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个鳏夫
七月十二, 是姜轻霄神诞之日。
天边金乌将将破晓,她受封的问晴山便出现了许多异像。
一夜之间,无数早已凋谢的山花重又盛开了不说, 山林中许多飞禽走兽, 都自发地开始兴奋鸣叫起来。
群山之上, 更是自日出便金云绕顶, 连绵不绝,其中虹霞道道,华光异彩、瑞气千条。
似有仙乐从中隐隐传来, 缥缈动听。
不过辰时,与靖岚战神私交甚好的受邀仙宾便已脚踩祥云, 接踵而至。
一左一右站在山门前迎客的濮蒙与常酝,今日也不约而同地换上了身颇为亮眼的衣衫,赤底墨纹的劲装衬得她们二人容光熠熠、喜气洋洋。
晖月殿内, 玉腰正微弓着腰,一丝不苟地为镜前人梳着发。
待最后一缕青丝妥帖垂下后,他神情恭顺温声细语地提醒道:“殿下,可以了。”
话音既落, 子桑惟清缓缓抬起了长睫。
镜中美人清冷出尘,面若白玉、唇似嫣花, 一双凤眼泠然若冬雪,顾盼间幽冷袭人。
少顷, 金翼便见他缓缓站起了身。
随着子桑惟清起身的动作, 他身上的玉玑金法尊衣顺势垂坠而下,碧落色的千云纹衣做里, 外罩缟羽色轻纱封襟,螺钿镂玉的腰封紧束。
衬得青年身形颀长而挺拔。
行动间, 衣袂丝绦似飘虹流彩,无论远近,周身容姿都似天山上最为高贵的一株雪莲,渊清玉絜、使人不敢亵玩折攀。
可子桑惟清还是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见此情景,玉腰当即笑着开口道:“殿下当真是龙姿凤彩,这般冷素挑人的颜色,也能教殿下穿得如此好看,待会神君见了您,定然喜欢得挪不开眼!”
闻听此言,子桑惟清当即看向他,“此话当真?”
玉腰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后,子桑惟清方缓缓舒展了墨眉,随后转头看向一旁的金翼。
冲他微微抬了抬下颌,“盛琼光可到了?”
金翼连忙走上了前,恭声回道:“回殿下,陵熹仙君早在辰时便到了,现下正在曜华殿。”
虽是意料之中,可子桑惟清还是扯唇冷笑了一声,“果然,但凡与妻主有关的事,他比谁都要积极。”
一旁的金翼随口接道:“可不是,听他身边的随行仙侍讲,陵熹仙君自打收到请帖后,便一直在做准备,光是参加宴会的衣裳,便挑过足足上千件呢!”
此话一出,他对面的玉腰突地绷直了脊背,小心翼翼地觑着侧前青年的脸色。
谁知对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赫然生怒,而是信手撩起了腰侧坠着的那条红缨。
子桑惟清垂眸,望着手中大红的缨穗,捻了捻,随后微微勾唇。
眸中含着一丝嘲谑,道:“穿得再漂亮又如何,妻主照样瞧不上他”
身后的玉腰闻言,连声附和道:“对,穿得再美又如何,这普天之下,唯有殿下您与靖岚神君最为相配!”
闻听此言,青年遂心一笑,接着一挥衣袖,傲然抬颌。
“走,去寻神君。”
曜华殿前,姜轻霄等来了自酆都姗姗来迟的道闵法师。
女人背负金光,对着她双手合十,稽首念了声佛号后,和颜笑道:“曼陀雅华、旃檀凝香,靖岚神君,诞辰吉乐呀。”
说罢,对方翻手递给了她一卷金印佛经。
姜轻霄见状,当即双手接过,将其郑重地收了起来,随后温声道:“法师有礼。”
“还望法师回去后,替靖岚向地藏王菩萨问声好。”
待目送道闵法师随引路的仙兵离开后,姜轻霄握紧了手中的佛经,刚想抬步朝万卷阁走去,下一瞬却忽地停了下来,朝角落里一处假山后望去。
匍一对上女人锐利探究的目光,柳惊绝呼吸一滞连带着双腿发酸,下意识想逃。
可他刚转过身,便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姜轻霄伸手护住了青年的腰身,望见他面上惊慌失措的神情,淡笑着开口。
“阿绝跑什么?”
闻言,柳惊绝攥紧了女人胸前的衣襟,低垂着头支支吾吾地不敢应声。
见他神情有些异常,姜轻霄收敛起唇边的笑意,缓声说道:“昨日怎的一整天都没见到你,阿绝是不想陪我过生辰吗?”
“才不是!”
柳惊绝当即抬起了头,红着眼急急否认道。
“那是什么?”
说罢,女人又朝前迈了一步,将他彻底地禁锢在了自己身体与假山之间,无处可逃。
倾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柳惊绝垂下眼睫,不敢与她对视,好半晌才嗫喏着开口,“我、我昨日下山,是去为妻主挑选生辰礼物了”
他去了很多地方,也买了很多东西,挑来挑去才发现,这凡间没有一样珍宝能拿得出手,送给他的爱人。
待他好不容易在一大妖手中换得了一株千年灵芝回到山神殿,却猛然发现,来为姜轻霄祝寿的神仙们,早已送给了她许多天材灵宝。
且随意拿出一个,都比他手中的灵芝要好上千倍万倍
一瞬间,身份的鸿沟再一次,切切实实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女人闻言,轻挑了下长眉,神情舒缓开来,笑着朝他伸出了手,“让我瞧瞧,阿绝想送我什么?”
青年闻言,蓦地僵直了后背,愈发窘迫地涨红了脸。
声音发涩地回她,“我、我没拿”
话音既落,他瞥见女人略显失望的眼神,当即又飞快说道:“礼物我放在殿里了,晚上再给妻主瞧好不好?”
青年抬头,波光粼粼的眼眸中甚至泛出了一丝恳求。
“我在承光殿等妻主”
闻听此言,姜轻霄倾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随后扬唇,算是应允了。
青年抿了抿发甜的唇瓣,忍住了回吻她的冲动,一点点松开了抓着姜轻霄衣襟的长指。
垂下眼睫,艰声说道:“那、那阿绝便先回去了。”
说罢,他缓缓移动身子,忍着泪意逃出了女人的怀抱。
谁知还未走几步,便被对方握住了手腕,重又拉了回来。
望着怀中一反常态眼圈还莫名泛红的青年,姜轻霄淡淡敛眉,“你怎么了?”
被她这么一问,柳惊绝险些抑制不住眼泪,最后只得咬紧了唇,不断摇头。
见此情景,姜轻霄沉吟片刻后,突然开口道:“方才忘了问你,回殿后怎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反倒躲在这里偷看?”
闻言,青年狼狈地眨了眨眼,愈发抿紧了唇。
见他什么话都不肯说,女人也不逼他,低叹了口气后愈发握紧了他的手,“也罢,那便先随我赴宴吧。”
谁知此话一出,柳惊绝似是被烫到了一般,惊慌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不、不可以!”
与此同时,眼眶里的泪水再忍不住,接连坠了下来。
姜轻霄一下蹙紧了长眉,诧异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无声询问缘由。
触及她的眼神,柳惊绝再崩不住,一下扑到了姜轻霄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
好半晌,才抽泣着闷声开口。
“我是妖”
说话间,青年的胸中酝满了自卑与苦涩。
一字一句皆化成了刀子,将他的尊严与脸面划得鲜血淋漓。
柳惊绝:“我若是跟在你身旁,那些神仙定然会取笑妻主”
他哭得分外伤心,语气难过到支离破碎。
“我不想你被别人瞧不起。”
闻听此言,姜轻霄眨了眨眼,一时间心头情绪千回百转,觉得此话荒谬可笑的同时,又分外的心疼他。
当即回拥住了柳惊绝。
少顷,只听她笑叹着开口,“傻瓜。”
姜轻霄说着,挑起青年的下颌,迫使他抬起脸。
随后一点点地揩掉了柳惊绝眼尾溢出的泪水,望着对方哭得水红的柳眼,缓声开口。
“阿绝这般想,算是小瞧你妻主了。”
姜轻霄虽不是一个喜欢自夸的人,但她对自己的实力却有着清晰的认知与自信。
“你跟在我身边,不会惹得她们取笑我。”
女人微微眯起杏眼。
“相反,她们还会认定身为一只妖,却能做我近侍的你,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在。”
语毕,姜轻霄倾头,在青年听完她这番话后因懵怔而显得过分可爱的脸上亲了亲。
低声又道:“以后不要再为自己是妖的身份而感到任何的自卑与难过了。”
她望着青年的双眼,神情无比的认真,“因为无论你是人是妖,我都爱你。”
再次听到这话,柳惊绝的心情同三百年前一样,震惊喜悦之余,是满到溢出来的感动与爱意。
剧烈收缩的心脏促使他愈发抱紧了面前的女人,抬头迫切地回吻她。
口中不断喃道:“唔,谢谢妻主。”
“谢谢。”
谢谢你怜惜我,谢谢你愿意爱我、要我
一记深吻结束后,姜轻霄看怀中青年情绪稳定了些,随即垂头咬了下他饱满的唇瓣,以示惩罚。
故作严厉道:“下次见了我还要跑吗?”
柳惊绝见状连忙求饶,讨好似地啄吻着她的下巴,“不跑不跑再也不跑了。”
他那样爱轻轻,巴不得永远黏在她身边,怎么可能会主动离开呢?
待二人自假山后出来时,在曜华殿落脚休息的众仙宾们已然被仙侍领去参宴了。
姜轻霄撤去了结界后,转头看向身侧与自己并肩而立的青年,少顷握住了他的手,温声道:“走吧,随我去赴宴。”
二人离去后不久,本应空无一人的曜华殿,忽地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一绚丽华服青年放开紧捂着嘴的手,缓缓跌坐在了地上,神情难以置信。
好半晌,他方颤声问向身边人,“银沙,我方才没看错吧。”
“牵那蛇妖的是靖岚神君?”
九十二个鳏夫
姜轻霄的神诞席宴, 设在了问晴山中风景最为秀丽的崇春涧。
虽然此时已是夏末秋初,可崇春涧仍是盛春般模样,百花争奇斗艳、草木葳蕤蓊郁。
鸟鸣声宛转又清亮。
不远处一巨大的磐石之上, 还有仙蝶化成的舞侍在翩翩起舞。
舞姿灵动飘逸, 应着缥缈动听、空谷传响的天籁, 一眼惊鸿。
一清湍瀑布顺右侧崖壁而下, 载着无数仙果清茗淙淙流淌,蜿蜒于聚在一起三两攀谈的众仙之间。
子桑惟清是在去崇春涧的路上,寻得的姜轻霄的踪迹。
只见不远处的女人, 一袭月白蓦尘裙,信步于苍翠崇山间, 身姿从容。
单单一个背影,便如玉山倾颓、出尘绝类。
姜轻霄的身侧,还紧随着一青衣男子。
一路上, 对方都在侧头望着她,不知在说些什么,神情轻快,唇角上扬自始至终都没放下来过。
他们虽离得远, 可子桑惟清还是一眼便瞧见了柳惊绝眸中,那赤.裸的、炙热的、毫不加掩饰的绵绵爱意。
二人虽未紧挨在一起, 之间的距离却也远小于主仆间相处的范畴。
走动间,青年的衣袂与下摆如同被月亮吸引的潮汐, 擦过身侧的女人。
虽触之即分, 却一下又一下。
使得二人的四周,无端环绕起一种暧昧痴缠的劲儿
“妻主!”
