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江亦流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 他给时清嘉打包的资料,虽然是他之前探索废弃水库的边角料,可也把那座他没去过的废庙的前世今生都写得很详细了。
这座庙就叫长丰庙, 最早能追溯到一千五百年前,中间几经战火, 主体建筑多次被摧毁又重建,最近一次修缮还是在两百年前。
十几年前竹省开始大力发展旅游业,当地政府就想起了这座破庙,斥资上亿对其进行重新修缮, 喊出口号要打造国内一流名山大庙。结果修到一半那届一把手就因为贪腐问题进去了。
新上任的领导对修奇观不感兴趣,资金全部用来搞乡村基建,那座对长丰山旅游业不一定能起到拉动作用的庙就留在了那里, 天长日久,变成了探险者们口口相传的灵感缪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谓灵感缪斯, 就是指所有探险者都梦想着一睹天颜, 但只有极少数体力运气双优的人才能真的见到的意思。
长丰庙当初修缮的时候虽然是当成旅游景点来设计的,可因为半途停工后再没有人管过,中间历经多次山体滑坡, 原本就不太容易上去的山路已经完全塌陷了,想要去庙里探险,得有着跟沈伏峰那样能翻越古达峰冲下巴巴罗平原,直取左加首都的勇气。
而正巧,时清嘉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拥有运气(?)和实力的人。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时清嘉在自己的主页挂上了预告,如今她的粉丝量已经非常可观了, 预告下面评论数量很快上千, 大部分是期待的,可时清嘉也发现了一部分很奇怪的评论。
【啊……终于小时姐也没能摆脱潮流, 要去挑战应许之地了吗?】
【赌五毛小时根本到不了那里,也许在幽灵河就被吓退了呢?】
【别太瞧不起人啊!怎么说半小时也是发现过尸体枪支贪污犯的人,我赌她能穿过魔鬼林进庙门,不过最多也就到睡佛那,不能更多了。】
时清嘉:???
她好像一直处于一个唯物世界观架构下来着,这些人要不要翻翻哲学课本看看他们在说什么?
时清嘉在评论区问了一句,立刻就有人争先恐后地跟她科普这些传说。
据说长丰庙是有邪神守护,所有想要进去的人都会受到诅咒,要不受伤要不电子设备失灵,还有人能收到幽灵的信号。所以除了一小部分幸运的人,大部分探险者在半路就因为不可抗力直接退了。
时清嘉:……
她反手就把城探预告撤了下来。
看过恐怖片的人都知道,不作不会死,虽然她坚定自己处于唯物主义世界观中,可非必要不冒险还是她苟活到现在的人生准则。
可是互联网是有记忆的。一开始那条预告下大家还只是平平常常讨论,等她把预告撤下去之后,不知内情的吃瓜群众打听了一下长丰庙的传说,顿时就炸了。
【怎么就撤下来了?是不去了?不要啊!我想看!】
【小时姐你是无所畏惧的锦旗战士啊!怎么能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传言放弃探索,你应该是无所畏惧的!勇往直前的!】
【冲啊小时姐!你去的话我们给你打赏满汉全席!而且你不想亲手戳穿那些封建迷信的谣言吗?!】
时清嘉认真浏览了所有评论,然后诚挚感谢,继而不约。
她看了看自己的账户余额,油然而生一种莫欺少年穷的扬眉吐气。
只不过当她最大的恰饭赞助商找上门的时候,时清嘉觉得自己的账户余额突然又有点撑不住了。
漫漫直播平台计划搞一期探秘专题活动,一个月后会评选出最受欢迎的十大探秘视频。前三名可以获得漫漫直播帮忙谈下来的星岁手机合作广告。
星岁手机,夏国首屈一指的电子巨头,他们的合作机会是哪怕国内一线明星都要打破头去争抢的。漫漫直播放出这个消息之后,户外区的所有up主直接疯了。甚至还有银河直播平台的千万级别up主连夜带着粉丝来这边开小号的,就想争取到这么个合作机会。万一搭上星岁的线,以后再有合作那不是能首先考虑吗?!
时清嘉看了看自己的评论区还在闹腾着让她去长丰庙的粉丝们,深深吸了口气。
喊着莫欺少年穷的人终究是要走上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的路的。
时清嘉生无可恋地开始准备出行,然后就收到了陆杳突然发来的一个大压缩包。
【木日:我联系上了之前曾经探过长丰庙的几个人,这是他们提供的一些注意事项。其实只是地形有点危险,灵异事件应该只是那些探险者以讹传讹。你放心,我已经找到了一条适合咱们上去的路,没问题的!】
时清嘉沉默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谢谢”。
其实这次她定下去长丰庙的目标之后根本就没跟陆杳联系过。因为她觉得这么危险的地方并不适合柔弱的陆杳,结果没想到在她什么情况都没透露的时候,陆杳已经看着她的主页默默准备好了一切。
而她甚至没打算通知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在对话框里敲了又删,最后所有的疑问劝说都吞下去,变成了一句话。
“那后天我开车?”
【木日:不用,我妈上次给我请的保镖还没辞退呢,到时候带一个帮忙开车就行。】
时清嘉突然就感觉自己的感动被对有钱人的鲨意冲淡了很多。
*
哪怕赚到钱了也只敢从公交自由进化成打车自由的时清嘉第一次体验到了有钱人的快乐。
陆杳说的“带一个帮忙开车”那是真的就只开车,除此之外,还有帮忙搬设备的,帮忙订酒店谋划行程的,专职贴身保护的。有这四个人跟着,他们这一趟完全没有探险的氛围,比跟团旅游还要潇洒轻松得多。
陆杳还抱歉地说:“王哥他们三个只在路上跟我们一起,上山的时候只有刘哥帮我们提点重的东西。要是你不习惯的话,也可以只有我们两个上去。”
时清嘉:没有不习惯,甚至想要回去以后自己也雇这么个团队了。
她数了数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又畅想了一下如果真的能和星岁搭上线以后的美好未来,顿时决定自己作死的勇气更足了。
他们抵达长丰山的时候不是太好,前两天刚下了一场大雨,山路还有些泥泞。那位叫刘荣的保镖站在山底下看了半天,然后点了点头:“能上去。”
“确定吗?如果上面的路况还不太行的话,我们可以等几天。一切安全为上,不用勉强。”
“不用。”刘荣摇头说道,“这个季节,大雨之后几天内都不会有雨,正是上山最好的时候。你要非等地干透,搞不好就又等来一场雨。”
他说得应该没错,因为时清嘉确实看到了许多上山的游客。还有戴着小红帽的导游带队,至少正常的上山路一定是安全的。
“小时姐?是小时姐吧?!”
身后突然传来了惊喜的喊声,时清嘉扭头看去,就看见了一个身穿鲜黄色马甲的年轻男人,正一脸兴奋地朝她拼命挥手。
时清嘉看了看那人的脸,不认识。便以为是自己的粉丝,朝着他礼貌地笑了笑。
男人的动作一顿,灿烂的笑容收敛了起来,表情变得有些拘谨,他仍然笑着说:“小时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范宇啊!之前在耀华机械厂你还救过我呢!”
他说起耀华机械厂,时清嘉才有了印象。那还是罗鸿他家买下来的厂子,在拆迁之前邀请她去探险直播。她在那里遇到了白跳珠,然后好像确实救了一个被SB队友推进海里的人来着……
“哦哦,是你啊!”时清嘉恍然大悟,“你也是来这里直播的?”
范宇摇了摇头,说道:“我早就不做主播了!以前是不懂事,觉得入行能赚大钱,才被那个李百给坑了。我回去就发现自己不是这块料,还是踏踏实实找个工作靠谱。后来花了不少功夫,找了个大半时间是在户外的工作。今天就是来这里上班的!”
“那也挺好。”时清嘉也笑着说。
虽然现在直播行业发展兴盛,可也确实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吃主播这碗饭的,这个范宇能抛弃暴富的念头及时抽身而退,确实是个很清醒的人。
时清嘉有点好奇:“你现在是做什么的?长丰山管理处吗?怎么会来这里上班?”
“我现在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就有人喊他的名字。
“小范,怎么还不上去?是上面路况不好吗?”
范宇赶紧回头,朝那人解释道:“傅队,我刚遇见个朋友。她以前救过我,跟她打个招呼。对了,傅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时清嘉,漫漫直播上面很有名的主播!你估计也知道她,她上了好几次热搜呢……”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才发现根本没人搭理他。只好尴尬地闭了嘴,扭头又跟时清嘉介绍:“小时姐,我现在在北斗救援队工作,这是我们副队长,傅玉昌。”
时清嘉的表情有些奇怪。好久才淡淡说道:“不用介绍了,我认识傅队。”
122
刚才一直没搭理范宇的男人几大步跨上前来, 表情惊讶又激动,他抬起手,像是要给时清嘉一个拥抱, 可随即就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只是仍然挂着克制不住的喜悦笑容。
倒是时清嘉主动走过去,轻轻环抱住他,说道:“好久不见,傅队你怎么现在还是副队啊?”
傅玉昌脸上激动的表情凝滞了, 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最后狠狠拍了下时清嘉的后背。
“这么久没见,你就不能说点暖心的?”傅玉昌咬牙切齿说道, “这么多年你都去哪了?气性这么大,也不联系一下我们!”
时清嘉咧嘴笑道:“我倒是想联系, 不过傅队你天天往山旮旯里面钻, 谁知道你手机什么时候有信号?而且我都跟老沈杜晴他们会合了,老沈没跟你说啊?”
“沈伏峰这臭小子!跑走了就跟撒欢的哈士奇一样,我估计他也早就把我给忘了!”傅玉昌骂骂咧咧说道。
傅玉昌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人, 只有两个是她认识的。范宇目瞪口呆看着那两个在自己看来已经是队里前辈的人拘谨地跟时清嘉打招呼,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他都不认识了。
“傅队和王哥柳姐是我原来在北斗救援队时候的同伴,”时清嘉给陆杳介绍着面前的人,然后对傅玉昌说道,“这是陆杳,我的好朋友和合作伙伴。”
“你们好。”陆杳友好地跟傅玉昌几人打招呼。
他那出色的样貌让几个人都是眼前一亮, 特别是那个叫柳照夕的女人更是两眼放光看了他好久, 然后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转头对傅玉昌说道:“傅队, 我就说嘉嘉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这位陆先生看起来就很像是……”
“咳!”傅玉昌重重咳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同时不太隐蔽地狠狠瞪了她一眼。柳照夕自觉失言,赶紧闭上了嘴。
几人寒暄继续,只是陆杳却在听到了那个“是”的时候目光微微暗了下。
到底是“很像是”,还是很像“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没见过活着的是平生,可他现在忽然很想知道,时清嘉在看向他的时候,到底是看着现在的朋友,还是从前朋友的影子?
“本来应该找个地方跟你好好叙叙旧的。”傅玉昌遗憾地说道,“可惜我们现在有紧急任务,必须上山。只能有机会再聊了。”
“有人被困在山里?”时清嘉很有经验地抓住了重点。
“是啊!听说是个驴友团,一共八个人。下雨前上山的,被大雨困在了山里。一直联系不上。”范宇终于是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抢答道,“小时姐,你以前不也是北斗的成员吗?这次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啊?”
他刚才已经听老队员科普了时清嘉原来在北斗时候的丰功伟绩,此刻正陷在“我的救命恩人原来是龙王归位!”的兴奋中不能自拔,极力想要拉拢时清嘉和他们一起行动。
时清嘉看着他们穿着的鲜黄色马甲,以及那熟悉的全副武装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已经不是北斗救援队的人了。而且我这次是来直播的,和你们在一起恐怕会耽误事情。”
范宇虽然很惋惜,可救援时间一刻千金,没人浪费时间再跟时清嘉说什么,到了第一个山路岔口后双方就分道扬镳。
陆杳也是这时才开口问道:“那位傅队长也是你的好朋友吗?”
时清嘉稍一迟疑,然后摇头:“其实不算关系特别好。”
陆杳定住脚步,诧异道:“可我看刚才你们两个的相处模式……”
时清嘉摆了摆手:“那是好久没见面太激动了。傅队其实是个很低调的人。原来我还在队里的时候,记得他跟所有人的关系都不错,但总是很没存在感。队长不在的时候,大家总会下意识跳过他找平生定调子。不过还好傅队人随和,从来没说过什么。”
她说起那个人的名字时已经很平静了,眼中只有淡淡的怀念,显然是已经从过去的痛苦中走了出来。
他们走到人少的地方,就打开了直播间,时清嘉看着满屏刷过的“半小时今天能不能碰到鬼?开盘啦!”已经能很淡定地露出商业微笑了。
“各位观众大家好,为了响应群众呼声,也为了在漫漫直播平台的星岁选妃大赛上面恰一口饭,这次我准备真的去探索一下那个建造未半而中道崩殂的长丰庙……不是作死,大家要相信科学,我真的不是来作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清嘉无奈地看着聚众抬杠的评论区。想起陆杳给她收集的那些资料,之前对那些所谓遭遇灵异事件的主播的鄙视已经变成了淡淡的同情。
都是被这样逼上梁山的,不然的话大概他们也不想造假……吧?
时清嘉一边给直播间科普着“灵异直播造假一百法”“鱼线的一万种妙用”,一边就已经来到了一条小溪的旁边。
溪水也就及膝深,因为不是正常的上山路,上面没有搭桥,需要涉水过去。最重要的是,这里就是诸多探庙未遂的视频里所谓的幽灵河。
有十个主播在水里看到过鬼影,五个下水受伤返回,还有两个据说感受到拖拽感,连滚带爬上了岸没过去。
“根据统计,拍到鬼影的视频都在春季三到六月间,这个时间段这里的溪水中会生长一种红黑色水草,如果往里面丢一个塑料袋就能拍摄出红色黑色白色……的幽灵。这种水草边缘有锯齿,水底还长有一击即退的刺壳螺,所以不注意就会受伤还找不到凶手——喏,就这个。”
说着,她就弯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水里捞出一把水草,把那捧小锯子一样的水草捧到镜头前面,这里面正好还有一个长满了刺的螺,从尾部猛呲出一股水,要是它还在水里的话,估计溜得影子都没了。
评论一片的666破案了被骗了,时清嘉扫了一眼,神情淡然。
“还有那种遇到高能场面就大吼大叫镜头拼命晃动的,门突然开了的,远处鬼影晃动的——不说100%,90%都是靠无人机和鱼线以及开门模块工作人员等一起造假的。”时清嘉认真解释,“我知道很多城探主播都喜欢把探险往灵异上靠,也理解很多人就喜欢看阿飘出没找刺激。但是刺激归刺激,包括我的城探直播,真的都只是大家生活中的一点小娱乐,可真的别为了那些那些满口C语言大战阿飘的主播上网冲锋陷阵舌战群儒。谁不是家里爸妈的小宝贝啊?不值得,真不值得。”
她这话可谓诚意满满,甚至有点砸同行饭碗的嫌疑了。本来应该取得不错的效果,结果话音未落,她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闷叫。
时清嘉默默转过头来,就看到从上山开始就好像不存在的刘荣正一脸尴尬地金鸡独立站在水中,看抬起来的那只脚别扭的样子,明显是被什么扎到了。
……大哥,你其实是对家派来的卧底吧?
“刘哥,怎么了?”时清嘉涉水走过去,想看看刘荣的伤势,结果对方却连忙摆手。
“没事没事,没受伤,就是我觉得下面这东西不是你说的那刺螺……”
他边说边伸手往水里一捞,动作比刚才的时清嘉还要迅速,转眼手上已经多了一块亮闪闪的东西。
刘荣在水里擦掉拿东西表面污泥,然后就呆住了。
“这东西……怎么像是金子啊?”
……嗯?
时清嘉快步走过去,接过那东西仔细看。那是金光灿烂的一块薄片,入手却很有重量,薄片上有精细的花草纹路,看上去华美非常。
“确实是金子。”陆杳也伸手掂了下,笃定道,“而且纯度还很高。”
“……那我发了啊!”
