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晴后来给了时清嘉一份方洋现场瞎编的故事线, 时清嘉虽然觉得何欢欢和马海逸没有丑八怪这条线写得好，可想到编辑还是个新人，就也理解了。
杜晴接下来就没空跟时清嘉一起玩耍了, 因为沈伏峰看了时清嘉的那期综艺，非说杜晴偏心, 这么好玩的活动居然不叫他，闹着自己也要参加下一期。
倒是很久没见的江亦流突然冒了出来，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准备下个星期去南兰的斯卡特，那里有一座废弃的航天中心。你有兴趣吗？”
时清嘉愣了好一会儿才抓住重点, 说：“你之前不是说你被限制出境了吗？”
“嗯，可前两天我又去试了下，发现能出去了。真奇怪。”
不奇怪, 就是你之前预言我们碰上间谍的乌鸦嘴成真了。
时清嘉虽然对航天中心很心动，可想了想还是说道：“我这段时间有些事, 就不去了。”
其实是她还担心自己的安全, 毕竟江亦流只是当初去过怡康养老中心，而她这个倒霉催的却已经破坏了那些间谍的两次计划了。
江亦流“嗯”了一声，又说道：“那你在国内也要多加小心, 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时清嘉现在对江亦流的直觉是相当佩服，听他这么说，便也认真答应下来。不过她也觉得，现在江亦流的出境限制已经解除，是不是说明国安局那边已经把间谍团伙抓到了？
这么一看，虽然她不打算出去, 可在国内的城探好像也能继续做起来了。
“不要太放松, 你出去的时候最好还是带上人。”陆杳却依然这么坚持。
时清嘉一听就笑了，故意说道：“哦, 我懂，出去要带上你对吧？”
陆杳却一本正经点头：“没错。我既能当摄影师，遇到了事情还能给你挡一下，带上我再合适不过了。”
他现在也习惯这种以朋友的身份说骚话的行为了，反正不能挑明，那不如趁现在让时清嘉习惯他的存在，至少她现在身边没有别人，他可以徐徐图之。
“得了吧，我哪用得到你这小身板来替我挡枪。”时清嘉调侃道，“我最近也没有很明确的城探目标，想先去找些资料。”
“那正好，我也有事需要去一趟终海。”
“哦，是你工作上的事吧？”
“嗯，现在这部片子快要做好了，我打算联系一下发行商，然后准备把工作室搬来临江了。”
时清嘉正打算问问自己能不能先一睹为快，等听到他后面的话，一下子就愣住了，惊讶道：“你想把工作室搬到临江？？”
“嗯，一直有这个打算，只不过最近刚定下来。”
瞥见她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陆杳连忙说：“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因为你才想把工作室搬过来的。我认真思考过了，我们工作室主要是拍摄纪录片，且有合作稳定的发行方。属于性质比较自由的那种，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外面跑，开在终海市虽然名声好听，可其实成本不低。而江省这边就不一样了，政府谋求转型，对于我们这种新兴行业有很多优惠，我之前考察过，临江市的营商环境也不错，物价房租低，对于我们这种小工作室是很不错的地方。”
时清嘉听他这么说，也就放心下来，说道：“那你去忙吧，放心，我这几天也没打算出去，没事的。倒是你也参与了首都那边的事，小心别被盯上了。”
“放心吧，就算我自己不行，还有我妈找的人保护我呢，没事的。”
这倒也是。
怎么说陆杳也是陆氏老总的独子，对于心怀不轨的人他们肯定有丰富的经验，时清嘉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陆杳走后，时清嘉就又开始每天跑方志馆。
城市探险做到她这个地步，其实完全可以靠人脉去寻找地点了，只不过时清嘉对自己直播的质量要求比较高，每次都会查找大量资料，再决定自己下一个目标和到时候的计划。
临江市的方志馆很不起眼，还是三十多年前的老楼，紧邻着市里老图书馆。前些年在新区建设了崭新的大图书馆，很多人就选择往那边去，老图书馆这里已经没多少人来了。
时清嘉却很喜欢这种环境。方志馆里没什么人，她一个人徜徉在有些霉味的书架中，抽出一本本或是崭新或是陈旧的书册认真翻看，时间久了，她觉得这座城市就好像变成了一个老人，他无形无质地走在她旁边，向她絮絮讲述着几百年来这座北方城市发生的一切。
时清嘉看书看了两个多小时，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她拎着水杯晃晃悠悠走出方志馆，想去隔壁图书馆接杯热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开水间设在走廊尽头，这会儿没多少人，她走过去的时候看到拐角处有个男人正在打电话。因为图书馆安静，哪怕他避在僻静地方，声音也压得很低。男人带着一顶长檐鸭舌帽，戴着口罩，看不出长什么样子，只能听到他偶尔低低地答应一声。
时清嘉也没在意，看了那人一眼就进了开水房接水。
老图书馆的设施陈旧，热水器的水流只有细细的一线，时清嘉等着水杯接满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她猛地回过头来，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刚才外面打电话的那个鸭舌帽男人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他距离她极近，像是一伸手就能掐到她的脖子一样。见她突然回头，男人一惊，随即猛地抬手，一抹亮光直接划向时清嘉的脖子。
他摸进来的时候无声无息，反应也极快，可就是刚才那一愣神给了时清嘉机会。她抓起正在接水的杯子猛地往前一泼，滚烫的开水和茶叶兜头浇了男人一脸！
只可惜被男人的帽檐和伸出的手挡住了大半，开水没能泼到他的眼睛。
可这也足够了，开水浇在男人握刀的手上，让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喊叫，可就算如此，男人居然也没松开刀子，而是换了另外一只完好的手，继续凶猛地朝时清嘉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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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水房地方实在太小了，时清嘉左支右绌，因为对方有凶器，竟然被压着打。她心头也生出了火气，她反手拧开了开水龙头，趁男人朝她扑来的时候猛地矮身从他腋下躲过，然后灵巧地一个转身，狠狠一脚从背后把他踹到了开水龙头下面。
饶是经过训练比较能忍，被开水兜头浇下来，男人也发出了惨烈的叫声。这声音终于惊动了外面还在看书的人，有人开始往这边走，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那男人挣扎着爬起来，手里拿着刀就往探头进来的人身上刺去，时清嘉心头一沉，抄起自己放在一边的杯盖就朝男人的脑袋砸过去，同时朝外面的人大吼道：“他要杀人！快点出去报警！”
“嗬！”只是过来看热闹的路人惊得往后一跳，恨不得立刻跑八百米远。而那人也趁机从他让出的门口虫可出去。他也不往楼梯那跑，而是两步冲到了他刚才打电话的窗边，翻身直接跳了下去。
“还想跑？！”时清嘉也冲出开水间，看到外面放着的拖把，直接拽掉拖把头，抄起木棍，也伸手在窗台上一撑，跟着跳了下去。
“啊！”
身后传来惊叫声，这里虽然是二楼，可也有三四米高，时清嘉轻轻巧巧落在草坪上，弹身发力猛地追了过去。
那人的速度很快，一会儿功夫已经只能看见一个影子了。时清嘉追在后面，只是保证自己能看到对方在哪，却也并不靠近。
她知道刚才有人报了警，那就自然有警察收拾这人，她自己没必要以身犯险。
这人看到后面有人，也专往偏僻的地方钻，看起来想尽快甩掉她。可时清嘉追得死死的，哪怕他绕了好几个弯，也能看到她紧跟在后面。男人心头火一阵阵往上冒，忽然他停住了脚步，猛地转过身来。
时清嘉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可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笼罩了她，就像是刚才她发现身后有人一样，她猛地矮身翻滚，躲到了一堵拆了一半的砖墙后面。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她躲藏的墙面发出了一阵灼热的震动。
那人手里有枪！！！
时清嘉心头大骇，本以为这只是个随机报复社会的阴暗小人，没想到这人居然会随身带枪，这件事的性质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
不知道对方的持枪类型，枪法怎么样，时清嘉根本不敢探头出去，她半蹲在地上缓慢挪动，等绕到一栋废屋后面，才敢从窗口探头出去。
一看之下，之前发出枪声的地方空空如也，那人刚才已经趁她躲藏的时候逃走了。
“——草！”
时清嘉握着拳头狠狠地骂了一声。
她拿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着重说了自己遇到一名持枪歹徒。等挂了电话，她目光冷凝地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又拨出了一个她以为自己不会用到的号码。
“余科长，您好，我是时清嘉。”
“我刚才遇到了一个突然对我下手的男人，他手里拿着枪，我怀疑还是你们说的那个间谍团伙的事……对，我现在在临江市，刚才已经报警了。请放心，我会在警局等你们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102
市图书馆发生了恶性伤人案件, 凶手还极有可能手持管制武器，这件事情几乎在临江警方引起了轩然大波。警车很快赶到并封锁现场，他们在之前鸭舌帽男人站立的地方发现了一枚带有火药残留的弹壳, 还在时清嘉躲藏的砖墙上发现了弹痕，彻底确认了歹徒的凶残。
时清嘉再次来到了警局做笔录, 她看着四周熟悉的环境，感觉就像是到了家一样亲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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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相熟的警察急匆匆赶过来，一看时清嘉就忍不住揉太阳穴，要不是职业素养还在, 他都忍不住想问一句：How old are you？？
要说时清嘉在整个临江市的公安系统也都是个名人了。她一年多以前从冶春路派出所起家，一路杀出江沁区杀穿临江市，一直杀到了祖国南边的桂省, 系统内都知道有这么个主播，虽然并不作奸犯科, 可她每次出现都是让大家来加班的。如今他一见时清嘉, 只觉得脑袋瓜嗡嗡响，已经开始思考晚上加班吃红烧牛肉还是鲜虾鱼板味的泡面了。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愁眉苦脸地开始给时清嘉做笔录。
双方也算得上老熟人了, 配合也很默契。等结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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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时清嘉又问道：“调查结果可以告诉我吗？我不认识这个人，我想知道自己是跟谁结了仇，才会遇到这种事情。以后也好更注意一点。”
“我们会根据情况判断向你公开的内容。”警察严肃地说，“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个凶手非常狡猾, 他这一路逃跑是有意识避开了监控区域, 我们只在几个摄像头中捕捉到了他的影像，且并没有识别度较高的外貌信息。这段时间你尽量呆在安全的地方。”
“我会的。”
警察满意地点头, 还想再说些什么，手机却突然响起来，他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表情突然变得极端怪异起来。
等他挂了电话，极其一言难尽地看了时清嘉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是我判断错误，这个凶手已经被找到了，不过找到的是他的尸体。”
时清嘉：“……啊？？？”
警察站起身来，对时清嘉说道：“走吧，你是唯一正面见过他的人，还得请你去认一下尸。”
到现在为止，距离时清嘉在图书馆遇到歹徒不过才过去三个小时。可据这位警察同志说，那个之前被开水泼还手持枪械的凶残家伙，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时清嘉只觉得宛在梦中，她恍恍惚惚跟着来到了停尸间，一股阴冷之气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等在那里的法医掀开了白布，露出一张仿佛是被水泡过的脸。
哪怕是刚刚死去，死者的脸也是和生人有些不同的。那张脸的五官好像都和正常人类有些微的偏移。时清嘉仔细打量着那张有些浮肿的脸，特别是看着他的眉眼位置，又换了个角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的身高体型，然后十分肯定地说：“是他。”
“确定吗？你不是说过没看清他的长相？”
“可我看过他的几个侧脸。”时清嘉比划了一下自己的眼窝和颧骨位置，“这个人的颧骨很高，眼窝下陷，从身高体型和某几个角度看，和我见到的那人一模一样。”
“那应该就是他了。稍后做身份鉴定就行。”
法医重新蒙上白布，挥手打发他们出去。时清嘉往前走几步，又忍不住问道：“请问……这人是怎么死的？您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之前我才差点被他杀了，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还需要继续提防下去。”
法医看她一眼，说道：“淹死的。”
“……啊？？”
“他开车想要逃跑，可车子失控，一头栽进了虹江里，等捞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气了。”
“车子失控？是不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肯定是有人指使他来对我下手的，能不能查到这个幕后人？”时清嘉急切地问道。
法医微微点头：“车子已经被送去鉴定科了，稍后我们也会进行尸检。如果能查出异样的话，我们是绝不会放过一个恶人的。”
时清嘉再次茫茫然跟着那个警察走了出去，一直等站到了太阳下面，她才觉得身体稍微温暖了点。
刚才在停尸间，她觉得自己也好像变成了一具尸体一半，浑身僵冷无法动弹。
手机已经振动了好一会儿了。时清嘉低头看屏幕上的消息。
【余殊南：出来了没？】
【余殊南：我给你发了一个安装包，你把这个APP装上，然后再给我打电话。】
装好后的APP图标是一个红色的耳朵，等她打电话的时候，手机显示已进入保护状态，通话内容不会被窃听。时清嘉顿时放心了许多，跟余殊南详细说了刚才在警局的事情。
余殊南从听到持枪凶手已死的时候就不再吭声，等时清嘉说完，他说道：“你先别太担心。”
“我知道，就算是间谍团伙也应该交给你们处理。我只是把我知道的消息告诉你们。”
“不，我的意思是，这个也许不是间谍团伙。”
“啊？”
余殊南在那边揉着额角摇头，说：“你可能还没得到消息，你之前参加的那个夺宝奇兵综艺，第一期被封了。”
“……为什么？！我们综艺里面没什么敏感东西啊！”
“当时是没有，可后来你们走了以后，孤儿院移交施工方拆迁，他们拆楼的时候，在楼外院子里挖出了一具孩童尸骨。”
时清嘉：“…………”
“那是个男孩，大概八岁左右，死因是被人重物击打头部，颅骨破碎。已经死亡了二十多年。”余殊南意味深长地说。
时清嘉彻底沉默下来。
她的脑海中宛如起了十三级飓风，掀起了惊涛骇浪。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冷静下来。她问道：“是我们节目组那个谜题碎片……那上面的内容，是真的？”
“我不清楚。”余殊南这会儿又开始避重就轻了，“总之很可能不是间谍团伙作案，你可以放松些了。”
……我放松个毛线球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谜题碎片上的东西都是真的，那个丑八怪可是还小学就心理阴暗敢杀人藏尸的犯罪分子，比间谍可怕一百倍好吗？！
如果他还活着，如果他在某个地方看到了她将他那不堪的过去在全国人民面前抖落出来，他会有多恨她？
时清嘉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那个来对她下手的人死得蹊跷，如果他并不是丑八怪本人的话，那么能找人来杀她的丑八怪此刻已经拥有了□□的能量。
他在哪？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偏执到了在现代社会动用这种力量也要杀她的地步？
时清嘉又去问了杜晴。她在那边也是连声叹气，说万万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发现尸体后，公司都炸了。我们连夜找到那个拟剧本的新人，他也吓破了胆，交代说是当时找到了废楼里的一本残破日记本，根据那个编了剧本。那本日记直接被当成证物收了，节目也被封了。”
“节目被封了？”时清嘉心里一个咯噔，生怕是自己的霉运连累了好姐妹公司的事业。
“也不是彻底封掉，只是第一期里面的那些东西可能涉及到案件线索，是不允许播了，后面还能继续。”杜晴摇头，“就是刚炒起来的热度现在往奇怪的地方去了，难绷。”
时清嘉也很难绷。
因为就在节目被封的第二天，陆杳就从终海赶了回来，等听清发生了什么以后脸色铁青。那之后不管时清嘉怎么解释，他都铁了心不再回去，后来还光速在时清嘉的家附近租了个房子，不知道从哪被他喊来的两个铁塔一样的大哥每天在她身边徘徊，仿佛生怕下一刻就有人破门而入搞刺杀一样。
偏偏时清嘉每次质问他，陆杳都摆出一副同样不胜其扰的模样，说是自己也参加了那期综艺，他妈陆总担心儿子的安全派来了保镖，总不能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片好心。
时清嘉也麻木了，特别是又过了几天，等警局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持枪凶手的身份确定之后，她又觉得有保镖在身边也挺好。
凶手名叫吴智，是个租住在城中村的无业游民。平时游手好闲，小偷小摸的事情没少干过，可也没真的犯下什么大罪。就在图书馆事件的那天下午，他租住的城中村小破楼突然起火，凶手的个人物品全部付之一炬，警方正在重新搜索线索。
他的车经过检查，发现问题是线路自然老化，没有人为动手脚的痕迹。而他随身带的手机没有装电话卡，当时是在图书馆蹭的WiFi打的电话，且手机因为进水太过严重，已经无法修复了。
一系列天衣无缝的“巧合”下来，时清嘉已经断定她遭遇的铁定是□□无疑了。
只是背后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哪来的这么大的能量可以搞到违禁武器，甚至还能在失败之后立刻杀人灭口？
103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风平浪静, 时清嘉在保镖的陪同下进进出出，也没有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她却始终不安，就像是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在暗处静静注视着他们一样,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冒出来，然后把你一起拖进黑暗里。
可有些事还是必须要做的, 七月初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电话，里面的工作人员说，云溪山红色教育基地已经初步完工, 问她有没有空过来体验一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还是过年的时候，市宣传部发起的一场联合网红推广本市文旅业发展的活动。当时她匹配的是围绕战争炮楼改建的云溪山红色教育基地。预计半年完工，现在正是如约履行义务的时候。
那人问的客气, 时清嘉想推脱也是可以的。可这是她早就应下来的事，且关乎云溪山和护路村的宣传布局, 若是她推三阻四未免不太好。
更何况那工作人员也说了, 到时还有许多政府官员和社会人士也会到场，这种场合要是还能放歹人进来，未免也太看不起咱们国家的安保能力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是, 这次活动有官方的摄影团队，恐怕是轮不上陆杳出来掌机了。
时清嘉想到这里就有点头疼，她这段时间也算是见识到了陆杳缠人的一面。他可能是被自己离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给吓住了，不管自己去哪都要跟过去。他倒也从不过分纠缠，只是每当她想要拒绝的时候，他便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略带忧伤地安静望着她, 让时清嘉不由自主想到了罗鸿家里那只布偶猫要罐罐的样子。
没有人能拒绝公主布偶要饭, 时清嘉也每次都丢盔弃甲，对陆杳有了崭新的认识。
可她挂了电话看过去, 陆杳却罕见地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低头在手机上划拉着。
孩子长大了，终于能离开家长了，时清嘉颇感欣慰。
“我过几天要去云溪山一趟。”她清了清嗓子说，“我问了，没法带人一起去，所以你可能得等我回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杳抬头，宽容地笑了下：“没关系的。”
时清嘉刚想说“那你去忙自己的事吧”，就听陆杳又说道：“我可以自己想办法过去。”
“……”
他用手指着政府官方网站上的一个豆腐块新闻，说：“你看，这里报道了你要参加的那个活动，说是诚邀‘知名社会人士’和‘优秀企业家’一起来参观。我都符合啊。”
时清嘉简直要跪了：“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跟着我啊？都说了那边有大佬坐镇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因为我害怕。”陆杳轻声说，“我刚刚离开你就遇到了这种事，我怕什么时候你离开了我，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我待在你身边，虽然可能没什么作用，但至少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可以为你挡一下。”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可上一次，时清嘉只是把他的话当成是玩笑，哈哈一笑而过，直到这次，她才算是看清了藏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的东西。
那是一头藏在深潭中的巨兽，它一直蛰伏在平静的表象下，可若是有人靠得太近想要进入水中，它就会一跃而起将猎物和它一起拖入最深的黑暗里。
——陆杳他，并不像外表那样温和无害。
时清嘉只怔愣了一瞬，很快就又恢复了常态。她有些头痛地揉着太阳穴，挥手道：“行吧，去就去，不过那边可是有很多记者媒体的啊，到时候你注意点，小心你陆家太子爷的身份泄露了被围攻。”