见此情景, 子桑惟清蓦地握紧了袖中的长指,再压抑不住, 出声唤道。
随后不等女人停下脚步,便快步追了上去。
这厢,姜轻霄将将转过身,右手便被人捉住了,对方手有些冰凉,握住她指节的力气却出奇的大。
她蹙眉抬眸,正撞进子桑惟清含笑的泠泠凤眼中。
只听他似嗔似怨地开口,“妻主怎的在这儿,可让清儿好找。”
姜轻霄抿了抿唇,声音淡漠地同他解释了几句。
子桑惟清听罢,唇角微扬,可眸中淤积的冷忮仍未消散。
“原是如此”
说着,他眨眨眼,“不过妻主下次一定要记得等清儿,毕竟今日是你的神诞宴,若没我这个夫郎陪着可怎么行。”
子桑惟清说罢,顺势挽住了女人的手臂,长睫微垂,神情似玉莲承露,羞赧可人。
经由他这么横插一脚,本来并肩而行的姜轻霄二人被迫分开。
被抢了位置的柳惊绝刚刚站稳脚跟,一抬头便瞧见子桑惟清挽住了女人的手臂。
他不受控制地盯紧了二人相缠的双手,心中掀起的滔天酸嫉,激得双眼涨红。
待到对方唤自己时,才陡然回过神儿来。
“妻主,绝奴这是怎么了?”
子桑惟清望着他,语气关切地开口。
察觉到自己险些失态,柳惊绝当即屈膝施礼,垂头掩饰道:“谢忧澈帝卿关心,绝奴无碍。”
见他如此慌乱,子桑惟清压下心头泛起的快意,继续追问道:“当真无事,本宫瞧你方才一直”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便被身侧沉默许久的姜轻霄淡声打断了。
“惟清,时辰要到了。”
闻言,子桑惟清面容一僵眸底划过一抹嫉恨与不甘,不过很快便被掩盖了下来。
随后他望了眼天色,点了点头,附和说:“确实。”
紧接着,子桑惟清又柔声开口道:“妻主,那我们便快些走吧,莫要让仙家们都等急了。”
说罢,便紧揽着女人的手臂转过了身。
山道有些窄,左右都是长满了青苔的崖壁,只能容下两人并肩行走。
望着姜轻霄离去的背影,青年刚想追上去,谁知竟被玉腰金翼他们抢了先。
前者快走几步径直超过了柳惊绝,快如一阵风,期间什么话都没有说,后者则在经过时,用肩膀重重地撞了他一下。
待青年扶住崖壁,踉跄着勉强站稳身形时,四人已将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柳惊绝咬唇,死死地盯着他们二人的背影,眸中恨意翻腾不休。
可待触及姜轻霄时,又蓦地软了下来。
少顷,他深深地呼了口气,强忍下心头的酸涩与落寞,快步追了上去。
待到几人快要到达宴场时,女人突兀地将手臂从子桑惟清的怀中抽了出来。
并顺势稍稍远离了他。
见状,子桑惟清的心也随着怀抱陡然一空,连忙转头看向她。
“妻主,怎的了?”
姜轻霄语气平淡自若,却让听者心生凉意。
“让众仙们瞧见,对你的名声不好。”
子桑惟清一下蹙紧了眉,不甘心地说道:“可是妻主,我们就快要成婚了不是吗?”
女人侧眼看他,“那便更要注意。”
闻听此言,子桑惟清神情一怔,随即心头泛起难堪与苦涩。
随之而来的,还有无边的嫉妒与愤怒。
不愿在众仙面前同他展现亲密,是怕身后跟着的那个贱人吃醋吗?
还是心里压根就没有他?
可最终,子桑惟清还是压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强颜欢笑地扯了扯唇。
“妻主说的是。”
二人匍一入宴场,便引起了众仙家们的注意,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交谈。
无法,女人通身的磅礴灵气与冷肃逼人的神姿实在是令人难以忽视。
“众仙同日咏霓裳,水瑟云璈并鼓璜”
伴着乐仙们庄严空灵的祝寿吟唱,姜轻霄一步步踏上了位于正中上首的席座。
待她站稳转身,连带着身侧的子桑惟清在内的所有仙宾连同仙侍,齐齐躬身行礼。
异口同声道:“恭祝靖岚神君,神诞安康吉乐!”
与此同时,女人身后的天空忽地大放异彩,金光道道,耀眼夺目。
林中百鸟朝凤,凰鸣九天、声声不止。
姜轻霄不擅说些场面话,在简单几句诚恳表达谢意与欢迎后,便让众仙落了座。
她这厢话音刚落,身侧的子桑惟清便对一旁的仙侍递了个眼神。
随即,数百位面容清秀俊美、身姿纤细曼丽的仙侍便手捧玉盘,徐徐走上了前。
为众仙摆上了精挑细选的瓜果与琼浆。
盛琼光便在此时,才姗姗来到的宴场。
还不待他站稳脚跟,便被一旁等候多时的玉腰引去了席位。
位置不偏不倚,恰好处于距离姜轻霄最近的右下方。
如此近距离接近意中人,盛琼光还来不及欣喜,视线便女人身侧跽坐着为她斟酒的青年攫住了。
一双上翘的瑞凤眸微微怔大,眸中满是惊讶。
就在此时,子桑惟清突然出声,“陵熹仙君,别来无恙啊。”
盛琼光转过眼,正与他对上视线。
子桑惟清浅浅弯唇,清润的笑意落在盛琼光的眼中却如针刺,不怀好意。
只见青年转头,对着姜轻霄温声说道:“神君,这位是东越大帝的幼子陵熹仙君,不知你可还记的?”
盛琼光闻言,蓦地蹙紧了眉,不满地斜了子桑惟清一眼。
作为情敌,在姜轻霄做出选择前,他与子桑惟清就已明争暗斗了数千年之久,所以对方一张口,盛琼光便知他打得是什么算盘。
表面是好心替他介绍身份,却非要加上最后一句,不过是存心想给他找难堪。
谁知女人竟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姜轻霄淡淡扬唇,“你二姐尛巽仙君,在本神帐中甚是勇猛,听闻她最疼爱你。”
虽是夸的他二姐,可盛琼光听完,还是禁不住眼睛一亮,为姜轻霄记住了自己的名字而感到万分欣喜。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贝齿,语气雀跃地开口,“二姐也时常提及神君,说您用兵如神、世无其尔!”
虽只与靖岚战神简单交谈了两句,盛琼光却甚是心满意足,得瞧见子桑惟清面上那因计划落空儿而分外冷郁的神容后,他心中便愈发的畅快。
当即端起面前摆着的甜酒,美滋滋地小啜起来。
就在此时,下方一仙君望着盘中那颗鲜甜诱人的蟠桃,忍不住朝周围的仙宾啧啧感叹。
“忧澈帝卿当真是珍重极了靖岚战神,这六千年才结果的蟠桃,竟也能大方拿来为她祝寿。”
她说话声音虽不大,却能教在场的每位仙人都听得真切。
子桑惟清闻言,望了身侧女人一眼,随后朗声开口。
“不过一筐蟠桃而已,只要能博得神君心中片刻欢喜,再贵重的东西本宫都舍得。”
此话一出,赢得了下方许多仙宾们的贺彩,纷纷夸赞子桑惟清痴情忠贞,与姜轻霄是女才郎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听闻殿下与靖岚神君婚期将至,小仙在这里先预祝二位,百年好合、恩爱永携”
一片喧哗热闹中,不知是谁率先说了此句,又引得几位仙宾遥祝他们新婚愉快起来。
听得子桑惟清心头一热,竟忘了姜轻霄先前的警告,径直覆上了她放在檀案上的左手。
最后神情幸福地依偎在了她的肩头,小声开口,“妻主你瞧,她们都在祝福我们”
姜轻霄闻言,语气冷硬地嗯了一声后,侧眸看向了身边的柳惊绝。
青年深深地埋着头,瞧不清面上的神情,可那攥得发白突出的指节与微颤的身躯,却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毫不犹豫地,姜轻霄借着袖袍的掩映,握住了他冰凉僵硬的左手。
柳惊绝先是神情一怔随后险些掉下泪来,他咬紧了唇瓣,强压下转头看向女人的渴望,用力地回握住了她。
那一刻,他确信自己是全天下最最幸运的人。
左下侧,目睹了全过程的盛琼光,一下咬紧了口中的银筷,用力到牙龈发酸才勉强忍住已经挤到嘴边的惊呼。
万般心绪更是如决堤之洪,浩浩汤汤、久久难息。
九十三个鳏夫
先前姜轻霄曾向子桑惟清特意交代过, 她的神诞宴无需太过隆重。
于是本该三天的宴时,缩至当日傍晚时分便散了。
彼时,金乌西沉, 被云杪遮掩得只余三分之一露在外面的太阳像是一把挽满的弓, 射得周围的云层赤红金亮一片。
方才亲眼撞见那样的修罗场景, 盛琼光足足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才理解消化了大半。
再回过神儿来时, 四周的仙宾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他这厢刚被银沙扶着站起身,耳边就忽地传来一道清润幽然的男声。
“陵熹仙君吃得可好?”
盛琼光顺着声音转头瞧去,便见原本还陪在靖岚神君身旁的子桑惟清, 此刻莫名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正浅笑着站在不远处望着他。
触及他的眼神,盛琼光当即挺直了脊背, 不甘示弱地回道:“甚好!”
闻此,子桑惟清面上笑意愈深,温声开口, “那便好,本宫还怕替神君招待你们不周呢。”
一副当家主夫的语气,听得盛琼光忍不住抿直了唇,将目光移向了一边。
少顷, 他忽又转过了眼,拧着眉脱口而出道:“今日这席位是你安排的?”
盛琼光恍然大悟, 语气笃然,“请帖也是你下的!”
若是旁人, 怎会邀请那么多仰慕过靖岚神君的仙子们参宴, 且无论身份尊贵与否,统一安排在了最前排。
其目的是什么, 想也不用想。
见面前青年神情不置可否,只是淡然微笑。
盛琼光忽地轻笑出声, “没想到啊,众仙们口中九重天上最是清冷自持、端庄洁傲的忧澈帝卿,竟也会为了私心而搞这种幼稚的小把戏。”
此话一出,二人随身的小侍俱是变了副神色,齐齐地低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出。
而盛琼光却浑然不怕,直直地望着面前的青年。
近千年来,天界灵气式微,偶尔还要靠着他们东岳补给,平日凌霄殿中议事时,就连天帝都要给他母亲留几分薄面。
加之盛琼光生来身份尊贵,甚至算得上是子桑惟清的远房表弟,二人在仙界的地位相差无几。
是以,他在明知对方也喜欢靖岚神君的前提下,亦敢明目张胆地追求姜轻霄。
甚至还放出过只要靖岚神君答应娶他,盛琼光愿意倾尽东岳无尽珍宝作陪嫁的豪言。
加之他生性向来果爽利落,故而才会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这般毫不犹豫地将话捅破。
闻听此言,子桑惟清面上怒意不显,袖中长指却缓缓攥了起来。
他启唇,“妻主应允了的。”
言下之意,再幼稚又怎样,还不是因为得了靖岚神君的偏袒与疼爱?