“你先别高兴太早。”陆杳失笑,“你仔细看看,这应该是镶嵌在什么器物上面的金箔。看做工和花纹样式,不像是近现代产品,很可能是某件古物上面的碎片。”
那就不奇怪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夏国历史上,竹省有长达四百年都处于混战之中,被割据成一个个连现在的省辖市都比不上的小国,这中间出过上百位王爷和十几个皇帝,因此经常能发现一个个像是农村地窖一样的古墓,前两天下了大雨,也许是某座古墓被冲塌,里面的东西流出来了也说不定。
时清嘉对古墓很感兴趣,可这次她的主要目标还是长丰庙,不过等到探庙结束,也是可以抽时间往山里走一走,找找那个被冲开的古墓的……
她走神了好一会儿,等反应过来才发现陆杳也好久没出声了。他还在盯着那块金箔,表情却有些纠结。
“这东西咱们不能拿走啊。”时清嘉赶紧叮嘱,“不管是不是古董,咱们要是拿走了再报警就跟以前不是一个待遇了。”
陆杳回过神来,有点无语:“我不是想拿走,就是觉得这金箔有点奇怪。我之前研究过竹省出土的古物,因为这里的地质特点,出土金器一般都会因为表面附着物被氧化而沾染其他颜色。可是这块金箔太干净了……”
时清嘉把那块金箔包好,塞进了背包里:“先收着吧,等到出去了咱们找机构鉴定一下就知道了。反正了这东西,这次城探的报警已经预定了。”
123
经历了之前的间谍事件后, 时清嘉自觉已经完成了究极进化,现在只要没人半路跳出来用枪打她,哪怕是进派出所她也感觉跟回家一样, 超有安全感的。
涉水之后她又穿过了“魔鬼林”,证实了之前那些所谓灵异视频中的鬼叫其实是经过变声的噪鹃叫声, 同时还在几棵树上发现了忘记拆除的微型滑轮组,更证明了之前曾经有人在这里靠鱼线装神弄鬼过。
等到长丰庙那红漆剥落的墙角出现在镜头里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再提起阿飘了。
寺庙这种地方,当它废弃的时候也是和其他建筑不同的。
那红墙黛瓦被苔色侵染, 不但没有荒颓之感,反而给原本有些现代化的建筑更增添了一分古韵。拾级而上的时候,总觉得到了黄昏时分就能听到暮鼓敲响, 石阶尽头会有小沙弥推开寺门。
可现实是他们根本走不到寺庙门口,一堆乱石堵住了上去的路, 上面甚至已经生长了很高的植被, 看来是不知多久前就已经堵在这了。
“到了这里就得绕路了。”时清嘉拿着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资料,在上面勾了一条路出来。
其实要是她一个人的话,这么个小土坡完全可以考虑翻过去。只是现在有了陆杳和摄像机, 就得寻找一条没那么大危险的路了。
“稍等一下,这里有点不对劲。”陆杳突然说道。
他走上前去,从土坡上生的带刺植物顶端拽下了一缕灰褐色的织物。放在指尖搓了搓,就发现这东西应该是某种毛呢大衣上刮下来的绒。
“还没有老化,这应该没掉下来多久。”
“难道是有人从这里爬进庙里了?”时清嘉抬头仰望着土坡,只觉得一阵无语。
会穿着毛呢大衣这种中看不中用的衣服来爬山的, 想来也不是什么专业选手。这种人还敢攀爬雨后松散的土堆, 只能用不怕死来形容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爬上去了没有。
时清嘉皱了皱眉。她只有在很久以前废弃工厂直播的时候碰到过其他人, 那次给她带来的并不是很好的回忆,所以如果有可能避开的话,她还是不想跟游客撞上的。
……算了,能穿着毛呢大衣来爬山的,恐怕也没这个本事能爬进庙里。
他们沿着自己另外选的那条路上山,没过多久,就看到了一角已经坍塌的琉璃瓦。屋角塌下来的时候砸塌了砖墙,刚好能从这里进入庙内。
眼前的天光好像都突然暗了一下。
一棵巨大的菩提树从山壁上斜斜长出来,树冠如盖,正好遮住了半面庙堂。他们从屋后绕到房前,才看到房檐下已经掉了一半的牌匾,歪挂着“方丈院”三个字。
方丈院一般都是寺庙里主持或者方丈住的地方,没想到长丰庙说是没完工,却连这种附属建筑都已经盖了起来。
方丈院的门开着,走进去却只见水泥墙面地面,就像是个灰色的骨灰盒,用外表的勉强体面遮掩住了里面的实质性死亡。
墙角在手电筒的光照下闪了一下,走进了才看到,居然是几个绿色的啤酒瓶,跟一个破破烂烂的睡袋堆在一起,极不和谐地出现在不属于他们的地盘上。
“应该是当年的施工工人留下的。”时清嘉戴着手套拿起酒瓶看了看,上面的生产日期是十年前,再看睡袋也是早就连里面的棉花都硬结成了块,可能是当时的施工队留下的生活垃圾。
只不过……这寺庙是伴着啤酒一起建起来的,到时候入驻的和尚们会不会觉得这是赛博破戒呢?
不过时清嘉很快就感觉,如果长丰庙真的建成,到时候搬进来的和尚们估计是没空计较赛博破戒了。
因为这座庙追踪溯源,最开始也只是当地政府为了拉动旅游业建立起来的“网红款”,设计者估计没有认真研究过佛教建筑规范,很多的规制连她这个外行都能看出不对来。
比如完成度最高的藏经阁,内部装修都已经基本到位,一排排的书架除了摆放提前买好的经书之外,还有一些“寺庙文创”。时清嘉就从那些抽签桶祈福签中,发现了一盒盒印着各大佛陀十八罗汉的……扑克牌。
也不知道佛祖知道自己的形象被用到赌具上以后,会不会降下大慈大悲加特林菩萨普度众生。
据陆杳说可能是珈蓝殿的建筑还只有一个壳子,可这里却是堆放了不少将来可能会放进庙堂里的佛像。除了四大天王、各位菩萨之外,时清嘉居然还看到了明显是道教装扮的塑像,陆杳上去研究了一下,迟疑地表示这可能是元始天尊和二郎真君的结合新品。
当时的建设方不会是想要顺应夏国人民见神就拜的习惯,准备把长丰庙建设成买股型寺庙吧?!
这项目被叫停得不冤啊!
时清嘉看了几栋建筑,表情已经从惊愕变成了麻木,等来到钟塔的时候,已经觉得自己之前感受到的那种清净悠远气氛是错觉了。
直播间里的网友倒是适应良好,不但没感受到时清嘉的震撼,反而是用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来表达看出殡不嫌棺材多,见禅房只是一片还残留着脚手架的普通平房,便催促着时清嘉赶快到大雄宝殿去看看那里是不是还供奉着耶稣十字架。
就在他们打算直接绕过禅房往前面去的时候,刘荣却突然往前跨了一步,他挡在陆杳面前,眼睛紧紧盯着一座禅房内部,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陆先生,小心,这里面藏有人。”刘荣低声说道。
他是军队出身,又做了多年保镖,敏感程度远超一般人。时清嘉往他关注的地方看了好久,才听到几声不明显的喘息声,应该是里面的人被叫破位置发出的紧张声音。
她拔出甩棍,和刘荣一起慢慢靠近门口,可没等两人进门,屋里那人已经高举着双手跳了出来。
“误会!都是误会啊!我也是上山的游客,不是什么坏人啊!”
那是个长相斯文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他看了眼虎背熊腰的刘荣和时清嘉手上的甩棍,更是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游客你紧张什么?”时清嘉斥了一句,手上的武器没收起来,她经历的稀奇古怪的事多了,已经有点被害妄想症,看谁都不像好人。
那男人苦着一张脸,看了看陆杳的摄像头,又往旁边挪了挪:“我这不是看你们在直播吗?我社恐,不想被拍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理由听着有点糊弄,可陆杳还是把摄像机镜头往下压了压,宽慰道:“你放心,我们直播都是自动勾选人脸马赛克的,不会把你的样子拍出来。”
男人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便绕开三人要往外走。
“等等。”时清嘉又喊住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干什么?”男人警惕地看着她。
时清嘉的目光在他皱巴巴脏兮兮的冲锋衣上扫过,微微一笑道:“你别误会,只是我们上山的时候碰到了一支救援队,听他们说有个驴友团被困在了山里。就想知道是不是你们,看你需不需要我们帮助?”
男人的脸色变了变,然后才故作镇定道:“我和我朋友们确实是来这里旅游的,不过你们误会了,我们没有被困,就是手机没电了没空联系外面。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也给救援队的人说一声,不用浪费人手来救我们了。”
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看走的方向,正是时清嘉他们还没来得去的大雄宝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怎么回事?主播为什么要拦住那个人?怎么就确定他就是被困的驴友团?】
【看他的衣服啊,都皱成咸菜了,后面还有陈年的泥点子,肯定是在山上呆了好几天了。正好我听说前几天长丰山区下了大雨,符合他现在的形象。】
【还说什么手机没电了没法联系外面,简直就是胡扯。我平时出门逛街手机没电了都慌得要死,他们这群在深山里呆了好几天的,跟外界失联了还能这么淡定?我看这里面肯定有鬼!】
【只有我觉得他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吗?主播跟上去看看啊!】
【emmm大家都说了不想被拍进来,尊重一下素人的意思会死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清嘉看着各执一词的评论区,说道:“大家先别吵了,反正不管有没有人,我们都是要去大雄宝殿看看的。这样,我继续开着人脸马赛克,同时把变声器也打开。这样万一遇到了人,也不会暴露隐私。”
其实她也觉得那人有问题,或者说,从上山到现在,这座长丰庙处处都透着古怪。
大雄宝殿是每座寺庙里最重要的建筑,这里会供奉着包括释迦牟尼在内的大部分佛像,正常运作的寺庙中僧众会朝暮在这里修持。长丰庙虽然没有完成,可最重要的佛祖塑像却已经安置到位。
此刻时间已过正午,刚踏进大雄宝殿时,他们花了一段时间适应突然的光线变化,然后才看清了高阔的空间和其中的佛祖金身。
佛像前的长条供桌上,摆着几瓶可能是当年施工队留下的矿泉水。就在供桌两边,四个人分列两侧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的一起扭头死死盯着刚刚走进来的他们。
124
时清嘉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遇到了两排死尸。
无他, 这些人的情况实在太不正常了。
四个人的衣服都和刚才的那男人一样又脏又皱,他们的脸色惨白,眼睛不知为什么布满了血丝, 明明是长相性别都不一样的四个人,猛一看却好像是从同一个墓里爬出来的一样。
刘荣差点就直接拔刀了。
“你们是谁?”最左边的女人终于开口问道。
……我才是想要问你们是谁吧?!
时清嘉淡淡看她一眼, 也没回答,只是让陆杳镜头避开那几人,继续向直播间介绍大雄宝殿。
“这里的状况比我们想象中好很多,大家看, 因为长丰庙没有设置天王殿等其他庙堂,所以四大天王、弥勒佛都和佛祖像放到了一起,这里的规制……”
“哎哎哎?你们干嘛呢?这里不让乱拍的!”
那四个人一下子就摆脱了僵尸的状态, 说话的那女人还挥着手要上来拦摄像头。
刘荣一个错步就把她牢牢挡住,陆杳仔细调整镜头位置, 淡淡看她一眼, 说道:“这里好像并不是你们的私人区域?你从寺庙门前的土堆上翻进来的时候,也没人跟你说这里不能拍摄吧?”
他看着那女人身上的大衣,已经认出了这就是之前他从土堆上发现的布料来源。
那女人一噎, 恨恨看他们一眼,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一个年长些的中年男人拦住。他两鬓斑白,虽然状况同样不好,可却比其他人看起来亲和多了。
“误会,我们没那个意思。”中年男人笑道, “我叫陈书和, 这是方静、史泰来、章早,我们都是来这里旅游的。方静不想让你们拍也是因为这里是大雄宝殿, 万一犯了佛祖天颜,被佛祖怪罪了可不好。”
时清嘉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然后道:“没关系,佛祖普度众生,一定能体谅我们这种小主播恰饭的艰难的,要是他不体谅,那说明这庙里的不是真佛。”
陈书和也被她顶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强笑两声,继续和他三个同伴站到一起面面相觑了。
【我擦,这几个人绝对有问题啊!看他们的样子,就跟我通宵两天一样,普通驴友团会这样?】
【还有他们这样一直站着也很诡异啊!刚才一起看过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在看鬼片。总觉得他们在隐藏着什么。】
陆杳边调整摄像机配合时清嘉的讲解,一边转头朝那四人笑了下:“几位这样站着挺累的,要不坐下来一起休息下?”
他长得好看,气质又极为清逸脱俗,这么温和了眉眼看过来时,哪怕是一看就最不好相处的方静都软和了些。
“不用了,我们刚才坐了挺久,就想站着松松筋骨。”
“这样啊,对了,你们一共多少人来着?我们刚才在禅房碰见一个男的,还跟他打了个招呼,不知道是不是和你们一起的。”
“哦,那应该是我们的朋友,他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我们让他在这里一起等,非得出门逛逛。”陈书和也笑着说。
时清嘉手指轻轻弹了弹。
听这人说话的意思,好像是他们就只有一个同伴在外面晃荡。而之前傅玉昌可是说了,失联的驴友团一共有八个人呢。
那另外三个人去了哪里?是说话的这人疏忽了,还是他们去了不方便给人知道的地方?
她已经是个专业的主播了,哪怕心中千回百转,也还是面色轻松地把探庙流程走完。
就在她快要把大雄宝殿逛完时,那个他们在禅房见过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了他们一眼,径直走到陈书和旁边,跟那四个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陈书和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时清嘉三人,笑道:“原来几位是担心我们被困啊?真是太麻烦你们了,不过我们确实没事,你们直播要是结束了也可以放心下山了。对了,如果你们碰上救援队的话,还麻烦你告诉他们一声,不用为了我们浪费社会资源。”
时清嘉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略一点头,简短道:“我知道了。”
说着,她招呼了陆杳两人一声,跟观众们打了个招呼,就关了直播间打算离开了。
可当他们走到大雄宝殿门口时,刘荣抬头看了看天,忽然皱了皱眉。
“陆先生,怕是现在走不了了。”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远处一片漏斗状的灰云,正如同狂犬一般朝这边窜来。
山区的天气变化极快,就连天气预报也很难精准预测,看如今这天色,马上就有一场大雨即将落下。要是他们这会儿急着上路,怕不是要淋在路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抱歉,我们走不了了。”时清嘉也不惊讶,转头朝里走,还礼貌跟那五人道歉,“要下大雨了,我们得在这里等雨停。”
平平常常一句话,却让陈书和脸色大变。他几步抢到庙门口,往外张望了一下,确认天色确实和时清嘉所说一样后,神情彻底阴了下来。
“怎么又要下雨了啊?”性情最急躁的方静忍不住说道,“那他们什么时候才能……”
“闭嘴!”陈书和恶狠狠打断了她的话,方静自觉失言,却又觉得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面,瞪了时清嘉他们一眼,五个人又聚作了一堆。
只是这会儿没像刚才那样傻愣愣站着,五个人压低了声音讨论着什么,看起来有些焦躁。
没理会这几人的官司,时清嘉他们来到了大雄宝殿的另外一个对角处,陆杳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看?”
“他们的另外三个队友,估计没事。”时清嘉有些困惑地说道,“我刚才还以为这八个人发生了内讧,三人被他们联手灭口藏尸了。可听那个方静的意思,应该只是离开了。”
陆杳:……
经历了那些事情,时清嘉终于是彻底变态了吗?一般人应该不会上来就往这么可怕的地方想吧?
“这些人失联两三天,身上的电子设备应该都已经没电了,食物和水多半也堪忧。这种情况下,他们居然不慌不忙,反而还有空让另外三个队友去做别的事,一定是一起在掩藏着什么秘密。”陆杳冷静说道,“你发现了吗?他们急着催我们赶紧走,可一看要下大雨,立刻就又顾不上我们了。”
时清嘉摸着下巴:“会不会是因为,如果不下雨的话,他们那些同伴就要过来,那个秘密就保不住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轰隆一声雷响,暴雨倾盆落下。
虽然还是下午,天色却已经黑如夜晚。两拨人各占据大雄宝殿的一个角落,各怀心思,却同样在想着雨什么时候能停。
雨夜,破庙,被迫留下的陌生人,这个配置实在太像恐怖片开头了。
刘荣盘腿坐在地上,已经把衣服上各个地方的一些金属棍拆下来,做灵巧的把它们组合成了一根九节鞭。
就在时清嘉一边偷看一边感慨自己和专业保镖的差距时,庙门口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时清嘉和陈书和两拨人同时抬起头来,紧张地往门口看去。
“真倒霉,怎么突然就下雨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啥奇怪的,山里的天气就是小孩子的脸,看天气预报也就是图个仪式感,小范你要早点习惯。”
“傅队你这么多年了,不还是没习惯吗?其实我刚才听到你骂娘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一起传来,等来人的手电光照见了这庙里的另外两伙人,为首那个最不稳重的小年轻不由自主“啊!”了一声。
范宇又惊又喜:“小时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时清嘉:……
这不是巧了吗。
她只顾着当名侦探柯南,却忘了这山里其实还有群人正苦巴巴的在寻找被困驴友团。山上没什么能躲雨的地方,一看下
䧇璍
雨他们不是就要来这里吗?
时清嘉正想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就见范宇手电筒一转,聚光灯打向了另外五位嘉宾,然后他就发出了一声比之前还要大的“啊!!”
“你们怎么在这里?我们找你们找了好久了!”
时清嘉:……
所以说……这不就巧了吗?
早知道会是现在这局面,她之前在山下直接答应了范宇同行的邀约不就好了吗!