“放心吧，我有经验。”陆杳又恢复了他以往那云淡风轻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还有个酒窝。
可时清嘉却已经感觉到，他并不是如外表一样温文尔雅，柔和谦逊的，正相反，他甚至称不上一句“正常”。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时清嘉早就跑得远远的了。可现在她面对的是陆杳，一路过来帮了她很多、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也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陆杳，时清嘉不知道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可如果可能的话，她还是想拉自己的朋友一把。
这天来云溪山的人要比时清嘉预想中多很多。
大领导们之前已经来过，自然不会和他们这些社会人士一同游览。这次主要是一些业务部门小领导，还有商界人士。
时清嘉看到了许多护路村的村民，他们显然都经过了专业的训练，一个个担任了解说和向导工作。有些人还是时清嘉的粉丝，看到她过来，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小时姐来了？来来来，我带你逛逛，可得好好给我们宣传下，到时候有多少游客过来都靠你了啊！”
说话的是个快五十的大哥，惯爱开玩笑。时清嘉也习惯了他一脸褶子还管自己叫姐，笑着回道：“那必须的。最近村里的人都还好？”
“好着呢！不说咱们这些壮年都被安排了工作，有钱赚有奔头。就连瞎眼的邓大姐都找了个演员的工作！对了，邓大姐还说是你帮她出了气，等你来了要请你过去吃柿饼呢！”
他说的邓大姐是个孤寡老太太，儿子曾是个武警，后来牺牲了，自己又跟老板被怡康养老公寓的诈骗犯给皮安广了钱菜，可谓是命运坎坷，可自从之前时清嘉把怡康养老公寓的那个中介又给送进去之后，邓老太太就好了许多，据说现在跟那个一同来到护路村的金耀德老汉很聊得来，两个人经常一起去防诈宣传片里面客串演员。
时清嘉来到邓大姐家门口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围了一大圈人。
等走到近处，看到朝她招手的邓老太，时清嘉才知道之前邓老太住的地方已经被改建成了景点，现在她住在旁边的屋子里。
“我也是才知道，我住的那地方原来是严益的老家，我跟着烈士英魂一道住了那么久，实在荣幸！”
严益，就是当年护路战争中牺牲的那十九位烈士之一。牺牲时才不过二十三岁。
“那他们是在听讲解？”
时清嘉很是意外，她其实清楚，像这种有教育意义的景点，大家就算来了也不会真的对那些文字很感兴趣，这次来的又不是那些必须刷分的人，怎么会都围在这里？
时清嘉也走了过去，在人群外围，她就隐隐听到了声线饱满的人声，一开始只以为这边设置了讲解员，等到凑近了从人群缝隙里看到个影子，她惊得差点手机都掉了下来。
被一群穿着明显不俗的男男女女围在中间的，居然是个穿着破旧棉袄的少年人！
“哟，小姑娘，没见过吧？这是全息投影，高科技呢！”
她旁边站着的中年人看她吃惊的样子，一副“我比你见的世面多”的模样炫耀地说道，还主动让出来一个位置给她看稀奇。
其实刚才第一眼之后时清嘉就认出来了，那个被众人围着的影子并不是真人。那是一道被投射在半空的虚影，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看起来言笑晏晏，行动宛如生人。
“各位大叔大婶姐妹兄弟们好啊，欢迎来俺家做客，俺叫严益，家里两兄弟还有个妹妹，这会儿爹娘带着他们下地去了，俺陪你们唠唠嗑咋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少年人开口就是一口浓重的本地方言，笑容爽朗声音响亮，朝前一伸手，像是要引着他们进屋一样。
时清嘉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把全息技术应用在导游讲解上，让只存活在历史中的烈士“活”过来充当导览员，这种代入感和体验感一下子就提升了一大截！
不用这边的人介绍，时清嘉拉着陆杳匆匆就挤过人群进了屋。
小院和房屋已经被翻修过了，可再怎么翻修也就是仿照严益故居建造的几间屋子，如今已经挤满了人，时清嘉他们刚进屋，就看到一张窄小的床，还有靠着昏暗的小窗户摆放的一张木桌。
依然是刚才在前院见到的那个少年，栩栩如生地站在桌前，向他们介绍着：“俺家里穷，可爹娘待俺们兄妹三个是一般儿的好，这桌子就是爹给打的，爹给地主老爷做了一年长工，从地主少爷那捡来了半本书，俺们就在这张桌上学认字。爹说了，小鬼子占领了咱们江省，要教咱们学他们的字儿，可咱得记着自己的话跟字儿，不然再过几十年，怕是就没人记得自己是谁了……可惜俺没有妹妹聪慧，爹教的字儿五个记不住两个，不过俺还有一把子力气，家里的活儿比哥哥做得都多！”
他唠唠叨叨说着，讲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琐碎小事。从他的话中能听出，这个时间段江省还没有完全陷落，未失陷地的军民正在团结奋勇抗敌，严家也一样，他们虽然只是最普通的农民，可也在按照自己最朴素的价值观实践着救亡图存的行动。
在命运的车轮碾压到面前之前，没有人知道自己会成为英雄。
“走，咱们再去看看其他地方。”
104
时清嘉这次更注意看了看路上的人群, 然后就发现，那些人聚集的地方，每一处都是护路村烈士们曾经住过的地方。
市里好大的手笔, 竟然将一个小村子彻底改造成一个沉浸式体验园区！
明明表面上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山村，如今却是藏龙卧虎, 五步一名人，十步一景点，只要你找对了触发方式，到处都有可能邂逅故人！
是的, 触发方式——除了在严益烈士故居设置的进入就会出发全息影像介绍之外，在村中的不少地方，还有一些必须做出固定动作才能触发的全息影像。
比如在村中拐弯处的一座石碑前, 只要驻足念出石碑上镌刻的字，就会突然出现一道少年影像, 与游客“畅谈”江省战事, 同时抒发自己宁死不做亡国奴的慷慨之志。
这是因为这块石碑据说是当年村中青年聚会处，只要念出口号，就能“召唤”出当年的爱国青年。
再比如在特意保留的一块种着庄稼的田边, 只要做出挥锄头种田的动作，身边就会出现几个穿着那个年代服饰的农民，说着如今米价和前日进城见闻，让游客从侧面了解到当时的时代背景。
时清嘉随着人流跑了好几个地方，已经有些沉迷进去了。
简直就像是在玩真人游戏一样，且还是那种到处都是值得挖掘的彩蛋的游戏。靠着一段段碎片将人彻底带回了那个战乱频发民不聊生的年代, 又从苦难中挖掘出一点点闪烁的壮志和温情。明明没有长篇累牍的说教, 可却在细节处让人或是澎湃或是心酸流泪。代入感十足。
时清嘉可以确定，等这个红色教育基地开放, 到时候不光是有任务的国企和机关，就连普通游客也会很愿意来这里看看的，搞不好还会出一个《护路村历史及打卡攻略》给人收集彩蛋用。
时清嘉他们就这么一路找彩蛋一路往山上走，沿路看到了很多人和她一样举着手机拍个不停，而且这些人还大半都不是受邀前来的记者，而是真心觉得这里有意思才拍视频跟别人分享的。
距离还远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山顶的炮楼。
这座对两个人来说都有点特殊意义的炮楼也被翻修过，只是却并不是往全新的方向维修。它只是在不明显的地方被加固过，那些经历了上百年数十场战争的砖都还在，甚至每一道伤痕都还保留在原来的地方。
炮楼里此刻也是挤了不少人。他们面露惊叹地看着面前的全息影像——这已经不是之前村里的那些单人影像了，足足五六个人出现在炮楼里，有的在三层眺望警戒，有的趴在通风口处瞄准射击，还有的正忙着给伤员包扎伤口……装设在炮楼各处的音响也尽职尽责地放着轰隆的炮火声，如果不是围在这里的穿着现代装束的游客，这里简直就像是穿越回了一百年前的战场上。
“这可真是太厉害了！科技都发展成这样了？要是能放电影院里，那看起来得多带劲啊！”
“我觉得我这辈子能看到全息游戏成真了！”
游客们啧啧惊叹着，都是对景区运用高科技的赞美。可随着剧情渐渐发展，这种赞美渐渐少了下来。
窗□□击的战士被一发冷枪击中，再也没有动弹，可临走前还是用身体替同伴牢牢堵着那个可能射来子弹的窗口。三层警戒的战士下来了，拖过枪接替了另外一个位置，红着眼睛咬牙朝外射击。正在救助伤员的战士看着再也不动弹的战友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声充斥着对敌人的痛恨和无能为力。
“哭啥哭？！你能把鬼子给哭退了？快点过来，又有一波冲上来了！”躲在矮垛后面射击的年长些的战士怒吼道，可他说话的时候也是两眼通红。
医疗兵战士看起来明显年龄还小，半大少年从墙角刨出了几个手榴弹，给自己绑身上，忍不住抽噎声道：“队长，咱们不会都死在这吧？”
“死就死了！脑袋大了碗口大个疤，都到了这了，小树你还怕死不成？！”
“我……我怕啊！”最多十六岁的少年放声大哭，“我还有妹妹在村里等我，爹娘都不在了，没了我妹妹要咋过？”
“等到鬼子占了炮楼，杀进村子，就是你没死，你妹妹也得给他们糟蹋了！”
小树不说话了，他爬到三层接替了之前瞭望员的工作，弹片碎土不时打到他脸上，那双眼睛还是害怕的，可却多了种因为绝望带来的疯狂。
忽然，他那双如同死水一样的眼睛一亮，就像是在海中漂流的落难者终于看到了巨轮一样，他声嘶力竭地喊道：“援军！是城里的援军来了！严哥，魏叔，援——”
他的话没能喊完，因为一颗流弹从远处射来，正中他的额头中央。
这个怕死的、渴望回家和妹妹一起生活的少年，终究还是没能等来胜利的那天。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人群中已然鸦雀无声。
也不知道是谁首先抽泣了一声，紧接着，压抑的感叹和隐约掏纸巾擦拭眼角的动作连成一片。时清嘉听到有人小声说着：“明明之前那个领导也讲了这里的历史，咱们知道结局的，怎么还这么没出息呢？”
时清嘉却清楚，是因为之前在村里不断积攒的代入感。
这些人的影像他们之前在村子里都看到过，看他们给游客介绍自己的家庭、生活，看他们种田、学习，对未来充满希望。一点点碎片化的细节让这些人宛如在这个世界活了过来，就像是身边的一个刚认识的朋友。现在突然看到朋友死在自己面前，冲击感当然比一般的文字介绍要大得多。
一个中年男人好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往旁边看了看，忽然发现墙上有个刻了字的金属牌。
“这上面咋还有数字？好像是能按下去啊。”
男人就伸手戳了一下，结果没想到还真的按了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刹那间，眼前的那些人一下子就消失了。
男人吓了一跳，看到周围人谴责的视线，顿时心虚得不行，张口解释：“不好意思，我也是没想到会……”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景物却又发生了变化。
又是十几个人影出现在炮楼各处，可这些人的穿着却又和刚才那些烈士截然不同。他们穿着更破旧的老式短打，男人都还梳着大辫子，手里拿着的是大刀和红缨枪，这些人身上已经带了伤口，看上去最强壮的那男人大吼着：“把这帮洋鬼子杀出去！咱们江省的黑土地不是他们能肖想的！”
“我去，这不是清末那场运动吗？这里还设置了两套场景啊！”人群中有人喊了出来。
这炮楼里居然也是有彩蛋的！
众人当即就来了兴趣，他们四下里寻找，果然在几块砖上也发现了那种写着数字的金属铭牌。按下去之后会出现一段场景，虽然没有最开始那段人数多剧情全，可也展示了不同时代的人们在这里战斗的画面。
陆杳轻轻碰了下时清嘉：“你说他们是不是被你那次直播影响的？”
之前时清嘉第二次来这炮楼的时候，给观众们科普了百年来曾保护过它的人们，如今看到这些人变为现实，陆杳居然有了种“我追的文被百分百还原漫改了”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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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清嘉摇头：“应该不会，我感觉设计这个景区的人，本身应该是对护路村和云溪山非常热爱的，不然不会愿意下功夫发掘这么多历史细节。”
其实一路走过来，她也发现除了全息投影这个基础功能之外，那些看似神奇的触发机制都不算复杂的功能。无非就是几个简单的声控和动作感应控件就能实现，可难得的是这种把功能和村子本身的历史渊源结合起来，非得是翻了百年来的所有村志山河志才能做得这么融会贯通不可。
“真想知道是谁为云溪山做的这套系统啊。”她感慨着。
恰在这时，旁边也有人在说类似的话：“真想知道是谁做的这套系统啊，把这么好的东西用来给那群穷鬼用多浪费，去查查看是哪个团队做的，把他们挖过来做个美女会所多带劲啊。”
时清嘉：？？？
这会儿他们已经出了炮楼，来到了那段同样被维护过的废弃铁路处。周围没什么人，要不然时清嘉觉得肯定会有暴躁老哥忍不住去殴打那个口出狂言的傻逼。
她转头看过去，就见三个年轻人正站在那里高谈阔论，中间一个隐隐有被同伴捧着的姿态，也正是刚才口吐芬芳的那个人。
他神态骄矜，穿着也都是张扬的名牌，很符合时清嘉对富二代的刻板印象。这种印象本来最近已经因为认识罗家和陆杳已经改变了，结果面前这人以一己之力又全给拉回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去我就找我爸，让他给我买个公司做这个，到时候兄弟们都来玩啊！”
“那必须得给李哥扎场子啊！”
“李哥你到时候找好点的美术，妞都整得波大点，现在有人就喜欢贫乳，我就不懂了，贫乳了那还能算是个妞吗？”
……真是不是垃圾不聚团啊。
可能是时清嘉瞟那些人的视线越来越多，领头的那个年轻人抬起头也看向了她。他愣了一下，紧接着那张脸上就露出了一个让人生厌的笑来。
“哟，哥几个今天还真幸运，这不是咱们的大主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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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清嘉站在原地冷冷盯着他, 没有应答的意思。
那人竟然朝她走过来，笑道：“我想起来了，大主播之前说过是跟官方有合作来着。怎么没让你跟那些大领导们同一批来, 反倒是把你跟我们这些臭打工的弄一起了啊？是不是瞧不起你？”
陆杳错身一步挡在了时清嘉面前，也没吭声, 就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大放厥词的富二代。
李代秋本来看到个白净俊秀的小白脸站出来还想嘲笑时清嘉也沦落到靠男人挡枪的地步，可等看清陆杳的长相，他脸上的笑又一下子收了回去。
甚至因为表情变换太过突然，看上去还有点扭曲僵硬。
“原来是陆少啊。”他勉强地笑着说道, “想不到陆少对这种地方也感兴趣，陆少要是有空的话，一会儿结束了我做东, 请陆少到附近用个便饭？”
“不好意思，”陆杳彬彬有礼地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你是哪位？”
李代秋脸上的表情好悬没绷住, 他的目光有些阴沉地在时清嘉脸上游移片刻，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后也只是咬了咬牙, 皮笑肉不笑说道：“陆少贵人多忘事，既然如此，我也不多打扰了。咱们回终海再见。”
说着，他跟自己那几个跟班就又大摇大摆着走了。
时清嘉仍然盯着他的背影，问道：“你真不认识他是谁？”
“怎么可能？故意恶心他罢了。”陆杳干脆承认，“他叫李代秋, 是海宁酒店老总李奇伟的独子。”
海宁酒店, 夏国规模最大的连锁五星酒店之一，李奇伟也是国内有名的千亿富豪, 这么看来那个李代秋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陆杳见时清嘉仍然看着那个李代秋离去的背影，不觉有些奇怪：“你对他很感兴趣？”
时清嘉摇头：“不是……我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他。”
陆杳想了想，说：“他现在和以前长相有点变化，我听说五六年前吧，他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事故，摔伤了脸，后来做了好几次整容才挽救回来。他爸说是去去晦气，连名字都给他改了。原来他叫李瑞麟。”
……李瑞麟？！
这个更加熟悉的名字和记忆中的那张脸对照起来，时清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至极，她差点没控制住自己追过去揍那人一顿的冲动，只是想到了今天的场合，才算是勉强冷静了下来。
“怎么了？你以前真的见过他？”
“见过。”时清嘉声音凉凉地说道，“怎么会没见过呢？他那张脸受的伤，都是拜我所赐呢！”
陆杳的动作一下子定在了那里。
他对李代秋的了解不多，可是，他的脸受伤，改名字，是发生在五年多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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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时清嘉在北斗救援队的那个朋友，是平生为了几个傻逼富二代而意外身亡，也正好是发生在五年多以前。
他看着时清嘉拼命压抑着愤怒的样子，明白了这两个时间并不是巧合。
陆杳的声音很轻：“他就是那个间接害死了是平生的富二代？”
时清嘉没有回答，只是极慢、极慢地点了下头。
李瑞麟，她怎么会忘了这个名字呢？
五年多以前，魏梓君要讨好的那两个魏家商业合作对象之一，他们忍气吞声伺候的跋扈公子哥，本来想着忍一忍送走这人拉倒，结果这人又蠢又作，非要采悬崖上的花，还害死了她最重要的朋友。
她记得后来这人在下山的时候又摔了一跤伤了脸，可她那时候已经跟着是平生去了医院，听到这消息心中连一点波动都没有。
难道还要她觉得解气不成？毕竟是平生虽然没了命，可李瑞麟可是伤了脸啊！
后来是平生离开了他们，她只顾着跟魏梓君较劲，也暂时把那个引起这件事的富二代忘到了脑后。却没想到还能有在这里再见的一天。
时清嘉低下头，努力把心中翻涌的狠辣压回眼底。
陆杳还在旁边，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阴暗的一面。
“需要我帮你报复吗？”陆杳问道，“陆家和李家有商业合作，如果我告诉我妈的话，应该能给他们制造点困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清嘉是真的心动了一下的。
只不过很快，她就摇了摇头，说：“不用，这是我和是平生的事情，我想自己解决。”
说完，她又想起了上次的事，连忙又补充道：“这可真的不是不把你当朋友，只不过这种事情没必要劳烦陆总，你们可是纳税大户，要是利润少了，多少人都得找我麻烦。”
陆杳很温和地笑了笑，也没坚持。
也是凑巧，他们走到园区外面的时候，居然又碰上了李代秋。他家的司机正在给他开门，往豪车里进的时候，李代秋也看到了他们，他竖起两根手指，很嚣张地朝他们挥了挥算是道别，然后车子就一溜烟地开走了。
两人都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好久没说话，最后还是陆杳问道：“你回去是不是又要开始剪辑视频了？这次搜集的素材够吗？我这里还有一些。”
要是平时，时清嘉肯定就开始跟他攀谈起来了，可是陆杳等了很久，时清嘉却仍然盯着李代秋离开的方向没动弹。
他怔了一下，试探问道：“怎么了，还在为那个人渣生气？要不我帮你想几个报复他的办法？”
时清嘉轻声问道：“你刚才……看清了吗？”
“看清什么？”
“他那辆车前面摆着的小装饰品，你看清是什么了吗？”
陆杳真没注意到这个，不过没关系，他的手提摄像机是一直开着的。他调出刚才下山的时候一路拍摄的镜头，找到了刚才李代秋的车离去的一幕，然后放大了看时清嘉提到的地方。
做商人的，多多少少都有点赛博迷信，车里的后视镜上面会挂着点小装饰祈愿平安，李家这么高贵的豪车也不例外。从外面能看到，这辆车挂着的装饰物好像是一条小鱼。
陆杳对这种小东西的辨识能力要比时清嘉更强，他只看了一眼，就猛地抬起头来，眼里全是惊愕：“这是关家老宅失踪的翡翠双鱼佩？！”
时清嘉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之前关家老宅文物失窃案中，有个骗子团伙伪装成施工队偷走了一批文物，后来时清嘉在首都遇到了贩卖其中一件文物的范天喜，本来以为能顺藤摸瓜查到其他的东西在哪，可后来范天喜突然暴死，他那个早就被间谍替换了的哥哥范天寿又把文物转移，后面时清嘉也不知道那些东西去了哪里。
现在这个李代秋的车上出现了那批文物中的一件，是不是说明他和那些人有联系？
“还不能确定。”陆杳却说道，“很大可能是他只是通过某种渠道购买了来历不明的古董，因为据我所知，李家这个独生子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他没有那个智商，也没有必要放弃自己的优渥生活去做间谍。”
时清嘉冷笑道：“我管他是什么原因拿到了这件文物，反正现在有理由把他好好查查了。”
说着，她就给余殊南又发了条消息过去。同时好心建议他们把李家也给好好查一遍。
余殊南可能是在忙，一整个白天都没回她消息。等到晚上时清嘉剪视频的时候，余殊南才发来了一串省略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余殊南：知道了，我会找人查的。】
【余殊南：你……唉，我现在有点理解警察们看到你的心情了。】
时清嘉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晚上10点37分。
……你这正常工作都要加班到这个点，也不是我造成的啊！
【三秋桂子：说实话，我也一点都不想掺和进这种危险的事里去，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麻烦它总围绕着我。】
本应该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余殊南于是提出诚恳建议：“那你抽空去庙里多烧烧香吧，我听说万松山有个庙挺灵的。”
【三秋桂子：……谢谢啊。】
【三秋桂子：对了，我一直没问，范天寿有没有交代关家那批文物去了哪里？】
【余殊南：他说都已经卖出去了，一部分卖掉了国外，还有一部分给国内消化了。你说的那个双鱼玉佩我去查一下，看能不能通过那个李代秋揪出一条非法倒卖文物的渠道。】
【余殊南：你别操心这事了，安心做你的直播赚你的钱。那个李代秋要是真的犯了事，肯定跟魏梓君一样跑不了他的，可他要是没犯错，你也别想着做什么。你还年轻，有大好的人生，别把自己给耽误了。】
对于余殊南清楚自己跟李代秋的恩怨，时清嘉也不意外。之前他们找上门来之前，肯定是已经把她三代以内血亲都扒了一遍，确定她背景清白才敢上门来向她透露内幕的。只是余殊南会这样直截了当地劝她，时清嘉还是有些意外。
就好像……他把自己当成了自家的孩子一样。
【余殊南：你也别嫌我啰嗦，我这段时间也跟负责云溪山的老曹聊了聊，他说现在这个红色教育基地改建的创意灵感还是来自你那期探炮楼的直播，他跟我夸你这小姑娘以后是能做大事的，你可别让他失望了。】
时清嘉看了看余殊南发来的话，又抬头看了看自己正在剪辑的视频，忽然间感觉自己像是跳进了42度的温水里，每一个毛孔都因为这舒适的温度而张了开来。
原来是她自己啊。
白天她还在感叹是谁匠心独运创造了这么个吸引人的新型文旅项目，结果最开始的灵感还是从她这里萌发的。
【三秋桂子：您误会了，我就是没想到我做的事情能给别人带来这么大的帮助，突然间有点高兴过头了。】