见对方因此话而陡然垮落的神情,子桑惟清稍稍觉得舒心了些。
他微微抬颌,“八月初十,是我与妻主的成婚宴,陵熹莫要忘了来。”
随即,子桑惟清又笑吟吟地补充道:“届时,本宫还会为陵熹再留一个好位置的。”
他就是要盛琼光亲眼见证,自己是如何成为靖岚神君名正言顺的夫郎的!
可谁知,面对他的挑衅,对方竟出乎意料地应了下来。
盛琼光直视着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琼光会去的。”
他回忆着方才看到的那一幕,眯起了一双瑞凤眼,“因为我想知道,有第三人在的婚姻里,帝卿究竟会有多幸福。”
闻听此言,子桑惟清的笑容戛然凝固在了唇边。
他蓦地敛起了眉,声音掩不住地冷冽起来,“你什么意思?”
谁知一向心直口快的盛琼光,竟在这时同他打起了哑谜。
“我原以为自己失败了,今日看来,你也没赢啊。”
盛琼光停顿了片刻,最后意有所指地开口。
“不,帝卿怕是比琼光输得还要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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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的夜晚,山风吹拂进峰顶的山神殿时已然带上了透人的微寒。
可镜前的青年身上,却一反常态地穿了一件素纱霜衣。
烟岚色的霜衣层叠,缥缈如山间早雾,胧在子桑惟清身上时,隐约可见其下覆着的瓷白莹润的肌肤。
原本冷俊的五官被这‘雾气’一氤氲,霎时间多了几分迷离光艳。
犹如雾里看花欲说还休,美得让人惝恍心惊。
待换好新装束,临去擎明殿前,子桑惟清下定决心吩咐玉腰取来一枝惑欲。
随后将惑欲花的茎液,滴进了事先准备好的一瓶清茶中。
见此情景,玉腰神情担忧地开口,“殿下,玉腰听闻靖岚神君体内有戮火,这惑欲花汁迷情的作用又甚是厉害,会不会对神君的身体有”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青年冷声打断了。
“此事本宫自有分寸,不会伤到神君的。”
子桑惟清话虽如此,可心中到底有些犹豫心虚,可他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一想起白日里盛琼光说的那番话,虽意味不明,可还是给他平添了许多危机感。
惹得他心慌不止,总想做些什么来抓紧靖岚神君的人和心。
而眼下,最有效的手段便是彻底成为她的男人!
他等不及再将自己的忠贞留到二人的新婚之夜。
毕竟依照姜轻霄的品性,自己一旦成为她的人,便再无可能被她抛弃。
子桑惟清知晓这事若是让母皇得知,会惹得她生怒,可他左右也无更好的办法了。
擎明殿内,硕大的夜明珠悬于殿顶,明亮柔和的珠光毫不吝啬地倾洒在案几上正认真翻阅玉册的女人身上。
就在这时,殿外值守的常酝忽地走了进来。
得知殿外是子桑惟清,姜轻霄有些不耐地蹙了下眉,随后将手中翻看了大半的玉册递给了她。
淡声开口,“传他进来。”
还未等常酝应声,女人又添了句。
“殿外若是有什么事,可以随时禀报给我。”
濮蒙得了她的暗示,随即躬身出去了。
几乎是前后脚的工夫,子桑惟清便自屏风后袅袅走了出来。
他唇瓣含笑,凤眸潋情地温声道了句,“妻主晚好。”
姜轻霄微微颔首,状作无意地开口问道:“这般晚了,殿下怎的过来了。”
闻听此言,子桑惟清柔柔一笑,神情如大雪初霁,清玉朗润。
“今日宴上清儿瞧妻主早早离了席,想着许是有些乏累,便为你泡了壶安神茶。”
说着,他便解了身上的月华披风,露出了其下朦胧的风光。
霭兰色的素纱霜衣被馨暖的珠光一映,当即泛出一种如阳下螺钿才独有的虚彩,衬得青年愈发的冰肌玉骨,迷幻生香。
子桑惟清说着,便兀自倒了一杯茶,随后紧挨着女人坐下,双手托盏凑到了她唇边。
压低了声音,诱哄般地说道:“妻主尝尝?”
面对他的靠近,姜轻霄垂睫掩下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排斥,抬手将瓷盏接了过去。
浅抿了一口后便放在了身侧的案几上,淡声说道:“殿下有心了。”
谁知今夜的子桑惟清有些异于常日。
“妻主是不喜吗?”
闻言,姜轻霄神情犹疑半瞬后,重又将茶盏端了起来,接着一饮而尽。
见此情景,子桑惟清开怀一笑,伸出如玉蛇般的双臂,揽上了女人的脖颈。
倾头靠近她的同时口中低喃道:“我就知道,妻主最宠清儿了”
陌生的气息喷洒在颈边,使得姜轻霄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深深地蹙了下眉。
子桑惟清抱紧了面前的女子,神情迷恋地啄吻着她的脖颈与下颌。
一下又一下。
“妻主,清儿好爱你啊”
“不要离开清儿好不好。”
“清儿真的好喜欢你。”
随着温度的节节攀升,他一边说着,一边扯开了身上的腰封。
没了腰封的束缚,层叠的轻纱随即散开,子桑惟清拉住了女人的手
可就在即将覆上他胸口的前一刻,对方突然将手抽了回去。
姜轻霄稍稍远离了些,转过了头不去看他,眉峰紧拧。
硬声开口道:“殿下不可。”
子桑惟清闻言面颊又一瞬的苍白,可随即他便强忍下了羞耻不管不顾地缠了上来,口中不断说道:“我愿意的”
“我不在乎。”
直到最后,他强忍下心中激荡的情.潮,红着眼睛看向紧箍着他双手想要制止自己靠近的女人。
颤声开口,“妻主再三拒绝清儿,可是因为妻主根本不爱我,不愿意要我?”
果然,此话一出对方有瞬时的犹疑。
子桑惟清趁此机会,当即挣开了女人的束缚,重又扑了上去。
紧紧地抱住了她,口中娇声乞求,“妻主,你便遂了清儿的愿吧”
如雾般的外裳被层层抛向空中,在榻下堆叠成柔软的云团。
望着眼前的场景,姜轻霄紧咬着牙,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四肢更是僵硬无比。
甚至有一瞬间,自制力险些崩溃,想着不若自此反了,也好过这般忍辱负重
就在这催命的时刻,门外忽地传来常酝的叫喊声。
语气急切,“神君,属下有要事禀报!”
这一刻,姜轻霄如闻天籁。
随即,她毫不犹豫地推开身前纠缠的青年,忙不迭地站起身,朝殿外走去。
见此情景,子桑惟清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臂,不顾身前大敞的风光,狼狈又慌乱地挽留。
“妻主别走!”
甚至险些跌下榻来。
他昂着红潮扑面的脸,抓紧了手中女人的长指,不断摇头道:“妻主不要去好不好。”
“清儿求你了,不要走”
谁知对方竟敷衍地摸了摸他的头,“殿下乖,本神去去就回。”
说罢,便残忍地挣开了他的手。
子桑惟清重重地扑到在了榻上,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女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屏风后。
待到金翼与玉腰小心翼翼地入殿时,便瞧见了眼前这番光景。
青年发丝尽散,全身上下只余最后一层薄纱覆身,他颓唐地躺倒在榻上,猩红着双目直直地望着殿门的方向,仿佛一枝夏末即将枯萎的败荷,再无昔日冷傲尊贵的模样。
二人俱是被吓了一跳。
好半晌才挨挨蹭蹭地挤到近处,犹疑着开口,“殿、殿下,您没事吧”
谁知玉腰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了濮蒙的喊声。
“帝卿殿下,我家神君突然有要事在身不能再陪您了,她让属下给您带句话,说是天色不早了望殿下早些回殿休息。”
话音既落,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静谧。
下一刻,二人只见榻上的青年突地笑了起来,声嘶力竭。
纤白的脖颈甚至鼓胀起了青筋。
好半晌,子桑惟清才止住了笑声,开口讲话。
嗓音沙哑得骇人。
“去,把那只小蛇妖给本宫喊过来!”
眼看着与轻轻约定好的子时已过去了半个时辰,承光殿里的柳惊绝终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这厢刚想自暗室入擎明殿,殿门便忽地被叩响了。
金翼的声音随即传来。
“柳惊绝,神君唤你去殿前服侍。”
闻听此言,青年心生疑惑,纳罕轻轻的诉求为何会由子桑惟清的侍从传达。
但涉及姜轻霄的事,他不敢放松警惕,随即将桌上之物放进被褥里稍加掩盖后,便应声开了门。
“快些!”
金翼不耐烦地催促后,转身快步离开了。
柳惊绝不明所以,可还是一步步朝擎明殿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推开了殿门,刚想唤声‘妻主’时,内殿忽地传来了几声异响。
其中夹杂着令人面红耳赤的男子求饶声。
低吟宛转,“妻、妻主慢些,我受不住”
霎时间,柳惊绝如遭雷劈地被钉在了原地。
九十四个鳏夫
寝殿内, 男子一声声黏腻承欢的低吟如魔音贯耳,震得柳惊绝耳膜刺痛无比。
他下意识地想逃,可浑身上下却像坠入了冰窟, 冷硬得动弹不得。
偌大的一个擎明殿里, 寂黑无声, 唯有青年面前的寝殿, 在透着暧昧跃动的烛光。
柳惊绝站在明暗交界处,被三面涌来的、如粘稠泥浆般的黑暗倾轧裹挟得胸腹钝痛,不能呼吸。
他努力睁大了眼睛, 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不知从何而来的水光, 满满地堆积在眼前眩得他双眼酸胀无比。
殿内人还在继续,男子那一声接着一声,似娇狸喊春的柔媚吟哦, 落在青年的耳畔却犹如一把把重锤。
砸破了他的眼眶,砸烂了他的心房。
柳惊绝四肢僵硬地站在原地,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泪水如倾盆大雨, 噼里啪啦地落下,顷刻间便打湿了地面。
脑中嗡鸣作响, 意识更是一片空白。
恍惚间,他听到了屋内青年断断续续的询问声, “嗯唔呃, 妻、妻主爱清儿吗?”
