示道,“那我勉为其难给你欣赏一下吧。”
欣赏什么,欣赏她今天新纹的纹身。
手腕内侧,很小的,两厘米左右的纹身。
那处皮肤微微肿起,白皙的底色,泛着红粉,多出的青色颜料格外刺眼。
非常意象派的水墨画,高耸的山,平静的水,连绵不绝的路,很简单的几笔线条,勾勒出山水路的图案。
也是很直接很露骨的暗示。
知道周程远的人,不难联想到周程远。
周雨珊愣了几秒。
倪音很怕疼,此刻强忍着纹身后的疼痛,收回手臂,不露出任何异样,她故意沾沾自喜地炫耀:“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周雨珊回过神,心情略微复杂地看了眼倪音。
倪音小嘴叭叭叭,不得到答案不罢休一般,她重复:“雨珊阿姨,等你点评呢。”
周雨珊头疼得很,这要是自家孩子,她早就一巴掌招呼过去了,但这是周程远家的,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无需她费心管教。
心里默念了几遍“借宿的”“收了钱的”“是个祖宗”“打不得”。
周雨珊表情微缓,她压着脾气,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好看,很好看。”
随即,周雨珊“砰”的关上房门,懒得再看倪音一眼。
被隔在门外的倪音得逞一般,勾了勾唇角,她就是要做许许多多过分的事情,要周程远烦躁要周程远生气,要周程远按捺不住。
事情进展也确实在意料之中,倪音并没有猜错。
周雨珊躺在床上后,脑海中仍是倪音这个小崽子,得意洋洋的表情,很欠揍,她翻滚了两圈,难以入眠,便直接摸过手机,进行焦虑转移。
这次她没有添油加醋,她原原本本把事情叙述给周程远。
因为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让人生气了!
周雨珊平静下来,再一次后悔接手倪音这个小崽子,送过来之前,周程远可没提过她正在叛逆期,也没提过她这么疯的。
焦虑是恒定的,一个人睡着,另一个人则全无了睡意。
盯着手机里的信息,周程远久久沉默,他按了按太阳穴,在半夜起床,房子里灯火通明,他开始打扫卫生。
懒懒被吵醒,它从角落里冒出来,懒洋洋地走到周程远面前,奶里奶气的“喵”了声,躺在地板上,伸了个懒腰,仰着小脑袋监工。
不久,浴室里响起骂骂咧咧的喵喵声。
因为打扫完卫生,周程远顺手拎起懒懒,把它从耳朵到尾巴,狠狠搓洗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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