【三秋桂子：余科长您放心，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人渣身上的。】
她会继续走下去，看更多更美的风景，然后等到不得不返程的时候，再把风景带给停在那里的是平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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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清嘉精心制作的视频在各大平台发出后, 立刻就引发了大量的关注和转载。
其实之前大家也知道她跟官方有一个合作项目，只不过她放出那些预热片的时候反响都平平。就算是时清嘉有粉丝基础，可大家一看宣传的是又红又专的“红色教育基地”, 立刻就都摆出了一副“惹不起，告辞”的样子来。
没办法, 虽然这些年国家一直在推动红色旅游经济，可人类天生就对学习和说教有点逆反心理，一听说是这种地方，那是倒贴钱都不一定愿意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这个视频一放出来, 大家才惊讶地发现，这个红色教育基地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没有让人看一眼就头疼的文字历史资料和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甚至连解说的导游都没有, 完全就是个原生态的小村子，只不过当你徜徉在里面的时候, 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邂逅各种“NPC”！
他们穿着旧时代的衣衫, 拿着自己常用的农具，就像是跟外地游客闲唠嗑一样，三言两语就把你带入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根本不用多煽情的语句, 就自然而然让人燃起了对侵略者的痛恨和对百姓的同情，甚至想要当场抄起锄头参军抗敌。更别提投入了大量笔墨塑造的护路村十九英雄，一个个都以其鲜活的形象深深烙印在众人心中。
【我在村里逛了一整天，发现了十个彩蛋，简直太有意思了！】
【才十个？我发现了十五个！河边洗衣服的动作做了没？大槐树前大喊三声“驱除鞑虏”做了没？】
【我听官方说，景区内一共设置了四十三处彩蛋, 有没有大佬做攻略啊？】
【没人说炮楼的全景剧吗？太燃了, 太燃了啊！就是结局和BE差不多了，我和我女朋友都哭惨了……】
【怎么能算是BE了？格局打开点, 那些牺牲的人其实都没有离开这个村子，他们被后人以另外一种形象留了下来，从此会一直看着他们创造的太平盛世】
网络上的讨论让云溪山护路村上了好几次热搜，就连官媒也写了长篇的社论大力称赞这次临江市的大手笔。
“近年来，全国许多城市都在如何开发红色资源、宣扬红色精神、激发红色情怀的道路上摸索着，就在近日，江省临江市云溪山红色旅游基地交出了一份高分答卷。”
“什么是爱国？爱国不应该只是印在纸上贴在墙上的冷冰冰的铅字，它是自出生起就流淌在每个夏国儿女身体中的原生血脉，每当民族危难之时，保卫祖国的热血就会带动无数英雄战士挺身而出，谱写出一首首可歌可泣的壮阔诗篇。“
“云溪山红色旅游基地抛弃了墨守成规的传统宣传形式，他们撷取出最动人的历史片段，将澎湃情怀融入到最能深入人心的细枝末节中，辅以年轻人喜闻乐见的‘收集’‘解谜’元素，用一种为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将历史原汁原味展现出来。从近日来的成果来看，这种新形势无疑是受人欢迎的。全国其他地市的文旅部门想必会纷纷跟进，‘全息’+形式势必成为下一个文旅风口……”
社论发出，转发留言点赞快速冲破五千，云溪山红色旅游基地也借着这个机会走入了全国人民的视野中。时清嘉家里的墙上又多了一张“文化宣传标兵”的奖状。
时清嘉美滋滋看着自己往三百万去的粉丝，觉得自己四舍五入也抵得上半个沈伏峰江亦流了。
说到江亦流，时清嘉屈指一算，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有半个多月没他的消息了。
上一次他说要去南兰探索一座废弃的航天中心，时清嘉就一直在等他的直播上线，可左等右等都没有消息，她便猜测是不是江亦流的出国手续又出了问题。
她打开城探群，想看看江亦流是不是在里面发过消息。结果还没看到江亦流发话，就瞅见了一条条上刷的消息。
再仔细一翻，居然还有不少平时从不冒泡的人出来说话，她就更好奇聊天内容了。
【想钱想疯了吧？一个废楼的入场费就敢要一个人一千，我是傻逼了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那个楼不是都废弃了七八年了吗？怎么会突然有人冒出来收费？】
【怪我倒霉呗，我就是听粉丝说它废弃了七八年才摸过去的，结果刚进去就被一个老头逮了个正着，他说这是他远方叔叔给他的遗产，要参观得交门票——你家门票一次一千？？还是个破烂的七八年没人打扫过的博物馆？？】
【其实我觉得这也是好事诶，咱们每次直播都跟做贼似的，真能交钱光明正大直播我觉得也挺好。】
【可这个钱也太特么多了吧？！正常参观我不说啥，他这明显不会有正常游客来的，就是逮着我们这些主播薅羊毛，我做一次直播都赚不到一千，还得倒贴钱给这老头？】
时清嘉看了一会儿，总算是搞明白了，原来是有个主播听说本地有个废弃多年的私人博物馆，便连夜带着装备去直播城探，结果没想到博物馆有个老头看着，非说自己是博物馆的主人，要是进去得收费。这就在城探群里引发了大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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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之前城市探险一直都是个无人管理的野蛮生长状态，大家的地点来源都是口口相传，听说哪里有废弃建筑就过去直播，现在突然有人说这块荒地是自己的要收费，自然会有人感觉不适应。
时清嘉自己倒是觉得这是个好事。因为任何一个行业都不可能无序存在太久，有人冒出头提出要求制造矛盾反而是好事，说明这个行业的规模已经壮大到引起了圈外人的注意。
虽然规则的形成势必会经历阵痛，可只要形成良性循环，每个人分到的蛋糕肯定会比现在要大得多。
【临江小时：你们说的这个博物馆在哪啊？】
【终海胡编：怎么，小时姐对这个也感兴趣？】
时清嘉现在也算是群里的名人了。她进入这行才一年多，可已经凭借着连续的奇遇成了粉丝两百多万的大主播，甚至还跟官方搭上了线，背地里肯定是有人嫉妒有人不平，可当着她的面，大部分人对待她还是很客气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临江小时：对啊，我还没去过这种废弃博物馆的，有点想去看看。】
【丰城磊哥：哟，不愧是大主播，一个人一千块的冤枉钱都愿意花，听说你最近刚得了官方的表彰，这么有钱给大家发个红包呗。】
时清嘉眉头皱了下，手指刚放在键盘上，就见连着几行话冒了出来。
【乾城小溪：哟，不愧是要饭的，看到别人掏钱城探都要出来酸两句，这么会要饭，怎么不拿个碗去路口跪着要啊？】
【乾城小溪：我就不明白了，有的人是酸菜缸子里捞出来的？你穷你不愿意花钱，你还阴谋开博物馆的人有问题，现在有人愿意替你花钱去看看，你又让人家给你打钱——脸皮这么厚，是从核辐射水里泡出来的吧？】
她一阵狂轰滥炸，倒是让群里的人都安静了一会儿。时清嘉忍不住笑出声来，私聊赵小溪：“谢了啊姐妹，说还是你会说。”
【赵小溪：不客气=v=我最讨厌那些自己没屁本事还喜欢逼逼赖赖的臭男人，别搭理他！】
【赵小溪：不过小时姐，你是真的要去那个天价博物馆吗？很亏的诶。】
【三秋桂子：亏也想见识一下，这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说可以花钱给城探提供场地的呢，反正我有钱，就替大家趟趟雷了。】
【赵小溪：那好叭，其实我挺想跟你一起去的，只不过这段时间我在南边，可能回不去了。】
【三秋桂子：没事啦，你等我回来跟你汇报情况！】
敲定目的地以后，查资料、搞装备、做准备，这些都是时清嘉已经熟了的工作。只不过列完装备清单后她拍了拍脑袋，这才觉得自己应该跟别人报备一下。
陆杳也就算了，他多半会毫无意见一起来的，就是余殊南那边这段时间对自己叮嘱良多，她现在要去无人的地方，时清嘉觉得有必要跟人家报告一声。
【余殊南：唉……我就知道你闲不住。】
【余殊南：不过终海那地方……总之，你先别急着去，过两天再说。】
【三秋桂子：终海怎么了？如果那边现在不安全的话，我就不去了。】
时清嘉还是惜命的，只要不让她彻底离开这一行，她还是愿意虚心听取专业人士建议的。
余殊南却犹豫了很久，才说：“倒也不是不安全，就是……唉，其实我是反对的，但是领导们都觉得你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心性，你不是跟官方有合作了吗？愿不愿意再来这边领一份兼职？”
时清嘉：“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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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清嘉现在确实算是跟官方有合作, 宣传部的于部长就很欣赏她，还在说要跟她签个外聘合同，以后有什么活动还找她一起联合宣传。
只是, 宣传部的外聘能跟国安局的外聘是一回事吗？她就是个无辜被卷入间谍案的小主播，哪来的本事当国安局的外聘啊？！
余殊南跟她解释的时候也有点不太好意思：“这不是我的主意啊, 就是最近这个案子不是比较大吗？我们副局长跟了好久，然后她突然发现你总是奇奇怪怪地掺和进去，她就寻思着也许你还真有点特别的地方，要是把你吸纳进来, 说不定那些潜伏着的人就能纷纷冒头呢。”
时清嘉：？？？
你们是国家工作人员，不要靠玄学开展工作啊喂！
余殊南继续游说：“我们副局长这想法虽然有点天马行空，不过我觉得她有件事没说错, 既然想靠你把那些人引出来，我们势必是要派便衣和你一起行动的, 你东奔西跑的, 有这么个人跟着也更放心不是？”
别说，这话还真让时清嘉心动了一下。
还是那句话，她要吃饭, 可也惜命。虽然她平时也觉得自己算是艺高人胆大，可也没觉得赤手空拳能跟手持热武器的法外狂徒单挑。
更何况身边还有个执意要跟着的陆杳，能有便衣跟在身边，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令人安心了。
“这事你再好好想想，我承认，让一个普通老百姓当诱饵确实太危险了, 就算是拒绝也没什么的, 你别有心理负担……”
“好啊，那您看咱们的便衣什么时候能过来？”
“……啊？”
本来以为还要等个十天八天的余殊南一脸懵逼, 完全没料想到时清嘉会这么快答应下来。可还是下意识回道：“随时都可以，那人其实就在你们城探群里面……”
哟，原来他们群里早就有官方卧底啊，怪不得混进了间谍以后还能存在，看来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时清嘉更加安心了，跟余殊南打听到了那名便衣的身份就关了通讯软件，跑去准备接下来的东西了。
就这么一边准备一边等，四天以后，时清嘉跟陆杳就等来了一个“大”美女。
绝对够大，身高足有一米八，肩背宽阔大腿粗壮，此刻正是盛夏，她穿着件黑色的战术背心，露出了手臂上放松状态下也很可观的肌肉。半长的头发在她脑后扎成一个小刷子，她把手上的大包往地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抬手朝两人敬了个礼：“武警031支队袁思纷报到！”
时清嘉、陆杳：“……”
就连在待人接物上从来没掉过链子的陆杳也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去给这位袁同志倒了杯茶过来。
“谢谢。”袁思纷坐下来的时候也是身板笔直，她接过茶杯，愣是用小茶杯喝出了豪饮烈酒的气势。
“袁同志你好。我是时清嘉，这位是我的好朋友陆杳。我们两个就是这次要和你一起去终海的人，请问咱们那边是只有你一个要过来吗？”
“就我一个。本来余科长说要多派几个过来的，可我们毕竟是便衣行事，人多了目标太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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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清嘉：？
虽然说人多了确实目标明显，可派你这样的过来难道就不明显了？
她什么都没说，可袁思纷却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笑着摆了摆手：“我知道我这体格是显眼了点。不过你放心，我也是在那个城探群里混了好久了，也跟着他们做过几次直播，现在在圈子里有了名号，跟着你一起才不会被怀疑。而且做户外的女人，有我这种身材也不算太惹人怀疑对吧？”
“你还做过直播？哪个是你啊？”时清嘉开始翻群聊天记录。
在袁思纷的指点下，她不但找到了群里那个“终海纷纷”的账号发言，还在漫漫直播平台找到了她的主播号，从第一次直播的生涩到后面的游刃有余，生动展示了一个新人主播入行的经历，看起来确实毫无纰漏。
时清嘉不由得再次为能做便衣的人的业务素养所叹服。
“你这包里带的，也不仅是城探装备吧？”陆杳忽然问道。
袁思纷看他一眼，笑道：“这你都能看出来？不愧是陆氏精心养出来的大少爷，有见识。”
她脚尖轻轻踢了踢那一看就很沉的一包，声音压低了些：“我把我的兔子给带来了。你放心，我带了证的，到时候不妨碍咱们一路过安检。”
时清嘉听到兔子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等听到“拿证”“过安检”的时候太阳穴才突突地跳了起来。她敬畏地看了眼那个包，心想这次不管发生什么肯定都没事了，果然火力才是底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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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思纷本来就是终海人，对时清嘉他们这次打算去的博物馆也有印象。时清嘉提前在自己的微博和主页上都挂了城探预告，同时圈了同平台名叫“纷纷”的主播，然后三个人就一起踏上了南下的路。
终海是夏国有名的国际大都市，时清嘉毕业后曾经在那里工作过一年，可最后还是没法适应那灯红酒绿快节奏的生活，加上妈妈病重，又选择回到了家乡。
如今重新踏上这片土地，时清嘉已经有了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那些人流依然汹涌如织，可她却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强迫自己成为其中的一尾小鱼，不奋力往上游动就会被卷进无望的深渊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说的那个博物馆我有印象，不过我也好久没回来了，得找找……嘶，看来真的是倒闭太久了，地图上都不显示了。你等等，我找人问一下怎么走。”
袁思纷在手机地图上翻着，又开始打电话，说出口的都变成了终海的方言。看得出来她曾经在这里住过很久，连续问了几个朋友，才挂了电话。
“问到了，这附近改建了好几次，路名和周围的建筑都变了，难怪我找不到。”袁思纷一揣手机，又拎起了她那个大包，风风火火往一个方向跑去。
盐化街163号，就是那个博物馆如今的位置。
袁思纷说，以前这里叫元华街，她还在终海的时候改名叫红星路，可能是她离开后又改了名字。
这里是终海的老城区，而且是在终海饱和式发展之后确定几乎永远不会被拆迁的那种，只有老终海的老人还住在这里，那栋废弃的博物馆就像是一只已经和原始丛林化作一体的巨兽，随着植被的生长化作被消化的营养。
时清嘉看到了“丽华博物馆”的木牌子，上面的清漆已经剥落，却还是能看出那五个字笔画秀丽，仿佛是个端庄的女性一笔一划手写出来的。
“你们是谁？来干嘛的？”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把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时清嘉回过头去，就见一个矮小瘦弱的小老头正站在阴影里，一双混浊的眼睛从耷拉着的眼皮下面觑着他们。他又黑又小，站在阴影里，看上去仿佛快要和这栋老建筑一起腐坏掉了。
“我们是主播，听说这边有个废弃的私人博物馆，就想过来看看。”时清嘉说。
老头混浊的眼睛里好像有了点光。他眼皮颤了颤，然后抬起头来，刚才嘶哑虚弱的声音仿佛有了底气。
“这是我家的博物馆，你要进去得交钱。”他铿锵有力地说道，“一人一千。”
果然跟群里传的一样。
不过就算是早有准备，还是被这人的理直气壮给惊到了。袁思纷脾气最爆，忍不住呛声道：“老人家，您这博物馆里展览的是什么啊？人家侯爷全是金子的墓葬展览门票才一百呢！”
老头却说道：“你也说了那是侯爷的博物馆啊，侯爷多有钱，我们这是私人博物馆，小老百姓没钱，只能靠门票维护了。”
他说得过于理直气壮，袁思纷都噎到没话说。
老头盯着时清嘉，眼中现出一丝急切来，他说道：“我认识你，你是那个大主播，一千块钱对你不多，你进去肯定能把门票赚回来，你来看看吧，只要不破坏里面的东西，播什么都行。”
这话好没道理，就像是他知道时清嘉是头肥羊，所以逮着她拼命薅一样。时清嘉本应该立马走人的，反正大终海能探索的地方不少，可看着对方的眼睛，她却真切地看到了那藏在急切后面的卑微和惶恐。
最后她还是交了三千块钱，跟两个队友一起走了进去。
“各位观众大家好，我是你们的主播小时，按照约定，我现在来终海探索这座私人博物馆啦……对，你们说得没错，这里确实是有主人的，我们也交了门票钱，价格？现在博物馆还没有开启营业，我们是跟主人协商的价格进来的。等到正式营业了大家可以查证后再来参观。”
他们现在位于博物馆的花园内，花园里荒草丛生，一簇簇乱糟糟的都是玫瑰花枝，虽然正是花季，可枝头上却只有零星的几朵花朵，就像是被砍掉一半的脑袋一样无精打采悬在顶上，一派荒凉萧瑟之感。
终海毕竟是大城市，直播间里本地的观众也多，很快就有人认出了这里是哪。
【这不是北郊的丽华博物馆吗？我小时候还去过呢！没记错的话，里面的展览品好像都是……】
一行评论还没展示完，时清嘉他们已经推开了门。
一股奇特的味道混合着轻微腐臭味传入鼻腔，时清嘉脚边蹭到了一个带毛的东西，她的腿上几乎是立刻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条件反射踢了一脚，只听噗的一声，什么东西滚了几圈不动了。时清嘉低头一看，只见一只三花猫正侧躺在地上，毛茸茸的屁股正对着她。
这时，评论朗读也读完了刚才那句评论。
【……展览品好像都是猫猫相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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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清嘉半蹲下来查看情况, 才发现自己刚踢飞的是一只极其仿真的三花猫植毛摆件，她还特意凑过去捏了捏闻了闻，确定是摆件不是标本。
等她心情复杂地站起来重新看直播间, 里面的评论都已经刷屏了。
【什么？猫猫博物馆？还有这种好地方？！主播快把地址告诉我啊！我立刻收拾东西过去看！】
【主播怎么看起来像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你来之前没查过这里是展览什么的吗？】
“我查了，但是还真没查到这里的主题是猫。”时清嘉稍显尴尬地解释道。
丽华博物馆是私人博物馆, 也没有特别珍贵的藏品，当年可能也没钱宣传，因此在网上留下的痕迹不多。
时清嘉查到了这里展览的白猫扑蝶双面异色绣，有鞭打绣球的檀木屏风, 还有古人字画，但这都是零碎的藏品，她也没想到这一整个博物馆居然都是猫咪主题。
看来哪怕在互联网时代, 有的历史也已经湮灭，只存在于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的脑海中了。
手电的光圈照出了前厅的样貌, 虽然没有那些大博物馆的富丽堂皇, 可却能看出布置的精巧别致。
门两边立着两根半人高的台子，其中一个台子上还摆着一只狸花猫的植毛摆件，圆溜溜的脑袋高昂着, 尾巴像根旗杆一样笔直竖着，像是迎接刚进门的主人一样神气活现。
右边的台子则是空的，想来是刚才被时清嘉踢了一脚的那只三花猫的立足地。她有点不好意思，又把三花给捡了回来，重新立在台子上，显出一副撒娇蹭腿的迎客姿态来。
【感谢小姐姐送我猫回家！】
【这下总算是顺眼了, 刚才不对称看得我怪难受的。】
【进门就是两只迎客猫, 感受到博物馆的用心了，为什么博物馆会倒闭啊？】
手电的光照了一圈, 他们也看清了前厅的布局。
确实能看出来是废弃了很久的博物馆了，可相比其他已经被霉菌植物占据的地方，这里却意外的还算干净。正前方挂着和外面一样的“丽华博物馆”五个字，只是经过了精心修饰，“丽”的上面描出了猫耳，“馆”的最后一笔勾出了长而卷曲的猫尾，猛地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婀娜的黑猫在他们头顶上漫步一样。
“看这边，有个展区布置图。”袁思纷的手电筒照向旁边的墙壁，他们看到了一张风化到有些松脆的塑料展板。
展板上是整座博物馆的布局，博物馆一共划分为五个展区，有书画、瓷器、玩物、金石、标本。五个展区别具一格地凑成了一个猫肉垫的形状，而他们现在就踩在肉垫的指甲尖尖上。
“当年建博物馆的主人看来是真的很爱猫啊。真是把所有细节都抠到了极致。”时清嘉感慨道。
【我们这边的猫咖都没这博物馆这么用心的，而且丽华博物馆，谐音不就是狸花博物馆吗？】
【哈哈哈哈哈狸花馆主笑死我，话说评论区不是有很多终海本地人吗？你们见过博物馆主人没？是不是真的是一只狸花猫啊？】
【本地人表示当时来参观的时候李丽华女士已经去世了，不过确实年纪算不上太大，不是猫猫来着，听说是李女士特别喜欢猫才建了这么个博物馆的，小的时候这里确实给我留下了很美好的回忆。现在真是可惜了。】
好几个本地人出来现身说法，他们唏嘘着时光易逝，感慨着物是人非，可是渐渐地，唏嘘的人越来越少。
不是退出了直播间，而是他们一个个都在屏幕前瞪大了眼睛。
这里不是说已经废弃了吗？怎么这些展品甚至布置，都还和他们记忆中的一样？！
一般来说，博物馆倒闭或者迁移的时候，里面的展品都会清查打包，能卖的卖掉，不能卖的就捐献给能保管它的地方。反正是不会被丢在废弃的建筑里被时光侵蚀的。可是丽华博物馆里居然现在还是满满当当的，展品在玻璃柜里、在墙上、在地上……就好像这里只是临时停电了，而他们三个游客偷溜了进来，来进行一场没有旁人的观光一样。
时清嘉注意到这里的展品没收走之后，也很小心地没让手电的光直射展柜，而是照向地面，让观众们通过漫反射的光窥见展厅里的东西。
【这里还真的全都是猫猫主题啊，看那个白瓷盆底下还描着小黑猫，这是猫猫的饭盆吗？】
【不是哦，这可能是一件仿汉食器，在汉代，狸猫纹象征着长寿、安康，当时的人们把猫绘制在食盘底部，也有驱赶恐吓老鼠的用意。】
【猫猫从两千年前就开始守护人类了！感动！】
【也不只是守护吧，你们看那个瓦片上的猫jio印，跟我家门前的水泥地上的一模一样。当时我爸抹水泥，我家猫吱哇乱叫着非要上去踩一脚，拦都拦不住。想必这个jio印当初也是这么留下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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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人类根本不懂我们猫猫的良苦用心！我们猫猫的生命是短暂的，但历史会记录下我留下的这一jio！”】