还未等柳惊绝反应过来,一个他熟悉至极的女声随即响起。
“当然。”
突地, 青年的心脏泛起一股剧烈的疼意,痛得他闷哼出声。
同时也如梦初醒, 抬手捂紧了唇夺命般朝殿门跑去。
神情慌张。
可那些令他万分排斥与恐惧的话,到底还是追了上来。
女人的声音被情欲浸透得彻底,沙哑又沉郁,“最爱清儿了。”
“只爱清儿。”
闻听此言,青年奔至门前的身形陡然一僵。
柳惊绝望着面前被金翼自外锁上的殿门,心中溢漫起滔天的无助与绝望。
终于,他再支撑不住,倚着殿门一点点滑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癯瘦的脊背深佝着,以头抢地,身形像极了一根被劲风撕扯的枯草,颤擞得不成样子。
青年死死地捂着嘴,将所有的哭咽尽数封锁在了喉间,害怕惊扰了内殿中的二人。
可源源不断的难过与心痛扔搅得他崩溃不已,像是有一把烧红的烙铁捅进了心腹,正在其中残忍地反转搅弄。
柳惊绝用力咬住了自己的手腕,眼泪砸落下来,混着腕间殷红的鲜血一同流到了地上,染脏了姜轻霄送他的那件拂青绡衣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内的声响方渐渐停息。
“来人,奉茶。”
子桑惟清一连唤了三次,殿外才传出了些许动静。
少顷,只见柳惊绝手中托着茶盘,身形僵硬地一步步走了过来。
就在青年快要走至塌边时,他蓦地起身,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清瘦的身形堪堪掩住了躺在里榻的女子,只露出一点月白色的衣袖。
子桑惟清微昂起头,眸光一寸寸扫视过柳惊绝的周身。
只见面前青年虽低垂着眼睫瞧不出情绪,可通红的眼尾与脸颊上仍未干涸的泪渍,以及衣襟上沾染的污血还是道出了他此刻精神的溃破。
见此情景,子桑惟清微微扬唇,心中荡起一抹畅然。
他随意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小几低声开口,音色透着餍足后的慵懒与妩媚。
“就先放那吧,动作轻些,莫要打搅到你主人休息。”
说罢,子桑惟清随意拢了拢未合拢的领口,成功吸引了对方的视线。
望见他脖颈以及胸口处那大片的暧昧红痕,青年面色一白,随即又好似被刺了一般慌忙转开了眼。
看着柳惊绝离开时的狼狈身影,子桑惟清悠然一笑,眼尾却依旧恨意难消。
他抱胸站在原地,朝着青年的背影腻声开口道:“妻主方才辛苦了,清儿服侍你喝些茶可好?”
一直到跑回承光殿锁上门,柳惊绝方松开紧捂着自己嘴的手。
他毫无顾忌地跪坐在了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紧紧地攥着胸前的衣襟。
虽是泪流满面,可唇角却是带着笑的。
似陷入迷途正绝望不已的人,忽然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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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常酝透过缥缈的云层望见因夏天的那把大火而烧得植被斑驳的问晴山,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子。
“神君,果真如你所料,那群猲狚兽的来历与云京山方面有关。”
说着,她皱眉怒骂道:“真没想到,天界灵力日渐式微的原因,竟是被人偷拿去喂了凶兽!她当真不配为”
谁知常酝话还未说完,便被姜轻霄制止了,她神情严肃道:“切记,此事不到最后一刻,万万不可在外人面前提及,更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毕竟无论何时,都是言以泄败,事以密成。
常酝闻言,当即抿唇点了点头。
“神君教训的是!”
二人这厢刚下云头,殿前候着的濮蒙便急忙迎了上来。
抬眼望了她一下后,女人询问出声,“昨日本神离开后,殿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濮蒙闻言眨了眨眼,感叹于姜轻霄心思的敏锐,随后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接着,小声地附在她耳边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女人听罢蓦地敛起了眉,少顷开口问道:“他现在何处?”
濮蒙:“回神君,柳公子现下正在承光殿。”
待姜轻霄走入殿中,才发现青年正沉默地坐在侧殿的檀椅之上,背对着她望着一处出神。
“在想什么?”
女人突然的问询吓得柳惊绝浑身一震,手中捏着的针尖瞬间便刺破了指腹。
随即他将还未绣完的腰封扔在一旁,惊喜地转身,“妻、妻主?”
姜轻霄见状,当即握住了他受伤的食指,拇指轻轻一抚,受伤的指腹便恢复如初了。
她淡淡蹙眉,关切问道:“还疼吗?”
闻言,柳惊绝乖巧摇头,望着女人的眸光里感激与爱意交织,抬头自然地亲了亲她的唇瓣,“不疼了,多谢妻主。”
见此情景,姜轻霄受用地眨了眨眼,随后忽然开口说:“按理来说,你应该抽出手不让我碰你的。”
她这番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柳惊绝却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当即睁圆了一双柳眼,语气笃定地说道:“那不是真的妻主,阿绝知道!”
姜轻霄闻言先是一笑,随即冲他挑了下长眉,“哦,何以见得?”
柳惊绝:“作为妻主名正言顺的夫郎,同你恩爱过那么多次,自是早就将你的一些习惯铭记于心了!”
女人神情温柔似水,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青年扬眉,语气颇有些得意,“比方说你睡觉只睡外榻,结束后只会打坐调息不会躺着,再比如你的亵衣颜色都是皓白而不是月白很遗憾,这些他都搞错了。”
听罢,姜轻霄扬唇轻笑出声,抬手摸了摸青年皙白光滑的侧脸,语气宠溺地夸赞道:“我家阿绝那么聪明呀。”
柳惊绝侧头吻了吻她的掌心,随后顺势钻入了姜轻霄的怀抱,抱紧了她的腰身。
拖着长音冲她逞娇道:“妻主,我好想你啊。”
直到再次嗅到爱人身上传来的熟悉浅香,青年那吊悬了许久的心才缓缓落到了实处。
随之而来的,是对面前人无尽的思念与委屈。
面对昨夜那样的场景,他不是没想过如果殿中那个与子桑惟清欢爱的人是真的轻轻该怎么办。
毫不犹豫地,柳惊绝选择接受。
因为世上没有什么比再次失去姜轻霄更让他难以忍受的事。
纵使需要同旁人分享妻主这件事,会让他疼得摧心剖肝。
他也选择接受。
只要轻轻心中仍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只要轻轻还愿意要他。
姜轻霄闻言,垂头亲了亲青年柔软的唇瓣以示安慰,“嗯,让你受委屈了。”
谁知话刚说完,柳惊绝便急急追了上来,不甘心浅尝辄止缠得她难舍难分,口中恳求道:“好想妻主,好想好想,好妻主再亲亲阿绝好不好”
昨夜的那场经历实在是太过痛苦,纵使知晓那不过是子桑惟清演给他看的一场假戏,可柳惊绝每每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阵阵后怕。
一边庆幸它是假的,一边又焦虑它有朝一日会不会演变成真的。
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陷入强烈的不安中,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这次是子桑惟清,那下次会是谁呢?
柳惊绝实在难受极了。
他拼命地抱紧了面前的爱人,用力地汲取对方口中的甜津,想要弥补心中越来越大的缺口。
舔舐、绞缠、裹挟、吞噬,青年使尽手段去感受此刻的真实,即使舌面被牙尖刺破,舌根发酸发麻也不愿停下。
察觉到青年的异常,姜轻霄当即撤开了身与他拉开距离询问情况。
她摸上柳惊绝的眼尾,不出所料地触得了一手湿热。
“乖乖怎么了?”
柳惊绝将头埋进了她的肩窝,好半晌才压抑着哭腔回她,“妻主我害怕。”
姜轻霄:“害怕什么?”
“怕你离开我、怕你不要我了。”
也怕你喜欢上别人
说罢,他愈发收紧了双臂,用力到好似要钻进女人的身体里去。
闻听此言,姜轻霄神情一怔,随即用力地回拥住了他,与青年面颊相贴。
她低叹了口气,在他耳边轻哄道:“是我的错,让乖乖难过了。”
说罢,女人一把将柳惊绝抱坐到了自己腿上,亲了亲他圆润的耳垂,“那乖乖觉得,要妻主做些什么心里才会好受些呢?”
话音既落,青年自她肩窝处抬起头来,眨了眨哭得水红的柳眼,哽咽道:“当、当真可以提要求吗?”
姜轻霄点了点头。
柳惊绝抓住了女人扶着他腰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随后小声提议说:“那妻主出门前,可不可以提前告诉阿绝一声去了哪里又何时回来”
这样的话,他心里有了准备就不会再轻易中别人的圈套了。
姜轻霄听罢,神情有一瞬的讶然。
就这儿?
见女人没有第一时间应声,柳惊绝有些害怕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当即补充道。
“不、不用很详细的
殪崋
若是很重要的事,也可以不和我说。”
望着青年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姜轻霄心口一酸,当即揽紧了他。
明明自己才是受委屈最多的那个,却还在担心她会不会被一件小事所为难。
真是个小傻子。
“好,妻主答应你。”
闻听此言,柳惊绝欢喜得眼眸一亮,随即抬头主动献吻女人。
口中甜蜜轻喃,“妻主你真好”
意乱情迷间,姜轻霄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随即,她轻咬了一下口中青年的舌尖,笑道:“说好的礼物呢?”
闻听此言,柳惊绝轻唔一声,随即潮红着脸自她怀中站起了身,进而拉住了女人的手。
“主人随我来。”
姜轻霄不明所以,便随着他的脚步行至了榻边。
青年在榻边站定后掀开了被褥,露出了其下掩着的物什。
在得知榻上之物是什么后,女人半眯起杏眼望向柳惊绝。
唇角微翘,神情带着些探究。
与她目光相抵的刹那,青年克制不住地喉头轻滚,“有了它,主人便能在我身上留下痕迹了。”
奇珍异宝,身为神仙的女人自是什么都不缺。
柳惊绝思来想去,便只有把自己作为礼物,再一次送给她。
即使他早就属于她了。
作为轻轻的爱人,柳惊绝甚是了解她的性格。
与女人平日里温柔自持的形象不同的是,榻上的姜轻霄行事颇为霸.道强硬。
除此之外,对他的占有欲也十分强烈。
每每欢爱时,总喜欢在他的身上留下无数痕迹,隐秘地方尤甚。
比如腿根、侧腰,小腹甚至脚踝
可每次结束时,轻轻又都会十分心疼地为他抹去。
即便她十分钟爱那些痕迹。
柳惊绝望着她的眼睛,强调道:“任何一处,都可以。”
闻言,姜轻霄忍不住扬了下眉,随后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我喜欢这个礼物。”
青年听罢心尖一颤,随后从中荡起悠悠的欢喜,他强抑着激动问道,“那主人想刺在绝奴何处?”
柳惊绝话音刚落,不知是不是那句‘主人’取悦到了女人,对方的眸光忽地炙热了起来。
姜轻霄的视线犹如一根火羽,上下扫视青年全身时,让他无端生出了一股痒热的幻觉,激得他全身的皮肤都忍不住泛起一阵战栗。
半晌后,柳惊绝只听她慢条斯理地开口,“腿根,绝奴的双腿很漂亮。”
他的腿生得修长笔直,莹润白皙,腿根处的腴肉更是柔软如玉脂,轻轻一掐便浮起一片红痕。
艳丽又惹眼。
听闻她这般夸赞自己,青年面上一热声如蚊蚋地嗯了一声。
随后迎着女人的目光,乖顺地除去了自己的亵裤。
盯着看了半晌后,姜轻霄侧头看向窝在自己怀中,整个人已然红成了虾子的柳惊绝,笑着开口。
“想要我刺什么?”
青年动了动,握紧了她的手腕,“刺上主人的字好不好?”
姜轻霄轻嗯了一声,顺着他的话说道:“那绝奴自己选,想要什么字。”
柳惊绝抿唇想了片刻,随即仰头凑到女人耳边说了五个字。
撞见姜轻霄惊喜探究的眼神,大胆孟浪如柳惊绝也禁不住臊红了脸,颤抖着眼睫将头埋进了她的肩窝中。
见此情景,女人忍俊不禁,“当真要我刺这五个字?”