范宇是个傻白甜,这会儿只顾着惊讶,可傅玉昌却不一样,他大步走上前,确认那五个人除了憔悴点没别的事之外,才竖起眉毛,怒斥道:“你们这群人怎么搞的?失踪了快三天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庙也不难下山,你们怎么不传个消息出去?害我们找了那么久!”
傅玉昌见过的世面不少,之前李瑞麟那样的脑残被救助人也见过,可这次这群人还是让他心态爆炸。想起自己队伍一整天在山上辛辛苦苦的搜索,他就觉得自己的好心全喂了狗。
也难怪时清嘉会退出救援队这行,这就不是正常人能干的!
“你们另外那三个队友呢?”傅玉昌没好气地问。
陈书和目光斜了斜,然后一脸抱歉地说道:“我们让他们先下山取点物资回来,本来以为他们会先跟认识的人打个招呼,估计是他们给忘了。让你们这样兴师动众的,真是不好意思!”
时清嘉嘴角抽了抽,然后用谁都能听到的声音跟陆杳“耳语”:“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转行了吧?就是有这种你去救他,他还觉得你多管闲事的傻逼在!能把救援活动持之以恒干下来的,那都是菩萨啊!”
125
时隔多年, 时清嘉回忆起自己当年在北斗救援队的工作,依然觉得那是自己当初应该申请精神工伤鉴定的。
不过好在她现在转行了,虽然现在看到脑残依然会血压升高, 可好在不用她再去忍着恶心救这些脑残了!
傅玉昌无能狂怒地发了一通火,可最后还是因为外面的大雨不得不留下来, 跟春风得意转行前同事以及傻逼一起等雨停。
天色渐黑,雨却越来越大。
庙里的人都因为忍不住困意而沉沉睡去,在所有人的呼吸都已经非常均匀的时候,时清嘉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无声无息地爬起来, 也没有开灯,只是把手机调成了夜视模式,然后打开了直播间。
到了这个时候, 网络上已经只剩下夜猫子还在熬着。他们看到自己关注的户外主播这时候突然开播,都觉得非常奇怪, 纷纷点进去看她这时候想要说点什么。
结果一进来就看到昏暗的光线, 以及在破庙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胆小的人差点直接吓得摔了手机。
【小时姐你这是也吃到灵异直播福利了?要不要这么大半夜故意吓我们!取关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清嘉不方便说话,就直接在评论区顶着主播id打字。
【不是灵异直播, 那些人都睡着了。白天你们不是想知道那些人藏了什么阴谋吗?咱们现在去看看。】
她这么一说,观众们立马就不困了。他们呼朋引伴,直播间人数很快就有了大几万。
时清嘉在夜色中轻灵得就像一条影子。她没惊动任何人,直接就来到了大雄宝殿中间那条供桌前。
没有月光,没有长明灯,金身晦暗的巨大佛像在红外镜头中没有慈悲庄严, 反倒是透着一股阴森邪气。
时清嘉抬头看了一会儿佛像, 然后移动脚步,走到了供桌一边。
那是她下午刚进来的时候陈书和四人站着的地方。
现在回想一下, 当时那四个人之间的气氛是有点不太对劲的。
什么脸色苍白双眼血红,除了有熬了几天的原因,还像是体虚的人刚刚大吵过一场一样。
那他们当时在吵什么?是不是就是那件他们猜不透的秘密?
时清嘉端着手机,站直了身子,回想着当初陈书和的站位调整角度,直播间里的福尔摩斯柯南金田一们也都睁大了眼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什么都没有,佛像,立柱,一切都很正常。
时清嘉困惑地弯了弯腰,又换了个位置,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难道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天空骤然划过一道闪电,将大殿都映得一片雪亮。时清嘉忍不住闭了下眼,等再睁开的时候,就看到直播间突然多了很多带着巨多感叹号的评论。
【上面!主播看上面啊!】
【第三个柱子头顶上!刚才突然闪了一下!】
时清嘉在隆隆雷声中抬起头来,也是苍天助她,恰好在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于是时清嘉也幸运地看到了直播间说的那道闪光。
大雄宝殿估计是这座网红庙最用心的地方了,不但从外表看上去金碧辉煌,内部顶棚也还原了古建筑的木制梁柱,过当时开发商多少还是考虑了成本,一部分房梁是用了当初那个千年古寺的老木料。
只是,因为当初就没有好好维护,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日晒雨淋,不少木梁已经干裂开来。而就在第三根房梁裂开的缝隙里,刚才赫然露出一段金光灿烂的表面。
时清嘉顾不上理会直播间里那些啊啊啊的尖叫,她切回到刚才闪电时拍下的那个画面,放大后仔细看,再抬头跟夜视镜头下拍出的对照。终于凭借自己白天跟陆杳现学的知识确定,这应该是一根被藏在木头房梁里的黄金梁。
不仅如此,就在那黄金的表面,还雕刻有飞天神女和满天神佛,仅仅是露出来的部分就已经足够晃眼,可以想象那下面的其他部分是如何璀璨夺目。
——如此美丽贵重的东西,也难怪那些登山者会动心了。
【啊啊啊啊我天,那是黄金吗?是真金吗?!】
【这个藏匿方式,九成九是真的了吧?不是说长丰庙是千年古寺吗?谁知道这一千年里发生了什么!】
【我大半夜激动得去把我爷爷叫醒,让他给我讲讲长丰庙的故事。我爷爷用拐棍把我打出来了——明明是他自己平时最爱讲古的,现在我送上门满足他的愿望怎么又要打我!】
【我捋了一下,所以这故事应该是,驴友团爬山遇到古庙,意外发现黄金梁,决定不声张悄悄占为己有。但是因为身上装备不足以他们爬上去把黄金梁完整取下来,所以派了三个人下山运装备,剩下五个人在这里蹲守?】
【事后诸葛亮也来找细节了!之前那四个人在大雄宝殿的气氛,是在内讧吧?毕竟八个人分一根黄金梁,很有可能会分赃不均,这种临时拼凑的驴友团更是谁都觉得自己吃亏了。而主播在禅房发现的人,应该是在望风,时刻准备接应下山的那三个队友,好把黄金梁无声无息运走。当然也有可能是想要找找这座寺庙里有没有其他宝贝。】
【他们现在没法无声无息了,前方快报,已经上了热搜!】
时清嘉看了看那些仍然在睡的人,快速在手机上打字。
【我们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困多久,那些人的电子设备应该都没电了,麻烦各位帮忙报个警,到时候直接让有关部门接手这件事。】
然后她就收到了一连串兴奋的“没问题!”“早就等着了!这次终于轮到我了!”的评论,让她既放心又担心地关了直播间。
她悄无声息地重新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刚刚躺下来假装睡觉,就对上了旁边一双清亮的眼睛。
时清嘉:“……你也没睡?”
陆杳摇了摇头,然后小声说道:“那根金梁有很大可能是真的。”
时清嘉同样压低了声音说:“你确定?刚才我拍得不清楚。”
陆杳缓慢说道:“没看清楚,但是之前我查长丰庙历史的时候,发现了400年前长丰首富石雍所在的村志的一段记载,上面写到石雍在外地发财后回乡,为了炫耀财力,花费巨资重修长丰庙,‘砌玉为石,横金作梁。绘九天神女,嵌八宝璎珞。村人皆夸豪富’,所以,根据这段记载,这里是有可能存在金梁的。”
时清嘉听得睡意全无,压抑着激动问:“那岂不是说,这里的砖还有可能是玉做的?”
“哦,按照那个时候的记载,他们说的玉很可能是含部分石英的普通石头,而且多半都已经损毁了。”
“……哦。”
“而且那位石首富,运气实在很差。据记载,就在他开始修庙第三年,战争就爆发了,石首富匆忙收拾细软离开,你可以想像,当时石雍准备的那些宝贝在战火中还能留下多少。”
时清嘉看向头顶的大雄宝殿,仿佛是透过那黑漆漆的棚顶看到了当年的长丰庙。战火燃烧,慌张的村人四处奔逃,便有那心怀叵测的趁无人看守,将寺中金珠玉翠抢夺一空……
倘若记录为真,那这根藏在木梁中的金梁,恐怕就是那石雍唯一的遗物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好说,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河里找到的金子残片吗?我已经让网友报警了。到时候让专家们一鉴定就知道真伪了。”时清嘉说道。
陆杳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正要再说什么,两人却同时听到了一声轻响。
他们立刻闭上了嘴,屏住呼吸悄悄听着动静。
那是一声很轻的电子音,只响起了一瞬,就被人快速掐断了,时清嘉对这声音却很熟悉——那是对讲机的声音。
不知道那边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陈书和那五人里面就有人窸窸窣窣起了身,他看了眼仍然在睡的同伴们,也不叫醒他们,就这么摸黑走出了大雄宝殿,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时清嘉在心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哇哦——”
她也是没想到,这群人居然还会带着对讲机,而那个听了对讲机的人,居然没把同伴叫醒,而是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都说一个宿舍四个人能有八个聊天群,现在看这八个人的驴友团,也不知道背后分成了几派!
她想着自己已经找人报了警,要不了多久警察就会过来,于是也不想管他们之间的事,翻了个身就打算继续睡觉。
结果今天晚上偏偏事情特别多,驴友团的那人刚刚离开,北斗救援队里就有个人也悄悄爬了起来,跟在那人后面摸了出去。
时清嘉:……
傅队你凑什么热闹啊?!
她再也躺不住了,一骨碌就翻身起来,套上冲锋衣就也想跟上去。
外面可是正在下雨,不管傅玉昌想看什么热闹,也得把他拉回到安全路线上!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陆杳也要起身。
“不用了,你在这里等……”
时清嘉话说到一半,就见刘荣已经无比迅速地穿戴好了,想到这位保镖先生的战斗力,她又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反正只是把傅队薅回来而已,带上陆杳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126
出了庙门才发现,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虽然天空仍然不断闪电,可只剩一层蒙蒙的雨雾打在身上, 路况比想象中好走些。
时清嘉不关心那个驴友团的人去了哪,她只想赶快把傅玉昌给找回来。他们跟着脚印走, 没过多久就看到了傅玉昌的背影。
好消息:傅玉昌不是出来追那个驴友团的人的。
坏消息:傅玉昌手里拿着个带着长长天线的玩意儿,走走停停,不知道在踅摸些什么。
“那是什么东西?”陆杳觉得这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时清嘉的眉头一直皱着:“看着像是短波接收器。傅队这人比较古板,平时不怎么玩手机, 是喜欢折腾这些老古董。”
陆杳恍然大悟:“那他是不是刚才接收到了什么信号,才特意在半夜跑出来的?”
“总不会是他监听到了那两人对讲机的对话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他就会跟着去看看了。诶,我突然想到件事。”
陆杳的眼睛里忽然亮起兴奋的光:“你还记不记得关于长丰庙的传言中, 说是有一部分人收到了幽灵的信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清嘉怔了一下,显然是也想起来了。
虽然她坚定认为所谓邪神幽灵都是捕风捉影的谣言, 但谣言出处必有风影存在。肯定是最开始有人遇见了什么, 才会以讹传讹越传越广。
傅队有晚上收听电台的习惯,而刚才刚好是电闪雷鸣,信号也是最不稳定的时候。在那个时候如果傅队偶然收到了奇怪的信号……
她看着前方傅玉昌的动作, 忽然间觉得脖子后面有点凉凉的。
傅玉昌专注于手上的接收器,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跟随,他时不时停下来,高举接收器,调整天线想要收到更好的信号。恰在这时,天上又是一个雷劈过, 看得时清嘉头皮发麻。
雷雨天拿金属天线比比划划的, 傅队这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时清嘉就想要把傅玉昌给薅回来。然而还没跑两步,就听到不远处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啸。
“嗷呜——”
这一声悚然悠长, 结束后又好像在身边缭绕许久一般。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了人类发出的惊惧惨叫。
刘荣脸色遽然一变:“是狼的声音!狼从深山跑出来了!”
长丰山被划做旅游景点的只有前山那一小块,其余大半林区都是人迹罕至,会有野狼出没也并不稀奇。三人听着那越发嘈杂的狼吼,还有夹杂在其中的人类惊恐至极的叫声,哪怕是刘荣也脸色铁青。
“是刚才下山的那个驴友团的人,他们被狼袭击了!”
陆杳果断说道:“嘉嘉,你带傅队回去,我和刘哥过去帮忙。”
傅玉昌显然也听到了这声音,他停下手中动作,显出些惶惑的神情,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去帮忙。时清嘉却看他这反应,也不担心声音太大被驴友团发现,大喊了句:“傅队!雨天路滑,你别一个人在这晃荡,赶紧回去!多找些人过来救人!”
“哎?你们怎么出来了?我……”
时清嘉不等他说完,转身就跟上了刘荣,朝那惨叫声发出的地方冲去。
她已经不是北斗救援队的人了,也不想管这些驴友团的事。可现在那些人却是遭遇了生命危险,要是这样她都要袖手旁观,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冷血无情了。
刘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身上摸出了两把匕首,他看时清嘉跟过来,也不跟她客气,甩手丢了一把匕首过来。时清嘉四下里一看,就找了根长而结实的木棍,把匕首牢牢绑在了木棍前方。同时脱了外套,将之厚厚缠在了左臂上。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空气中传来了浓重的血腥味,借着蒙蒙月光,他们看到靠山停着一辆拖挂车,车顶上站着两个人,正一边手舞足蹈狂吼乱叫,一边朝着下面的狼群砸石头。
“孽畜松口!”
刘荣一声怒吼,手中绑了匕首的长棍猛地刺出,直削向地下扑咬的那头狼的足部。那只狼脸上溅了血,本来正全神投入面前的东西,猛地遭了这一刺,竟然来不及躲闪,直接被削去两爪,被废了战斗力。
地上狼群突逢变故,连忙四散开来,时清嘉这才看清了地上的场景——
看衣服,那正是刚才从庙里溜出来的那人,只是此刻身上已经成了个血葫芦,如果不是时不时抽动两下,时清嘉几乎要以为他被咬死了。
“一共6只,时小姐,那边两头交给你行吗?”刘荣喊道。
“不用,你看好陆杳,抽空把伤员搬上车!”时清嘉沉声说道。
绑了匕首的长棍在她掌中转了个花,便宛如长枪一般,猛地戳向一头狼的后腿。
然而这次那群狼却有了准备,灰狼矫健地一跃躲过,有两头纵身便朝时清嘉扑来。她后退半步,唇角勾起冷笑,左手猛地按下按钮。
一万流明的强光手电乍然点亮,十米以内照得所有鬼都魂飞魄散,那群狼猛地被这么当眼一照,一个个吓得几乎从半空跌落下来。时清嘉瞅准时机,一棍狠狠抽在一头狼的腰上,只听一声呜咽嚎叫,那狼也和刚才去爪的一起倒在地上。
“刘哥我没事,你快去帮嘉嘉!”
陆杳帮着将地上的伤员抬到车上,焦急地吩咐刘荣。时清嘉听见这话,却是头也不回吼道:“不用管我,赶快开车!”
一头狼被逼出了凶性,纵身朝时清嘉的脖子扑来,一口白森森的牙眼看就要咬断时清嘉喉管,她却将缠了厚厚一层衣服的左臂举起,用厚衣服挡住狼牙,换手握住匕首,猛地戳进了狼眼里。
兔起鹘落之间,六头狼已经折了一半,剩下三头似有退意,正在这时,时清嘉已经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她站直了缓慢后退,在车子开到身边的时候,伸手拽住车斗板猛地一拉,等落到车斗里才朝前吼道:“开快点!甩脱它们!”
开车的刘荣猛踩油门,那辆破破烂烂的小拖车就往前窜了出去,除了因为受伤有幸坐在车里的伤员,车斗里坐着的四个人顿时都摔做了一团。
情况稍缓,时清嘉也总算是冷静下来问那两个陌生人:“行了,说说怎么回事吧。”
他们的身上也都受了伤,虽然不重,可也都是血迹斑斑惊魂未定的样子,半晌,才有个人哆嗦着开了口。
这两人就是之前那驴友团消失的三人之二。和时清嘉之前猜的一样,他们八人登山途中发现了藏在木中的金梁,便起了据为己有的心思。他们约好其中三人下山去找车,剩下五人在庙里看着金梁,顺便找找还有没有其他宝贝。
可这八个人本来就是临时约好一起来的,彼此之间互不信任,很快就有个人联系上下山的那三人,说是自己有这方面的渠道,可以最快速度把金梁出掉,到时候只他们四个人分润,岂不美哉?
这三人当然心动,便约定等他们找到车后单独联系这个叫章早的男人。
就在刚才,他们跟章早约好了见面,因为庙内人太多,就想先一起对个词,等把众人忽悠走了再来运金。结果没想到会遇上狼群……
对了,章早就是车厢里那个血葫芦。
“你们没看热搜吗?”时清嘉忍不住提醒他们。
两人茫然地摇头。
他们下山就忙着联系拖车找路上去,根本就没空刷什么热搜。
“我是个主播。”时清嘉自我介绍道,“你们说的金梁,不久前我直播的时候已经拍到了,现在估计全网都知道了。”
两人:?!