【记录下几百年前猫猫就开始给人类捣乱了是吗？】
【怎么能说是捣乱呢？不看看猫猫给人类带来了多少珍贵灵感！看那个白猫戏蝶双面三异绣插屏，没听主播说吗？这个工艺加上这个历史价值，市场价至少能有三四十万吧？】
【想也知道是仿品吧？还有那些古人字画也是，这么珍贵的东西要是能在废弃建筑里安安稳稳呆七八年没被零元购，我头都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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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清嘉也跟着弹幕的吵嚷一件件展品看下来。她对这些没有研究，本来也应该只是看个热闹，可她这次身边带了个陆杳，这位从泼天的富贵里浸淫出来的大少爷是真见过也真懂得好东西的，只要时清嘉开口问，他就能把这些东西的来历和背后的故事讲出来，深入浅出鞭辟入里，让时清嘉和观众们一起听得如痴如醉。
【跪了，我也是个摄影，就想问现在的摄影入行门槛这么高了吗？还需要这么博古通今的知识储备？？】
【前面的你误会了，我们一般摄影真不这样。可是……那位是木音大佬啊啊啊啊！】
【新粉，木音是谁？是哪个很有名的主播吗？】
于是直播间又开始了一轮对木音的科普，以及对摄影师和主播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连带着对细节不太了解的袁思纷都津津有味地吃了一波瓜。
“所以，这里放着的都是仿品咯？”时清嘉问。
“并不完全是，”陆杳很严谨地说，“比如这张聘猫契，就是清代流传下来的真品，可这只是民间契约，存世量很大，价值也并不高。这件博物馆里的藏品绝大多数都是这样并不珍贵的物品，也难怪没有小偷了。”
时清嘉凑过去仔细打量着那张聘猫契。
相比现在只是在家里当个娇软废物不同，古时候的猫猫可是家庭中担负着捕鼠重任的重要成员，那时候很多人家带猫回家都要拟一张“聘猫契”。
聘猫之前，要先选一个良辰吉日，然后带着盐、糖或者小鱼等聘礼去找猫妈妈请一只小猫回来。
聘猫契正中绘着小猫的肖像，围绕着肖像则是一圈对小猫长相、成长环境、原主人、现任主人工作家庭来历等等的描述，其详尽程度简直比得上现在的政审报告。
而且不仅是人间官方要出面，下面的左右两边还会分别写上“西王母证知北不游”“东王公证见南不去”，让天上的神仙保护猫猫不要跑丢了。
丽华博物馆收藏的聘猫契就是一只狸花猫的聘契，毛茸茸的小家伙长着一副拖枪挂印的神气模样，昂首挺胸站在人间和天上郑重保护的圆圈中间，哪怕时隔了百余年岁月，也让人充分感受到当时主人对小猫的重视和爱护。
时清嘉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也许不是因为这里的东西价值不高才没有丢吧。”
其实刚进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这间废弃博物馆的损毁程度其实并不严重。
确实是停电、发霉、破败了，可这都是因为没有钱，无力维护场馆导致的侵蚀。这么大的场馆，灰尘居然并不算多，就连展品的玻璃柜都还算得上干净，能看清里面展品的细节。
就像是这么久以来，一直有人定时过来打理，只是因为人力和资金有限没办法做到最好一样。
不知为什么，时清嘉突然想到了刚才在门口狮子大开口勒索他们的那个老头。
“最后这间展厅就是标本馆了。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一股臭味，应该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时清嘉对着镜头说道，“大家一会儿看到什么了别紧张啊，这里都是正经标本，不需要你们报警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这句提醒又让直播间嘻嘻哈哈地闹了起来，一个个保证着“放心吧我们半小时的粉丝是经历过专业培训的，轻易不报警，除非出现真的犯罪证据”，时清嘉也习惯了这些人的调侃，确保自己提醒到位之后，才打着手电进入了最后一间展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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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清嘉已经确定, 刚进入博物馆的时候她闻到的轻微腐臭味就是来自这里，走到这个展厅，让人不适的气味更浓烈了, 时清嘉不得已把准备好的防毒面具给三个人扣上，才能自由呼吸着在这个环境里活动。
相比之前的展厅, 标本展厅的惊悚程度提高了不止一个level。如其名所言，这里是存放各种猫的标本的，从家猫到猫科动物，从骨骼标本到干制标本, 各种已经失去生命却仍然保存着生物状态的东西静立在展台上、柜子里，加上只有手电的光源照明，原本还热热闹闹的直播间突然就变得有些凉嗖嗖的。
展厅里最引人瞩目的是放在正中的一头金钱豹的标本。经过防腐处理之后, 那一身斑斓美丽的皮毛还一如生前，在调暗的灯光中泛着幽微的光泽。它有一人多高, 前爪微屈, 踏在一块岩石之上，摆出一副矫首咆哮的模样，明明已经是死物了, 可无论是姿态还是模样，都仍然能让人感受到草原猎手活着的时候那令人沉醉的胆寒魅力。
【这不是私人博物馆吗？私人可以持有这种保护动物的标本？】
【可以的，只要是用于收藏、学习用，经过有关部门批准，私人可以少量持有这种标本。就是这里不是已经废弃了吗？废弃博物馆还能有这么漂亮的标本，没被零元购？！】
【猫科动物的身姿简直太美了, 这还只是在主播的手电筒的光照下。真想知道原来博物馆正常运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啊！】
正常运营的时候, 它一定是比现在更加骁勇迷人的。
时清嘉能看到头顶的一圈射灯，它们曾经从各个角度烘托金钱豹的美丽。不仅如此, 围绕着金钱豹四周还有一圈其他标本。
时清嘉本来以为这些都该是其他猫科野兽，可等光照过去才发现，这些居然都只是普通的猫。
有三花、狸花、大橘、长毛狮子猫、玳瑁、玄猫……几乎是把能看到的田园猫花色都集合了，这些全都是干制标本，有的农民揣休憩，有的作势扑咬，还有伸懒腰、打哈欠，翻肚皮……每一只姿态都各不相同，猛地看过去，就是一群小猫围绕着一只豹子邀宠卖萌，看上去就像是猫猫军团下山了。
而群猫的身边也竖着一块牌子，时清嘉凑近一看，上面写着：豹子标本是朋友送的。朋友没送其他标本，看看我的猫吧，它们也很可爱的。
时清嘉：……
倒，确实是个很实在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好了知道馆主没钱了，其实你可以不用摆这个牌子的，我们会以为是馆主有个性才让一群小猫陪大猫的。】
【摆个牌子只会觉得馆主更个性了好吧？其实我早就想说了，这个博物馆主是真的很个性啊！无论是藏品还是布局，都充满了馆主的个人特色。没有太多专业设计团队的痕迹，感觉就像是我自己在设计一个博物馆一样，每个地方的设置都很随心所欲。】
确实是足够随心所欲，可也足够让人感受到主人对猫的热爱。就好像是她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了一样。
“有点像是那种，把几十年青春都献给了草原猎豹的纪录片拍摄者。”陆杳轻声说，“真想知道馆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时清嘉也想知道馆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她耗费巨资建立的博物馆都倒闭成这样了，可能人已经不在了吧。
正在悠然神往之时，她忽然感觉袁思纷慢慢凑了过来。她避着镜头站到她身后，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我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们。”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加之呼吸喷吐在时清嘉的脖子后面，让她的后背上生生出了一层白毛汗。加上此刻他们正处在阴森的标本馆中，暗处的阴影幢幢恍如鬼影，手电一转就好像动了起来一样。
时清嘉看到袁思纷的手已经摸向了她那个装了“兔子”的大包，也压低了声音问道：“是敌人？”
“还不确定，但我觉得他们不敢就这么出现在直播里，所以更像是有摄像头。”
虽然说的是“像”，可像袁思纷这样在这个职业做到极致的，其实直觉已经到了一个相当可怕的地步，她对目光的注视极其敏感，甚至不用任何先进仪器就能感觉到看着她的目光是善意还是恶意。
就好像现在，在暗处看着他们的人绝对称不上是友好的。
时清嘉借着观看展厅用手电照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任何摄像头。她没怀疑是袁思纷感觉错了，只是越发毛骨悚然，灯光照射出，那一双双炯然的猫眼好像都在盯着她，獠牙与利爪暗藏刀锋一般。
陆杳看见了两人的小动作，却什么都没说。他甚至一直配合着调整镜头，没让两人警惕观察的模样落入到镜头中。
他手中的手电光芒一晃，照到了一扇标着“游客勿入”的小门，他用光点着那里说道：“展厅逛完了，咱们去那边看看？也许那里能有馆主的一些信息呢。”
如果是孤儿院逃出来的凶徒埋伏在这里，他可是有热武器的，他们三个人一直位于空旷地带不安全，还不如进入狭窄的区域，还能方便躲藏。
三个人无视了那块闲人免进的牌子，直接推开门进入了昏暗的通道。
这里相比展厅就要破败得多了，地上到处是灰尘，墙壁上是青苔和霉斑，走廊上还堆着断了腿的桌子椅子，看上去像是个正常废弃了七八年的博物馆的样子了。
“你们看，这里的墙上也都挂着猫科动物的科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里确实悬挂着很多猫科动物的展板，老虎，狮子，云豹，猞猁……下面的科普也相当有意思，和外面的那块牌子一样，带着馆主的个人特色。
比如东北虎的那块牌子上，除了东北虎的普通介绍，下面还有一句：“遇到东北大橘千万不要转身逃跑，应该站起来，把大衣披在身上，装成强壮厉害的样子。这样除了能有百分之一的把大橘吓走的机会，还能死得体面点，更有人类尊严。”
时清嘉：……
再看猞猁的牌子，下面也写着：“有很长的聪明毛，猫也特别聪明，回去就给我家猫人工接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哈哈哈哈哈这也太可爱了吧！感觉馆主有一个特别有趣的灵魂！】
【馆主锐评雪豹：不要怪它喜欢咬尾巴，我要是长这么漂亮的尾巴我也天天叼着。哈哈哈哈哈笑死了！】
【还有狮子——雄狮的鬃毛很重要，浓密的鬃毛代表了他的健康和强壮，所以秃头的男人不受女人喜欢，学会了吗？】
【学会了，可猫老师没教怎么长头发啊！这秃头是我想要的吗？！（崩溃大哭）】
时清嘉一路看过去，路边有的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她也推门进去看看。大部分都是普通的办公室，桌上空荡荡的，柜子里也被搬空了，没什么看的。
她悄声问袁思纷：“你还感觉有人在盯着你吗？”
袁思纷摇头：“没有了，只有在标本馆里才感觉到。”
如果是有人特意设了摄像头，为什么又单独在标本馆设置？那里有什么特别的？
时清嘉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走廊尽头。
这里是一扇双开木门，一看就跟前面那些门不一样，应该是重要人员工作的地方。他们推门走进去，手电光芒一照，就先看到了一整个书柜的书。
全都是猫科动物相关书籍，甚至还有很多国外的书籍杂志。时清嘉抽出一本打开来，就看到了在书页旁边手写的各种标注。
这里的书居然不是领导用来装模作样的，而是每一本都被人阅读过。
那些书上的字迹清丽娟秀，像是女性的字体。时清嘉翻了下就觉得有些眼熟，再一回忆，这不是博物馆牌子上面那个字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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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就是馆长的办公室了。”
三个人的兴趣都浓了起来，陆杳支好摄像机，也参与进翻书的工作。反正这次他们是跟主人交了钱得了允许的，这里的东西可以随便看。时清嘉甚至还挑着一些主人写下的东西念给观众听。
从零碎的信息中，他们渐渐拼凑出博物馆主的形象来。
馆主名叫李丽华，上世纪九十年代就考上了大学，因为家境殷实，还能出国留学。回国之后正好赶上经济快速发展，她下海创业，挣得了一笔不菲的身家。
手上有了钱，李丽华就动了别的念头。她自幼就极其喜欢猫咪，连带着其他的猫科动物也爱屋及乌。她盘算着手里的大笔资金，忽然就萌生了一个冲动。
她要建一座博物馆。
一座全国甚至全世界都少见的猫咪博物馆。
这座博物馆将会是她的天地她的王国，到时候全球的人都会来这里，和她一起欣赏这种毛茸茸的自然宠儿。
那个时代的人其实想法都相当大胆，李丽华的父母又是无条件宠着女儿的，在经历了几年筹备期之后，丽华博物馆就这么建了起来。
李丽华的想象非常美好，但是却忽略了当时的经济发展条件。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却在经商上面才能平平，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新奇，博物馆确实吸引到了一些游客，可是因为缺乏珍稀展品，很快人流量锐减，渐渐地开始入不敷出起来。
李丽华不甘心，她想尽各种办法吸引游客，甚至不惜变卖了自己的公司为博物馆续命。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却在医院查出了癌症。她一边经营博物馆一边和病魔抗争，但终究是没能胜过命运，在她42岁那年离开了人世。
袁思纷忽然挠了挠头，困惑地说道：“她是05年去世的，可我怎么记得我10年的时候还来这个博物馆参观过呢？”
110
陆杳指着翻出来的一本工作日志说道：“你们看字迹, 和写博物馆名字的不是一个人。”
05年的时候电子化办公还没有普及，所以留下这样手写的工作日志也很正常。这一本工作日志还没有写完，上面的字只能算得上整齐, 和之前书本上娟秀的标注截然不同。
工作日志上的内容很模板化，都是些值班记录、入库出库记录、库藏情况等, 能看出来记录期间博物馆的经营也并没有什么起色，主人甚至没去采取措施吸引游客，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
【看来是又有人接手了这个博物馆。不过接手的人怎么也不想着改一下经营方向啊？这么小众又低调，能维持下去才怪。】
【应该说有人接手就是个奇迹了。要我说, 丽华博物馆的地段不咋好，馆藏也没什么珍贵文物，在当时房地产的风口上算得上是不良资产了。除了买下来等拆迁, 我想不到别的投资理由。】
时清嘉也想不到理由，不过她也没空想了, 因为她找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一本压在最下面抽屉里的画册。
准确的说是有点像手帐。很多页上面都贴了照片, 下面是他们见过的那种娟秀字迹。
照片全都是猫，各种姿态的，萌趣十足, 花色齐全，下面的配文也一看就是馆主的风格。
“念秋昨日又吃多了，我明明记得给它控制了食量。今天请假跟踪了它，才发现念秋在外还安了两个家，古有东食西宿，今有东吃西塞, 是我小看你了。回去就给你做个减肥牌子挂上。让你尽快了解到文盲的弊端。”
“玄瑟最近有些忧郁, 也许是因为隔壁人家搬走了，顺便带走了它的爱人花花。我很是唏嘘, 原来猫也会有如此痴情的个体。不过这唏嘘也就持续到晚上，当我发现它抑郁只是因为我扫走了它收集的瓶盖时就好多了。”
“桂花落了满地，我又想起了香香，那年秋天我为它收集了满盆和它的毛色很像的桂花，可它居然只是用它们来当猫砂。气得我好几天没理它。如果我知道它活不过那年冬天的话，也许就不会浪费那几天和它相处的时间了吧？”
时清嘉很慢地翻着这本“图画日记”，不知不觉中手下一空，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这本册子翻完了。而在她翻动的过程中，房间里居然没人说话。
或者说，没人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
一股酸涩中带着点微甜的气味像是从那些文字中腾了出来一般，如同还未成熟的柚子皮挤出的汁水一样，低低地盘旋在空气中。他们能感受到温馨风趣的爱，可正因为这种爱过于美好，才会在意识到它已经消失后更觉苦涩。
他们说不出话来，可直播间此刻却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评论刷满了。
【我以为我是在笑的……可我手机屏幕怎么滴上水了？这么好的姐姐怎么四十出头就不在了啊？！】
【你太克制了，我看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在爆哭了。姐姐对猫猫的爱简直已经从文字里面溢出来了，可是她却被迫看着自己爱着的小东西一个个离她而去。都说养宠物是在预支快乐真是一点没错，宠物离开之后就要开始还债了！！】
【为什么没人提这些猫猫的归宿？照片上的猫猫就是刚才标本展厅里面围绕着金钱豹的那些猫啊！！馆长送走了它们，可又不舍得猫猫独自睡在冰冷的地下，于是把它们制成了标本，还让它们陪在更威风的大猫周围……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对我来说，简直没有比这个更温柔的对待宠物的方式了。】
【“看看我的猫吧，它们也很可爱的”。我以为她只是在皮一下，谁能想到我当时笑得那一串猪叫直接化成了子弹射到半个多小时后的我身上？馆长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留下那个牌子的啊？太TM伤了……】
【馆长和她的猫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天堂重聚了吧？念秋、玄瑟还有香香肯定都在等着她的！】
时清嘉今天开播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在得知今天直播的地点是猫猫博物馆之后，除了老粉丝之外，还吸引了很多云吸猫的新粉。这些猫粉在看到这样的场面之后纷纷破防，一边痛哭一边靠自己的脑补留下了一条条更加催泪的评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丽华女士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吧？”陆杳轻声道，“她想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这座博物馆，确实处处都是她的痕迹，每一个细节都浸润了她对这个世界的爱。”
人和猫都已经不在了，只有建筑留下了当初的爱，还能在记忆消失之后被众人窥见一二。
“……你们看的这东西，是从哪找到的？”
突然响起的一道声音让时清嘉吓了一跳，陆杳的镜头也跟着抖动了一下。她猛地回过头来，只见阴影中站着一个瘦小的小老头，他黝黑的皮肤几乎和黑暗融为了一体，只有两只眼睛格外亮，像是秃鹫一样直勾勾盯着她手里那本图画手账。
“……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过来的？！”
面前出现的这个小老头，正是她进来之前狮子大开口每人要一千块门票的那个人！
小老头没回答，只是继续盯着她手里的册子，眼神都有些凶狠起来，重复问道：“你，是从哪拿到这个的？怎么会在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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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金属从后面贴到了时清嘉的手臂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只听袁思纷靠近她悄声道：“别紧张，我都准备好了，这人有问题，你多跟他套几句话。”
时清嘉立刻就镇定了下来，对那老头说道：“从那个抽屉下面找到的，有什么问题吗？我们进来的时候你不是说交了钱就能随便直播吗？”
“不可能！老头大吼一声，“她的东西我早就好好收着了，这是我藏在家里的，你们从哪偷来的我女儿的遗物？！”
【女儿？？？】
【这个人是馆主的爹？！馆主能建私人博物馆，应该是很有钱的吧，怎么她爸跟收废品的一样？】
陆杳反应最快，他对着直播间说了一句：“各位观众不好意思，我们跟这位老先生可能有点私人问题要沟通，咱们博物馆也逛得差不多了，本次直播就先到这里了啊。”
说着就掐断了信号，他从摄像机后面走出来，站在时清嘉身边，警惕地看着面前自称是李丽华父亲的老人。
“对，我叫李凌云，李丽华是我闺女！她那日记你们是从哪偷来的？！”
陆杳皱眉道：“老人家，说话要讲道理，我们进来后就开了直播，你能找过来也是因为看到了直播吧？我们全程可是没拿过你任何东西。”
名叫李凌云的老头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坚持昂着头说道：“可我闺女的日记是被我好好收在家里的，要不是别人拿走，怎么会在这里？”
“可我们也没去过你家啊，你这不是冤枉人吗？”
“你们怎么没去过？我就住在门口那，你们还从我家门前绕过去了呢！”
门口是他家？可门口不是只有个废弃的值班室吗？
时清嘉瞪大了眼睛：“你就住在这个废弃博物馆里？！”
李凌云嘴硬道：“什么叫废弃了？你没看里面还干净着吗？这是我家，我住这里怎么了？”
……看来之前勉强维持博物馆干净体面的人，还真的是这个老头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清嘉一时间只觉五味杂陈，想要说的话也全部堵在了喉咙里。只能把手里的图画日记递过去：“给，你收好。”
李凌云像是怕她后悔一样赶快把日记本抢了回去，珍惜地贴肉放好。
“等等，老人家，你要不再检查一下，看日记本有没有被我们破坏？”一直沉默的袁思纷忽然开口道。
老头愣了一下，然后像是被提醒了一样又赶紧把日记本拿出来，他看了眼时清嘉，黝黑的老脸透出点红，局促道：“姑娘，刚刚是我不对，我就是看闺女的东西被人拿走才着急的，给你赔个不是，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借个光看看？”
时清嘉把手电打过去，还调了更柔和的亮度，李凌云把日记本凑到了光下面，一页页仔细翻着，他的眼睛渐渐因为愤怒而睁大，到最后合上日记本，抬头看了眼三人，又低下头，压着怒意闷声道：“有人……有人在上面乱画！”
“在哪里？画了什么？”袁思纷追问道。
“就这里！我闺女仔细，写日记还会自己标页码的，有人把她的页码给涂了！”李凌云指着其中一页控诉道。
时清嘉凑近了看他指着的地方，然后顿时一阵无语。
她就说之前自己翻日记本的时候没发现什么被乱画的地方，原来李凌云所谓的“乱画”，只是把页码左右两边的横线拉长了一点。
“还有这里、这里……”李凌云一页页指出来，好多在时清嘉看来都没什么异常的地方，也不知道李凌云是把这本日记翻了多少遍，才会连这些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袁思纷嘴角挂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接着问道：“老人家，这确实不是我们拿过来的，你记不记得还有谁去过你家？”