青年听罢,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好,那你先闭上眼睛不许偷看。”
视觉被剥夺,触觉便在无形间被放大了数倍,致使柳惊绝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刺青针是如何被女人捏在手里,点刺在他柔软敏感的皮肤处。
比起痛,让人难以承受的刺痒占据了七成,紧随其后的,还有一波接着一波的胀热,仿佛姜轻霄的温度,被那针头带着毫不遗留地传递给了他。
针尖刺破皮肉,犹如砾石被扔进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先是那一小块皮肉,接着辐射到半身,最后连同着青年整个人都在战栗不止。
见此情景,姜轻霄微微偏头,在柳惊绝被热汗濡得微湿的鬓角轻吻了一下,哄道:“绝奴乖,就快要好了。”
半炷香过后,女人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而青年也已然脱了力,如一滩水般化进了姜轻霄的怀中。
好半晌才缓过来。
“要瞧瞧看吗?”
闻言,柳惊绝努力撑起上半身向下看去,待看清女人最后刺的究竟是什么后,他喉头一酸瞬间便湿了眼眶。
唇瓣不断翕动着,感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知她掌控欲强,所以才想用那五个自损自贬的字来讨她欢心。
却未料到,他爱的人也早已看穿了他,并温柔且珍重的用‘轻霄的爱夫’来替他抹去所有的焦虑与不安。
被她所爱,何其有幸。
姜轻霄见状,摸了摸他的脸柔声询问道:“很疼吗?”
青年望着她摇头,眼泪越聚越多。
女人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刺青处,“刺的时候我添了些灵气进去,应当是不疼的。”
她抬头,望向柳惊绝,温声开口说道:“而且有了这些灵气在,你不用询问便可以随时感知到我在何处。”
说着,她眨了眨眼,“所以,现在还害怕吗?”
谁知下一刻,便被对方扑倒在了榻上。
此时此刻,柳惊绝心中的爱意饱胀得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急需寻找个出口来放肆发泄轻轻带给他的所有惊喜与感动。
幸好长夜漫漫,他还有许多时间能够找到回报爱人的最佳方式
翌日,辉月殿。
子桑惟清端坐在上首,周身气质冰沉,俊脸上的神情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话。
“再说一遍,你看到了什么!”
跪地的金翼闻言,将头弯得愈深了,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好半晌才鼓起勇气开口,“仆、仆看见靖岚神君昨日入了承光殿后,今早才走出”
谁知金翼话还未说完,一个瓷盏便猛地砸到了他的面前。
碎片随即迸溅开来,将他的手背额头划开了数道,顿时鲜血淋漓。
“殿下饶命!”
“殿下饶命啊!”
金翼恐惧到了极点,求饶的话不停地回荡在大殿。
又一瓷杯炸响,随之而来的还有殿上青年失控的怒吼。
“滚!”
“都给本宫滚!”
见此情景,一旁的玉腰眼疾手快地搀起跪地的金翼,连忙退出了大殿。
一边喊着‘殿下息怒’,一边阖上了门。
空旷的大殿内,顷刻间便只剩下了子桑惟清一人。
下一刻,杯盏碎裂的声音接连想起。
待到四周砸无可砸后,子桑惟清方粗喘着气息,狼狈地跌坐在了座子上。
满地的狼藉中,青年死死地盯着手中那被自己握得变形的缨穗,一双泠然凤眼逐渐染上猩红。
少顷,他忽地扯唇,神情说不出的癫狂怪异。
声音沙哑得令人胆寒。
“神君,是你逼我的!”
当夜,忧澈帝卿忽然生了重病,卧床不起。
比起凡人生病后对症下药便能好,不死难伤的神仙则是要复杂凶险的多。
称是一场天劫也不为过。
且大多是渡劫失败,身死魂消。
待消息传到姜轻霄那里时,天帝派下来的仙医早已诊断出了结果。
望着榻上面色惨白双眼紧闭的青年,仙医满脸忧虑地看向女人……
“殿下这是被他的天命克星撞到了肺腑伤及了灵根,若是不尽快灭掉克星,怕是性命难保。”
姜轻霄闻言,似有所感地出声问道:“敢问仙医,帝卿的天命克星是谁,现又在何处?”
“是一只名唤柳惊绝的小蛇妖,如今就在您的神山中。”
说着,仙医自袖中掏出一闪着金光的铭文令,递给了她。
“陛下已经传了神谕,命神君您即刻斩杀这只蛇妖,以免损伤帝卿神体,误了你们二人的婚事。”
九十五个鳏夫
九重天的夜晚甚是深沉悠长, 皎洁的月色自未阖严的窗棂中映出,为檀椅上坐着的女子披了一层威寒冷光。
常酝微微躬身,将手中的玉册递给了她。
压低了声音道:“神君, 陛下果真没有生疑, 并且已经下达了派遣三十万天兵奔至云京山抵御魔族的调令。”
姜轻霄闻言微微勾唇, 接过玉册后信手翻开。
淡声开口, “她生疑了又能如何,魔族来势汹汹,她又在云京山里藏了那么大一个秘密, 为了事情不败露出去,不同意也得同意。”
常酝对着她一拱手, 语气颇有些激动,“神君好计策,这样一来咱们的人就都被调遣到了九重天附近, 届时只要您一声令下,属下觉得不出半时辰她们便能赶来相助!”
姜轻霄点了点头,随后将合上的玉册重又还给了她。
最后不忘叮嘱说:“替我传信谢过绮绫仙君,并嘱咐她在魔界万事小心。”
毕竟, 若不是秦子凝在其中斡旋运作,她怕是难以攒出这围魏救赵的局面, 继而使得后面的事情多出不少风险
常酝走后不久,榻上的青年便悠悠醒了过来。
见他坐起了身, 对面静坐看书的女人温声开口, “醒了?”
说罢,姜轻霄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走了过来。
“妻主这是哪啊, 我们怎会在这儿?”
柳惊绝环顾着眼前阔大金亮的大殿,疑惑地握紧了她的手。
给青年喂了杯温茶后, 姜轻霄笑着同他解释,“这是我在九重天的神殿。”
她屈指蹭掉了青年唇边溢出的水渍,“我们现在在天界,阿绝会怕吗?”
柳惊绝笑着摇了摇头,随后钻入了女人的怀中,“不怕,只要是和妻主一起,阿绝去哪都不怕。”
姜轻霄顺势揽住了他,倾头在青年的眉心吻了吻,“抱歉,前几日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
子桑惟清病得突然,矛头又直指柳惊绝,一副不除掉他誓不罢休的模样。
甚至不惜以‘推迟婚事’来威胁她。
对方不知道的是,早在此事发生之前她便一直在计划柳惊绝的去处。
毕竟不久的将来正有一场恶战在等着她,无论成功与否姜轻霄都不想柳惊绝牵涉其中。
所以子桑惟清这样做无疑是给她提供了个机会。
可以就此令柳惊绝‘消失’,免得被他们的人所威胁。
于是姜轻霄便顺水推舟,为青年安排了一场假死的戏码,将他带上了九重天。
果然,柳惊绝一‘死’,子桑惟清的病便立刻好了起来
闻听此言,柳惊绝亲了亲她精巧的下颌,继而扬唇笑道:“才不委屈,妻主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
女人莞尔,抬手抚了抚他柔顺的长发语气温柔,“睡那么长时间定然饿了罢。”
“走,我带你去吃饭。”
随着原定的婚期逐渐逼近,原本被誉为最是九重天清净地的沧罄殿也不可避免地变得热闹起来。
往来的仙侍密密如织,无一不面带喜色,脚步匆匆。
“快些快些,快将那些红绸挂上”
“手脚麻利些,小心别把殿下的妆台给磕坏喽。”
“哎呀,那不能动!”
听着殿外掌事仙侍热火朝天的指挥声,独坐在偏殿中的柳惊绝,心里忽地涌出一股说不出孤独与落寞。
思绪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了三百年前,自己同轻轻成婚前夕的景象。
那时,周围的乡亲们都过来帮他们的忙,贴喜字的贴喜字,挂红绸的挂红绸,场面也是这般的喧哗热闹。
而如今,他却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主要同旁的男子成婚了。
虽说是假的,可柳惊绝的心里仍是说不出的难受
待到姜轻霄处理完政事回殿时,便见青年正倚在窗台处,神情空茫地望向窗外无意识地流着眼泪。
就连她进殿了都未曾发觉,直到出声唤他才回过了神儿。
摸了摸怀中柳惊绝被泪水浸得冰凉的面颊,姜轻霄微微拧起了眉。
“怎的了?”
青年摇了摇头,顺势将头埋进了她的肩窝,紧紧地抱住了她。
不知是否临近婚期的缘故,姜轻霄越来越忙,有时甚至一连十二个时辰,柳惊绝都见不到她的人。
好几次,他都想用刺青感应轻轻的位置去寻她,却又害怕给她惹出事端,生生忍下了。
“我想你了。”
他声音闷闷的,极大地混沌了其中酿了一整日的委屈与落寞。
可还是教心思敏锐的女人发现了。
姜轻霄顺着他方才望着的方向瞧去,入目红绸囍字如火。
她沉吟片刻后,随后便将人自怀中挖了出来,忽地弯唇问道:“阿绝想去看场天上的‘打铁花’吗?”
趁着柳惊绝怔愣之际,姜轻霄径直将他变作了原形缠于腕间,推门出了大殿。
位于最高重天北侧的穹天碧,空旷苦寒,千万年都来极少有仙者踏足,却是整个九重天上欣赏星落的最佳之地。
匍一踩实云头,柳惊绝便被呼啸的冷风吹得险些睁不开眼。
不过下一瞬,他的周身便凭空出现了一个淡蓝泛着金光的透明屏障,将他与刺骨的寒风彻底隔绝了开来。
青年站定后,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浩瀚星海,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好半晌才缓过神儿来。
惊喜地对着身后环着他腰身的女人感叹道:“妻主,这里好漂亮啊!”
说话时,青年一双柳眼被漫天璀璨的星光映得曜亮,看得姜轻霄也跟着弯起了眼睛。
她倾头亲了亲对方的侧脸,柔声问他,“嗯,喜欢吗?”
“喜欢!”
柳惊绝毫不犹豫地应声,可随即他疑惑似地眨了眨眼,“不过妻主,哪里有你说的打铁花呢?”
女人并未对其多做解释,而是示意他往前看。
就在青年望着面前寂静深邃的星汉不明所以时,姜轻霄突然伏在他耳边,慢条斯理地倒数出声。
“三”
“二”
“一。”
随着她话音落地,柳惊绝便见眼前的大小星子好似被一阵劲风袭击了一般,纷纷晃动起来。
随即,便如雨点般接连坠下了天幕。
银汉迢迢,天星尽摇。
霎时间,无数耀眼星子曳着白光在柳惊绝的头顶、周身、眼前坠落,灿烈至极。
映亮了整片寰宇。
星落无声,可带给人的视觉享受却远比炸开时如爆破般声响的打铁花,更加宏大震撼。
良久,柳惊绝方从眼前的壮丽奇景中醒过神儿来。
“快、快,妻主快些许愿呀!”