他们看上去简直比刚才遇到野狼的时候还惊恐。一个比一个快地拿出手机。等看到网络上的讨论时,眼神里都充满了世界观被摧毁的绝望……
就连前面的车厢里,那个血人章早都发出痛苦的呻.吟,就像是昏迷中也听到了她的话一般。
“对了,你们这车哪来的?你们现在只是犯罪未遂,要是车的来历也不正当,那可就真的要成为法制咖了。”时清嘉闲闲问道。
“没有!车是我们跟村民租的,是他们平时拉货的车,我们还给他们留了两千押金,这么破也好意思要,广播信号都滋滋啦啦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仿佛是回应他们的话一样,车里的广播偏在这时候滋滋啦啦响了起来,这拖车四面漏风,是以后斗上的几人也能听清楚。短暂的杂音之后,广播里变成了单调的电音。
嘀——答
还很有节奏,一遍之后又重复一遍。在已经变得寂静的夜中宛如鸱枭嚎叫,有点让人心口发凉。
时清嘉的动作本来挺放松的,可听着听着就变了脸色,她不由自主扭头看向陆杳,却发现对方的脸色和她差不多。
她小心翼翼问道:“我怎么听着这声音这么像是……”
“摩尔斯电码。”陆杳显然和她想到一起了。
那声音很短,很单调,而且在不断重复,对于之前在博物馆遇到之后稍微研究过的两人来说,这会儿他们丝毫不陌生。
长,短,长,短,短……
“‘树’……”时清嘉吐出了那个电台一直重复的词。
太简单了,也……太诡异了。
陆杳喊道:“刘哥,麻烦你看一下车里广播,是调到哪个频道了?”
刘荣闻言看了一眼,然后说:“看不清,这车太破了,显示屏都刮花了。陆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
他们可没忘了,流传在长丰庙里的幽灵信号的传说。以及……刚才的傅玉昌,也是收到了奇怪的短波信号才跑出来的!
127
时清嘉觉得这也有很大可能是巧合, 毕竟这段信号实在是太短了。可当她想要仔细再听几遍的时候,广播里的杂音又覆盖了那有节奏的信号。
她忍不住也赞同起那两个人的话来——这车是真的太破了!就这破车也配要2000的押金?!
车身忽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几个人差点没从车后斗里掀出去, 时清嘉听到了刘荣忽然紧绷起来的声音:“小心,又有狼追来了!”
一头灰色的瘦狼正挣扎着要爬起来, 看样子刚才它好像把拖车当成了一只巨大的铁兽,直接扑到了车头上想要扼喉,结果却直接被高速前进的车撞到了一边。等它再次站起来,目标已经变成了车斗里的几个人。
它看起来要比刚才那些狼更雄壮一些, 毛发也更加丰满。那两条粗壮的后腿一蹬,灰狼就腾空跃起,一口森森白牙朝着看起来最瘦弱的那个男人咬去。
“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惊恐的惨叫声响了一半就停下来, 却是时清嘉从后面一脚踩着他的后背,强迫他弯下腰去。她手中长棍一挥, 匕首尖角度刁钻地撇到下面, 眼看就要直接给空中的狼来个剖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这狼却要比他们之前遇到的都要灵敏,它身体在半空,竟然生生转了个角度, 那一刀擦着肋骨过去,只削掉了一片皮肉。
灰狼哀嚎一声,带着血花落地,眼中闪过忌惮之色,却仍然在后面猛追,看样子只等着找到机会就要扑上来。
“我听说狼群里都会有一只头狼, 是不是这家伙?”那个侥幸逃命的男人颤抖着说道。
“也许, 不过没事,咱们直接开到护林站, 那里的护林员都有配枪。”时清嘉充满自信地说道。
几乎是同时,刘荣声音略有些紧绷地响起来:“陆先生,我们得冒险把这狼解决掉,车快没油了。”
时清嘉、陆杳:……
这群没素养的盗贼未遂,他们开车运赃物怎么都不加满油的?!
拖车猛地一个转弯,开上了一条时清嘉不熟悉的路。且速度越来越快,时清嘉扒着车壁看得心惊胆战,只见一块块石头一棵棵巨树几乎是擦着脸过去,心里对刘荣的车技敬佩已经无以复加。
天已经快亮了,就在幽微的日光里,他们看到了前方突然出现的一道断崖。
“停车!快点停车啊!”车上男人惊慌失措地喊道,可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车子笔直冲向断崖,几人只能紧紧抓着拖斗以获得微不足道的安慰,断崖越来越近,他们几乎已经能看到下面莽莽苍苍的丛林,已经有人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死亡。
吱——
车身倾斜,刹车被狠狠踩下,几个人被甩得向一边高高飞起,亏得他们早早就用腰带把自己系在了车斗里,才没被直接甩到悬崖下。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突然变得极其缓慢。
时清嘉感觉到了旁边陆杳死死抓着她的手,她看到了倾斜的世界,对面两个男人快要昏厥过去的脸,还看到了因为刹不住车而四肢在半空慌张舞动但还是摔下悬崖的灰狼,以及远处树林边,好像有个穿着白色卫衣的人正站在那里……
时清嘉的眼睛猛然睁大!
砰地一声,几人摔回到车里,时间又回复了正常。
时清嘉却仍然怔怔地看向树林的方向,好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没事,狼已经摔下去了。”陆杳以为她是跟对面那两个正在为死里逃生狂喜乱舞的男人一样被吓傻了,试探着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
时清嘉很慢地转过头来,眼神还有点木木的:“那边……树林边上,刚才你看到了吗?”
“什么?”陆杳疑惑地看过去,天已经亮了,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刚才好像看到是平生了。”时清嘉用一种好像做梦一样的语气说道。
陆杳:?!
风飒飒地吹过树林,刚才消下去的鸡皮疙瘩又密密地爬上了后颈。
刘荣从车上下来,先是过来确认陆杳没受伤,然后才又坐回去。他尝试发动了两下车子,然后摇头:“动不了了。这里还有个伤员,不敢长距离移动,咱们就在这等救援吧。”
筋疲力尽的几个人当然没什么异议。他们远离了悬崖,一个个都不想说话,坐在那里独自消化着刚才的惊魂一幕。陆杳趁机跟着时清嘉来到了树林边,仔细检查着地上的痕迹。
刚下过雨,按说如果有什么东西来过的话,一定会留下痕迹的,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你确定看到那个人了?”陆杳压低了声音问道。
“……有可能?”时清嘉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其实刚才那一瞬,她确实是看到这里站着一个人。虽然长相细节都没看清楚,可她对是平生太熟悉了,他喜欢穿的衣服风格,平时站立走路的姿势,哪怕是惊鸿一瞥,她也能认出来。
但现在这里确实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也许是我看错了。”她承认道,“刚才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也许出现了幻觉也说不定。”
——生死之际就只想看到那个人吗?!
陆杳牙根都有点酸。虽然最后压了下去,看向时清嘉的目光仍然不免带上了一丝哀怨。
时清嘉拿出手机,想要跟山区管理处打个电话说说自己所在的地点,可按了几下屏幕都没亮,可能是刚才砸坏了。
“阿杳,帮忙报个警,我手机坏了。”
路要自己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同时把时清嘉的手机接了过来,想帮她看看能不能修。
时清嘉手机上挂了个黑乎乎的手机挂饰,平时陆杳也见到过,只是没怎么注意,等拿到手里才怔了一下,忍不住凑到更亮的地方细细打量。
那是个巴掌大小的细长小木牌,上面刻了个威风凛凛的神将。可能是挂的时间长了,边缘已经被磨得没了棱角,握在手里温润圆滑。
熟悉的东西勾起了过往的模糊印象,明明还在湿冷的雨后山林里,陆杳却好像回到了那个温暖的除夕夜,身边是家人和年夜饭的香气,他躲在角落里认真刻完最后一刀,寄出快递,然后给电话那头的人克制地送出祝福。
时清嘉刚拨了电话,那边还没人接,就听陆杳问道:“你手机上挂着的,是去年我送你的桃符吗?”
“是啊,你不是说这东西保平安吗?我就一直挂着了。你还别说,今年遇到这么多事,可我每次都还化险为夷了,都是你在保佑我啊!”
她说着还朝陆杳笑了下,像是在看着自己的亲密战友一样,笑容里充满了信赖。
陆杳轻轻吸了口气,低头拨弄了一会儿桃符,说道:“这个有点旧了,今年过年我再给你做一个。岁岁年年辞旧迎新,咱们每年也都能平平安安的。”
电话那头终于有人接听,一问才知道,他们在林子里发现了血迹,如今也正在心急如焚地找人。工作人员问他们在哪,时清嘉就朝着刘荣问了一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地方没什么名字,不过网上叫这里魔鬼林。”
魔鬼林……
时清嘉原本是不信这些的,可她刚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死去的人的身影,再听这名字就有点心里发毛。
传说魔鬼林里,有人会听到鬼哭啸叫,还会收到幽灵信号。鬼哭可能是噪鹃的声音,那之前他们收到的信号又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因为她想到了这里,那辆停在悬崖边的车上,忽然又传来了滋啦作响的杂音。
嘀——答——答——
单调的电子音响起来,一遍结束,再次重复。
除了压抑着的粗重喘息声,现场简直安静得可怕。可能是因为刚经历过刚才那场生死逃杀,这诡谲的一幕竟然没能激起太大的恐惧,他们只是沉默地盯着那辆摇摇欲坠的车,呼吸一声压着一声,像是逐渐堆高的浪涛。
终于,一个男人似乎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的眼睛血红一片,尖叫一声:“我受不了了!什么鬼啊妖啊的,老子杀了你们!!!”
他像是疯了一样冲上去,不顾那车子就停在悬崖边缘,一把拉开车门,粗暴地扯断了本来就暴露在外的广播线。
电子音停了。他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病态的笑容,好像是终于能获得期待的安宁。可这安宁不过持续了几秒钟,很快就被另外一种扭曲的恐慌代替。
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仍然在持续的有节奏的声音,并非电子音,而是已经来到了现实中、像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的悠长敲击。
笃——
咚咚——
“是鬼!是魔鬼出现了啊——”
“饶了我!我错了啊!我不该想要偷盗佛祖的东西……”
失态的崩溃声音响起来,时清嘉不得不提高了声音才能让那两个男人听到她的话:“别吵!你们冷静点听一下,这好像是什么东西敲打树干的声音!”
陆杳也听出来了,他经常在野外跑着寻找素材,甚至能分辨出这应该是鸟喙啄击空心树干的声音。
只是……这声音怎么会和刚才广播里传出的信号节奏一样?
时清嘉站起来说道:“刘哥,你先在这里看着他们,这声音不远,我们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128
时清嘉自从看到了刚才那道白影, 就一直心神不宁,早就想去林子里看看了。而刘荣作为保镖,当然也不会远离陆杳。最后就只有那吓破了胆的两人看着伤员, 三人一起进了林子。
越是靠近声音的来源,他们就越是能确定那其实是啄木声。只听那长长短短, 不紧不慢,完全是个正在专注捉虫或筑巢的老工人。
“就是那里了。”
时清嘉站定了脚步,就见到一棵参天巨树,树干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 一只小小的红头鸟儿正支在树干膨出处一下下啄着树皮。
刘荣丢了个石头上去,那小鸟发出一声惊叫,扑棱着翅膀就逃开了。刚才的声音也顿时停止, 树林里静得可怕。
“你们在这里待着,我上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他三两下就上了树, 时清嘉和陆杳在下面仰望着他渐渐缩小的身影, 眼中情绪闪烁不定。
“这是什么?”
陆杳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他踢开落叶,从厚厚的腐殖土中挑出了一片锈蚀严重的金属。擦干净上面的泥土, 一个明显是人造物的徽章出现在两人面前。
徽章的大部分细节都已经模糊不清,只在正中央还能看到几个花体英文字母。
“Noah”
刘荣三两下从树上跳了下来,脸色比刚才遇到狼的时候还要难看几分。
“上面有一具尸体。已经烂完了,骨头都没剩几根,还……被树半裹了进去,只有个骷髅头还能看出来是个人。”
他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场面, 哪怕是见过死人也觉得一阵阵不舒服。那种人体和植物纠结在一起蓬勃生长的画面, 生命与死亡的界限从未如此模糊。
陆杳忽然问道:“那尸体是什么样的?穿着什么衣服?”
“穿着五六十年前的外国军服,骨头架子怀里抱着个方盒子, 像是那种老式电报机。才那只鸟应该就是啄到了电报机按钮才发出声音的。以前这里传说的幽灵信号应该也都是这样发出来的。”刘荣尽量详细地说道。
只是那只鸟啄树的频率为什么会是代表“树”的信号,恐怕就真的只是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巧合了。
“那就对了。”陆杳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块金属牌,“这东西应该是从那人身上掉下来的,我有印象,这是那个时代阿美利卡军人的身份牌。”
“狗日的小鬼子!”刘荣忍不住攥紧了双拳,恨声骂道。
五六十年前的夏国虽然已经全面解放,可仍然处于隐隐的动荡期,的时候一个阿美利卡军人带着发报电台悄然来到国内,会是干什么的简直昭然若揭。
“等等,Noah?诺亚?”时清嘉忽然出声。
这是个很常见的英文名,可她突然提起来,陆杳也感觉自己像是在其他什么地方听到过这名字。
……对了,是余殊南曾经提到过这名字。当时李代秋被捕,余殊南摸着李代秋这条线查背后的人,曾经顺藤摸瓜找出了当时把李代秋从孤儿院带出来的人,那确实是个从事间谍工作的商人,中文名叫苗白海,在阿美利卡的本名就叫做诺亚。根据余殊南的调查,这个人是已经死了的,李代秋被牵扯进去的间谍事件也已经盖棺定论。
诺亚是个挺常见的英文名,可跨越三四十年,两个人都叫诺亚,还都是间谍,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我们回去吧,管理处他们应该已经要过来了。”半晌,时清嘉才干巴巴说道。
三人进入树林其实没多远,可回去的时候脚步却一个比一个沉重。时清嘉的手指有些机械地摩挲着那枚金属徽章,隐约觉得之前那件事的棺材板可能要被重新掀起来了。
她的猜想果然没错,本来正在国内某景区休年假的余殊南连夜被叫到长丰山加班,林区被封锁,那棵大树被锯断,“镶嵌”在里面的人骨被小心翼翼拆出来,方圆数百米的土地都被细细地篦了一遍,所有可疑物品连带着时清嘉交上去的那枚金属徽章都被一一建档,足足十几天之后才算稍微消停下来。
“我之前听你们江沁区的民警们说你就是个加班引爆者,我还不信,是我的错。”
余殊南一脸疲惫地坐在时清嘉和陆杳对面,熟练地拿出一叠保密协议递过去:“喏,签吧,我说你干脆考进来算了,每次你都牵扯这么深,害得我得补一大堆手续,忒麻烦。”
时清嘉尴尬地笑了下,然后迫不及待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那个诺亚和把李代秋捞出来的是同一个吗?”
余殊南深深看她一眼,许久才说道:“李代秋已经彻底疯了。”
“我知道啊!你说过的,他在里面念着我的名字骂。”
“和那时候还不一样。你找到那具遗体后,我们又重启了李代秋案,谁知,他看了那枚诺亚徽章后,居然突然发了疯。先是大笑,说着什么‘原来是真的’,然后就当着干警的面想要自杀。”
时清嘉吓了一跳:“真死了?”
“当然没死。死了的话那就是重大安全事故了,现在他被束缚带捆床上了,四个狱警轮流看着他。听说那之后他又尝试了好几次,不过都被拦下了。”
时清嘉摸着下巴:“这么看来,那个徽章果然大有来头啊。”
余殊南冷笑:“可不是吗?李代秋以为只要自己什么都不说我们就查不出来,可其实他的态度就是最大的线索!这下不用说我们就知道死的那个诺亚和把他偷换出孤儿院的诺亚有关系了。”
他拿出了一张照片,说:“这是你找到的那枚诺亚徽章的复原图。”
照片上,那张一大半都锈蚀了的金属徽章已经恢复了原本闪亮的模样。它看起来像是个肥胖的五角海星,边缘用暗银色的藤蔓状纹路勾了边,正中间的“Noah”下面,还有两行时清嘉分辨不出是什么的文字。
陆杳倒是认出来了,说:“这是希伯来语,意思是‘方舟载着上帝的厚望’,原文出自1910年的《圣经》再版本。”
时清嘉:???
为什么一个可能是间谍组织的徽章上,会出现《圣经》的句子?