李凌云闭紧了嘴，眼中闪过一抹心虚。
袁思纷缓慢从靴筒中抽出了一把军刀，在李凌云惊恐的目光中挽了个刀花，声音也变得冷酷起来：“或者说，是谁给你出了这么个高价收费的主意，还让你把我们放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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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不但让李凌云吓得魂飞魄散, 连两个队友也都惊讶地看着她——大家都是一起来这里看了一样的东西，怎么袁思纷就突然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是不是来之前她还接受了什么秘密任务？
李凌云心理素质看起来不太行，一开始就被吓得露出马脚, 后来虽然平静下来，可连时清嘉也能看出他强行压制的慌乱心虚。他目光撇开看向一边, 说：“哪来的其他人？我就是个孤寡老汉，连个朋友都没有，谁给我出主意啊？”
袁思纷冷笑起来，眼睛斜斜瞥向李凌云手里的日记本：“不承认？那我告诉你, 你手里那日记本就是给你出主意的人偷过来放在这的，上面的线也是他们给画的。你不是爱你的女儿吗？她的遗物被这样糟蹋，还即将被当成犯罪证物被扣下来, 你就忍心看着不管？”
她这话算是抓住了李凌云的命脉，老头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异常狰狞, 他神情挣扎多次变换, 最后沉声道：“你是怎么知道有人来找过我的？”
时清嘉以为袁思纷之前是查过这个看守博物馆的李凌云，却没想到袁思纷指着李凌云的日记本说道：“那上面被人做了标记，是加密的摩尔斯电码。那人让你把我们引进来, 就是为了通过直播间把这段消息传递给某个人。”
时清嘉、陆杳、李凌云：？？？
李凌云不敢置信地翻着自己女儿的日记本，尤其是被人画上线的那几页，难以置信道：“摩尔斯电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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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我对摩尔斯电码略有了解，能让我再看看那本日记吗？”陆杳说道。
李凌云这会儿也顾不上面前这三个人到底是不是好人，他把日记本递出去, 看着李凌云指出来的那几页页码标号, 神情逐渐凝重。
“短、短、短、短，长……”陆杳一边看一边在手机上打出来, “东20步，偏北15度……确实是摩尔斯电码。而且还是一个方位。就是不知道说的是哪的方位。”
袁思纷沉吟片刻，说道：“陆先生，你身边应该跟着陆总派来的私人保镖吧？”
“不错，他们现在就在附近，需要我把他们叫过来吗？”
“暂时不用，麻烦你告诉他们，让他们看好这博物馆周围的出入口，别让其他人偷偷进来了。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说着，袁思纷拿出了自己的警官证，在李凌云面前晃了晃，才算是把这位短时间内多次受到震撼的老头的魂给拉回来，他一个激灵，先是满脸惊恐之色，随即就变得一片灰败，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希望一般。
一个多小时后，三个人转移到了一间更适合谈话的地方，袁思纷架起了执法记录仪，在激活了屏蔽器之后，开始了跟李凌云的谈话工作。
“按说这活儿不该我来干的，可刚才余科长加急给我传了封介绍信，只能我替他们加加班了。”袁思纷嘀咕着，然后正色面对李凌云道：“姓名？年龄？职业？”
李凌云无精打采地垂着头说：“李凌云，74岁，无业。”
“是谁什么时候找的你？都说了些什么？”
“一个男的，三十多岁，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是来干啥的，半个多月前吧，他来到我闺女的博物馆，说是要参观。我说这里早就废了，没法参观，他给了我钱要进去，我缺钱，就让他进去了，他还给我出了个主意……”
李凌云的话语非常凌乱，时清嘉听了半天，才总结出事情的大概情况。
李凌云是李丽华的父亲。能在三四十年前供女儿出国留学，回来后还支持女儿开私人博物馆的家庭，想也知道条件相当优渥。
可这一切在女儿得病后就彻底改变了。
李丽华当时患的是胰腺癌，短短半年，活生生一个人就被折磨得油尽灯枯。李家夫妇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对她宠到了骨子里，把李丽华养成了一个天真又纯粹的性子。要开博物馆也好，不想结婚也罢，老两口纠结许久之后还是别别扭扭答应下来。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两口简直是悲痛欲绝。
女儿去后，他们只觉得生活一下子就失去了希望。茫茫然四顾，却发现只有在李丽华留下的那个博物馆里才能感觉到片刻慰藉。
李丽华生前就对这个博物馆投注了大量心血，如今看着这里的每一件摆设，李家夫妻总觉得女儿好像还在自己身边，絮叨着那些她爱着的猫一样。没过多久，两夫妇就振作了起来，他们把这个博物馆当成了自己新的寄托，希望女儿的心血能被人知道。
这个时候的李凌云夫妇都已经六十多岁了，精力和脑力都跟不上时代发展了。特别是没过多久，李凌云的老妻也患病去世，李凌云卖了车，卖了房，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和女儿留下的博物馆一天天走向末路。
“原来吧，我也舍下过老脸，想让那些大博物馆把华华这一摊接下来。可他们一看，说是我们这馆里没什么珍贵的，只肯要那几样最贵的，不肯全部接下来。要不就是只看上了我家在终海这块地，没有谁愿意继续经营下去的。我已经七十多了，没精力也没钱折腾了。可我还是不想华华留下的东西就这么被人糟践了。所以我就把博物馆关了，没钱就没钱，我一个人慢慢打理着，等我也走了，我们一家三口就带着女儿的这些记忆一起团聚了……”
李凌云慢慢说着，他眼皮耷拉下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摊堆叠起来的老豆腐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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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的是很好，可一个这么大的博物馆，又怎么会是他一个七十多的老头能打理好的？在没钱装那些温湿控制装置的情况下，展品的状况越来越差，李凌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一直到十八天前，他说的那个男人找上门来，不但自己进去参观了一圈，还给他出了个主意。
他说现在的网络主播都喜欢搞城市探险，像他这种废弃了但里面还保留着很多遗留物的博物馆就是那些主播最喜欢的。主播们都有钱，他到时候可以宰这些肥羊，一个人收一千块让他们直播，维护博物馆的钱不是就赚来了？
“我一开始是绝不想答应的，虽然我穷，可一辈子没赚过这种黑心钱。可那人说，只要提前说好价码，那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有那些愿意出钱的人过来。我又……太缺钱了，一时心动就应了下来。我还怕主播在里面破坏了华华的博物馆，结果那人还说，就找那种有钱又名声好的主播，他给我看了城探的大主播，说这个小时就不错……后来我也没想到，你果然就过来了，我就……就一时鬼迷心窍，要了你的钱……”
李凌云抬起头来看了时清嘉一眼，脸上又是羞愧又是懊恼的，恨极了当时自己被金钱蒙了眼干出这种事来。
袁思纷冷笑起来：“可不是鬼迷心窍吗？给你出主意的那人，就是藏在人民群众中的内鬼！”
时清嘉和陆杳沉默地交换了一个视线，两人都没说话，可对方眼里的无语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谁能想到啊……一开始感觉跟玄学一样的让她做个兼职，还真的有效果了？
她身上是有什么buff加成吗？！
李凌云脸色灰败，说道：“我知道自己犯了罪，要坐牢就坐牢了，就是……我还有点钱，能不能捐给咱们中海的博物馆，请他们帮忙照料一下我家的博物馆？也不用花多少功夫，等钱花完了也就……我也就可以带着它一起走了……”
“还不能确定你犯罪了。”袁思纷声音冷硬，“我会按规定把你移交给国安那边审讯，如果你确实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不过做生意还是要讲良心，你也不想你们家两代人的回忆最后变成被人骂的黑心景点吧？”
李凌云捂着脸，两行浊泪从他的手指缝里面流出来，打湿了他已经泛黄的汗衫。
没过多久又来了个民警，把李凌云领走了，老头全程格外配合，就是在临走前他又看了眼东南边，那是丽华博物馆的方向，看他的表情就像是要跟那里生离死别一样。
“喂，李老先生。”陆杳忽然叫住了他。
李凌云回头看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终海市有一笔文旅扶持基金你知道吗？”陆杳说，“对于那些被评定为特色景点的地方，可以申请政府资金扶持。你们那博物馆也开了有几十年了吧？”
李凌云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
他看了看陆杳，又看了看时清嘉，嘴唇哆嗦了几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对着两人深深鞠了个躬。
112
“你人还怪好嘞。”
李凌云离开后, 袁思纷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杳说道。
陆杳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举手之劳。只不过是不想看一个老人因为爱落入绝境罢了。”
他抬头看了看时清嘉，却发现她也在看着他。陆杳的唇角不由得勾了起来, 毋须赘言，他已经明白了时清嘉此刻和他的共鸣。
丽华博物馆是靠爱填充起来的地方。
最开始是李丽华对猫的爱, 在她离去后，就变成了李家夫妻对女儿的爱。
因为爱，所以哪怕并不专业也依然动人，只要身处其中, 就能感觉到弥漫在身周的温暖。这样的地方，哪怕是局外人也不忍心看它消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袁思纷站起来，说道：“走吧, 还得再回去一趟。”
“去干嘛？”
“去取密码上的东西，你们不想去的话在这等我也行。”
这哪有不想去的, 时清嘉早就憋了一肚子的问题等着问了。
他们借了终海警方这边的车, 又重新往博物馆那里开，袁思纷边开车边说道：“那个摩尔斯密码说的地方，你们知道是在哪吗？”
“标本展厅。”陆杳毫不犹豫说道。
没什么奇怪的, 如果“内鬼”真的是通过时清嘉的直播来传递消息，那他们一定有不能直接接触的理由，所以接头地点应该也只能通过间接传递。袁思纷在标本展厅感觉到了摄像头存在的痕迹，那么很大可能就是靠摄像头定位的。
时清嘉：……
明明是三个人一起的，怎么好像就她一个人智商没有在线？
她往后座上一倒，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说道：“你们两个天才宝宝就别为难我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要是能说的话给我讲讲呗。”
袁思纷低笑了一声：“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你已经陷这么深了。”
时清嘉真恨不得穿越回半个小时前, 把那个吐槽自己是不是身上有什么buff的自己扇两巴掌。
谁能想到她身上是真的有buff啊？！
“余科长应该也给你说了，我们发现了一个隐藏很深的间谍网络。”
时清嘉点头：“我知道，说是现在还没完全摸排出来。”
袁思纷点头：“其实现在还有间谍是很少见的了。你手机上也装了‘谛听’软件了吧？那是咱们国家新研制出的网络安全锁，所有涉密部门电子设备以及工作人员个人手机上全部要求安装，自从谛听出来之后，国内整个网络都在监控下，一旦发现涉及泄密的行为就会第一时间触发警报。所以前些年还很猖獗的那些间谍行为一下子都消停了。”
时清嘉都听呆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日常的平静生活下面会是这么暗潮汹涌。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很多漩涡已经突然出现又消失了。
“可现在又冒出来了。而且他们被逼得放弃了网络通讯手段，采取了更隐蔽的交流方式。”时清嘉突然醍醐灌顶。
“聪明。”袁思纷从后视镜里赞赏地看她一眼，“现在我国对内部人员社交网络的管控已经相当严格了，之前的泄密案件已经锁定了几个目标，可我们缺乏决定性的证据，也就是他们传递消息的网络，我们排查了很久，最后发现这个网络接口落到了你身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杳放在膝盖上的手忽然紧了一下，不过时清嘉也没注意，她的脑子里嗡嗡响：“为什么是我？”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你之前半小时的名声太邪乎，也许是因为你机缘巧合在落鹤山撞到了他们传递消息的假人，又或者是……你足够出名，而且性格很好猜。”
袁思纷笑了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跟你说这么多，余科长又为什么邀请你来做个兼职吗？”
“因为你们查过我，觉得我身家背景清白？”
“不错，而且不仅如此，你这个人我们也进行了全面分析，结论是，你是个好人。”
“……”
“别那样看着我，我是真的在夸你。你也说了，我们是把你仔细查了一遍，我看着那些资料都震惊了。真的好多年没见过这么纯粹的好人了，什么正直善良正义感责任感之类的伟光正词汇都能堆在你身上，好到有点傻了。”
“我觉得……这不太像夸奖。”时清嘉一言难尽地说道。
“看你怎么看待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确实不全是优点。比如，因为你这个人的性格太脸谱化，所以你的行动模式就很好推敲分析了。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些人才能通过路人的只言片语就能引诱你来到他们预先设好的圈套里，让你在不知不觉中替他们传递消息。”
时清嘉的心脏一点点缩紧，就像被一只手攥住了一样让她有点闷窒感。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陆杳忽然说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种说法，我以为应该只存在于法治不健全的古代才对。”陆杳淡淡说道，“在如今的社会，美好的品质应该是被保护着的存在，怎么能因为有人觊觎明珠的光芒，就怪它没有和光同尘？”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却坚定有力，时清嘉只觉得刚才变得有些冰凉的双手温度一点点回来了，她挥散刚才心头突然涌上来的愧疚感，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陆先生，您误会了，我并没有怪罪时清嘉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明一点，因为你的这种性格特点，现在你已经成了我们的最佳鱼饵，这也是余科长想让你加入的原因——当然，一切还是建立在你同意的基础上的。“
车子很快来到博物馆周围，时清嘉这才看到已经来了好几个人，都穿着便衣，手里拿着时清嘉认不出的仪器。
“信号屏蔽仪，和普通的有点不一样。”袁思纷解释了一句，“能让监控信号定格，免得打草惊蛇。”
他们重新进入博物馆，直奔标本展厅，这里已经有了人，手里同样拿着时清嘉不认识的仪器到处检查着。
“找到了！”忽然有人发出了一声压低的惊呼，他手中的仪器发出嘀嘀的声响，前面那个探测口对着的地方正是一只猫科动物的骨骼标本。
袁思纷凑过去看了看，然后朝时清嘉招了招手：“过来看看。”
那颗小小头骨大得惊人的眼洞中，亮着一个细细的针孔摄像头。
她看着摄像头，想起那天晚上他们站在这里的样子，那时候袁思纷说有人在盯着他们。现在看来确实是有人，那人的眼睛藏在猫的骨架里，像是幽灵一样阴森森看着他们。
时清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袁思纷没动那个摄像头，她双手插兜站在那里，比对着摄像头拍摄的位置，然后站在了摄像头前方，往东走20步，又往北偏了15度又走12步。最后停在了一只东北虎的模型前。
这模型是定做的塑料模型，做得非常精巧，每个部件都能拆开。袁思纷卸掉虎头，手伸进去摸了摸，然后脸上露出了笑。
她伸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U盘。
她把U盘放入了证物袋中，把它交给了身边的武警，说道：“带回去查验指纹，里面的内容在确认目标后及时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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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又转向那头昂首咆哮的猛虎模型，冷笑道：“至于这里，先留着，咱们坐等他们送上门来。”
*
夜幕降临，整个终海市却没有沉寂下去，万家灯火和霓虹点亮了这座不夜城，这座国际大都市开始散发出它夜色中的独有魅力。
唯有盐化街这种破落的小地方，才会到了晚上十二点就人烟稀少。还住在这里的人都陷入了深眠，那些加班的社畜也不会在这时候回来了——因为距离市内太远，到了这时候再回来恐怕就赶不上明天上班的地铁，还不如直接睡在公司算了。
窄小的巷口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穿着一件黑色套头卫衣，帽子拉下来遮住了半张脸，下面还戴着口罩，弓腰驼背就像是个被工作压弯了腰的普通社畜。他站在巷口朝里看了一会儿，确定连只野猫都没有之后，才慢慢朝盐化街里面走去。
他步子很轻，没发出一点声音就来到了盐化街163号门前。他躲在树影中仰头静静看着宛如沉睡巨兽的博物馆，确定门口那个值班室里面没有一点光和声音之后，才像是一只捕鼠的猫一样，悄无声息翻墙进了博物馆。
夜里的博物馆没有灯，比白天更加阴森恐怖，可这阴暗的环境对他却好像没有半点影响，他动作灵活地绕过了那些根本看不清轮廓的展品，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最为惊悚的标本展厅。熟门熟路找到了其中那个并不起眼的猫骨标本前。
“东20步，偏北15度……”他默念着之前在那个直播间看到的消息，然后来到了一头猛虎的模型前，他咧嘴一笑，然后急匆匆伸手拆掉了模型的头。
就在这时，灯光突然大亮！
废弃的博物馆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灯光了，就连已经光临过这里很多次的男人都懵了一下，他先是用手挡了一下眼睛，紧接着就脸色大变。
有埋伏？！
糟糕，被发现了！！
他转身就想跑，可扭头就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已经站了一群全副武装的防暴警。男人立刻掉头朝窗户跑去，想要翻窗逃跑，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那人脸色变得阴狠，他猛地拔出了一直揣在兜里的右手，手上赫然是一支在国内绝对禁止私人持有的枪。
砰！
开枪的却并不是他，相反，男人脸色骤变，半跪在地上，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就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他疼得浑身发抖，泪眼朦胧中，他听到了一声带着得意的冷笑：“还想掏枪？我的兔子可是从来到终海的时候就在等着你了！”
113
连着好几天忙碌, 哪怕是袁思纷这样铁打的战士也有点扛不住。好在结果是喜人的，不但抓到了人，连夜审讯之后好获得了不少珍贵情报。
第二天一大早, 接到通知赶来局里的时清嘉两人就看到了袁思纷眼睛下面挂着的两轮黑眼圈。
她吨吨灌了两口咖啡，脸带疲态说道：“那人交代了不少东西, 不过我觉得有件事需要你来确认一下，你看看抓到的这人你认识吗？”
一张照片放在时清嘉面前，有些陌生，她仔细辨认片刻, 还没认出是谁，陆杳已经开口道：“这是之前关家老宅那个施工队的人？”
他这么一说，时清嘉也从记忆里拎出了那张只有一面之缘的面孔——当初他们在关家老宅探索, 发现了关家兄弟的秘密时，曾经有个后院施工队的男人出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关盼圆告诉她这支施工队其实是一伙文物贩子。现在这张照片上的人虽然看上去白胖了些, 可确实和当时那个问话的人非常相似。
时清嘉惊喜交加：“他都承认了？那是不是关家丢失的那些东西……”
袁思纷脸上浮现出笑意，点头道：“没错，这人交代得很清楚, 关家当时丢失的那批文物还在国内，而且有很大可能能找回来。”
时清嘉露出了真切的喜悦。她想起那已经破败的关家老宅，想起了那特殊时代下两兄弟的手足反目，如果不是现在场合不对，她简直现在就想发消息给关盼圆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了。
袁思纷却叹了口气：“遗憾的是，这人也就是个外围角色, 拿钱办点小事, 我们还是不知道他背后的势力有多大，到底都有谁。”
陆杳说：“你们拿到的泄露的机密, 还不能判定内部被收买的人是谁吗？”
袁思纷遗憾地摇头：“这些年我们的技术在进步，境外也没有停止。他们用来传输数据的U盘设置了自毁装置，除非插入固定型号的读取设备，否则在输入数据后一旦想要读取，就会启动自毁装置。现在里面的内容已经无法复原了。”
时清嘉低头思考片刻，然后说道：“我之前发现了一个人，他手上持有关家丢失的那批文物中的一件，这件事我已经报警，或许……”
话音未落，她就发现袁思纷正在盯着她看。
时清嘉不由脸一红，说道：“没错，我说的就是那个前些年跟我结了怨的富二代李代秋了。可我也没公权私用胡乱给他扣帽子啊！上次陆杳亲眼看到了他车上挂着关家丢失的那枚双鱼佩的！对吧阿杳？”
突然亲近的称呼让陆杳耳尖一红，却还是强装镇定点头道：“没错，他手里拿着赃物，我也认为是一条调查方向。”
“行吧。我先把这个消息汇报上去，再跟终海这边进一步沟通。”袁思纷有点愁，“那个李代秋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他爹李奇伟把他宠上天，哪怕闯了天大的祸也给他圆。唉……不就是小时候走丢过吗？这么大的家业，就没想过纨绔怎么接班？要是我儿子，非得一天三顿打……”
袁思纷抱怨了几句就又扯开话题，开始跟时清嘉交代回去以后跟余殊南对接的事。
丽华博物馆的事件终于在一番调查之后落下帷幕，事件并未平息，可天亮之后，安宁和平的大幕却又只能不甘地遮住下方更加激烈的暗潮汹涌。
丽华博物馆现任所有者李凌云在经过审慎调查之后终于被确定与内鬼毫无干系，只是因为随便收取天价门票被拘留了十天，罚款几千块之后就放了出来。李凌云对此没有半
忆樺
点意见，而且在出来以后只休整了半天，就紧赶慢赶地跑到了终海市文旅局，去询问之前那个姓陆的提到的文旅扶持政策。