青年急急说完,便双手合十,对着漫天华光溢彩的流星许起愿来。
见他如此虔诚可爱的模样,姜轻霄不禁轻笑出声。
慨叹了一下后又将人抱紧了些。
见此情景,柳惊绝扭头望向她,诧异说道:“妻主怎么不许?”
姜轻霄闻言,轻咬了下青年透白的耳尖,笑着回他,“今日这场星落出自我座下氐宿星部,所以你尽情许你的,不用管我。”
话音既落,柳惊绝随即便参透了她话中之意。
青年一下回身抱住了她,压抑着心中的激荡开口道:“那神君可否实现信徒一个小小的心愿?”
说罢,柳惊绝便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屏气凝神。
姜轻霄与他对视片刻后忽地失笑,语气宠溺中又透着些许无奈。
“你这是在渎神。”
见她并没有拒绝,青年快速地眨眨眼,眸中满是慧黠的笑意。
接着他微微扬起下颌,迫不及待地贴上了女人柔软的菱唇。
辗转间,含混出声。
“唔才不是,阿绝是在以身奉神!”
道道流星划破天际,在天幕上留下行行间紫间蓝的幻光。
华光之间相融辉映,整片天空艳诡绮谲,美得摄人心魂。
流星之下,光罩之内,正有什么在抵死纠缠。
柳惊绝抱紧了面前的爱人,发狠般地与姜轻霄接着吻。
明明二人现下正深深地嵌在一起,可他仍觉不够。
他想要同姜轻霄毫无间隙、真正地融为一体。
单单身体相契满足不了他,嘴巴舌头、双腿双臂乃至灵魂也要紧贴缠绕在一起。
此时此刻,他们就是三界中最亲密、最相爱的人!
最后一次到达巅峰的刹那,柳惊绝承受不住力竭昏倒在了女人的怀中。
而这一回,姜轻霄并未再为他输送灵气帮助恢复。
私心想让柳惊绝就这样一觉睡到事情结束。
方才青年虽未置一言,可抱她时用力到鼓起青筋的手臂早已泄露了他心中所有的情绪。
姜轻霄瞧得出,柳惊绝不想她娶子桑惟清,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阻止过她,哪怕出言相劝。
只是将所有的不甘与委屈尽数留给了自己
她欠阿绝的,着实良多。
想到这儿,姜轻霄幽幽地叹了口气。
少顷,她抱起青年,望了眼身后晨阳熹微的东方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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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十,姜轻霄与子桑惟清原定的婚期如约而至。
刚过卯时,三界各州受邀的仙首们或驾祥云或乘鸾车,自四面八方相继而来。
如云彩衣摩挲,佩环撞声不止。
金乌东升、圆月西沉,日月同天交辉,灼灼耀目。
周天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
瑶台阆苑里,万朵琪花灿烂、千丛瑞草葳蕤
整个九重天,都氤氲在了清浅醉人的芬芳中。
裕灵殿内,一袭毓金鎏光婚衣的子桑惟清正端坐于无上琉璃镜前,乖巧地任由身后的男子为他梳着鬓发。
天后举着玉梳,口中念着祝词,一下一下地梳着。
“最后梳到尾,妻夫举案又齐眉。”
说到末尾,天后的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
子桑惟清转过头,同样酸着腔喊了他一声‘父君’。
天后爱怜地摸了摸他的面颊,眼尾溢出点点清泪,感叹开口,“我的好清儿终于长大了,都要嫁人了。”
闻言,子桑惟清心情一时间也有些复杂。
他握紧了天后的手,红着眼圈颤声说道:“父君,清儿有些害怕。”
不知怎的,今日之事明明是他梦寐以求许久的,可子桑惟清的心里却有些说不上来的焦虑与不安。
天后猜他许是婚前紧张,于是拍了拍子桑惟清的手背,安抚道:“怕什么,若是嫁过去后那靖岚敢给你一丝气受,你大可以同你母皇与我说,届时我们定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开口,“不过,出嫁从妻,你也得改改平日里的那些骄纵脾气了。”
子桑惟清乖顺应了下来。
父子俩又说了半炷香的体己话后,忽听殿外传来一阵龙吟凤鸣。
随即玉腰便掀帘走了进来,语气激动又欢喜。
“殿下,靖岚神君接您的龙凤喜轿到了!”
漫天花雨纷纷落下,手持合欢扇掩面的子桑惟清匍一踏出殿外,便一眼瞧见了女人的身影。
只见姜轻霄身穿一袭与他同一批织女制就的毓金婚服,高坐在昂扬强壮的龙马之上。
鎏光滚边的吉衣衬得女人身姿愈发高彻,面容清丽昳然。
周身气质清冷尊贵得令人难以逼视。
只一眼,便瞧得子桑惟清心中怦然,不自觉便软了腿脚。
“殿下当心。”
身旁的玉腰适时地扶住了他的手臂,将他安稳送上了喜轿。
随即,在一声声响震九天的龙吟与凤鸣中,喜轿缓缓升起,在裕灵殿当空盘旋三周后朝北飞去。
成礼之处设在了丹凤朝阳,那是众神升仙之地、天庭最为神圣的地方之一。
届时,天帝会在丹凤朝阳召出天书,而姜轻霄与子桑惟清则会在天书的祝福与万仙的见证下,合契结为妻夫。
并肩行过宝华路,又跨过万情桥后,姜轻霄携着子桑惟清,在沿途一众仙侍们的贺声中,一步步走上了丹凤朝阳。
只见阔大无边的朝阳台上,层层云团如垒金塔,万千仙人置于其中,白雾蒙蒙、鹤唳阵阵。
天帝的法天象地就稳坐于正中央高首,肃然威显。
而临近她右下侧端坐着的,则是地藏王菩萨。
与菩萨目光相抵的刹那,姜轻霄微微颔首,以作施礼。
见此情景,一仙者好奇地询问身侧的同伴,“靖岚神君同地藏王菩萨私交甚好吗,不然怎么请动千万年不出地府的菩萨前来观礼的。”
同样瞧见这幕的同伴点了点,“许是吧,我听闻靖岚战神时常下酆都超度冤魂来着”
一时间,两人都未朝深处去想。
不多时,姜轻霄他们二人便行至了丹凤朝阳的正中央,随后在身侧礼官的指引下,子桑惟清撤下了手中掩面的合欢扇,与女人并肩而立。
“吉时已到,有请新人净手歇心!”
礼官声音朗然响亮,遍及神台各处。
随着她话音落下,便有仙侍手捧瑶池泉心水,徐然行至二人身边。
姜轻霄与子桑惟清依言,将双手置于同一盆水中浸泡濯洗,片刻后拭净。
是为净手歇心。
寓意洗净前缘的同时此后携手同行、永结一心。
稍后,又听礼官又长声喊道:“共饮——”
一旁的两仙侍随即将手中盛满了弱水的瓷盏递向二人。
寓意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两人姻缘天造地设、万万里挑一。
想到这儿,子桑惟清羞怯地偷瞧了身侧女人一眼后,仰头将水喝尽了。
二套前礼行完,便迎来了最为庄重的一套后礼,即在万神的面前得到天书的祝福。
最后拜谒苍穹垕土才算礼成。
天书为天法之书,灵力无穷可窥未来,也因此极其贵重,只会在特定场合被天帝召出问卜。
天帝嫁子便是其一。
只见位于最上首的天帝信手一挥,朝阳台上空的云杪陡然乍起一片金光。
少顷,天书便从中缓缓浮现。
无字卷轴展开的刹那,自中溢出的灵力澎湃到肉眼可见,似无尽海浪滚滚涌动,引得从未见过天书的众仙不禁发出惊叹。
子桑惟清也是第一次窥得,目不转睛地瞧了许久。
而姜轻霄倒是神情颇为平淡。
“殿下,快些开始吧。”
在一侧礼官的催促下,子桑惟清终于回过了神儿,自己逼出了一滴心脉血后,将其融入了天书中。
少顷,众人只见原本空白一片的天书卷轴上逐渐沁出两行灼灼金字。
“情敦鹣鲽,祥叶螽麟。”
“珠联璧合、桂馥兰馨!”
一旁的礼官见此,当即高声诵读出声,响彻整片丹凤朝阳。
引得周遭的仙者恭声一片。
就在子桑惟清喜不自胜时,突听一旁的姜轻霄冷声开口。
“此天书,是假的。”
她声音不高,却说得分外清亮笃定,使得周围听到的仙者皆是一愣。
谁知下一刻,女人骤然拔高了音量。
“这不是真的天书!”
说罢,姜轻霄陡然扬手,一支携着重钧之力的灵箭倏地射中了空中的天书。
只见那天书中箭后,犹如不堪一击的废纸,顷刻便被强劲的罡风撕扯得四分五裂,消散于虚无。
一时间,众人皆被这一变故惊得怔愣在了原地。
良久,才有人惊呼出声,“天、天书怎么没了!”
可随即她又幡然醒悟,“不、不对,那不是天书!”
毕竟天书神力无边,任何人的进攻对它来说都无异于以卵击石,且会招致百倍千百地回击。
方才靖岚神君的那一击,用了将近五成的功力,而眼下,她还好端端地站在哪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此怪异情景,众仙逐渐开始喧哗起来,人心惶惶,丹凤朝阳陷入了一片吵嚷中。
子桑惟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白了脸,下意识地朝上首的天帝看去。
惊慌失措地唤道:“母皇!”
姜轻霄的这一举动着实有些出乎天帝的预料,她随即压眉望去,正与对方直直投过来的目光相撞。
天帝几不可查地眯了下眼,随后便听她朗笑出声。
威严沉郁的嗓音,顷刻间便止住了下方小仙的吵嚷声。
“神君好眼力,竟能一眼瞧出那不是真的天书。”
闻听此言,周遭的喧哗声犹如海浪,重又涌动起来。
“诸位!”
天帝震声,整个仙台顿时又变得鸦雀无声。
只听天帝缓声开口,“莫慌,这不过是朕特意为靖岚神君设置的一道考验而已。”
说着,天帝垂眼望去,虽唇边含笑,而隐秘无边的威压却如潮水一般,排山倒海地朝姜轻霄倾覆而下。
“毕竟,想要娶走朕的掌上明珠,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闻听此言,子桑惟清一下变得焦躁起来,心中甚至有些怨恨自己母皇的擅作主张,不同他商量,致使原本顺利的婚事变得节外生枝。
就在他开口想要替姜轻霄求情时,便听身侧的女人冷声开口。
“是吗,那敢问陛下,靖岚该如何才能通过考验。”
姜轻霄脊背挺直,身似顽竹,径直抗下了对方施加而下的万钧重压。
见此情景,天帝不动声色地敛起唇角,冰寒的眸光上下探究着她,“简单,若是三个时辰内,神君能寻得真正的天书,便能娶走朕的忧澈帝卿。”
此话一出,众仙随即替靖岚战神捏了一把冷汗。
毕竟,相较于在三个时辰内于三界寻得天书,大海捞针都显得轻而易举。
天帝想要悔婚的态度已经摆到明面上了。
有心思敏锐的,已经隐隐察觉出了风雨欲来之势,
子桑惟清听罢,当即瞪大了双眼,惊声呼道:“母皇不可!”