这就好像在《名侦探滚筒洗衣机》里面看到了魔法少女利用卡牌断案一样,画风完全不搭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余殊南却有几分认同。
他想起之前见到李代秋时他那疯狂的模样,天生的犯罪分子他也见过,可是能癫狂到像他那样失去理智的,多半是存在宗教的影响。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正经有虔诚信仰的人搞出来的。”陆杳话锋一转,“虽然引用了希伯来语的原文,边缘图案也是从宗教壁画中抄出来的,可追求纯正宗教风格的人可不会在这种徽章上写一个现代英语的名字。”
他带着点嫌弃看向那东西:“依我看来,这倒更像是现代那些冠着传统宗教名义用来敛财的邪.教组织,只不过披了个好听的皮,更方便洗脑而已。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余殊南拿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们倒没想过还有这种解释。不过我们也发现了点别的东西。”
他把照片翻转过来,指着徽章边缘的一道藤蔓说道:“你们看,这里面是不是能看出一个单词来?”
那藤蔓花里胡哨的,想要从里面辨认出单词就像是从漫天繁星中看星座一样,只要愿意去找,肯定能编出一个来。时清嘉看了半天,才抬起头来:“要不您给点提示?”
余殊南也没为难她,直接指了出来:“看这里,Jaresel。这是个生造词,很凑巧,目前阿美莉卡有个公司就是叫这个名字。你们可能也听说过,它是嘉雷瑟尔拍卖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清嘉对商界一无所知,此刻神情还很茫然,可从小在陆女士熏陶下长大的陆杳手指已经轻轻颤动了下,若有所思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嘉雷瑟尔拍卖行的特色,就是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的许多精美夏国古董?”
余殊南缓缓点头:“没错,你们应该还记得,李代秋是跟贩卖文物的那一线人有不少联系的,如果这个‘诺亚’真的和嘉雷瑟尔拍卖行有关的话,嘉雷瑟尔拍卖行的那些古董是怎么来的就很耐人寻味了。”
时清嘉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们在山上遇到的那个驴友团,他们之中有人说自己有出清金梁的渠道,难道说他们的渠道……”
余殊南微笑点头:“虽然不能确定嘉雷瑟尔拍卖行有没有参与,可顺藤摸瓜找到的买家,确实和已经被捕的假范天寿文物贩卖案隶属同源,目前两件事已经并案处理。”
时清嘉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过。
又是这样。
当她以为自己遇到的事情只是因为倒霉,只是孤例的时候,就总是会查出一些线索证明这些事情其实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就像是一只被困在蛛网中的小飞虫,挣破了一层后面还有一层,她精疲力竭,却怎么都看不清背后操控的那双手。
“总之,我们会从嘉雷瑟尔拍卖行开始查,如果能查出他们和文物贩卖组织有联系,我们就能以外交手段提出抗议,然后申请进一步接触和搜查,得到诺亚组织和他们之间更确切的联系。”
余殊南收起了屏蔽设备,准备离开。
时清嘉却在这时喊住了他:“余科长,你们在搜查那座树林的时候,有没有发现除了我们之外其他人来过的痕迹?”
129
余殊南摇了摇头:“当天大雨, 又有群狼和你们的车出没,树林里痕迹实在太杂乱,所以我们并没有注意到。是有什么问题吗?”
时清嘉沉默片刻, 才说道:“之前差点摔下去的时候,我曾经在树林边缘见到一个人影, 等到仔细去看时已经消失了。我觉得那人很像是平生。”
余殊南也瞪大了眼睛:“是平生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之前调查时清嘉的时候,自然也是查过是平生的,当时得知这么个善良乐观的青年去世了之后,还一度非常惋惜, 结果怎么他又突然冒出来了?!
“是啊,死了,骨架子现在还在医学院里摆着呢, 所以肯定不会是他。可我当时,确实是因为看到了他的影子, 才想着去树林里查看情况, 然后发现了这具遗体的。”
余殊南慢慢也琢磨出味来:“你的意思是,有人伪装成他的样子,故意把你引去了林子里, 让你发现这个诺亚的?”
“有很大可能。”时清嘉近乎冷漠地分析道,“是平生不可能是假死,他骨头架子还在医学院里摆着呢,而我在正常情况下也不会产生‘他是不是还活着’的错觉,只有在当时那一刻,刚经历过生死追击, 精神最为混乱脆弱的魔鬼林那里, 才会产生脱队去查看的想法。而且袁思纷也曾经说过,我发现那些地方和东西, 很多情况下都是被一个熟悉我的性格的人引导着发现的。那这次的城探直播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在评论区带节奏?这个很熟悉我的人又是谁?”
余殊南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着她,许久才点了点头:“好的,我会把这一点也列入调查范围。”
时清嘉点头:“希望能有所发现。”
当自己的行为动机都被怀疑,那世界上就没什么可值得相信的。到了这种时候,绝对理智和切实的证据要比人脑和感情可靠得多。
送走余殊南,时清嘉刚倒在沙发上,面前就多了杯温度正好的茶。
“谢谢。”时清嘉一饮而尽,她疲惫地用手按着额头,有种刚刚跑完了一场马拉松的脱力感。
“你是在怀疑北斗救援队的人吗?”陆杳轻声问道。
时清嘉的手心盖着眼睛,很久才轻轻点了下头。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如同春天荒草一般疯狂生长。她想起那个雨夜发生的一切,好像都是起源于她去追踪半夜突然摸出庙门的傅玉昌。
那天晚上,傅队是真的发现了幽灵信号才出去的吗?
还是说……他出去只是为了把她引出去,从而让一切看起来自然地发生?
只是她也很清楚,因为自己的这句怀疑,可能整个北斗救援队的人都要接受严格的审查。而那个地方,是自己曾经投入了极大感情的家。
“别难过。你只是做了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陆杳声音轻缓得像是春雨敲窗,“如果是我的话,也会选择和你一样的做法。”
“我知道,可我觉得他们如果知道真相的话也许会怪我……”时清嘉的声音闷闷的。
“那就说明他们不适合做你的朋友,与其以后因为其他更大的矛盾爆发争端,不如趁现在问题刚出现苗头的时候疏远,以免将来给你带来更大的伤害。”
“……”
时清嘉终于是放下了挡眼睛的手,带着些惊讶看向陆杳。青年姿态闲适地坐在她旁边,眉眼精致,周身气度无一处不让人感觉到温润舒适。可时清嘉已经很熟悉陆杳了,透过他这副无懈可击的外表,她却分明看到了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淡漠。
……说起来,这种感觉之前也曾经有过,那是一种被深深藏在良好教养下的偏执和冷漠,外人感受不到它,只有主人自己才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品味那份冰凉。
陆杳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刚才一时的失言,很快便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只是略带着些抱歉看着她。
“不好意思,我忽略了你对北斗的感情,应该……”
“阿杳。”
时清嘉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她专注地看着他,声音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仔细想想,害你卷进这场麻烦事的人是我,而你不但没有怪过我,反而是一直陪在我旁边,帮了我很多忙。所以你完全不用这样照顾我的情绪,应该道歉和道谢的人,是我才对。”
她这说法让陆杳有些不舒服,他拧着眉,开口道:“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我们是……”
“是啊,我们是朋友,可朋友是相互的,阿杳,你曾经在我最失态的时候陪在我身边,在见证过我那些最阴暗的过往和内心后依然愿意和我同行,所以我希望有一天,自己也有能帮到你的机会。”
她仿佛是意有所指地保证道:“至少在我面前,你是不需要一直保持这么完美的。我觉得你最帅的时候,反倒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非要坚持一只脚蹬地给我减轻负担的时候。”
陆杳:…………
他恨自己没有老年痴呆,以至于时清嘉提起来那件往事的时候,脑子里也跟着重播起当时自己强撑面子单脚蹦跶的画面。
他保持着面无表情,一张皓白的面孔像是胭脂入水一般一点点红透了。
时清嘉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就像是刚才陆杳递给她一样,同样端到了陆杳面前。
袅袅热气升起来,水珠凝结在他的睫毛上,让陆杳的喉头忍不住轻颤了下。
素来进退有度从不会让社交场合冷场的男人罕见地沉默着,可时清嘉也没有在意,她打开抽屉,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递过去。
“这次咱们又死里逃生,我觉得你送我的这个真的挺灵验的。这个我一直没挂过,不如给你吧?呃……虽然把你送给我的东西反送回来有点不太好,可你看,我又往上面挂了个坠子的!而且这东西是真的好用……”
递过来的是他过年送来的另外一个桃符,和时清嘉手机上那个很相似,只是小木牌的下面多了个玉葫芦。以陆杳的眼光来看种水不是特别好,可玉的翠和上面歪歪扭扭手工缠的红线搭配在一起,却让他觉得它比自己生日的时候收到的帝王绿还要动人。
*
灯光下,时清嘉打开了一个明显尘封了很多年的盒子。
可能是白天的时候跟陆杳聊起了北斗救援队,时隔多年,她突然又对那时候的事情有了点怀念,便连夜翻出了自己当年收起来的那些旧物,想要再追忆一下那段并不算太快乐的青春岁月。
她当年把这些东西收起来的时候是抱着这辈子再也不打开的念头的,盒子被压得很紧,时清嘉开盒的力气太大,一不小心里面的东西哗啦散了满床都是。
队徽、团建时拿的奖状,恶搞版本的《北斗七星,一段队史》,还有合照、十周年队庆的时候印制的纪念册……
仔细想想,在魏梓君来之前,在北斗的日子还是过得很快乐的。
那时候他们还是个小队伍,没什么名气,也拉不来多少赞助,但是队里的人都很好相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队长是个看起来有点严肃的老大哥,因为队里的财政问题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跑,想要多拉点赞助给大家改善生活。主要负责队里生活的就是副队长傅玉昌。
傅玉昌是个老好人,曾经被队里的人戏称为“没有独立人格”。他听了也只是憨憨地笑,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和别人闹矛盾的可能,所以大多数时间大家相处都非常和谐。
时清嘉翻了翻那本十周年纪念册,啪地一声,从里面掉出一张光盘来。
对了,十周年的时候队长超常发挥,拉来了一大笔赞助,于是北斗救援队难得阔绰了一把,不但给每个人都印了纪念册,还拍摄了纪念光盘来着。
气氛都到这里了,那不看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时清嘉把光盘塞入光驱,屏幕上当即就跳出一段在现在看来依然不显过时的VCR。
“喂?喂!大家听得到吗?我是总导演杜晴,今天咱们北斗成立十周年了,队长超常发挥拉来一大笔钱,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啊!每一张队长卖出去的脸都不该被辜负!”
杜晴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她拿着个纸卷成的大喇叭,对着一群坐在小板凳上的人喊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下面发出了一阵闹哄哄的“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伏峰甚至夸张地大力挥舞着手上的红色小旗,两条胳膊夹着胸,声音也夹着尖叫着:“杜导放心,队长都把这张脸给卖了,我沈伏峰卖身也是可以的!”
时清嘉看着看着,嘴角就忍不住挂上了笑。
沈伏峰家里有钱,来这里就是为了兴趣,他性格又跟个二哈一样,每天跳来跳去的跟谁都能闹到一起,杜晴跟他就正好相反,她话不多,可每次都能把沈伏峰怼得没话说。
杜晴手上的纸卷喇叭啪地就敲到沈伏峰头上:“你卖身还不如让你家的羊卖身呢!都严肃点啊!按照之前咱们的规划,这次十周年庆主题是‘我和北斗这十年’。大家围绕这个主题都说两句,谁先来?”
下面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大家很有默契地搬着凳子退到了最后,把中间的男人给推到了最前面。
“……为什么又是我?先发言的不是应该是队长吗?”
斯文俊秀的男人哭笑不得地看着一起把他给卖了的同事们,无奈地朝一个方向喊道:“没人为我发声吗?清嘉,你也不说两句?”
时清嘉看到自己从人群里挥了挥手,笑嘻嘻说道:“队长面子都没有居委会主任大啊!平生,这是民意啊!你就先上吧!”
130
是平生在队里人缘极好, 队员们起争执的时候他就总是冒出来担任调解员和润滑剂,被戏称为“居委会主任”,声望比“没有独立人格”的副队长和常年不露面的队长都要高。这会儿被推出来也是众望所归。
他笑着对镜头摆了摆手:“祝北斗十周年快乐!让我说和北斗这十年……嗯, 我其实没陪北斗走过十年,我来这里也才四年, 那时候我父母刚刚去世,北斗就是我新的精神寄托。这四年我过得非常有意义,希望下一个十年庆的时候我还在这里,到时候我可以说一下真正的‘我这十年’。队长, 接着你来说两句?”
当时说话的人也许不知道,他不会再有另外一个十年了。
时清嘉往椅背上一靠,也想起了是平生来到北斗的原因。
是平生的家境原本非常不错, 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他从小家境优渥成绩优异, 算得上是人生赢家模板。只可惜在他大学的时候, 父母外出旅游时遇到了车祸,没能等到救援双双过世。是平生受了很大打击,休养了好一段时间才振作起来, 加入了北斗救援队,想要靠自己的努力让更多家庭免于遭受自己遇到的苦难。
有的人淋过雨,会选择把别人的伞都给撕了。而有的人则会把自己变成一把伞,给经过的每个人送来一片无雨的晴空。
是平生离开镜头,然后就是刚才那些小板凳上的人一个个轮流发言。这些人里面绝大多数如今都已经不在北斗了,这也不奇怪, 救援队本身就是一个偏向公益性质的组织, 收入不高,大部分成员都是临时性质的志愿者, 人员流动速度快得惊人。也只有傅玉昌这种偏向行政工作的人,以及沈伏峰是平生那种自身不缺钱的才会在这里一干就是几年。
“感谢大家能百忙之中凑到这里,一起庆祝北斗救援队成立十周年。大家都知道啊,咱们这行能做到十年很难得。在此要感谢大家的鼎力支持,感谢潘队一直想方设法化缘让我们支持下来,当然还要感谢我们的金主锦瑞集团……”
傅玉昌不愧是万年副队长,打起官腔来一套一套的。大家都是一副对对对的敷衍样子,然后抢过了傅玉昌带来的赞助商的十周年横幅挂起来,嬉笑着把他推一边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横幅挂起来,彩带喷起来,沈伏峰用颜料给自己脸上涂了北斗的队徽,还想要给他见到的每个人都涂上,大家尖叫着跑着撞成一团,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肆意张扬到让时清嘉回忆起来就感觉心里有些隐隐作痛。
最后他们坐在了一起,在十周年的横幅下面拍了一张大合照,那也是最后被时清嘉一起放进盒子多年没打开的一张照片。
时清嘉的目光停留在那张合照上看了很久,目光忽然落到了挂在他们头顶上的那条横幅上。
就跟刚才视频里傅玉昌说的一样,横幅也是金主爸爸赞助的,上面的字都是金线绣的,面料实在,造价不菲,就连周围一圈都用银线绣了花边。当时她只是咋舌有钱人就喜欢把钱花在这种除了好看没有卵用的地方,倒是没注意其他。
可现在看来,那横幅周围的花边绣纹怎么感觉这么眼熟?
时清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把横幅放大截图,发给了陆杳。
【三秋桂子:阿杳,你看这个图案,是不是今天余科长给我们看的还原后的诺亚徽章上的纹路?】
过了好一会儿,陆杳那边才有了回复。他直接在时清嘉发过去的那张图上圈了出来,鲜红的线条清晰地勾勒出了今天余殊南指出来的那个“Jaresel”,证实这确实就是他们今天见过的那花纹。
【木日:这是哪来的?】
【三秋桂子:我从北斗救援队成立十周年庆的纪念光盘里面找到的。横幅是一个名叫锦瑞集团的公司赞助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杳那边又安静了很久,然后再次甩出了几张截图。这次是用内部账号在好几家企业查询平台查出的名为“锦瑞集团”的公司的注册信息。
锦瑞集团是一家主营风水园林的建筑公司,公司法人名叫薛锦瑞。公司注册于十三年前,而在今年五月已经注销了。
【木日:我又查了一下薛锦瑞……你看一下,这是他的照片。】
一张照片缓缓加载出来,等时清嘉看清那张脸之后,瞳孔骤然放大,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她不敢置信地仔细看了好久,终于确认了这个薛锦瑞的身份。
这人赫然就是她曾在关家老宅有过一面之缘、伪装成施工队偷盗古物的那个工人!
如果说长相有可能是相似的话,那锦瑞集团今年五月被注销,刚好又是她在首都让范天寿落网,直接导致了那个盗窃集团被抓,这时间又正好对上了!