几天之后，把全部资料交上去的李凌云又重新坐回了他那破旧的值班室里，可心情已经截然不同了。
终海市不愧是财政宽裕的大城市，丽华博物馆又确实很有特色，他这次申请下来了低息贷款和扶持资金，只要钱到位，就能重新招人开门了。
李凌云越想越是心潮澎湃，他有些坐不住了，就抄起屋里的拖把抹布，想要再去把馆内打扫一下。
结果没想到刚出门，就看到了三个背着大包的年轻人站在他家博物馆外面，探头探脑地朝里看。
刚经历过被“内鬼”坑害关进拘留所的事，哪怕李凌云识趣地没问发生了什么，可他从那个年代过来，心里还是有点数的。这会儿他有点草木皆兵，看到陌生人就没忍住大吼一句：“你们是谁？在这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年轻人被吓得一个激灵，转头看到一个阴沉的小老头，吓得几乎马上就想跑，可中间的一个女孩脚步停顿了一下，表情迟疑地打量了他半晌，然后扯了扯同伴的衣服，小声道：“喂，你们看，这老爷爷是不是之前小时直播间里最后出现的那个老头啊？”
当时陆杳可是说了这人是博物馆主人的，他们三个在主人面前这么探头探脑，可不是会被人怀疑吗？
联想到之前主播说的她是交了门票钱才进来的，那姑娘连忙拿出手机，说道：“爷爷您别误会，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游客。看了小时的直播觉得这里很有意思，才想来参观一下的。您是要收门票是吧？多少钱？我转给你。”
李凌云一怔，紧接着心头就被汹涌而出的激动和酸楚给淹没了。
多少年了？他有多少年没听过这句“我们听说这里很有意思想来参观”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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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华还在的时候还好，她走了以后，他们两个老的对这块也搞不明白，只能眼睁睁看着人一天天减少，来的还都是走到附近想找个有空调的地方休息一下的。像是这样真的因为感兴趣特地找来的人，他真的是很多年都没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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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凌云赶紧把手里的抹布和拖把往门后一丢，局促地说道：“不……不收门票！我们这还没开始营业呢，怎么能收你钱？就是里面……现在还乱糟糟的，你们看看，给提提意见……”
那个女孩就笑了，爽朗道：“好啊！我一直就喜欢猫猫，以前是不知道终海还有这么个地方，谢谢爷爷给我们开后门啊！”
李凌云拿着手电陪着那三个年轻人进去转了一圈，听着身边人发出的惊叹声，久违的骄傲一点点把他的胸腔充满。他还认真问了这三个人的看法，记下了很多年轻人喜欢的点子。
捏着那张记满了的纸走出来的时候，李凌云不期然想起了那一天另外三个年轻人过来的样子。
他满心戾气仿佛自寻死路一样喊出每人一千块的门票钱的时候，是真的没想到这三个人会给他半个身子进了火葬场的人生带来新的转机的。
再等等……等一个月，等他重新把博物馆开起来了，到时候一定递上拜帖将他们重新邀请过来，这一次定要让华华当年的心血全部展示给他们看……
只不过时清嘉要是知道他这个想法的话，一定会很遗憾地告诉他自己估计去不了了。
别说是等一个月，未来三个月内她可能都没空往外跑，就算是想要继续直播也得趁周末找室内近的地方了。
回到临江市之后，时清嘉按照袁思纷的要求跟余殊南沟通兼职的事，到一栋不起眼的大楼里牵了很多张保密协议，然后余殊南就笑眯眯地递给她好几大本书，说：“回去好好看看，一周后给你们集体培训。”
时清嘉：“……还要培训？”
“那当然，别看是兼职，可我们这里的兼职也得接受保密意识培训的，还有识别不法分子的方法，自卫方法，特殊联系手段，密码培训……反正课程很多，你先空出一个半月吧。”
时清嘉：“……”
她现在后悔了还算数吗？
后悔当然是没法后悔的，不仅是因为已经答应了人家，更重要的是时清嘉也觉得这些东西有认真学一下的必要。现在那个间谍团伙的幕后黑手还没被抓到，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学习一下这些专业知识保住小命。
就是有一点让时清嘉很是不平——明明她和陆杳都经历了差不多的事，那陆杳应该也是被盯上的人，为什么陆杳就这么悠闲不用来参加培训？
“太不公平了！”她跟陆杳打电话抱怨。
陆杳听了却只是笑，然后说：“其实你现在培训的那些东西，以前我都学过了啊。”
时清嘉：“……你没事干学这些干什么？”
“我妈的身份你也知道，像她这种资产等级，国内是会对她有严格监管的。”陆杳一张口就爆出了时清嘉从不知道的内幕，“前些年那个张姓房地产大亨疯狂抛售国内资产，然后卷款外逃，造成了很多烂尾楼，还有人跳楼，从那以后国家就对我妈这种富豪群体非常关注了。不但要监管资产，还会定期对本人及其家属进行爱国主义培训，我从小就参加过很多次了。”
时清嘉：“……”
行吧，四舍五入她现在也是享受富豪待遇了，这么一想也挺安慰的呢。
陆杳又问道：“不过你们培训应该也是有周末的吧？这周末你有时间吗？”
时清嘉随口说道：“有啊，怎么，你想约我看电影？”
没想到陆杳却回答：“是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之前我的那部纪录片已经完成了，准备送电视台审片，这之前你要不要看看？”
114
时清嘉当然想去看, 她早就知道陆杳在拍摄一部关于战争女兵的纪录片，虽然没想到这么快就拍好了，可时清嘉还是痛快地一口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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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的是陆杳他们团队打算举行一个内部的小型首映式, 可等她坐着陆杳的车来到放映厅的时候，却发现亲自上去调机器的是陆杳本人。
她看了看空荡荡的放映厅, 茫然道：“其他人呢？你们团队的人没来？”
“嗯，没来，之前连续加班都累到了，我给他们放了一周的假。”
“……那, 就我们两个看啊？”
不知为什么，时清嘉突然有点别扭起来，特别是看着陆杳一个人在前面忙碌着, 而她就像是个只带了一张嘴来吃饭的客人一样坐在一边的时候，这种别扭的感觉就更加鲜明了。
“这是我拍摄的第一部人文类型纪录片, 我想和最好的朋友一起看……你不愿意吗？”
他最后那句话问得几乎是小心翼翼的, 甚至还停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确认她的表情。
陆杳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衬衣，外面套着深褐色粗呢马甲，胸前口袋里露出一截怀表链, 可能因为今天要仔细看片子的缘故还戴了副无框眼镜，他素来在意自己的外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副无可挑剔的儒雅绅士模样，可偏偏这么看过来的时候，那双眼睛湿漉漉的，眼尾下垂得多了种可怜巴巴的感觉。
“……愿意, 我可太愿意了。”时清嘉脑袋一晕就脱口而出, 等看到对方重新绽放出笑靥才意识到自己又被美色蛊惑了，她端起旁边的冰奶茶喝了一口, 一边压下突然冒起来的那股火一边告诫自己陆杳是自己的朋友，可千万别对朋友有什么亵渎的想法。
灯光暗下来，陆杳也坐在了她旁边，一只手自然地搭在扶手上，小指尖刚好碰到了她的手背。人体自然的热度贴上来，时清嘉僵硬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己又想喝两口冰奶茶压一压了。
不过等到片子开始，时清嘉的心思就渐渐全部放到了屏幕上。
开篇是一段黑白色调的战争场面，炮火连天，慷慨悲壮，这也是很多描写战争年代纪录片常用的套路，可这部“战争片”里面的人物，却很罕见的都是女性。
骑马挎枪英姿飒爽的女兵，一身灰尘加血迹白大褂的卫生员，开着大货车在山路上玩漂移的女司机……在“战争请女人走开”的主旋律中，这些人的存在就让这部片头变得特殊了起来。
黑白色画面渐渐变得鲜亮起来，有了颜色，而画面中那些一个个年轻的女人，也像是被按了加速键一样老了下去。她们的皮肉松弛，脸上挂满了皱纹，更有甚者，甚至直接变成了一张黑白相片。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在历史长河中最令诗人浓墨重彩描绘的两个群体，却总在一些特殊的时期合二为一，当战火席卷到每一处山坳每一寸田野，那些被传统文化规训得温顺柔和的人，终于在烈火中爆发出了她们刚强勇毅的一面，在沧海横流中尽情燃烧了她们的青春。有的人陨落了，有的人则是在燃烧的灰烬中和这个国家一起浴火重生，最后栖息在了漫山遍野的一株株梧桐木上。”
画面从壮阔的历史画卷变成了一个有些老旧的小区，小区门口是小学和菜市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提着一篮菜走进镜头，她步子很慢，混在买菜回家的人流中一点也不起眼，一直走到了最里面的那栋楼，上楼拿钥匙开门，镜头跟着进入了屋内，那摆了一整个陈列柜的奖章和奖状才算是让人知道了这位老人的身份。
柏复华，97岁，祖籍安城，也是刚才那副历史画卷中那位策马扬鞭的女军人。
时清嘉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张鲜衣怒马的照片，再看看现在这个有些富态的慈祥老太太，深刻地感受到了时光的残酷。
老人好像没注意到身后的镜头一样，慢悠悠把手里的菜分类放进冰箱，然后才转过头来，笑着对镜头说：“不好意思，家里没菜了，买菜耽误了点时间。”
时清嘉听到陆杳的声音说：“没关系，柏奶奶，我们刚好趁这段时间去买了件礼物送给您，您看看喜不喜欢。”
一个细长的盒子被递过去，老人接过打开，然后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盒子里放着的，居然是一条马鞭。
时清嘉：……
她心里有很多问号，正好这部影片的摄影和投资人就在身边，她转个头就能问，不过在她问出口之前，片子里那位老太太已经啼笑皆非地帮她问出了口。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送我这种礼物的，小同志，你不是想采访我之前打仗的那些事吗？我都提前把军功章摆出来了，你怎么不问呢？”
“怎么会是第一次有人送这种礼物给您呢？八十多年前，您还在安省做贵族家的小姐的时候，肯定有很多人送过您这种礼物吧？”
柏复华凝望着手中的马鞭，目光渐渐变得悠远，像是透过它看到了近一个世纪前自己的青春岁月。
柏复华是安省少数民族，原名阿茹娜，她的父亲是当时一位安省的传统贵族。拥有一大片草场和马屁，比现在的牧场主沈伏峰可要威风得多。
所以童年时期的阿茹娜，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鲜衣怒马的大小姐，性格张扬跋扈风风火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这种张扬一直持续到战争爆发，侵略者从江省大举入侵安省为止。
安省历来是脱离夏国主流文化圈的，在侵略者来临前，还处于各盟旗贵族自治状态。侵略者到来后，一方面大肆搜刮矿产资源和粮草，另外一方面收买亲外的旧贵族，联合他们打压那些痛恨侵略者的贵族们，削弱他们权利，抢夺他们的草场，甚至有机会的情况下，还会杀鸡儆猴屠戮弱小的贵族们。
阿茹娜家就是被杀的那只鸡。
她的父亲当时其实是个骑墙派，可因为腿跨的太长，加上她家的盟旗位置优越，直接就被两边人一起给灭了。阿茹娜当时只有十四岁，她从那场灭门惨案中逃出来，不但没有被噩运打到一蹶不振，反而像是草原上的野草一样，拉了一批父亲当年的旧部，携着复仇之火气势汹汹杀了回来。
她改名为柏复华，五年的时间里，她纵马驰骋在虹江畔，明里暗里拉拢联合那些同样不满侵略者统治的蒙古贵族，在夏国最南边拉起了一道和主战区遥相呼应的钢铁防线。用当年踏遍亚欧大陆的骑兵组织起一场场反击战，打退了侵略者的一次次进攻，势力最大的时候，还被当时的政府授予少将军衔。
“怎么能不反抗呢？好多人说全国都在打仗，咱们这边他们顾不上，算得上是不错的了。可当时咱们被迫学他们的文字，被逼着给他们种罂.粟，矿产也是一车车拉。他们怎么就看不出来，现在鬼子拿咱们当补给站，将来全国陷落了，咱们就是他刀下的羊！”
哪怕过去了大几十年，再提起这段事时已经很慈祥的老太太依然一脸愤怒，身上仿佛重新绽放出那个提枪上马就能杀鬼子的女将军。
“您的努力是有成果的，至少后来安省解放的时候，您被任命为当时的北安方面军司令。”
柏复华却是悲哀地笑了下。
“谁稀罕这个司令啊……五年，五年啊！五年后又一个五年，十年战争，我的家人都死光了，朋友也都死得七七八八，要不就是投了敌最后死在我手里。安省被炮弹犁了一遍又一遍，我的家，我的草场都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听着那如同泣血一般的回忆，时清嘉好像猜到了她远离安省选择落户秦省的原因。
她和关海平不一样，她是从云端之上跌落尘埃，被迫放下马鞭挥起屠刀，她的性格一直张扬如同烈火，只是后来却已经是在燃烧着自己生命的黑色复仇之火了。
柏复华改名为复华，却在真正光复之后筋疲力竭，她变卖了所有资产，选择离开了那片承载了她的快乐她的绝望的故土，并且终生都没有回去。她在秦省这边安家，用自己的钱财投资了一所小学。看着那些生在和平年代的孩子蹦蹦跳跳进入学校，就像是透过他们看到了当年无忧无虑的自己。
柏复华手中把玩着那条陆杳送给她的马鞭，从她的目光中能看出她的喜爱，可却只有单纯的欣赏，没有了热爱纵马驰骋的少女看到珍爱之物的炽热。
她站起身来，手持马鞭的动作依然娴熟，看得出来这么多年里她应该在心里模拟过无数遍。她轻缓呼吸，然后右手猛地朝下一挥！
啪！
轰！
马鞭抽打空气的声音，和屏幕上瞬间切换的炮火轰炸声重叠在一起。
被轰炸过的荒芜土地上，一个满脸污黑的少女从废墟下面爬了出来，她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焦土，跪下来痛哭失声。可她后来擦干了眼泪，带着仇恨的目光望向远方。
随着时针拨动的声音，一组组像是从各种历史记录中剪出来的黑白画面拼凑在一起，少女在痛苦中成长，就像是一只一根根拔掉自己的羽毛用它去燃烧敌人的凤凰，一直到最后，在火焰中几乎和对方同归于尽。
当画面重新变成彩色时，少女已经变成了期颐老者，她坐在窗口望着马路对面的她的学校，看着一个个稚嫩的孩子蹦跳着进进出出，目光平静中带着一点点怀念。
最后，是柏复华的画外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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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老了，当年护着我的人早就不在了，可我想护着这些孩子们，让他们能快快乐乐长成能接下我们这一棒的人。”
“我想证明苦难并不是成长必备的要素，充足的爱也能兴邦。”
115
这部纪录片一共五集, 分别选择了贵族小姐复仇记、战略物资女司机的养成、唱遍战场的文工团歌声、白衣天使浴血而生、永不卸下的军装几个故事，每一个都非常典型，加上充足的史实资料、经费爆炸的特效, 以及陆杳充满感情的镜头语言，可谓是高潮和泪点爆满, 每一集都找不到拖进度条的理由。
放映厅里非常安静，时清嘉从一开始还因为两人独处而有些局促，渐渐完全沉浸在片子当中，甚至忽略了身边的人在干些什么, 一直到灯光重新亮起，她看着身边堆满的空饮料杯、纸巾、零食包装袋，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陆杳已经充当了四个小时的服务员。
她眼角还有刚才因为过于激动而沁出的泪痕, 嘴里好像还有奶茶没有散去的甜香。而陆杳手里还拿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奶茶，看她望过去, 稍微往后挡了下, 说道：“已经中午了，现在喝的话一会儿可能会吃不下饭，饭后我再给你买一杯。”
时清嘉：……
时清嘉的脸红了个彻底。
“对不起, 我……我刚才太投入了，没注意到你……”
“能让观众沉迷进去，是我的荣幸。”陆杳的笑容甜暖得就像是他手里那杯刚被时清嘉尝过的奶茶，“感觉怎么样？会不会时间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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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棒！节奏紧凑，五位老奶奶的故事都特别吸引人，完全没感觉时间流逝！”时清嘉又兴奋起来, 就像是在跟别人安利她刚看过的一部好剧一样滔滔不绝, “柏奶奶的故事就像是逆袭爽文一样，女司机严奶奶的故事就是升级流, 从不被人看好的废柴一路进化成能在悬崖峭壁上让卡车如履平地的超级高手，还有文工团朱老太太，没想到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一亮嗓子还是那么……”
陆杳含笑听着她滔滔不绝的评论，其实她的辞藻远远称不上华丽，对于从赞誉声中长大的陆杳来说这种等级的评价平平无奇。可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人发亮的眼睛和发自内心的喜爱，陆杳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有一个气球被一点点吹鼓了起来，随着风轻轻摇晃着，仿佛要带着他整个人飘到天上去。
甚至会觉得，自己好像配不上这种赞誉，怯懦地想要让她赶快停下来。
陆杳轻咳了一声，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说：“我订了餐厅，中午可以一起吃个饭吗？”
时清嘉摸了摸自己吃零食有点撑的肚子，又看了看陆杳隐隐期待的目光，觉得自己可以舍命陪美人。
陆杳租的放映厅位于一间五星级酒店五层，正好这间酒店顶层有个不错的旋转餐厅，他干脆就近订了位置。就在两人说笑着走出放映厅的时候，却忽然迎面撞上了个两人都很意外的人。
有段时间没见的李代秋整从会议室里走出来，耳朵上还挂着蓝牙耳机，拧着眉头不耐烦地跟那边说着话。
“知道了……我记住了，真啰嗦，放心，我爸不知道……”
他抬起头来，等看到对面同样看过来的两人时，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愕神情。
他抬手挂了电话，紧接着就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走过来，脸上挂着虚伪的热情笑容：“真是稀客啊，陆少，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你！”
陆杳冷淡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语气彬彬有礼却相当客套：“李先生，你这话有点问题。这又不是你家的酒店，我们对你来说可不算客人吧？”
“就是。”时清嘉也在旁边插嘴道，“话说你怎么落魄到这地步了？来酒店还不去自家的，是不是你爸最近教训你了啊？”
她专找人痛脚猛踩，脸上还挂着“我就是来看笑话的”的表情，李代秋脸上虚伪的笑果然扭曲了一下，他看了看陆杳，又用喷火的眼神盯着时清嘉，半晌才压下怒火，皮笑肉不笑说道：“不就是买东西找错了人吗？我爸也就是扣了我一点零花钱，不是什么大事，过段时间等他心软了我还是能过上以前的日子。”
“哦，那真是恭喜了。”时清嘉无所谓地说道，“我先提前祝你爸不会给你生个弟弟吧。毕竟大号这么废了，要是我早就开新存档了。”
时清嘉觉得李代秋可能想吃了她的心思都有了，只是碍于陆杳在场不敢发作。他恨恨拽了下肩上的挎包，迈着发泄一样的步子走远了。
“他这段日子应该过得不好。”上电梯的时候，陆杳轻笑着说道。
“哦？你知道什么内幕？”时清嘉兴致勃勃地问。
“我听说李董发了很大的脾气，把自己的宝贝儿子关在家里好一段才放出来。而且以前这家伙出门都是一身上百万的名牌，结果现在连背的包都直接降级成路边摊了。”
时清嘉承认自己是个小心眼，听到自己讨厌的人过得不好，顿时神清气爽，吃饭的时候都多添了一碗饭。
他们正坐在旋转餐厅的窗边，这里风景相当不错，酒店周围的景色能一览无余。时清嘉喝可乐的间隙往下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李代秋匆匆忙忙上了一辆黑色面包车的样子。
看来这纨绔少爷的零花钱是真的被扣光了，不然的话，也不至于混到从跑车到面包车的地步。
不过时清嘉看了楼下一会儿，忽然皱了皱眉。
“怎么了？”陆杳问道。
“没什么，就总觉得……好像从刚才开始，我们就忽略了什么。”
她眼睛微微往上瞥，眼神放空地看着头顶的装饰灯，开始在心里复盘今天见到李代秋以后的事。
“刚才李代秋好像是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的，那里是什么地方？”时清嘉忽然问道。
“应该是会议室。酒店五层一整层都是供出租的办公性质用房。”陆杳想了想说道。
时清嘉的眼皮忽然一颤：“那李代秋为什么会一个人从那个会议室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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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这非常不对。
李代秋是什么性格，他还叫李瑞麟的时候时清嘉就有了很深的感触。他张扬跋扈，喜欢呼朋引伴，享受被一群狗腿子众星捧月的感觉。可是刚才，李代秋却一直是一个人！
要说是因为他周围那些狗腿子捧高踩低，那也说不过去，毕竟李代秋自己都说了，他是酒店大亨李奇伟唯一的儿子，就算是犯了错，李奇伟也就是扣了他几个月零花钱而已，不是什么要断绝关系的大错，他周围那些狐朋狗友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跟他翻脸。唯一的解释就是李代秋主动避开了那些人。
那么，一个从来嚣张的富二代，突然背着地摊包，开着面包车，一个人去别人家的酒店会议室，是想干什么？
时清嘉眉头皱起，她站起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余殊南打了个电话。
“余科长，我是时清嘉，是这样，我刚在繁宇酒店碰上了李代秋。之前那个文物的案件不是查过他吗？结果怎么样？”
余殊南又好笑又无奈地说：“我看出看你是真的想让他蹲进去了，不过很可惜，我们查过他，这小子就是个纯粹的纨绔而已。你上次看到的那个双鱼佩是他参加一个不正规的拍卖会买来的，只能批评教育罚款，还真没办法对他做什么。”
“可是，我刚才总觉得他有些不太对。”
时清嘉把自己的怀疑一条条说了出来，余殊南沉吟片刻，说道：“这样，你把他刚上去的车牌告诉我，我们再查一下。不过你真的不用太疑神疑鬼，他爹李奇伟就跟你那个朋友陆杳的妈一样，这种级别的商人一直都是被严密管控的，这家伙再蠢也不会坑爹吧？”
那可未必。纨绔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时清嘉心事重重地坐回到桌边，吃饭的心思也淡了下来。
陆杳察言观色，没过多久就提出了送她回去的建议。
此刻天已经半黑，路上的车少了很多。就在陆杳开到了一段无人路段时，忽然从后视镜看到了两点靠近的灯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灯光靠近得极快，转眼已经能看清是一辆改装过的面包车。陆杳目光一凝，猛地加速转方向盘，车子几乎是漂移着一窜，险险躲过了后面那一撞。