说着,他便要下跪求情,谁知身侧的女人突兀出声。
“不用去找,天书就在我这。”
姜轻霄说罢,右手一翻,一副紧拢的金光卷轴便陡然出现在了她掌中。
上首的天帝见状,微微瞠大了双眼,下意识握紧了掌下扶手的龙头。
见众仙眼光皆被她吸引了过去,姜轻霄屈指,一股微弱灵力自她指尖渗出游向卷轴。
可还未触碰到卷身,便急速地回弹了过来,凌厉到一下便割伤了女人的指腹。
与此同时,卷轴周身散发出耀眼金光,低声嗡鸣着,似在无声警告来犯者。
是真的天书!
见此情景,天帝微微眯眼,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开口道:“朕就知道,靖岚神君不会让朕失望。”
说罢,她微微抬颌示意下方的礼官,“既然神君已在规定时间内寻得了天书,那朕自当兑现诺言。”
“可以继续仪式了!”
这厢,子桑惟清刚松下一口气,以为事情完美解决时,便听身侧女人蓦地轻笑出声。
“难道大家就不好奇,为何天书会一早便在靖岚手中吗?”
说着,姜轻霄手持天书,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众仙,最后定格在了天帝脸上。
她微微昂首,虽以仰视的姿态在看着对方,目光却甚是不卑不亢,分外坚毅。
经由女人这般提醒,在座的众仙纷纷想起天书是天道意识的投射,只会追随在历代天帝身侧这件事。
所以只会被天帝所召唤的天书,怎会出现在靖岚战神身边?
意识到这件事后,大小神仙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了上首的天帝,欲言又止。
察觉到众仙们刺探怀疑的目光,天帝蓦地皱紧了眉,语气冰肃。
“靖岚,你胆敢在这里妖言惑众、藐视天威!”
说着,天帝一翻掌,妄想收回姜轻霄手中的天书,可连试了三次,天书皆纹丝不动。
当即,她恼羞成怒道:“来人,给朕将她抓起来!”
天帝话音既落,一众银甲天兵随即自后涌出,顷刻间便包围了整片丹凤朝阳。
可随即,天帝便发现了其中的异常。
她望着周围尽是陌生面孔的天兵,再看向仍好端端地站在下方毫发无损的姜轻霄,有些难以置信。
少顷,天帝重重地拍了下扶手,对着那些天兵怒道:“给朕抓住她!”
谁知对方竟对她的话视若罔闻,仍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
当即,天帝心中一沉,后知后觉自己中了计。
见此情景,姜轻霄翻手将天书收回,对着面前的天帝震声高喊,声音响彻天际。
“子桑洛衡,你还不服诛吗!”
闻言,众仙齐齐朝中央的天帝瞧去。
此时的天帝毕竟稳居高位多年,已然恢复了最初的镇定,只听她忽地冷笑出声,眼底尽是森寒的杀意。
她抬手,一指下方的姜轻霄,对着和众仙道:“靖岚贼子意图谋反,若有人能将其原地诛灭,可连提三神阶!”
许多仙者在成仙之后神阶便已固化,能如姜轻霄者,即使成仙后仍努力修炼提升自己神阶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天帝开出的这一价码十分诱人。
也即便如此,也没人敢轻易尝试。
毕竟整个九重天上,除去天帝,便数姜轻霄的神力最为高深,现在还有天书在侧,直冲上去无疑是去送死。
只敢小声规劝她,“神君,您仙途浩荡,莫要糊涂行事呀!”
闻言,姜轻霄微微勾唇,对着上首的子桑洛衡,意有所指地开口,“干出许多糊涂事的,可不是本神。”
一旁的子桑惟清闻言,神情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他好似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扑上前去想要阻止女人。
“妻主,我求你”
谁知他还未靠近,便被身后的天兵径直拦下了。
“放开本宫!”
子桑惟清拼命挣脱,可那些人的手犹如铁钳一般轻易撼动不得,且几个人的修为加起来在他之上,一时半会儿反抗不过。
“妻主,我求求你了,不要、不要!”
他并未说明不要女人做什么,可子桑惟清坚信对方能听懂他的哀求。
不要将他母皇所做的一切公之于众。
不要逼他母皇退位。
不要放弃婚约,毁掉他千辛万苦谋求而来的幸福
话音刚落,女人果真停下了脚步,转头望向了他。
就在子桑惟清以为自己的殷殷恳求生效之时,姜轻霄忽然当着他的面,震碎了身上的婚服。
以实际行动残忍地拒绝了他。
“不!”
“不!不要!”
子桑惟清目眦尽裂地嘶吼出声,发了疯地想要奔向女人,却被身后的天兵冷酷阻止了。
他徒劳地将双手伸向女人,泪水瞬时便涌了出来,“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了妻主,不要这样对我”
今天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啊,他盼望着嫁给她盼了千百年。
“不要这样对我!”
震碎婚服后,姜轻霄随即便换上了自己作战时的银铠,最后径直转过身,将青年的崩溃哀求尽数抛掷在了脑后。
她长身立于仙台正中央,劲风将她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姜轻霄的视线一一扫视过四周噤若寒蝉的群仙,最后定格在子桑洛衡那沉郁青黑的脸上。
对方冷呵出声,“朕听不懂你在什么。”
女人闻言扬眉,“既如此,那本神便替你细数一番。”
姜轻霄徐徐开口,声音响彻周天。
“子桑洛衡身负三罪,为人寡恩少义、残害忠良、嗜杀成性、枉为天帝!”
女人仰起头,缓缓攥紧了长指,“第一罪——”
她直直地望向对方,视线如一把烧红的刺刀。
“你指使凫辞谋杀余徽仙君以陷害魔族,挑起了仙魔大战,破坏两族和平。”
“并利用本神同余徽仙君多年情谊,以我为兵刃,抢占魔族大量领土。”
“此后怕我警觉,于是在本神身上种下戮火,并以能封闭常人七情六欲的濯心泉相挟,一步步将我炼成无心无情,只会杀戮的人形兵器!”
姜轻霄深吸了一口气,“此罪,你可认?”
闻言,子桑洛衡的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
有些难以置信姜轻霄会将此事的原委探查得如此清楚。
毕竟当初她将凫辞密密处死后,又下令清洗了当年所有涉世天兵消除了所有潜在证据,并时刻派人监视着姜轻霄的动向
不过少顷,她便又冷静了下来,冷声反问姜轻霄道:“你说朕谋杀余徽仙君,可有证据?”
子桑洛衡的话刚说完,便见面前的本空忽地浮现了一块映像光阵,清曾经她与凫辞的对话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边。
姜轻霄:“你在暗中指使凫辞的时候,怕是没注意到远处的这只猰貐吧。”
猰貐此兽,最好以人的欲念与秘密为食,越大的贪念和秘密,越是吸引它。
看着光阵上姜轻霄自猰貐识海中提取的记忆片段,众仙皆倒吸了一口气。
光阵上,女人的面容虽被凫辞挡了个彻底,可许多神仙还是依靠声音判断出了对面之人就是天帝。
余徽仙君生性平和善睦,最是雅正端方,生前同仙界许多神仙都私交甚好,且在最初的仙魔大战中曾立下过汗马功劳。
故而在她突然魂飞魄散后,很多仙者都在扼腕怀念。
她们原以为余徽仙君是被魔族所戕害,没料想始作俑者竟是天帝!
一时间,群仙中有不少人开始躁动起来。
见状,子桑洛衡故作镇定地冷哼出声,“众所周知,猰貐此兽惯会捏造记忆、迷惑视听,一个畜生而已,怎能算得上证据!”
谁知姜轻霄竟附和般地点了点头,“猰貐不行,那么物证呢?”
说着,她当着众仙的面拿出了一枚染血的铜钱。
见此情景,子桑洛衡心中一松,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一旁的小仙也有些不明所以,一枚凡人的铜钱,怎么证明余徽仙君是天帝谋害的呢?
只听姜轻霄不疾不徐地开口,“这是凫辞在临死前留在地牢中的一枚铜钱。”
有人问她,“这能证明什么呢?”
女人望着铜钱正中央,缓声解释道:“在凡间,铜钱的含义之一是天圆地方。”
外圆为天,内方为地。
“天地即为天帝。”
听她讲完,子桑洛衡忽然绷不住哈哈大笑,“靖岚,这不会便是你口中的所谓物证吧。”
她忍不住摇头,神情讥讽,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用一段牵强附会的解释,就想证明余徽仙君是朕指使谋害的吗?未免不要太可笑!”
一旁的小仙也忍不住附和,对着她小声说道:“对啊神君,有些太过牵强了,最起码也得是凫辞本人当面与天帝对峙,才算得人证吧。”
面对一众人的质疑,姜轻霄将手中的铜钱收起后,淡淡一笑。
“此话倒是提醒了本神。”
说罢,她抬眸望向子桑洛衡,冲着身后一招手,迎着对方惊疑的目光高声说道。
“将凫辞带上来!”
原来那日姜轻霄在将凫辞呈给天帝之前,便已将她保留记忆的人魂抽离了出来,重又为其塑的人身并一直关押在山神殿中最深的地牢之中,为的就是今日。
面对地藏王菩萨与众大小仙家的面,已经死过一次的凫辞不敢再隐瞒。
老老实实地将那日所有的情形全部复述了一遍,与光阵上猰貐所呈现的记忆片段分毫不差。
最后还解释了一番自己在天牢临死前为何要留下一枚带血的铜钱。
与姜轻霄猜测的暗喻天帝杀她灭口的目的也相吻合。
至此,人证物证俱在,子桑洛衡百口莫辩。
凫辞被带下去后,仙台上便陷入了一片哗然。
可还未等众仙们彻底消化这一事实时,女人又迅速抛出另一道炸雷。
“第二罪。”
姜轻霄正对着对面的子桑洛衡,高声道:“你以天族密地云京山为据点,百年来不断盗取天界灵气以豢养凶兽猲狚。”
“并纵容其下界为患,以此抹黑魔族名声为攻打魔界获取凡人支持、营造声势,漠视凡间生灵涂炭!”
与此同时,姜轻霄的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黄老太祖孙那被烧得焦黑的尸体,以及问晴山大火时漫山遍野的哀嚎声。
说到最后,她甚至有些哽咽,脖颈也因太过激动而泛起淡淡的青筋。
“此罪,你可认!”
此时此刻,被当面揭穿了谋害余徽仙君事实的子桑洛衡,好似挨了一记重拳,形象与威信已然大打折扣。
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了,可仍嘴硬得厉害。
她大睁着血丝遍布的双眼,色厉内荏道:“你信口雌黄!”
姜轻霄并未理会对方激烈的反驳,径直对着面前的天空唤了声,“常酿。”
话音既落,一小仙突然惊呼出声。
“快看北面!”
众仙随即朝她手指的方向瞧去,但见北面的云层中,不知何时正停站着大大小小数百头猲狚兽。
个个昂首高吼,震声响天。
其中一头的背上还驮着两个少年,正是姜茴与颜笙。
常酿依言将一头受伤的猲狚兽扔下了云头。
见那巨大笨重的凶兽竟用背后翅膀安稳落了地,离它最近的一仙者惊讶出声,“魔界的猲狚怎么会飞?”