【木日:你们北斗救援队,难道在七八年前就跟这个间谍团伙搭上线了?】
【三秋桂子:……我也想知道啊!!你等等,我去问一下!】
时清嘉第一时间就想去找当年拉来赞助的队长潘君成问一下这个赞助商的情况,可她翻了半天通讯录都没找到潘君成的联系方式,她一拍脑袋,这才想起当年是平生出事之后,她删掉了很多人的通讯号。
要是别的事,她肯定也不会厚着脸皮去麻烦这些故人了,可这次情况不太一样,时清嘉只好连夜去cue杜晴。
【三秋桂子:晴儿,江湖救急!你那还有潘队的联系方式吗?我有急事想找他,可当时我手贱把他的号给删掉了。】
【Sunny:?】
【Sunny:啊……原来嘉嘉你不知道吗?潘队他已经去世好几年了啊。】
宛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时清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她的手指像是被冻在了屏幕上一样,半天都没打出一个字来。
莫名其妙的,时清嘉忽然在这时想起了何欢欢,那个和李代秋一样从孤儿院被人收养的女孩。她自始至终只存在于李代秋的日记里,时清嘉最后一次听说她的消息,这女孩也是已经“死了”的。
【三秋桂子:队长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Sunny:啊,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当初你离队后没多久,可能是也对害死平生心存愧疚吧,潘队也离开了,他走后事情都落到了傅队身上,我和老沈也都走了,傅队忙得不可开交,好久都没联系我们。等到我想起来找他问问的时候,他已经在参加潘队的葬礼了。】
【三秋桂子:他没说潘队是怎么去世的吗?】
【Sunny:好像是车祸吧。唉,挺可惜的,队长虽然跟咱们不太亲吧,可绝对是个好人,好人不长命,怎么没让伪君子他们死了呢?】
是啊,好人不长命。
就是不知道这个“好人”,是无知中引狼入室所以被害,还是一开始就与虎谋皮最后被灭口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反正她是不太相信潘队是正常事故死亡的。
时清嘉默默叹了口气,把自己刚发现的东西打包告诉了余殊南,然后才上床睡觉。
*
余殊南那边的调查需要过段时间才能有成果,可漫漫直播的星岁手机广告合作对象却已经初见端倪。
为了争取这次合作机会,各户外区主播可谓大显神通。上山的下海的进洞的野外求生的,各路绝活轮番上演,观众们直呼大饱眼福。
并且,因为这次活动平台严打“剧本党”“特效特技党”,对每一个视频真实性都会进行审核,所以这次他们看到的都是真东西!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平时喜欢满口C语言号称在阴日阴时出生的灵异主播这次纷纷偃旗息鼓,反倒是平时踏踏实实做内容的主播们脱颖而出。
时清嘉这个平时“剧本流量”嫌疑最大的主播,也终于借这个机会洗清了嫌疑,成功杀出了重围。
其实一开始她的排名并不算高。哪怕是在发现寺庙金梁之后,也只是在当天晚上猛冲到前十而已。可她的直播和别人毕竟不一样,直播内容本身只占四成,余下的六成,自有有关部门为她补全。
这次参与补全计划的,先是长丰山园区管理方,对八名游客未按正常路线游览,导致救援人力白白浪费的行为进行了通报批评。
然后就是当地文保局对长丰庙进行了全方面勘探,几位专家激动得几天没睡着觉,不仅是围绕着金梁开了大大小小数十场会议,更是把长丰庙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结合当地村志,居然真的还发现了几件石塔中供奉的高僧舍利。
这下直接把当地佛教协会也给惊动,经过激烈探讨,长丰庙金梁被定为国家二级文物,长丰庙遗址也被保护起来……嗯,当然首先要把上面花里胡哨的那些东西重新修补一番才行。
这下之前那些游客通报又有了新的进展——考虑到主观动机和实际行动,八名游客被以盗卖文物罪名被批捕……哦,不对,应该已经是七名了,其中那个想要黑吃黑结果被狼咬了的人现在还在ICU躺着,暂时没法执行。
如此这般一波三折,几乎没过几天就有一个新话题刷上热搜,替之前的直播续一波。越来越多的观众被吸引进原视频考古,直接让本来只在前十的视频冲上了前三。
时清嘉对这个趋势却表示非常淡定——她这还是只放出了这次探险能播的那一部分,要是把后面的狼群围攻以及发现幽灵信号诺亚尸体那一段放上去,估计热度能直接把她本人都爆进局子里。
活动结束后第三天,漫漫直播平台的工作人员通过时清嘉登记的电话跟她联系上,约好了和星岁的广告签约时间。
131
时隔几个月, 时清嘉又回到了终海。
漫漫直播近年来发展不错,也下血本在终海市中央城区租下半层楼。时清嘉站在一百多米高的落地窗前俯瞰,正好能将半个终海市收入眼底, 而浮动在远处的天际线上的那片灰色,正是她上次来的时候去过的老城区。
“小时是在看你上次探索过的猫科博物馆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声, 时清嘉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单手插兜看着她。他大概三四十岁年纪,身材健硕皮肤黝黑,正是这次活动的第一名, 户外直播区有名的极限运动大佬倪峰,网名尖锋。
不等时清嘉回答,他就又自顾自说下去:“说来你也真是幸运, 好多你‘探险’过的地方都火了,也难怪你蹿红这么快, 居然这次都能挤进前三名。”
这话就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了。时清嘉皱了皱眉, 也熄了想跟他打招呼的心思。只是同样单手插兜,目光冷淡地看着他。
“何止小时幸运啊,要我说尖锋你也挺幸运的。”
又是一道女声响起, 这声音爽朗大气,比刚才倪峰像是幽灵一样的出现,这声音倒给人一种王熙凤出场时的感觉。
时清嘉其实对这人是谁已经有了预感,等看到那人真容,果然就是这次活动的第二名喻清。
喻清是户外区极有名的女主播,网名落生, 擅长领域是野外求生, 她身体素质一流,野外求生能力首屈一指, 加上人又特别有梗,所以相当受欢迎,这次入选前三并不让人惊讶。
喻清走过来,一条胳膊相当自来熟地搭在时清嘉的肩膀上,一脸灿烂地朝倪峰笑道:“这次江流大佬因为受伤没来参赛,所以你才摆脱了万年老二拿了个第一,你说这不是天大的幸运吗?还羡慕小时干什么啊?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说到最后,她还朝着倪峰竖起大拇指,一副鼓励的样子。
时清嘉的脸都憋得扭曲了才没当场笑出来。
倪峰的脸色当场就拉了下来,可喻清却挑衅式的向他缓慢伸了伸手指,修长的指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几声响,抬头看了看顶上的摄像头,又想了想面前这两个女人联合起来的战斗力,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阴沉着一张脸转身走了。
喻清“哈”了一声,这才松了手,笑着对时清嘉说道:“你别理那个傻逼,他一直觉得只有他们那种极限运动才是户外探险的‘硬探险’,像是城探野外求生都是娘们才玩的‘软探险’,所以一直都因为人气被江流压下来而耿耿于怀,这次江流没来让他拿了第一,可把他得意坏了,这才拿同样做城探的你来炫耀呢。”
时清嘉这才恍然大悟,同时也更为不屑:“硬探险有多硬?我怎么觉得他全身上下就那张嘴最硬了呢?”
喻清哈哈大笑,看时清嘉也更加顺眼了。
两人一起往会议室走,喻清顺口问道:“我记得你跟江流大佬合作过吧?你们是不是朋友?江流大佬是真的受伤了吗?”
时清嘉想起上次在江亦流家看到的,肯定道:“真受伤了,还挺严重的。”
“怎么这样啊……那影响他以后活动和探险吗?”喻清的眼里是浓浓的担忧。
“你很担心他?”时清嘉有点好奇。
喻清承认得干脆:“是啊,江流大佬是我偶像来着。”
时清嘉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一个朋友也这么说过。”
喻清毫不意外:“你是说小溪吧?不奇怪,咱们户外区多少人都是看着江大佬的直播入坑的。包括我也是。”
时清嘉听她讲述着自己当初仗着身体好一猛子扎进户外直播区结果撞得头破血流,最后到处几乎灰心丧气的时候给江亦流发私信,本来没想着有回复,结果江亦流有天默默给她发了许多打包好的户外探险资料的故事,
“我那时候看到这么多东西简直喜极而泣啊!你入行晚,可能不懂我们那时候的状况。赵小溪跟你说过江流大佬是奠基人吧?在他把户外这块做起来之前,我们这群人那都是野蛮生长,谁知道要怎么选地点,怎么能吸引观众啊?我拿着他给的教科书研究了半年,才结合我自己的实际情况选了野外求生这一块。”
喻清感慨道:“等我做得好点之后,我想去跟江流大佬当面道谢的,可他实在是太无私、太高冷了,不管我怎么私信他,江大佬都没有再回应过我。我想,他肯定是那种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人吧。”
——不,他就是单纯社恐,不想跟陌生人多说一句话而已。
时清嘉在心里默默戳穿了残酷的真相。
只不过,看着喻清那张“誓将薪火相传”的脸,她还是很好心地没有告诉她事实,而是向她保证了一定向江亦流转告她的问候,两人挎着胳膊一起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挤满了人。而且看排布和打扮,还多半不是正经来开会的。
就连刚才先他们一步进来的倪峰都没站在人群里,他靠墙站着,双臂环抱在胸前,一副不太爽的样子看着那群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哟,还生气呢?”喻清走过去,熟悉地又往倪峰痛处踩了一脚,“不就是说你比不上江流大佬吗?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听不了实话呢?”
“我——”
倪峰脸色一黑,差点又当众跟他们吵起来。只是他看了看那边闹哄哄的人群,又把那些话吞了进去,面色不善地哼了一声。
“我才不会跟女人一般见识。”倪峰一甩头,“你别说我,看看那群人,你心情能好?”
聚集在那里的人群明显不是来开会的。
从他们身上的工牌来看,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漫漫直播的员工,而且……绝大多数还都是年轻女孩。
她们一个个神情激动,有的脸都红了,互相之间小声交流着,时清嘉还听见了几声小小的尖叫。
“没想到是袖子啊……”
“太贴心了!太强大了!没想到我们公司也能签下袖子!”
“强大的不是咱们公司,是星岁集团好吧……不过能亲眼见到袖子,回去我就去跟群里小姐妹吹一辈子!”
时清嘉:……
听着这些人的交流,怎么就这么像是……追星呢?
她好奇心起,便仗着自己的身高,垫脚朝人群正中看去。
等看清中间那人是谁之后,时清嘉意外地挑了挑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个一身名牌、挑染的头发像是刺猬一样竖起来,戴着个大墨镜,虽然长相不俗可一看就知道不算年轻了的伪小鲜肉,怎么看起来她像是见过呢?
而那人好像也跟她挺有默契,本来他正在低头签名,就在她看过来的时候,男人似有所感一般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在一群南方姑娘里面格外鹤立鸡群的踮着脚张望的时清嘉。
然后他就差点心脏骤停。
他甚至把墨镜往下拉了拉,目光如电扫视周围,等确定另外那个男人不在她身边之后,才稍微安下心,挤出个商业微笑朝着人群最后的时清嘉摆了摆手。
“小时姐,好久不见了,没想到能在这看到你啊。”
他这一句话几乎把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到了时清嘉身上,顶这一圈目光,时清嘉也摆了摆手:“我也是很意外在这见到褚先生。”
褚修说:“我运气好,接下了星岁手机的代言,听说这次还有几个合作的主播,原来是小时姐你啊。放心,我一定好好配合!”
时清嘉也很意外地看着这个上次夺宝综艺里面碰上的二线明星,记得他上次还是架子十足的来着……
“那太感谢了。”
“客气什么!”褚修一挥手,“说起来我拿到这个代言还是多亏了你呢!”
时清嘉:?
“你不记得了?上次拍综艺你送了我一个超级玛丽通关解锁的宝箱,我就此解锁了我封印多年的童年特级,从那以后经常做怀旧游戏直播,几个月涨了不少粉。我估计星岁手机也是看我很有电子气质才选了我当代言的!”褚修沾沾自喜说道。
时清嘉:……
电子气质是什么鬼啊,你以为你是虚拟偶像miku吗?!
公司领导进来把来追星的员工们领走,这个三方合作会才算是真正开始。
星岁手机这次是要按惯例出今年新款,早早就铺开了宣传,如今褚修和他们只是整个宣传计划上的一环。
如今,新款手机还没有正式开售,几人手中已经每人都拿到了一只样机。时清嘉新奇地看着这款外观科幻感十足的新手机,一边听着星岁的工作人员滔滔不绝介绍。
“本次我们采用了相对更加大胆的设计思路,不仅在外观上做出了独树一帜的设计,更是在性能、信号和续航等方面做了全面提升……依托于最近人工智能领域的最新突破,我们对原有的手机助手也进行了全面升级……”
他说着就打开了一部样机,清了清嗓子:“小星小星,我今天晚上想去电影院看新出的电影。”
他那部手机立刻发出声音:“好的,已为您筛选出近期评分最高的三部电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部手机已经提前录入了我的使用习惯,所以小星给出的推荐都是根据我平时的浏览喜好确定的。”工作人员解释道。
他又对手机说道:“我今天下班后和两个朋友一起去看电影,顺便再吃个饭,请为我规划一下行程。”
这次手机反应的时间长了点,片刻之后,亲切的电子女声才响起:“已为您规划出两条路线。方案一乘坐地铁七号线抵达星宇广场,评分4.8以上的烧烤、日料和火锅店目前都可以预约三人座,就餐时间两小时后附近电影院……方案二……当然以上方案建立在先生您不加班的基础上,祝您梦想成真。”
围观群众发出了一声整齐的“哇——”也不知道是在感慨手机智能化程度,还是在感慨别的什么。
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总之,这功能还是很方便也很人性化的,这一代的手机助手和从前的人工智障绝对不一样!”
132
“确实很方便。”喻清感慨道, “这款手机要多少钱?”
“诸位正在使用的是本次的高配版,市场价预估在一万七千元左右。”
除了褚修,在场所有人又是同时“哇”了一声。
“诸位是本次我们的合作伙伴, 所以这台样机就送给大家了。”工作人员相当大方地说,“不过我们也有个要求, 公司对这款新机非常重视,希望各位能在全面使用后再进行测评推广,以保证新机品控。所以未来一个月内,希望各位能换上我们的样机使用, 没问题吧?”
那当然是没问题的。
哪怕是褚修这样不缺钱的人,也很享受这种提前别人拿到新品的感觉,更别提其他人能白得一部这样炫酷又这么贵的手机了。
他们甚至当场就换了手机卡, 在工作人员指导下进行新机数据转移。
时清嘉刚把卡插上,还没转移数据, 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还没设置的电子音机械地报出提醒。
“检测到来电人为通讯录中标记重要的联系人,请问是否现在接听?”
时清嘉:……
她的通讯录是直接存在手机卡中的, 现在屏幕上跳动的正是余殊南的号码。
这时候她是不该接听私人电话的,可手机助手都这样报出来了,加上这会儿大家都在闹哄哄装机,她便打了个招呼,找了个没人的露台接通电话。
余殊南的声音透着股不正常的兴奋,上来就喊道:“小时, 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我们拿着诺亚徽章的照片去重新提审了给你们北斗救援队赞助的那个薛锦瑞, 那家伙果然交待出了新的东西!”
薛锦瑞之前是被李代秋牵连逮捕的,在审讯中, 他只承认了自己走私贩卖文物的事实,最后也没查出别的东西。可是这次余殊南带着诺亚徽章过去,没说几句,这家伙就一下子崩溃了。
薛锦瑞之前确实是个单纯的文物贩子,可后来他被一个国外间谍团伙钓鱼执法,拿到了他走私文物的把柄,拉他加入了一个名为方舟的间谍团伙,强迫他为方舟组织提供活动资金。
“徽章上面写的那句话你记得吧?‘方舟载着上帝的厚望’——拉薛锦瑞进来的人就是用这么句话忽悠他的!这组织邪气得很,就跟传销似的,里面的人一个个都跟李代秋一样不正常。他们好像还不是普通的间谍,而是坚信自己是在拯救被控制压迫着的国家,是在做拯救人类的事。”
时清嘉不可思议地挑高了眉:“还真有人相信这一套?”
“还真不少呢!你永远无法理解被洗脑的人的想法。更何况这个方舟组织历史相当悠久,至少存在一百多年了,据说建国前咱们的不少机密都是通过他们泄露的,一直到这几十年才潜伏起来,只是用宗教的名义找李代秋这样的天生坏种给他们洗脑。不过薛锦瑞不信这个,他只信钱,方舟的人可能也看出了这点,所以只是对他威胁给钱,并没有深入吸纳他进组织的想法。所以薛锦瑞对方舟的了解也并不多。”
“那他是怎么交代的?要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看到诺亚徽章也没反应吧。”
余殊南啧了一声:“我发现小时你越来越敏锐了啊。这个他也交代了,是他偷偷听李代秋跟一个男的说话的时候看到的。他听那人跟李代秋说起方舟的来历,说每一任方舟的首领都叫做诺亚,诺亚都是最虔诚的信徒、最坚定的殉道者,他把自己的全部献给了方舟,你们之前在长丰山发现的那具尸体,应该就是战争年代潜入我国境内的一位诺亚。”
时清嘉忍不住冷笑起来:“那他们这信仰还真是够不值钱的。他没说现在的诺亚是谁?是不是跟李代秋说话的那个人?”