时清嘉几乎撞到车窗上，才被安全带拽着晕晕乎乎坐好，她惊愕地看向后面：“怎么回事？”
陆杳面沉如水：“是冲我们来的，坐好了。”
时清嘉：……
“你不是说你妈给你派了保镖吗？”
陆杳：……
怎么说呢？要说他今天为了获得一个和时清嘉单独相处的机会，又考虑到都是在市里的五星酒店吃饭看片不会有什么事，所以特意让保镖不用跟着了吗？
虽然他这行为确实蠢了点，可正常人谁能想到出来吃个饭能遇到这种事啊？！
他只能一边下定决心以后绝不轻率行事，一边说道：“坐好了，我得加速了！”
116
陆杳在时清嘉心里的印象一直都是谦和低调, 甚至有时候还有点腼腆的。她怎么都想不到，还会有把飙车跟陆杳联系上的一天。
不过这家伙飙车的水平确实不错，被后面那好像钢铁怪兽一样的车追着, 居然也没有让两人真的被撞上一点。
时清嘉已经给余殊南打了电话报告了这边的特殊情况，对方给她发了个地点说是那里有支援。陆杳担心无辜市民受牵连不敢开进市区, 只能一路走人少的路往那里开，可对方的车显然改装过，如同一头猛兽一样横冲直撞，哪怕陆杳拥有像是开过AE86一样的车技, 也渐渐有了被追上的迹象。
时清嘉用手机镜头对着后面的改装车，她放大画面，等看清改装车里面的情况时瞳孔骤然一张。
虽然光线不好, 改装车的窗玻璃做过防窥处理，可还是能隐约看到那辆车副驾上也坐着一个人。看那人的身形和衣着打扮, 好像是……李代秋。
她不敢置信地又看了看镜头, 那人正好动了下，露出了手腕上一截闪光的翠绿，看那独特的色泽, 正是之前李代秋骚包地戴着的名表。
“草！是李代秋那孙子！”时清嘉既是愤怒又是难以置信，她知道这人心眼小，可什么样的神经病才会疯到这种程度，因为自己零花钱被扣了就要杀人泄愤？？
陆杳的神情也并不平静，看得出来他现在很后悔自己之前没有充分运用钞能力，不然的话他现在这辆车绝不会是一辆普通大众款式的SUV, 要早知道能遇到这种神经病, 他肯定能把自己的车改装成陆地航母！
他看了眼后视镜，说：“撑不了多久, 我们来不及到支援地点了。”
时清嘉紧盯着前方路况，忽然说：“前面有个小巷，能进去吗？”
“……我试试。”
车轮发出尖锐的一声“吱”，再次躲过一次撞击，然后就朝着前面那黑洞洞的路口开去。
临江这段时间的经济有所回暖，可归根结底还是个人口负增长城市。
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在周边找到可以这样飙车的环境，而且还有大片无人居住的废弃城区。
陆杳的瞳孔因为黑暗和紧张而扩大了些，到了这里他才看清楚，前面的巷口有点太窄了，车身……好像过不去。
不过这没什么，临到前方，陆杳猛打方向盘，车身以高速转了个直角弯，以至于一边车身都飘了起来。轮胎在台阶上轻轻一点，便顺着那并不平缓的弧度开到了墙面上。
时清嘉：！！！
她现在才开始有点感觉陆杳像个富二代了。
能把车开成F1的，这家伙年少轻狂的时候肯定是练过的。
身后的车也在这时追了过来，那个亡命之徒的司机显然也是个高手，只是，现实条件限制了他的发挥——巷子实在太窄了，他那改装车又格外高，这么一斜过来，就直接……卡在了巷口。
干这行的司机反应也不慢，意识到被卡住的瞬间就转轮倒车，居然立刻就这么倒车出去要跑。
可这个时候，时清嘉也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刚从车门缝里挤出来，就身体微屈，纵身一跃，直接站到了改装车的车头上。
“追这么紧，怎么追到了就想跑呢？”
她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可套了指虎的右手已经狠狠砸到了前车窗上。
砰！
玻璃像是蛛网一样被一拳轰碎，时清嘉直接穿过了窗口，把副驾驶上那人一把拽了出来。
果然是李代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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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此刻满脸仇恨扭曲，挣扎着想要从她手里逃出去。时清嘉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刚想以物理服人和他交流一番，忽然一股极致的危险预感就攫住了她的心脏。
甚至来不及给李代秋找个好点的姿势，她就拽着他的脖领子一个打滚躲到了改装车翘起的车底下，紧接着，她就听到了一声“砰”的震耳欲聋的巨响，头顶车身一震，那股灼热几乎是顺着钢铁蔓延了过来。
卧槽！
这人手里也有枪？
不对，应该说是最近她怎么遇到这么多拿枪的人？她还是在国内吗？！
她分辨着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绕着车身移动。却听陆杳高声喊道：“别出来！是那个司机动手的！他们两个是一伙的！”
时清嘉：Fine。
她仍然在遮挡物下面猫着，右手却是举着李代秋的脑袋冒出了车身。果不其然，她又听到了“砰”的一声，只是这一次却伴随着李代秋惊恐的怒骂声。
“你想死吗？！看清楚是谁！！”
然后就没有声音了。那司机虽然看起来像是个哑巴一样，可明显投鼠忌器，不敢再朝她随便开枪。
时清嘉便满意地再把李代秋拽回来，把他当做一面盾牌一般挡在前面，慢慢往后退，一直退到了陆杳的车上。
“你把他带过来干嘛？”
陆杳紧盯着前面司机的动作，那人已经上了车，看起来似乎是要抛弃李代秋逃跑了。
“当人质。”时清嘉说道，她把李代秋的脸扳正，一只手毫不尊重地拍了拍他的脸，调侃道：“疯狗想要咬人结果却被套上嘴笼的感觉怎么样？”
李代秋仇恨地盯着她，他的脸上多了很多血痕，那是刚才被时清嘉从车里硬拽出来的时候留下的。他的眼神像是淬了毒：“有本事你可以一直把我这么当人质。等你松了手，我还是李奇伟的儿子，而你……只不过是个我伸手就能捏死的小网红。”
啪！
时清嘉又是一巴掌拍过去，这次用的力道大了些，几乎是立刻就把李代秋的脸抽肿了。她甩了甩手，看向陆杳：“你行车记录仪开着的吗？刚才咱们怎么被追怎么被打的都录下来了没？”
陆杳的声音里也带了点杀气：“放心，就连他刚才说的话也录下来了。回去我也可以找我妈——我是陆景秀的独生子，而你，只不过是李奇伟那个比不过我妈的男人的废物儿子。”
时清嘉：……
虽然这话很爽，但是她还是想告诉陆杳不要随便学坏小孩的骂人话。毁形象。
“我真的是不明白，你们这种愚蠢纨绔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和你有很大的仇吗？甚至你要雇杀手来杀了我？”时清嘉盯着前面慢慢退去的司机说道，她并不担心对方离去，因为主谋被她捏在手里，就算这人逃了，哪怕李家为了找人给李代秋顶罪也会把这人揪出来。
李代秋不说话，只是目光阴鸷地盯着她。
都要进局子了还如此硬气，时清嘉只想更大声地嘲笑他。可当她看到落在李代秋脸上的灯光时，忽然眉头微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凑近了看李代秋的那张脸，半晌，迟疑道：“你还整过容？假体都出来了。”
光影中，能看到他鼻梁上歪掉的一截，那是刚才被时清嘉揍的时候搞出来的，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显得格外诡异。
李代秋脸色大变，本来只是无能狂怒的他忽然狠狠挣扎起来。像是一条在岸上绝望蹦哒的鱼，拼了命想要逃下车去。
时清嘉只有更加用力才能压住他，她更加仔细地盯着他看，一张记忆中的模糊面孔见见付出孬好，时清嘉忽然间“卧槽”了一声，甚至把陆杳的注意力都吸引来了。
“怎么了？”陆杳问。
“这人……这人是……”时清嘉激动得都开始结巴了，“这人是丑八怪啊！”
陆杳：？
时清嘉骂人一般不攻击外貌的，这让他也好奇地转头看李代秋。
陆杳是个会画画的，所以，他对人体面部细节的捕捉要比时清嘉更敏锐。细细看了一会儿之后，他的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丑八怪？！”他也明白了这个丑八怪并非是外貌上的侮辱了。
这是之前他们参加杜晴的综艺时，在孤儿院发现的关于三个角色的谜题碎片，里面的那个坑害了身边小朋友的黑深残“丑八怪”！
两人都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张脸，之前曾经在谜题碎片上看到的那“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张照片”渐渐和面前这张扭曲的成年男性面孔重叠起来，那张黑白照片上瘦弱的、只有眼睛大得出奇的兔唇男孩的脸，像是穿越了次元和时空，朝着他们阴冷地微笑起来。
哪怕是时清嘉，也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二话不说拽过了工具箱里的尼龙绳，把李代秋结结实实捆了起来，她深深喘了口气，才缓解了一下胸口惊悸的感觉。
“这不是我们能处理的了。余科长他们马上就过来。”陆杳目光严峻地落到了宛如死鱼的李代秋脸上。
“不过现在，我们可以猜测这个人想要杀了你，应该不是零花钱那点仇恨了。”陆杳似笑非笑说道，“嘉嘉，你还记得之前袁思纷提过一句李代秋小时候走丢过吗？我现在开始怀疑，后来李家找到的那个‘李瑞麟’，还是真正的李瑞麟吗？”
李代秋的身体像是被电击一样剧烈痉挛了一下，然后彻底瘫软在座位上，不再动弹了。
117
余殊南在赶来的路上就听说了他们发现了“丑八怪”的消息, 手机都差点给摔了。
于是一起赶来支援的除了余殊南那一波，还多了孤儿院藏尸专案组的人。
“你说说你，你这是什么体质？你不会真有个网名叫柯南吧？！”余殊南拍着大腿感慨道。
时清嘉脸色阴沉：“这不是我体质的问题, 我只是凑巧碰上了一次，那之后的每一次都是别人盯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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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清嘉也趁这段时间渐渐想明白了。在现在这种和平年代, 她不太可能出门就撞上个疯狂枪手。再加上她之前在图书馆碰到的那个人出现的时机正好是在她参加完综艺后不久，时清嘉基本可以推测出李代秋是因为她无意间在综艺上揭发出了他那不堪回首的童年而恼羞成怒，才会派人来追杀她。
不，或许不仅是因为恼羞成怒, 如果这人真的和陆杳说的一样，并不是李奇伟家里那个曾经走失过的儿子的话，那他到底是谁？
时清嘉再次回忆起之前在那期综艺里面找到的那几张谜题碎片。在最后一张中, 丑八怪说到“我要永远离开这里了”“从此我会拥有让人羡慕的出身”，一个十岁不到的普通孤儿院男孩, 他是哪来的这种自信？
李代秋被拷上手铐带走的时候, 阴沉恶毒地看了她一眼。他嘴角动了动，似乎还想放狠话，可却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又勾起了嘴角，只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她。
时清嘉却对他漠不关心，她有种预感，自己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碰上活着的李代秋了。
余殊南对李代秋的重视超出了时清嘉的预料，之后的一段时间，时清嘉居然都没联系上他。电话偶尔打通一次那边也是一副疲惫到生无可恋的样子, 没说几句就匆匆挂断。
看来是从李代秋身上问出了不少东西。
时清嘉便安心等着审讯结束, 同时琢磨着自己现在怎么说也算是个临时工了，等到结束以后, 也许余殊南看在她是受害者的份上，能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
结果她没想到的是，余殊南还没消息，另外一个陌生客人就已经找上了门。
面前的男人有一张她曾经在金融类新闻上经常看到的脸，只是和那时相比，此刻的他一头黑发几乎全白了。
不过区区一个月而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奇伟面色憔悴，他郑重递上带来的礼物，然后才迫切地说道：“时小姐，陆先生，我听说是你们在那个孤儿院发现那个孽种的日记的？你们当时有没有发现我儿子的东西？”
这混乱的代称让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之后，陆杳才开口道：“李董，你说的‘孽种’，是李代秋吗？”
李奇伟急促地喘了口气，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仿佛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让他痛苦万分一样，旁边的保镖迅速递上药盒，他吞下几粒红色药丸之后才慢慢缓过气来。
“他不配叫这个名字，我说的孽种，是那个害了我儿的丑八怪。”李奇伟冷冷说道。
“那你说的‘儿子’是……”时清嘉也小心问道，“他的东西怎么会在孤儿院？”
李奇伟沉默片刻，才哆嗦着嘴唇说道：“他走失了……瑞麟还小的时候，被家里的保姆弄丢了，有好心人找到他，把他送到孤儿院去。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那里，只是……我们还是晚到了一步，我们以为把瑞麟带了回来，谁能想到带回来的却是个孽种！”
时清嘉脑中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她惊骇无比地看着他，试探问道：“你的亲生儿子难道是……马海逸？”
李奇伟闭上眼睛，眼角溢出两行泪水，半晌才沉重地点了点头，失去了力气一样瘫软在沙发上。
李奇伟和老婆只有一个孩子，可他小的时候却被保姆给弄丢了。两夫妇花了重金寻找儿子，最后终于是在江省一所孤儿院找到了线索。发现那里有个叫马海逸的男孩可能是自己走失的儿子。
作为有名的富豪，李奇伟当然不会听别人说两句就轻易认回孩子。他取了那孩子带着毛囊的头发进行亲子鉴定，等到鉴定结果出来，确认马海逸确实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之后才把他接回了家里。为了弥补之前儿子受过的罪，李奇伟夫妇两人给予了他几乎无限度的溺爱。帮他摆平一个个麻烦，包括在他遭受“网络暴力”之后给他改名为李代秋这种小事。
可能是因为付出了这么多，所以当他知道自己被欺骗的时候，原先投入的爱意全部都化作了刀子，一刀刀锥心刺骨。
“可是怎么会搞错呢？”时清嘉难以置信地小声喃喃，“不是做了亲子鉴定吗？”
“因为他‘拔’下来的那根头发，是我的亲生儿子的头发啊！”李奇伟几乎是咆哮道，“那个杂种是个兔唇的丑八怪，他整了容，还偷了我儿子的头发冒充他做了亲子鉴定。在他跟我走了之后，我的瑞麟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了孤儿院里，还被埋在那里度过了二十年！！！”
时清嘉迅速回忆起了之前综艺中根据丑八怪的纸条她梳理出的那条故事线——
马海逸、何欢欢和丑八怪，生活在孤儿院的三个孩子，马海逸性格鲁莽自恋又骄纵，因为丑八怪的挑拨，在何欢欢被收养之前把她约出来欲行不轨之事，可结果却被丑八怪“英雄救美”。当时他们都以为马海逸是被杀死了，而且后来也发现了孤儿院里面确实藏着一个男孩的尸体……
等等，马海逸真的是当时就被杀死了吗？
如果说他没有死，只是受了伤，那么在李奇伟找到孤儿院进行亲子鉴定的时候，丑八怪就可以从还活着的马海逸身上取走头发样本作为自己的啊！
时清嘉一瞬间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她在综艺里推出丑八怪那条故事线的时候，已经因为那个小孩阴暗的内心震惊过一次了，可现在她却发现自己还是把人性想象得太过善良，一个天生报社人格的恐怖，要比他展现出来的还要多得多……
“不对。这还不是全部。”陆杳突然说道。
李奇伟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他。
“就算内心再怎么阴暗，丑八怪在那个时候也只是个没有亲人和朋友的孤儿院小孩。他想要做到不为人知的整容成马海逸的样子、把马海逸藏起来、之后再杀死他，这背后肯定还藏着一个人！”
“当然还有一个人。”李奇伟咬牙切齿说道，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保镖递过来一个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张复印的纸条。上面的字迹也是时清嘉曾经见过的。
“这是你们在那个综艺节目里面没找到的第五张谜题碎片。也是那个杂种的日记。”
从这张纸条上，时清嘉第一次知道了“丑八怪”的真实姓名。他叫卫庭生。
这张纸条的写作时间肯定是在卫庭生离开孤儿院之前，这里面没有提到马海逸和何欢欢的名字，而是说卫庭生在孤儿院遇到了一个有钱的男人，他说他观察了他很久，问他愿不愿意离开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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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庭生问他，是要领养自己吗？男人却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些事情。相应的，我也会给你想象不到的丰厚报偿。比如，我可以资助你进行整形手术，先治好你的兔唇。”
很显然，卫庭生答应了下来，而且这个整形手术动的肯定不仅仅是兔唇。
“知道那个孽种的身份后，瑞麟他妈妈已经晕过去了，我想办法联系了杜家大小姐，跟她要来了当时孤儿院里的遗留物，只可惜没有多少那孩子的东西……我看了你们那期节目的录播，我想问，你当时有没有发现瑞麟的其他遗物？或者是关于他……活着的时候的生活痕迹？我有钱，你要多少钱都行！”
李奇伟也算是国内商界的风云人物，可是如今，他就像是个普通的老人一样弱小甚至卑微，眼睛通红地殷切看着时清嘉，想要从她那里获得一些关于自己亲生儿子的事情。
但真的非常可惜……
“没有。”时清嘉摇头，“你在节目上看到的，那就是我们发现的全部了。”
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找的那些“谜题碎片”，除了卫庭生是当时那个叫方洋的工作人员发现的真正遗留物以外，马海逸和何欢欢都是他脑补出来的。
所以能看出，马海逸这个人的存在感是多么薄弱。甚至只能从一个加害者的视角看出他强壮、暴躁易怒、脑子不太聪明……他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可谁又能想到，这么一个人会是大富豪李奇伟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
李奇伟的脸色一瞬间彻底灰暗了下去。
他来的时候状态就已经很差了，现在更是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一样。要身边的保镖扶着他才能站起来。
“或许，你可以去找一下当时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也许他们会记得马海逸……不，李瑞麟更多的事情。”陆杳合理建议。
李奇伟深深看了陆杳一眼，半晌露出了一个惨笑。
“陆董有个好孩子啊……她比我强，我以前也听说过你，现在一看，生在陆家倒是你受委屈了。”李奇伟喟然叹道，“只不过，我还没有弱小到要靠其他人的记忆去拼凑我的儿子。我只会往前走，让那个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时清嘉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李先生，卫庭生害死了你的儿子时还是未成年，哪怕后来他也做了些什么，可估计是判不了死刑……”
李奇伟脸上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没关系，他会死的。”
“……”
“你还不知道吗？何欢欢已经死了，就在她被收养的第五年。而且死因非常耐人寻味。那个时候，卫庭生已经到了可以承担完全刑事责任的年龄。”
“？？？”
118
“你说, 何欢欢会是卫庭生杀的吗？”时清嘉神情有些恍惚地问陆杳。
李奇伟已经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时清嘉恍惚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复仇使者从地狱归来, 他挥舞着他的钞票和社会地位，发誓用自己拥有的一切给自己早夭的独子报仇。
“有一半的可能性。”陆杳理智分析, “他肯定是想要杀了何欢欢的，但考虑到那时候他只是个刚被领养回家的孩子，大概不能像现在这样直接□□。”
他肯定是想要杀了何欢欢的。
不说她见识过他作为卫庭生的最不堪入目的过去，仅仅是何欢欢知道卫庭生可能“杀了”马海逸这件事, 就足够卫庭生杀人灭口了。
陆杳继续说道：“其实知道了李代秋就是丑八怪之后，很容易就能通过这个人的性格进行行为建模。比如，他睚眦必报, 所以虽然我们只是在综艺上无意揭露了他那个已经弃之不用的身份后，才会决定杀死我们。可他又绝非蠢货, 所以那个没成功的杀手才会被灭口。包括这次也是, 他故意在酒店挑衅我们让我们注意到他，然后下楼换车，在僻静路段想要撞死我们, 再伪装车祸。你知道为什么他要坐在车里吗？因为他想亲眼看着我们两个去死。”
时清嘉回想起自己短暂的和李代秋的交集，想起了那个颐指气使命令北斗救援队的人去给他摘花的跋扈二代，那时候她还以为这人只是蠢，却没想过原来他是纯粹的恶。
人潮汹涌，谁知道每天你会和多少个披着人皮的鬼擦肩而过？
“他该死。”沉默良久之后，时清嘉才像是卸下了另外一层重担一样说道, “就是不知道, 当初把他带出孤儿院的那个男人是谁？”
从20年前的孤儿院里就开始布局，发现了这么个黑魔王苗子且把他培养出来的人, 一定是个黑化版邓布利多一样的人物吧？
可时清嘉却没想到，几天之后余殊南给她回电话的时候，却带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死了？”
“对，死了。”余殊南放松地说道，时清嘉很理解，任谁加了这么长时间的班然后破获了一起大案，都会感觉轻松愉快的。
“那男人本名叫诺亚，国内名叫苗白海。是阿美莉卡的一个华裔商人，他收了外币，长期以来朝那边输送情报。这个人也很聪明，没有直接接触保密人员，而是收买那些酒店、会议中心等地方的工作人员，在涉密人员谈话交流的地方设置监控和窃听器，然后把秘密通过非网络途径传出去。因为过程隐蔽，所以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
时清嘉觉得像是在做梦。
就好像过关斩将打了一路的怪，终于杀到迷宫关底Boss面前，结果刚交了一个技能，Boss就直接倒下了。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不得来个多层血条二阶段三阶段吗？不用变身狂暴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死了这不是好事吗？”余殊南反过来劝她道，“间谍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你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害你了。以后随便跑吧，没事儿了！”
时清嘉：……
虽然知道余科长是在安慰她，可被送了太多次锦旗的她还是条件反射后背发毛了一下。
“站在私人的立场上，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余殊南笑嘻嘻说道。