另一小仙见状,当即敛眉反驳她道:“不对,魔界的猲狚在灵力这么浓郁的天宫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那凶兽受伤严重神志恍惚,在看到姜轻霄后便下意识地朝她攻击。
见状,姜轻霄适时在它喷出毒火的刹那,掷了个灵团进去。
当即,如热油遇火,火焰高达十数丈。
这若是放在魔族豢养的猲狚兽身上,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一旁的天兵随即走上了前,将那猲狚兽杀死并将它断掉的犄角递到了女人的手中。
“由于此猲狚是生长于天界,故而它们不仅可以在灵气下生存,对方也会助长它的焰毒。”
“除此之外,猲狚兽犄角髓的颜色可以直接反映出其豢养地的环境,魔族是黑色,天族是白色。”
说着,姜轻霄将角髓面朝向众仙。
只见那正中央的角髓,透出的竟然是怪异的深紫色。
而三界中,山石草木皆为紫色的山,惟有独属于子桑洛衡的云京山。
当初她便是注意到那些被抵断的角髓颜色,才怀疑此事与云京山方面有关。
离得近的一小仙待看清角髓颜色后,当即义愤填膺道:“我说近几百年怎的天宫灵气愈发稀薄,没想到竟被她引去豢养了凶兽!”
此话一出随即引得周围的众仙们连连附和。
当初她们发现这点后,曾一同上书向天帝奏明,可对方也只云淡风轻地说是她们成仙后懈怠了修炼,不够努力造成的,敷衍了事。
慢慢的,周围讨伐声渐起。
“我等愿誓死效忠靖岚战神!”
不知是谁起的头,成百上千位大小神仙突然振臂高呼起来。
“我等愿誓死效忠靖岚战神!”
“我等愿誓死效忠靖岚战神!”
见状况越演越烈,金座之上的子桑洛衡再坐不住了,面上强装的镇定块块龟裂。
她愤而拍案,指着下方群情激奋的众仙们吼道。
“大胆!”
随即,子桑洛衡对着曾经的拥趸们急声命令道:“快!给朕将这些乱臣贼子统统杀了!”
闻听此言,那些拥趸们在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齐齐出了手。
她们趁着子桑洛衡不备,用万天王的晃金索将其给捆了起来。
代表着天道意愿的天书都已经选择了姜轻霄,况且子桑洛衡还犯下如此重罪,她们没理由不弃暗投明。
待控制住子桑洛衡后,万远天王随即朝下方的女人高声喊道:“神君,我们已替你拿下了这”
谁知还未等她说完,子桑洛衡便已挣断了晃金索掐住她的脖子,将其扔下了云头。
意识到此时自己已然是众叛亲离后,子桑洛衡自金座上缓缓站起,猩红着一双眼睛挨个扫视过自己昔日这些心腹亲信。
咬牙切齿道:“好啊,一个个都要反朕是吧!”
说罢,子桑洛衡当即自掌心酝出一道朔雷,劈头便朝其中一仙砍去。
谁知中途竟被一凌冽剑气给截下了。
她猝然转头,正瞧见下方的姜轻霄召出了镂光,剑锋直直对准了她。
“伏诛吧,莫要再伤及无辜!”
闻听此言,子桑洛衡哈哈大笑出声,随即双掌相贴酝出了一道比之前威力更加骇人的朔雷,径直朝女人挥去。
“做梦!”
姜轻霄见状,当即举剑进行格挡。
朔雷直直落下,却在还未触及剑身的前一瞬,便被凌厉至极的剑气给劈散了。
犹如铁削面泥一般,轻而易举。
接连几道皆是如此。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几息过后,整个丹凤朝阳上瞬间乱作了一团。
正所谓大神打架,小仙遭殃。
仙阶低微的小仙及其仙侍们,都争相开始逃命。
一些修为颇深的神君们,也顾忌着她们二人的实力,不由得躲远了一些。
子桑洛衡当即敛起了嘴角的笑意,眼神一下变得森寒阴毒起来。
见朔雷奈何女人不得,她当即伸手,自掌心召出了一只金钵,随后将其抛到了半空之中。
随着子桑洛衡咒语的催动,金钵迅速变大,其口朝下,化作了一口硕大的金鼎。
随后从中泄出了一大股黑红色汹汹燃烧的火焰,如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朝着下方的姜轻霄直冲而去!
“是戮火,神君小心!”
远处一小仙见状,连忙提醒。
被戮火灼烧过的人,倘若再沾染一次,便会诱其复发,生不如死。
子桑洛衡就是深知姜轻霄这一弱点,才会用戮火对付她。
可她终究未料到,姜轻霄的戮火早已被柳惊绝体内的沝芯给荡涤了干净。
而沝芯,恰恰是戮火的最大克星。
那小仙话音刚落,便见一瀚蓝色强悍的灵束,如同强劲水柱一般与火龙正面相撞,嘭地一声荡起无边浩砀白雾。
下一刻,只听一声高亢龙吟,水龙长驱直入,以绝对力量扑向了戮火。
随即,三焱鼎不堪一击,被强大的冰蓝灵力冲得直接化回金钵,当空坠了下来。
咕噜噜地滚到了一边。
见戮火也未能伤她分毫,子桑洛衡心中一片悚然,不由得慌乱起来。
望着飞起举剑来刺的姜轻霄,她下意识地召出了自己的命剑洗空。
两剑剧烈相撞,当即碰擦出耀眼的火花。
巨大的灵力冲击波将周围法力低微一些的小仙侍当场掀飞了出去。
二人的对抗仍在继续。
子桑洛衡望着面前女人年轻的面庞,难以置信对方身上潜藏着的实力,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庞大深厚。
发觉到自己隐隐落了下风,子桑洛衡当即爆喝一声,将对方推离了自己。
可还未等她来得及转身,肩膀处便传来一阵剧痛。
“休想逃!”
子桑洛衡迅速侧身,才堪堪躲过女人那携着雷霆之力的剑锋。
可随即,脆弱的胸腹便又被对方凌厉的剑气接连割伤了。
姜轻霄的身形极快,腾转挪移、变幻莫测到肉眼难辨。
子桑洛衡被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之对抗,一时之间二人在空中打得不可开交。
剑声锵锵,一蓝一金的两股神炁也在不断对抗,此消彼长。
常年的作战,极大地锻炼了姜轻霄的耐力与反应能力。
看到剑身被压,姜轻霄瞅准机会,瞬移至子桑洛衡的身侧,攒拳重重地击上了她的侧腰。
子桑洛衡吃痛,挥剑速度慢了一瞬,随即便被女人又刺中了腹部。
她忍着剧痛挑开姜轻霄的剑身,却又再挥剑砍来的前一瞬,被对方狠狠地踹到了胸口。
子桑洛衡吃痛落地滑行了数十丈远,还未等她站起身,姜轻霄疾如暴雨般的剑刃便又落了下来。
快到子桑洛衡的眼前出现了无数个残影,实在难以招架。
待被姜轻霄剑气玉龙顶着腹部狠狠地掼进地面后,子桑洛衡登地呕出了一大口鲜血,仰躺在地再无半点反抗的力气。
望着拎剑一步步走近自己的女人,子桑洛衡面上强装许久的镇定终于化了干净,露出了最里的恐惧与慌张。
只听她艰难地开口,“你、你不能杀朕。”
“杀了朕,你就不可能再做那天帝!”
为防止有心人篡夺帝位,谋杀天帝者,不得继位。这是创世之初,天道设下的禁令。
闻言,姜轻霄握紧了手中沾满了黏腻鲜血的剑柄,目光被鲜血与仇恨刺得发红。
她一字一句道:“你杀了透雪,我必为她报仇!”
“你害了那么多人,死不足惜!”
说罢,姜轻霄倏地举起了手中的镂光剑,随后双指并拢口中诵诀。
霎时间,镂光剑金光大盛直刺九霄,澎湃的神力冲击得仙台汽波动荡,罡风吹得女人身后的披风铮铮作响。
姜轻霄大喝一声,“受死吧!”
接着,重重地挥了下去。
而这厢,子桑惟清利用滚到自己身边的三焱鼎,驱动戮火成功地杀死了周围看管他的天兵。
见姜轻霄即将诛杀自己母皇,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神君!”
面对突如其来的子桑惟清,姜轻霄为了不伤及无辜,在剑阵落下的最后一刻生生逆转了方向。
剑阵倾斜,巨大的威力冲击得仙台震动轰鸣不止。
“神君不要!”
子桑惟清张开双臂挡在天帝的面前,流着泪恳求道,“惟清求您,放我母皇一条生路好不好。”
“求求您,放过她!”
姜轻霄蹙眉,握紧了剑柄对着他冷声叱道:“让开!”
谁知对方竟一把握住了她的剑,任由双手被剑刃划得鲜血淋漓也不松手。
不断地哭求她道:“神君,我求您了。”
见姜轻霄不为所动,子桑惟清忽然冷静了下来,只见他红着一双泪眼,抬头看向女人。
“神君还记得先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他哽咽着,一字一句道。
“您曾经允诺过我,可以向您提一个要求,那我现在求您放我母皇一条生路。”
子桑惟清望着女人震怒不已的神情,惨然一笑,“神君可一定要应下啊,若是食言”
必会心魔丛生,万劫不复。
姜轻霄握着剑柄的指节,用力到发青。
少顷,子桑惟清手中剑刃陡然一空。
姜轻霄径直转过了身,几乎是从牙尖中挤出的话。
“来人,将废帝子桑洛衡押入青妄山,辅以剥神之刑,用其神骨灵血抵消犯下的罪呃啊。”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便突觉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姜轻霄转头,发现穿着银铠的后背被刺入了一长戟。
戟尖黑雾缭绕,灼得皮肉滋滋作响。
是玄阴戟。
“母皇!”
随着青年的痛苦惊呼,原本狼狈伏地的子桑洛衡握着被召出的玄阴戟缓缓站起,狂悖地大笑出声。
玄阴戟出世,原本金亮澄澈的丹凤朝阳上空旋即黑云压顶,狂风大作。
下一刻,子桑洛衡便将戟剑上的女人,重重地挑摔了出去。
姜轻霄在空中反转几周后踉跄落地,最后以单膝跪地才堪堪停下。
再抬头时,唇角已溢出了血线。
眼眸中充斥着惊愕,难以置信地喃喃出声,“玄阴戟?”
谁知她话音刚落,子桑洛衡便挥舞着玄阴戟,气势汹汹地朝她袭来。
姜轻霄随即避身,重又召出镂光迎战。
二人当即重新飞至半空缠斗起来。
剑戟随着二人的深厚的神炁不停地相较碰撞,搅弄得风云变幻,罡风肆虐。
这一次,子桑洛衡有神佛不可挡的玄阴戟在手,如虎添翼,受过的重伤都好似自动痊愈了一般,未过多久,姜轻霄便落了下风。
被她用戟尖接连又刺伤了好几处。
“想逃,没那么容易!”
子桑洛衡冷喝出声,周身邪气肆溢。
随即,她瞅准了时机,抬起戟尖瞄准了姜轻霄的后背,用尽全力掷了过去!
“唔啊——”
姜轻霄痛吟出声,低头一看,左胸处已全然被玄阴戟贯穿了个彻底。
当即,她失力不稳,自云头重重地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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