“他没看到,也不清楚真相。反正他就是个外围搞钱的。没资格知道那么多。不过这已经够了!至少我们摸到了一条线,而且……啧,那个拍卖行也不清白,你等着看新闻吧。”
余殊南在那头又交待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时清嘉站在露台上吹了会儿风,才重新回到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工作人员居然比刚才更忙了。因为大家都装好了新机,正一个个抓着工作人员询问新功能。
时清嘉发现暂时没人有空搭理她,干脆就自己开始移机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手机上的应用一个个被安装上,就在一个红色的耳朵图标显示安装完成之后,手机忽然振动了红霞,紧接着一行血红的大字就出现在了屏幕上。
【你正在被注视着。】
时清嘉心脏猛地一跳。
这是“谛听”APP,是只有涉密人员才会强制安装的、由官方对手机进行全面防控的软件。
可这是新手机!为什么新手机就已经被植入了可疑软件?
时清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的人,星岁的工作人员还在耐心指导着大家适应手机新功能,当时他们把样机拿来的时候是几盒堆在一起的,她也是从里面随便抽了一盒,不存在针对她的可能。
所以是,给他们这些人的手机都不正常?
是只有他们这几台不正常,还是……星岁的手机早就已经不安全了?
如果是后者,那问题可就大了。作为夏国首屈一指的巨型企业,星岁手机几乎是政府部门、重要企业采购的首选,纵然涉密部门手机都强制要求安装谛听APP,可要是其他人的手机都不安全了,那少数人还能不被穿成筛子?
“小时姐,愣着干什么?你手机装好没?我给你说这个可好玩了!赶紧让张哥帮你装上!”
褚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看着面前男人兴奋的脸,默默转移话题:“你好像比我大。”
褚修那平滑的大脑果然没法同时存在两个话题,他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我管你叫姐,你管我叫哥,咱们各论各的,不耽误。”
时清嘉又跟他扯了两句,笑着避开了手机的话题。
她把新手机上谛听的提示按灭,重新把电话卡装回自己的旧手机里。
原本想要立刻询问的念头压下去,她用旧手机给余殊南发了个消息,然后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开了会议室。
按照合同规定,他们会在未来一个月尽可能使用新款手机,一个月后再参与正式宣传。到时候合同规格会根据他们的测评成果进行区分,所以这些人都很积极。
时清嘉嘛……当然也会尽可能多地使用,只是到底怎么用可能就不是她说的算了。
前面的倪峰正在跟朋友打电话,大声炫耀自己拿到了星岁未发布的样机,还说下周就要去风凌峡一边蹦极一边录像,运气好还能拍到对面的军舰出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清嘉听得眉头直皱,忍不住插嘴道:“倪先生,那种敏感地方最好还是不要拍摄了。”
倪峰挂了电话,似笑非笑看着她:“真是稀罕,一个总是喜欢私闯民宅的城探主播,居然来教育我别乱拍了。”
时清嘉手指动了动,也不再客气:“你以为我是教育你?蠢货,我是在警告你。随便拍摄军事秘密是可以直接把你关进去的。你一个人死就算了,别连累听到你发疯的我们一起做笔录。”
说完,她又严肃地对还没离开的那两人说道:“还有你们也是,咱们现在用的是星岁未发布的样机,也许它还不像正式机那样完善,要是有漏洞导致隐私泄露……褚哥你是明星,应该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吧?”
她已经提醒到了,至于这些人有没有放在心上,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她说话的时候,还有心留意了前面那几个边说话边往电梯走的星岁的工作人员,他们正在专注交谈,不管有没有听到她的话,那些人表面上都没看出什么不对来。
是他们真的不知情,还是伪装能力特别强呢?
时清嘉把手机交了上去,就没再管这事了。至于合同上说的测评报告……她都把自己发现的东西都上报了,余殊南到时候总得给她搞个报告出来吧?
她这也算是有国家帮她走后门了。
几天以后,时清嘉终于知道了余殊南想要让她看什么。
某国内富豪花重金拍下夏国六百年前的古董捐献给国内博物馆,馆内专家鉴定却发现这古物正是两年前馆内库房失窃的文物,这事引发了轩然大波,富豪以售卖方嘉雷瑟尔拍卖行公然销售赃物为名在阿美莉卡对其起诉,国内网友也是义愤填膺,甚至夏国官方都在一些场合中公然对嘉雷瑟尔拍卖行阴阳怪气,字里行间暗指阿美莉卡政府包庇窃贼,公开支持国内博物馆申请冻结嘉雷瑟尔拍卖行同批拍品,以寻找当时博物馆同批失窃的其他文物……
“你说那博物馆是怎么让嘉雷瑟尔拍卖行拿到自己的文物的?”时清嘉问旁边一起看新闻的陆杳。
结合之前余殊南给她的提示,时清嘉一眼就看出这是在钓鱼了。估计不管是富豪还是博物馆都是国家安排好的,就等着这个理由对嘉雷瑟尔拍卖行插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能也是钓鱼。”陆杳说,“我猜他们可能早就查出了文物走私那条线,只是按兵不动,还找人以走私客的身份把博物馆的那件文物偷偷卖给他们。接下来就有了我们看到的这事。甚至有可能连文物都是假的,毕竟只是做个局,没必要拿国家珍宝冒险。”
时清嘉还想说什么,手机就响了一声,她看了下屏幕,脸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了?”陆杳问道。
“哦,李代秋终于被判死刑了,不缓,立即执行。”
“好事啊。”怎么这副表情。
时清嘉欲言又止:“李代秋法庭上清醒了一会儿,还是在骂我,然后还说……方舟永远不会沉没,只要诺亚还在,它就永远漂浮在罪恶的汪洋上。”
133
说实话, 时清嘉不太理解为什么李代秋会这么恨她。
诚然他被抓的直接原因是因为想报复她失败,可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李代秋自己。而且他被抓了这么久,肯定自己的人生经历都被翻来覆去审了无数遍了, 怎么还是觉得她才是他最恨的人呢?
他还在孤儿院的时候骂他丑八怪的那些人、成为李代秋之后跟他作对的那些人、亲手参与把他送进牢里的李奇伟……这些人怎么也比她一个路人分量重吧?
陆杳却并不奇怪:“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揣度一个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别忘了,他可是十岁的时候就杀了同年龄孩子、还冒用对方的身份当了十几年富家少爷的人。你不理解他, 说不定他还不理解你呢。”
时清嘉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把这个已经是死人的家伙抛到了一边。
“对了,再过几天就是B大百年校庆了。我收到了两张邀请函,要一起去吗?”陆杳突然问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清嘉愣了一下:“去倒是没问题, 不过我不是B大毕业的啊?”
“我也不是B大的,可你说过,是平生捐献遗体的主要部分是在B大医学院。这次医学院也开放参观, 也许你可以见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说着就有些说不下去了,心里也觉得别扭。毕竟他现在也算是个暗恋者, 带心上人去看她白月光的尸体……这操作不管放在甜文还是虐文里面都特别奇怪啊!
时清嘉却没留意他的赧然, 她自从听陆杳说到这件事就愣在了那里,甚至连喜悦和激动都没有,脑中一片白雾茫茫。
按道理, 选择遗体捐献的死者家人是可以提出祭奠要求的。可是平生父母已经去世,她只是一个朋友,也没资格提出祭奠申请,所以一直到现在,她都只能在清明的时候遥寄一杯清茶。
如今突然告诉她可以去当面祭奠了,她竟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无措感, 她无法预估自己到时候的反应, 是会激动失措?还是会……因为再次直面熟悉的人冰冷的死亡而感到悲伤?
“好啊,那就多谢你了。”
B大是桂省的一所末流二本。在国内名不见经传,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历史悠久这么个优点。
所以,B大的教学资源和硬件都不是特别好,哪怕为了迎接校庆又装修打扫过,也无法掩饰百年老校的“历史厚重感”。
就好像他们现在参观的这栋医学院标本楼,房顶的角落里依然能看到脱落没有补全的墙皮,摆放着标本的房间也一个个看起来昏暗又阴森。
学校开放参观的地方都有从学生中选拔出的志愿者充当解说,那个瘦瘦的眼镜男生给他们介绍着每一间标本室的特色,有些珍贵的样本还会说明来源。
“如今医院的人体标本大多数还是来自捐献渠道。我们学校历史悠久,但算不上名校,而那些优质资源都是优先提供给各大名校的。所以这些年来,我们的标本楼运营得非常艰难。许多珍贵标本损坏了都没法替换补充,因此,我们的学生也非常珍惜这里的标本设备,对每一位为我们提供教学资源的大体老师都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参观医学院标本室不是什么很愉快的体验,因此这里的游客比其他地方少得多。解说的志愿者还没被无穷无尽的人流耗尽精力,对每个游客都很热情。看到两个人在一件标本面前站的时间长了点,还主动上前问他们有没有需要帮助的。
眼镜男生其实注意这两人很久了。女人身材格外高挑,男人长相又是放在娱乐圈里都很突出的漂亮。这么一对年轻男女放在哪里都很亮眼,更别提在周围全是阴森森病变人体器官的地方。
“啊,没什么事。”那个高挑的女人笑着说道,“我们就是在猜测这具人体骨骼标本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男生一听这话,顿时精神起来——这种问题培训的时候他学过!
“你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其实稍微有点问题。并不是所有这种骨骼标本都是真的,在很多学校里,它们已经被聚氨酯模型替代了,但是你很幸运,在我们这里见到了一具真人捐赠的骨骼模型!”男生骄傲地说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清嘉:“……谢谢?”
男生腼腆一笑:“不用对我说谢谢,你应该感谢这位捐赠遗体的老师。按照规定,这些大体老师身份都是保密的。不过我大二的时候曾经认真观察过,这位老师是男性,身高1.78米左右,生前年龄大概是在23到28岁之间,这么年轻就去世了真的好可惜……哦,你是不是想问他是怎么死的?这个我也仔细观察过!虽然老师们对他的修复非常完美了,但是你看这里、这里……都还有骨骼断裂的痕迹。所以他生前应该是死于外伤,可能是车祸撞击或者是高处摔落……”
时清嘉:“……那个,同学,你是学法医的吗?”
男生惊讶地看着她:“姐姐,你怎么会认为我们这种破学校会开设法医学专业呢?这些知识当然是我结合了本专业课程和侦探小说自学成才的啊!”
……到底是谁刚才还以自己这个“破学校”而自豪的啊!
陆杳笑着打断了时清嘉的内心吐槽:“好了,谢谢你的解释,我看那边好像也有游客需要解说,我们这边已经了解了,想要自己看一会儿。”
男生走了,可被他打断的悲伤气氛却已经一去不回。
时清嘉的手按在玻璃上,手掌下就是白骨被连接起来的手骨。从侧面看去,鲜活的生命和冰冷的枯骨如此贴近,就如同多年前两人还都在北斗时一样。
不同的是,如今已经是阴阳两隔,距离再近也无法相握了。
“别难过了。”陆杳轻声说道,“你已经为他报了仇,当初那些人一个都没放过,如果他能看到的话,应该也会高兴的。”
时清嘉收回手:“不……我没有难过。”
“嗯?”
“来之前我也以为自己看到他的遗体会很难过的。可刚才见到了才发现,我可能真的已经释怀了。甚至是刚才那个男生描述他的死因时都没有太激动了。”时清嘉平静地看着玻璃柜内的白骨说道,“可能人真的是很薄情的动物吧,我感觉自己已经把他忘了。”
“不是遗忘啊。你只是把他融入了身体里,带着他一起上路了。”陆杳说。
时清嘉:?!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看着时清嘉一言难尽的表情,陆杳知道她是往恐怖的那个方向想了。
“你说过,是平生对你的影响很深,甚至是塑造了你的性格。所以,他其实是有一部分灵魂留在了你的身上的。哪怕他已经去世了,可他的精神、习惯、记忆、梦想……仍然都由你背负着,一起走完这段路。”陆杳凝视着时清嘉,用他那如同幽泉一样的声音缓慢说道,“所以,怎么会是遗忘呢?不只是他,那些先我们一步离开的人,其实我们也都带着他们的一部分活着啊。”
时清嘉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在梦里,停在半山腰的是平生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的梦,可陆杳却分明和她的潜意识想到了一起。
“你这话也不只是说离开的人吧?”时清嘉朝他展颜一笑,“还有现在身边的人。仔细想想,我能从那段过去里面走出来,也是因为一直有你陪着我啊。”
咚咚。
陆杳的心脏猛跳了几下。
他是个喜欢谋定而后动的人,在得知是平生的存在之后,他就决定不轻易透露自己的心思。他一直默默站在时清嘉身边,润物无声地悄然渗透到她生活的每个细节。一直等待的就是一句“你已经比他重要了”的评价。
如今梦想突然成真,陆杳却有种身在梦中一般的不真实感。
她笑吟吟望着他,气氛正好,非常适合表白,陆杳一直字斟句酌的那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当然也只是“差点”。
他激动地一抬头,就看到紧挨着的玻璃柜里面,骷髅头那双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他。就好像是来自黄泉彼岸的无声控诉。
陆杳:……
行吧,就和那次在关海平的葬礼上一样,还不是时候。
好事多磨,这意味着他将拥有一个完美的表白啊!
“说得对啊!有的人死了,可我们还会一直活下去,只要关于他们的记忆还在,他们就会永远存在于世界上!”
突然响起的第三个人的声音让陆杳和时清嘉都吓了一跳,两人同时转过头,这才发现不远处还站着个人。
那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身形有些消瘦,一头短发看上去很是利落。她微微抬着头,好像也在看着是平生的白骨,不知道把两人的对话听到了多少。
女人走过来,友好地伸出了手:“不好意思,我刚才听到了你们说的一些话。你们是这位捐献者的朋友吗?我叫华思年,五年前曾经接受过是先生的器官捐赠。”
134
时清嘉惊讶地看着那女人,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当年的是平生虽然早早签订了遗体捐献协议,可他当初是意外身亡,等找到尸体的时候, 因为条件太过恶劣,遗体上能用的地方已经不太多了。最后用上的也只有保存尚且完好的角膜、骨髓, 以及最后这副骨架。
而且国内对器官捐献的管理非常严格,一般情况下被捐献者是不会知道自己的器官来自哪里的。
仿佛是猜出了她的想法,华思年笑着解释:“我曾经是个瞎子,因为接受了角膜捐赠而重见光明。我非常感激当初捐献给我角膜的人, 就动用了一点关系想要找到他,就算是那人已经不在了,也想为他的家人做些什么。结果没想到, 查到以后却发现……”
却发现那个捐赠者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让她这一腔感激都无从投注。
“我听说恩人的遗骨也捐献了, 就一直想用这只眼睛亲眼看一下给了我光明的人, 等打听到B大校庆日可以开放参观后就立刻过来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他生前的朋友,真是缘分。”
时清嘉仔细看了下她的眼睛,果然有一只眼睛黯淡无光, 明显仍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十多年前的言情小说里经常有那种“用植入器官的人当白月光替身”的桥段,时清嘉当时对这种梗非常嗤之以鼻,可现在亲眼见到是平生的一部分还活在别人身上,也没能免俗地对面前的人产生了一点好感。
“你现在怎么样?手术之后没有排异反应吧?”时清嘉友好地询问对方使用感受。
“没有没有!我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就想用这只难得的眼睛多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华思年摆了摆手,然后殷切地说道, “不知道两位一会儿有没有安排?我找个地方咱们用个便饭, 顺便……我也想听听这位恩人生前的事情。”
她的神情太恳切了,时清嘉也不忍心拒绝, 刚想答应下来,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吵嚷声。
那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是正在朝这边靠近,他们已经看到是两个游客发生了争执在吵架,吵着吵着居然就动起手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华思年皱着眉走上前拦住他们:“这里是标本室,你们有什么矛盾的话出去解决可以吗?”
话没说完,就见那个明显已经吵得失去理智的男人猛地一推,紧接着那个明显超过了二百斤的胖子就挥舞着两胳膊,踉踉跄跄一路朝后退去。
他身后就是华思年,因为视线遮挡,时清嘉并没有看清情况,等看到华思年和那胖子一起倒下来,再想上前拦住已经来不及。两人因为惯性直接倒向装着骨架的玻璃柜,只听哗啦一声巨响,竖直的玻璃柜直倒下去,玻璃溅裂,里面的白骨也在地上摔成几截。
“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围的人群发出惊呼声,刚才那个讲解的男生也跑过来,看着地面上的狼藉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华思年更是死死抓着那个闯了祸就想跑的男人,脸色煞白地看着散落满地的白骨,嘴唇哆嗦着,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哎呀……怎么这样?怎么这样啊!你们吵架不知道出去吵?这可怎么办……你们都不许走!等我叫老师过来处理!”