“什么好消息？”
“你过两天看新闻就知道了。”
“……不是你说要告诉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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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现在还在保密状态，总之你过两天看新闻就知道了。不说了，我请了年假，终于是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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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先别挂……”
余殊南就像是急着去赶度假飞机一样抓紧挂了电话，时清嘉只能看着手机干瞪眼。
不过其实她也没等多久，也就两天的功夫，热搜上就挂上了官方号发布的消息。
“#一批国内企业因不法经营被查处#近日，第一批因涉嫌不法经营、贱卖国家资产的企业被查处，包括魏氏木业等20家大中企业将接受调查，公安、税务、市场等部门已经入驻，预计年底前将……”
时清嘉盯着那个“魏氏木业”看了好久。
她还记得五年前，魏梓君跟在李代秋后面拼命舔，就是为了获得一个跟海宁酒店合作的机会。现在他算是舔到最后应有尽有，正主进去了，他估计也得赔半条命。
虽然这次调查肯定背后是国安部牵头，魏名扬魏梓君不一定牵扯进间谍案中，可看魏名扬那个形式做派，肯定不是什么守法商人。这次魏梓君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自己趾高气昂的身份。
果然是好消息啊！
时清嘉只觉得心情畅快极了，顺手就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发到了他们四个人的群里。没过多久，群里就一个接一个放起了烟花。
【度.Sunny：嘿嘿嘿，我一大早就跑到竹省了，现在就在魏氏木业门口前线吃瓜，给你们看魏梓君发疯[图片][图片]】
【审.Qomo:卧槽老杜你啥时候去的啊？怎么不叫上我！】
【度.Sunny：诶嘿嘿我有内部消息！这下魏家是真惨了，我很怀疑这趟清查下来他还能不能保住一套三居室。】
【势.三秋桂子：你的内部消息居然比我这个内部人士还灵通？太过分了！这不得来个现场VCR？】
【度.Sunny：VCR来咯！哈哈哈哈都什么时候了，伪君子还没放下他那大少爷的架势，他怎么不上去舔啊？这可是比那个李瑞麟更粗的腿啊！】
时清嘉点开了杜晴发来的视频，视频拍摄地点正是魏家公司大楼门前。能看到一群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跟保安拉扯，魏梓君站在最前面，头发是乱的，衣服是皱的，再也没了以前假装矜贵的模样，宛如丧家之犬一样对着他们咆哮。
魏梓君肯定是没机会起来了，李瑞麟更是直接被踢出了李家，能不能保住命还都不一定。就像是宿命一样，当初害了是平生的那些人，一个个全都没什么好下场。
时清嘉只觉得像是彻底挣脱了身上的枷锁一样，稍一用力就能纵于九霄之上。
咳，九霄之上或许到不了，但她有个好朋友去了航天中心做城探啊！要是没结束，她可以现在去找他！
时清嘉也是到现在才想起来，因为自己这段时间的惊险经历，已经有好一段没关注据说去了南兰的江亦流了。
她打开江亦流的主页，直播间没开，而上一条记录居然还停留在探洞视频上，并没有出现航天中心探索的剪辑。
时清嘉奇怪地点进了他预告探索航天中心的那一条状态下，发现奇怪的不止她一个人。
【江大佬怎么回事啊？说好了15号直播，我等了半天连个回复都没有，这之后又一直玩消失。大佬飘了？】
【江流不是那种人，我近距离跟他接触过，这人就是社恐，可其实人很讲义气，从不耍大牌，现在还一直没有消息，不会是出事了吧？】
【啊啊啊别吓我，他这次去的是露国啊，南兰和我国最近不是蜜月期吗？江大佬连中东都跑过了，怎么会在这里翻船？】
时清嘉看到这里，比之前更加担忧了。她给江亦流打电话，那边却是持久的长音，时清嘉只能给江亦流的通讯号留了言，希望他看到了能回复一下自己。
以往江亦流回复速度是相当快的，可这次却足足过了三天，时清嘉才收到一条回复消息：还活着。
……还活着是个什么状态啊？！
本来还不是很担心的，看到这三个字，时清嘉赶紧又打电话过去。还好，这次电话打通了，也有人接听。
“你现在在哪？我看你一直没有直播，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亦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我现在在家，放心，只是受了点小伤。等恢复了我会给观众道歉的。”
……淦，她只是以为江亦流生病了，怎么还受伤了啊？
而且能让一个铁塔一样的壮汉发出这种虚弱的声音，到底是多重的伤啊？！
时清嘉深吸了一口气，莫名有种看到自家养的德牧出门遛自己结果受了伤不敢回家一只狗躲着的感觉。
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高估她和江亦流的冷淡关系了，可时清嘉还是突然感觉心累无比。
“你家在哪？在临江吗？我过去看看你。”时清嘉疲惫地说道。
“不用，我现在没事了……”
“我家附近有个很火的烘焙坊，我给你带限量的巧克力盒子过去。”
“……”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犹豫着把自己家的地址说了出来。
119
时清嘉拎着蛋糕盒子走在阴暗窄小的街道上, 头顶上是至少三十年树龄的老树。把本来采光就不好的路面遮得更加不见天日。她一个不小心，左脚一脚踏进一滩积水里，脚底下黏腻的感觉惊得她赶紧往旁边跳出两米。
她又低头看了看江亦流发的地址, 再抬头怀疑地看看周围环境，终于确认自己没找错。
这里是临江市北部老城区的印刷厂家属院, 印刷厂在90年代那批下岗潮中倒闭的第一梯队，因为这块地方污染严重，家属院的人也都陆续搬了出去，现在这里是比原来的钢铁厂周边还要荒凉的老城区。
江亦流他住在这里？？？
不是吧？江亦流怎么说也是银河直播七百万粉丝的大主播了, 怎么说也是能月入10万+的土豪，他怎么就住在这种地方啊？
时清嘉把自己的坐标给江亦流发过去：“我到了，你家在哪栋楼？”
【江亦流：5号楼一单元8号】
确定了, 他还真的是住在这里啊！
时清嘉一路走过去，就没见到几个住户, 好多人家的窗玻璃都被砸破了, 眼见得是很多年没人住过，就这么个好像恐怖片取景地的地方，住着个年收入超百万的大网红。
时清嘉觉得很神奇。
不过这种错位感在她敲开江亦流的家门时就消失了。开门的男人穿着宽松的家居服, 胸部的位置鼓鼓囊囊的，让时清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她确定了，这不是沈伏峰喜欢吹嘘的美妙的100D，那里面的痕迹是缠了好几圈绷带。
这是受了多重的伤啊……
“谢谢你过来看我。”江亦流带着她往客厅里走，可能是因为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的缘故，他现在看起来比平时在外面放松许多, 连紧绷的肌肉都软了下来, 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只舒适地趴在天台上晒太阳的大狗。
这套房子是和时清嘉家里差不多的那种老式三居室。虽然老破了点，但被收拾得非常干净, 和时清嘉刻板印象里那种单身男性的居所完全不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等，她倒也没必要先入为主觉得江亦流就是单身男性啊。
时清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就这么直接跑到人家家里有点冒昧了，她的眼睛慢慢睁大，比之前更加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陈设。
家具都是用了二十多年的那种老样式，但也都非常干净，墙上挂了许多张照片，仔细一看，都是一座座的废墟。能看到无人山村、满地弹壳的废楼、废弃工厂、海景酒店……每张照片的色调都是灰暗阴冷的，因为数量太多，让这套本来应该充满温馨烟火气的房子都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暗色。
“坐。”江亦流指了下沙发，然后往茶几上放了个藤编盘子，又指了指：“吃。”
时清嘉定睛一看，里面放满了各种奶糖、水果糖、小蛋糕、巧克力……
时清嘉：……
吃这么多甜的还能保住这一身肌肉真不容易了。
她也把自己带来的蛋糕盒子放在桌上，跟那糖果盘放在一起，意有所指地问道：“这么多糖，家里孩子吃了不太好吧？”
江亦流毫不客气地开始拆盒子，埋头道：“就我一个人吃的，我会注意刷牙的，没事。”
时清嘉：……
群主你真得小心你的肌肉群了！
她长叹一声，没眼看江亦流这着急忙慌扒拉巧克力盒子的样子，往沙发上一靠，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你还是胸背部受伤了。要是普通的城探外伤，怎么也不至于伤到这里吧？”
像是这种做户外的，身上受伤也算家常便饭，可一般都是胳膊腿这种经常运动的地方，能在胸前裹绷带的，那得是她之前遇到绑匪的那种情况了。
江亦流拆盒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她，又低头继续动作。对面的人也没催，他能感觉到头顶有一道目光耐心看着他拆完盒子，把里面的蛋糕拿出来。整整齐齐的四个盒子，拿在手里还能感觉到刚出炉的温热，几乎可以想象叉子划开洒满巧克力粉的蛋糕层会流出如何美味的巧克力熔岩来。
那一定是甜蜜又温暖的，就好像带它过来的这个人一样。
江亦流也就顺从心意，用早就准备好的不锈钢小勺子划开一个三角口，蛋糕沾着巧克力送进嘴里，和想象中一样的柔滑细腻口感抚慰了他，好像是给他那颗受伤的心也抹上了一层止疼药一样，男人闭了闭眼，终于开口：“我本来是想要去那个航天中心的，结果刚到了南兰境内，我就碰上了几个人。跟踪的时候被他们发现，被捅了一刀。”
时清嘉一惊，立刻坐直了身子，严肃道：“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住了半个月的院，医生说可以回来养着了。一直没精力上网，今晚我就去发个报平安的消息。”
江亦流是个不会说谎的人，时清嘉这才放心下来，开始事后诸葛亮的教育：“你说你跟过去干什么啊？就算那些人真的违法犯罪了也跟你没关系，你看看我，虽然遇到了那么多次奇葩事，可我第一时间都是报警的！”
江亦流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沉闷，他动了动嘴唇，低声道：“可我看到的人是我爸。”
“就算是你爸也……嗯？？？”
时清嘉腾地坐直了身子，之前酝酿的话被这个炸雷轰得全忘了。她不敢置信地重复一遍：“你爸？？？”
“嗯，捅我的人也是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问题大了。
南兰国跟桂省交界接壤，以地小人穷路子野出名，当地最发达的产业就是黄赌毒，江亦流他爸在夏南边境出现，被江亦流偷偷跟踪后还反手捅了儿子一刀，他现在的工作类型简直呼之欲出。
时清嘉欲言又止：“你爸……唉……”
她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默默把桌上剩下的三个巧克力盒子又往江亦流面前推了推。
那家店的芒果盒子其实也不错来着，早知道应该给他多买几个了。时清嘉想。
“没关系，我不难过，我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江亦流冷漠地说道，“我就是没想到……还能再碰见他，我以为他早就死了。”
时清嘉是无意窥探别人的私事的，确认过江亦流还活着且短时间内不会出问题之后她就想告辞了。而且也恰好在这个时候，陆杳打来了电话。
时清嘉松了口气，正巧这时江亦流也看了过来，注意到她的目光，男人还很体贴地用手指了指关着门的卧室：“你进去接电话吧，我不听。”
时清嘉：……
托江亦流难得体贴的福，时清嘉那句“那我走了”没能说出口，只能提着电话进屋接听。
陆杳是来告诉她李代秋的后续消息的。
李代秋作为酒店大亨李奇伟名义上的儿子，被卷入间谍事件，对李奇伟来说其实影响也非常大，可李奇伟并不在乎，他好像完全没了求生的念头，冒着豁出去半个海宁酒店产业的风险也要搞死李代秋，于是在国家和海宁酒店的双重压力下，案件查办进度快得惊人。陆杳通过内部渠道获得了一点消息，李代秋这次多半是死刑了。
时清嘉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听说，李代秋对查出来的所有罪名都供认不讳，但是问他其他的就开始装疯卖傻，在里面疯狂大笑，咒骂你的名字，后来经过检查，确认他精神已经出了问题……”
时清嘉心头一紧，连忙问道：“他不会是想要保外就医逃避死刑吧？”
“那倒不会，因为精神病是进去之后得上的，不满足减刑条例。”
“哦，那没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不要这么快放松。”陆杳难得严肃地说道，“李代秋在里面一直诅咒你，虽然确实是我们两个一起把他送进去的，可他为什么只对你有这么强的恨意？我觉得这不太正常。”
他知道自己是有点神经过敏，李代秋精神已经失常了，按道理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可想到警察抓捕李代秋时他那个仿佛带着报复快感的眼神，他就总感觉隐隐的不安。
时清嘉认真感谢了陆杳的提醒，并且保证自己以后出行一定注意安全，这才挂了电话。
等一回头，就看到江亦流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你挂了电话我才进来的。”江亦流解释道，“我做了饭，一起吃点午饭吧？”
“……”
群主未免也太热情了吧……其实她今天真的只是想看看他的情况。
时清嘉的眼神往旁边飘，想要找个合适的理由拒绝他，结果这一看她才发现，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应该是很久都没人住过了。
看布局确实是一间卧室，只是家具都被蒙上了白布，窗帘拉着，在昏暗的灯光下，就像是影影绰绰的白色雕塑，莫名让时清嘉想到了自己曾经探索过的那些废墟。
江亦流肯定不可能是生来就一个人的。这个房间当初应该也是有他的亲人住过的。
客厅的光透进来，男人一双黝黑的眼睛像是两潭死水一样望着她，时清嘉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身上套了件褐色的围裙，看样子是很习惯这个打扮的。
她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
“好，那就麻烦了。”
120
江亦流的厨艺意料之外的相当不错。
虽然和一个沉默的壮汉一桌吃饭有点压力, 可很快时清嘉就沉浸在饭菜的美味里，除了偶尔感慨一下群主真是人不可貌相之外，连一开始预想的尴尬都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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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久没跟别人一起吃饭了。”江亦流忽然说道。
时清嘉抬起头来, 对面的男人端着碗，目光却越过她落到了对面的墙上, 好像是透过她看到了什么。
“你可以邀请其他朋友来啊。”时清嘉真诚地说，“群主，其实你这个人挺好的，虽然外表看起来有点高冷, 可只要接触了就能发现人非常仗义，嗯，做饭手艺也超棒！”
江亦流的嘴角勾了勾：“谢谢夸奖, 不过我没有其他朋友，也没有亲人在了。我妈以前是这个印刷厂的员工, 后来厂子倒闭了, 她也在那个时候患上了重病，医生说那病很难治，我爸就……卷了家里的钱跑了。这么多年没听过他的消息, 我还以为他死在外面了，没想到……”
时清嘉没想到江亦流就这么猝不及防把自家的事倒了个干干净净，她捏紧筷子，尴尬地沉默片刻，才从记忆里模糊地拎出了什么。
还记得他们当时在双虹岭探索那片原始森林的时候，江亦流突然对污染企业的话题格外激动。
那时候他说了什么来着？好像是说, “你们都觉得污染不好, 可我们江省本地工人家庭，有很多当年其实都是这些污染的受益者”。
能住在印刷厂家属院的, 肯定都是当年印刷厂的工人，比如江亦流的妈妈。在当时这可是个体面的工作，收入高福利好，江亦流在这个房子里肯定是度过了一段快乐的童年的。
只是后来……厂子倒闭，当爹的跑路，甚至他妈生病都很有可能是因为厂里工作时接触的致癌物导致的。
时清嘉不敢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是怎么从那段日子走出来的，但他肯定是既怀念那段衣食无忧的日子，又痛恨印刷厂给自己的家庭带来的苦厄的，他一个人撑起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结果等他长成了肩膀足够宽厚的成年人时，他想要保护的那些人却全都不在了。
“我爸跑的时候，我还不会做饭，可我妈生病了，就只能学着做。不过我没想到我妈病发展得那么快……她都没吃上点好的，就走了。现在能跟人一起在这张桌上吃饭，我挺高兴的。”
说起这些惨痛回忆的时候，江亦流的神情却是非常平静的，甚至还有些温暖，就好像那些曾经差点压垮他的过去，如今已经变成了他肌肉的一部分，能帮助他更沉稳地站在这片土地上。
“那咱们还挺像的。”时清嘉也笑着说道，“我爸去世的时候，我估计也和你差不多年纪，后来我妈生病，我也是学着给她做饭什么的。不过我比你幸运点，遇到了很多好心人，他们帮着我找医生帮我赚钱，现在我妈也能一直吃着我做的饭。”
她朝他眨了眨眼睛：“我觉得你身边肯定也有很多这种好人，所以，以后你的日子也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这回轮到了江亦流捏着筷子愣在了那里。
他其实和时清嘉一样，也没想过去打听别人家的私事。真的就是和他说的一样，太久没有和别人在这屋里同桌吃过饭，就和亲人唠家常一样，在饭桌上说起了那些，他自己都快忘记的往事。
可是……谁能想到听故事的人，其实自己也有个差不多的故事呢？
既然她都能长成巧克力熔岩蛋糕的样子，那自己只要努力下去，应该也会有一天走出这个被污染的老家属院吧？
“……嗯，希望能如你所愿。”
虽然面前的男人还是面无表情像是个不法分子的样子，可时清嘉却总觉得他好像开心了很多。
吃完饭后还主动给她讲起了墙上挂着的那些照片，讲他曾经探索过的那些地方。
“这是个西尼境内的军事基地，位于三国交界处，已经废弃了两年了。里面没什么物资，早就被搜刮干净了。可倒是还留着一具尸体，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穿的是当地童子军的衣服，看起来像是被炸死的……对，没错，那边的孩子都是要上战场的，休战前可能三国的青壮年都死得差不多了。”
“这是鸡尾洞，你还没有探洞经历，要是想去的话这里可以算是个初学者适宜地点。我记得洞底还有几块奇石，要是没被那些兔崽子们糟蹋了，还是很有看头的。”
“这是个废弃医院……我们上次去落鹤山的那种小医院不算，去这种地方你最好准备好防辐射服。因为如果有CT设备没有处理的话，靠近对人体有害……”
江亦流平时算得上是个沉默寡言的闷子。可他跑过太多地方，随口说的几句对时清嘉来说就是宝贵的经验。时清嘉聚精会神听着，从这只言片语中渐渐拼凑出了一个人完整的十年。
除了在这套只有他自己的房子里休整，就是在通往各个废墟的路上。没有人与他同行，他也不需要别人的陪伴，因为他已经认定了自己的生命空寂如废墟。
“下次你想去哪，可以叫上我们一起。”时清嘉第一次主动对江亦流说道。
一个二十多岁年轻人不该如此迟暮，如果她能做些什么的话，时清嘉还是想要拉他一把。
“我们？”江亦流重复道。
“对，我，赵小溪，还有群里的很多人……群主，其实有很多人都非常崇拜你。”时清嘉诚恳地看着他说道。
江亦流眼睛微微往上一瞥，还不等他说什么，时清嘉立刻强势插入：“你可别看不起这种陌生人的崇拜，说什么崇拜是距离理解最远的距离这种话啊。世界上那么多人，本来大部分的关系都是这么肤浅的。可你想要的那些灵魂之友，也都是从这些肤浅关系里面慢慢发展出来的。你不能指望自己是欧皇附体，买的每一注两块钱都必定中头奖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她还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群主，我相信你！你已经坚强地走完了那么艰难的日子，现在你周围都是鲜花和掌声，以后总不会更差了吧？”
江亦流定定看着她，然后移开视线，重新盯着墙上那些照片看。
总觉得面前的人有点刺眼。
又甜蜜，又温暖……就像是小时候他放学回家时，妈妈给他冲的那杯桂花蜂蜜水。在临江的寒冷冬日里给他带来了一次次期待和快乐。
“好。”他慢慢点了点头，“等我伤好了，我就去试一试。”
“那我等着。”时清嘉也笑起来，和他一起看向那面照片墙。
其实抛开过于灰暗的色调来看，时清嘉觉得江亦流这面照片墙还是非常不错的。让她想起了杜晴家里那面展示了各个高山之巅采来的石头的功勋墙。
自己家里也可以搞这么一面照片墙。反正陆杳拍摄技术那么好，把她去过的地方挂在墙上，等她跑不动了，就每天用飞镖随机决定一个地点，强迫身边的朋友听她讲过去的事情……
“这是桂省的长丰山，夏左交界处著名的古达峰就是长丰山的最高峰，你看，这里有座已经废弃的庙，不过我没上去看过，听说是挺不错的。”
他指的那张照片算得上是这面墙上为数不多的鲜艳色彩。只见一片浓绿的长丰山脉，半山腰处隐约可见绿树掩映的红墙黛瓦，从规模上来看，江亦流说的那座庙至少有二三十间房子，绝对算得上是大庙了。
时清嘉很感兴趣地问：“这么大规模的寺庙怎么就废弃了？你当初为什么没上去看看？”
江亦流回忆了一下，然后说：“当时我是要去那边的一个废弃水库的，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继续上山不安全，所以没上去看。那座庙好像是当地为了拉动旅游业建造的，印象中应该是因为资金不足而废弃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那你还记得在哪吗？我还没去过这种废弃庙宇，想抽空去看看。”
江亦流不但把庙的地点告诉了她，连带着周边的废弃水库和其他城探点都说了下，算得上非常贴心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清嘉下楼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老太太往楼上走。
她牵着两条小泰迪，还开着公放给女儿打电话，老人机的声音很大，时清嘉隔着五六米都能听到女儿无奈的声音。
“妈，你还是搬来跟我一起住吧，那边连个人影都没有，你天天走楼梯上下的，我……”
“谁说的没人？我楼上就还住着个壮小伙呢！”老太太中气十足，“之前你杨阿姨家的小子，还记得不？不爱说话，可人特好，上次还帮我搬水扛米的。我去你家有啥用，白天家里没个人，还没有人家小江贴心！”
她打着电话上去了，时清嘉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这声音也许四楼的江亦流隔着门都能听到。
时清嘉忽然想起了自己还在北斗救援队时，是平生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哪怕在雪山之上，只要给予一点阳光，也有孤独的植物绽放出花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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