华思年从地上爬起来,脸色灰败地跟周围道歉,等她站在时清嘉面前时,简直羞愧得想要以死谢罪了。
时清嘉看着满地是平生的骨头,心里窝火,却又没法责备她。
她觉得华思年此刻的心情可能比谁都要糟心——本来是来祭奠救命恩人的,出手劝架也是好心,谁知道会摊上这样的事,直接把救命恩人的骨头都散了一地呢?
陆杳轻轻拉了下她的手:“先把骨头收集起来吧。这么散着也不好看。”
说着,他率先挽起袖子,蹲下.身开始从一地碎玻璃里面捡骨头。
一边捡,心里一边觉得无语凝噎。
跟暗恋的人一起捡她白月光的尸骨,既能凸显他的大度善良,还能有种大仇得报的隐秘快感……就是听起来有点地狱笑话的幽默了。
那讲解男生打完电话,也蹲下来和他们一起捡骨头,一边捡一边指挥:“你们小心点啊,别被玻璃划到手。那块是玻璃不是骨头……这个是骨头!对,这是碎了的骨头片,别漏了。”
时清嘉肯定这男生绝对是自学过法医学,或者说他对是平生的骨架非常了解。在他的指挥下,一群外行群众居然也把骨头凑了个七七八八。
华思年又是愧疚又是伤感地看了眼地上的散骨,然后恶狠狠瞪了眼刚才吵架的那两个男人。她眼神凶恶,把刚才推人的那男人看得一个瑟缩。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多少钱我照价赔偿就是。”他咕哝着,可还是没忍住抱怨了一句,“我也没想到这东西这么脆弱啊?一般不都是塑料的模型吗?你们怎么弄个真人骨架子在这里,还这么脆!”
“不是脆,是这位老师生前骨头受过伤。”可能是自学过法医的男生辩解道,“他骨头上很多旧伤,我们当初制作标本的时候都很小心固定了,你们要不推也不会这样!”
正在俯身查看骨架的时清嘉忽然顿了一下。她目光凝滞,好一会儿才出声问道:“是什么样的旧伤?”
“你看这里,肋骨,腿骨,甚至还有颅骨,都有陈年的伤痕,看年份应该是这位老师幼年受的伤了,要不是这种程度的撞击,是不会有事的……”
男生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时清嘉却已经一个字都听不到脑子里了。
她还记得是平生说过的他的家境,他的前二十年简直是从蜜罐里泡大的,这样的富家少爷,为什么会受这么多的外伤?
她开始回忆是平生和她相处的每个细节,认真思考是平生有没有说过他幼年的故事。
然后她发现……是平生好像没怎么说过他过去的事情。
真是奇怪。
他们也算是并肩作战过那么多年,别说沈伏峰那种漏斗话痨早就把他家祖宗十八代都交代了一遍,就连她都曾经在晚上跟队友聊起过她父亲离世之后的童年。
可是平生却什么都没说过。
在她的记忆中,他一直都那样温和地笑着看着大家聊天,适时地安慰几句或者跟着起哄,可是却从没有主动提起过自己的事情。
她也不是喜欢打听别人隐私的人,当时只觉得也许是他不愿意提起父母还在时候的事情,可现在看到这具遗骨上的旧伤,时清嘉不由得怀疑,是平生是真的因为父母才不愿意说起过去吗?
或者说……这具尸骨,真的是北斗救援队那个随和的富二代是平生吗?
曾经在长丰山林子里见到过的那抹身影忽然浮上脑海,时清嘉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一股恐怖的战栗让她不敢再细想下去。
出了这种事情,别说是时清嘉,就连华思年都没了请他们吃饭的心思。
她对于打碎恩人遗骨的事情再三道歉,表达了自己愿意赔偿的意愿之后,就恹恹地离开了学校,看来今天的事情对她的打击也非常大。
“那个华思年的身体很不好。”
看着她的背影,陆杳突然说道。
“你怎么知道?”
“她脚步虚浮,四肢浮肿,而且刚才她捡骨头的时候我看到她右手腕有个蓝色手环,那是在医院长期治疗的标志。”
“哦,那可能是想要最后来看看恩人吧。”时清嘉觉得这很合理。
陆杳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可她和那两个吵架的人认识。”
时清嘉:……
“刚才我注意到她和那两人有过眼神交流,所以很可能吵架、推搡乃至撞碎骨骼标本都是他们三个故意谋划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清嘉眼神呆滞,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的大脑很想就此罢工,可面前仿佛是环环相扣的事实却又让她不得不迟缓地转动已经接收了太多信息的大脑。
“你的意思是,她是故意的?”时清嘉慢吞吞地说道。
可是为什么呢?不管华思年是不是接受了是平生角膜捐献的人,破坏一个已经死了多年的人的骨架子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好处啊。
“我们可以从这件事的结果上来推测。”陆杳慢慢说道,“是平生的骨架已经放在标本室很多年了,我们今天本来也是想要来看看就走的。如果不是她这一出,我们根本就不会注意到骨架上的异常。”
“她是为了引导我们发现骨架的异常!”时清嘉脱口而出,“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她不直接告诉我们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你看到了,她要死了,一个将死之人,我们很难从正常的心理上判断她会做出什么……”
时清嘉抬起手来揉了揉太阳穴。
“我知道了……你让我想想,我之前有跟余殊南提过在长丰山看到过像是是平生的人影的事情,也许他顺着这条线调查能发现什么……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最近我们好像陷入了某个局里,不管往哪里走,都好像是陷入了别人的计划里?”
过了很久,陆杳才悠悠说道:“我更愿意认为是,你从当年加入北斗的时候就无意间踏入了这个局。何欢欢、李代秋、甚至范天喜范天寿兄弟……这一路已经有太多的牺牲者,如果我们不能发现后面的人是谁,很可能下一个就是你和我。”
135
时清嘉最近又翻出了她在北斗救援队时候的那些东西, 开始回忆自己的青春岁月。
只不过这次的心情不再是追忆或者缅怀,她化身福尔摩斯,在那些旧物里面细细扒拉着, 力图不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所有有是平生存在的场景都被她翻了个遍,还对着每张照片或者视频回忆当时的情形, 她第一次这么后悔自己在是平生死后就自我封闭了,以至于现在回忆起当初,除了觉得因为岁月久远是平生脸上又镀了一层柔光滤镜之外,其他的细节一无所知。
这期间沈伏峰过来送了一次年货, 当他背着带血的羊肉上门的时候,看到蹲在椅子上看视频到双眼不聚焦的时清嘉,感觉他们两人简直就像是上门藏尸的男杀手和准备分尸的女变态。
“嘉嘉啊, 你这是在干什么呢?”沈伏峰小心翼翼问着,甚至没敢喊各种乱七八糟的外号。
时清嘉顶着一头乱发茫然抬头:“啊……我就是想起以前咱们在北斗时候的日子……老沈, 你说平生当年是真的死了吗?”
沈伏峰看了看散落满地的照片和旧物, 瞬间觉得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是平生刚出事那会儿,时刻担心着面前的人跟着他去了。
他心疼无比地给了时清嘉一个来自100D的拥抱,欲言又止了三秒钟, 还是没能管住那张如同泄洪大坝一样的破嘴:“小Q啊,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平生都走了多少年了,他要是知道你一直为他这么难过,哪怕投胎了也要内心不安变成鬼来找你啊!”
“我不是在难过,”时清嘉声音有点闷闷的,“我就是在想, 我们跟平生在一起的时候, 好像都是咱们三个在叽叽呱,一直到他离开, 咱们对他的过去都不怎么了解……所以你说,会不会是他以前犯过罪,所以一直隐瞒着不敢说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伏峰:嗯???
哪里不对吧?!
他一把推开时清嘉,掰着她的肩膀看她的脸,几乎怀疑是刚才自己安慰错了人。
他认识的那个小Q明明是对是平生有着百倍美化滤镜的人啊!现在这个突然往他身上泼脏水的人到底是谁啊?!
“是不是那个姓陆的小白脸跟你说了什么啊?”沈伏峰一瞬间锁定了最可能使坏的嫌疑人,痛心疾首,“小Q啊,你这是被美色迷惑了!你怎么能因为妖妃谗言而诬陷忠臣!平生已经退了,这一退就是一辈子啊!”
“你想哪去了啊!”时清嘉哭笑不得地把他推一边去,“我就是前一段趁B大校庆去参观了一下,然后……”
她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略去了敏感涉密的部分,只说了当时在是平生的骨架上发现的异常。等她说完,沈伏峰也摸起了下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怎么还会有这种事呢?好复杂,感觉仿佛要长出脑子了。
“我觉得这是不是代表着……”沈伏峰尝试推理,“是平生摔下的那个山崖其实是个时空隧道,虽然我们当然就找到了他,可其实他已经在下面躺了很久,新伤都变成了旧伤?”
“……”
时清嘉无言地看着他,觉得想从沈伏峰这里找点线索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弱智。
“哎别赶我走啊!我这边也有件稀奇事要跟你分享!傅队联系我了,说他们之前全部被请去喝茶了。你猜怎么着?北斗十周年当时潘队拉来的那个赞助商被关进去了!原来他是个文物走私犯!傅队他们还被怀疑协助走私文物,被盘问了祖宗十八代呢!”沈伏峰一脸兴奋手舞足蹈。
时清嘉心里一紧,连忙问道:“后来呢?傅队他们没事吧?”
“没事啊。你傻啊,要是有事的话,咱们两个现在也被抓进去问话了。肯定是问了没事,我才能在这里跟你切瓜的。”
原来余殊南他们没从北斗那问出什么,怪不得后来也没跟她说。
难道当初傅玉昌大半夜进长丰山找信号真的只是个巧合?不是故意把她引出来的?
“我跟傅队聊了挺久的,他们现在混得越发不咋地了,现在的赞助商是个整形医院,以后他们每个人出任务都得穿个写着还你青春貌美的low到爆的马甲……哎对了,你最近跟那个江亦流联系过没?他又要去竹省探险了,这次是下洞,信号不好不直播了,不过到时间会放出录播来,你啥时候也做点别的?”
沈伏峰的嘴就像是个四处漏水的破瓢,你永远猜不到话题拐到哪个洞里。时清嘉心不在焉地听着,等听到熟悉的名字才反应过来:“嗯?群主伤养好了?”
“对啊,都发了探险预告了,这货真敢跑,他去那地方是竹省跟南兰交接带,天天都有炮弹射过来,这是真汉子,不怕死啊!”
时清嘉看着江亦流的预告,心中忧虑又添一层。
她可没忘了之前江亦流受伤就是在南兰,还是被他那逃走的爹捅了一刀,现在他又要往那边去,很难不觉得他是想要去复仇。
毕竟江亦流现在的性格一大半都要拜他爸所赐,又轴又狠,要是那男人真的站到江亦流面前,时清嘉丝毫不怀疑他会大义灭亲手刃生父。
一看日期,探险预告是五天前发的,再一打电话,果然没了信号。
时清嘉也只能祈祷他能平安归来,别再搞得跟之前一样半死不活了。
江亦流的动向只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讨论,而最近的大众新闻热点是嘉雷瑟尔拍卖行。
这次国内的内宣终于发挥了力量,把嘉雷瑟尔拍卖行的前世今生都扒了个干干净净,不但扒出了本次拍卖会里面有国内博物馆失窃文物的所有细节,更是将其创始人的黑历史扒了个干干净净。
嘉雷瑟尔拍卖行成立于一百多年前,创始人嘉雷瑟尔是一位贵族爵士,也是参与了当年那场全球战争的既得利益者之一。
当时的嘉雷瑟尔从包括夏国在内的许多国家掠夺了大批珍贵文物回国,很是过了一段挥金如土的日子。结果到了晚年眼看家产变卖得差不多了,连忙回头是岸将剩下的文物卖了一大半,建立了这家嘉雷瑟尔拍卖行。
可以说这家拍卖行起家就是靠吸食夏国鲜血,那时候国运飘摇就不说了,现在国家都强大了,这种吸血鬼居然还敢来挑衅?
这段时间网络舆论简直是一边倒,官方渠道也对嘉雷瑟尔拍卖行提出交涉,要求其退回所有不正当渠道获得的夏国文物,可对方根基毕竟在国外,几番拉扯,局势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本来大家以为这事可能要像近年来多次类似事件一样,渐渐热度退去无人问津了。可没过几天,突然峰回路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国内龙头部门正式发出声明,声称嘉雷瑟尔拍卖行藏匿国内涉嫌危害国家安全的重大刑事罪犯,要求他们即刻交出嫌疑人并接受其他配合调查的条款。勿谓言之不预。
社交媒体网络直接瘫痪,时清嘉这个知道内情的都给看懵了。
之前不是还各种保密吗?怎么就突然这么刚地直接说危害国家安全了?
“当然是因为我们掌握了关键性证据啊!”余殊南兴高采烈地在电话里说道,“之前对嘉雷瑟尔拍卖行的调查陷入了僵局,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对方是在国外,我们无法得知一家国外企业的详细财政状况和人员构成。但是!就在几天前,我们收到了一封加密邮件,是一位在嘉雷瑟尔内部工作的国内人员提供的,包括我们需要的一切资料!我们从中查到了好几个一直在调查的嫌疑人,还发现了长达五十年的大笔资金流向不明。连续攻坚多日,终于是把他们的狐狸尾巴给逮到了!”
时清嘉都听傻了。
她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像是那种“干大事”的公司,肯定对知道内情的员工管理无比严格。怎么就这么凑巧,正好在这边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把最需要的内部消息送出来?
“那人是谁啊?”她喃喃自语一般问道。
“咱们技术专家沿着那封加密邮件查过去了,还真查到了,IP在国内一栋民宅内,主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叫华思年。”
时清嘉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窒息。
余殊南过了一会儿才发现电话那边没了声音,他疑惑地喂了两声,才听到了时清嘉轻轻的抽气声。
“那个华思年,我不久前见过。”时清嘉尽量冷静地说,“之前我不是跟你说
YH
B大校庆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女人吗?就是她。”
余殊南这次抽气的时间比她还要长。时清嘉听到了那边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声响,余殊南远离了电话大吼道:“小吴,去查一下B大校庆邀请名单!老张,近十年来接受角膜捐赠的人员名单查一遍。大苏,你去再查一下那个华思年的IP,看看能不能跟他们查出的信息对上号!”
很多事情有的时候只是缺乏一个突破口,查下去就势如破竹了。不到两个小时,余殊南查到的信息就拼凑出了这个做好事不留名的神秘员工画像。
华思年,今年38岁,在嘉雷瑟尔拍卖行工作了十五年,六年前曾经因为外伤导致双目失明,五年前接受角膜移植恢复部分视力,这之后就一直在国外工作,一直到去年查出尿毒症晚期回国居住。
华思年有个父亲,两个月前同样因为肾病去世,而她本人也在十天前在同一家医院去世。
她去世那天,刚好是余殊南他们收到邮件的那一天。
136
华思年死了。就在时清嘉在B大见过她不到一星期的时候。
谁都不知道她临死前到底做了多少事情, 只能从“前往B大医学院看一眼自己的恩人”“推散恩人的骨架”“将自己工作了十几年的公司彻底卖给国家”这几件事情上窥见其中的暗流汹涌。
就好像她的前几十年沉默的□□全部在这短短一个月中爆发出来一样,她带着要拉所有人殉葬的决心,给余殊南他们留下了一笔说不清是宝藏还是烂摊子的东西。
随着调查进行, 越来越多的真相浮出水面。
比如华思年的父亲长期住院,而她在嘉雷瑟尔的收入其实并不足以支付长达数年吊命的钱, 可华父的医院账户上却从来没有少过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对,也不能说从来没有过,至少在他住院一年多的时候,账户里的钱是一度见底, 据主治医生回忆,当时的华思年还曾经来医院恳求过医药费减免的事情。只不过在被拒绝之后就消失了,等她过了一段时间再出现, 钱就已经凑齐了。
“国内的账户没查到那笔钱的源头,我们不是在查嘉雷瑟尔的大笔资金流向不明吗?很可能这就是流向之一。”
“嘉雷瑟尔的员工名单中我们发现了许多高层都是坚定的信徒, 只是他们不会像普通信徒一样定期去教堂礼拜, 生活习惯也略有不同,基本可以判定是被方舟吸纳的高层人员。”
“他们有病吗?有钱了不自己花,却参与对他们没毛用的政治, 窃取地球对面的国家情报?是真的有病吧?!”
“咳,你可以说这种病是‘信仰’。毕竟我们在国内抓到的人是真心觉得自己是在拯救沦陷地狱的无辜平民的……”
“查到了,华思年在国外的夏裔朋友说她也是有宗教信仰的。可从她在国内的生活轨迹来看却并没有这方面的倾向。所以她是假装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基本可以判定,华思年当时是为了父亲治疗的钱选择了虚与委蛇。她伪装得很成功,才被方舟吸纳进入核心。可她始终心怀愧疚,才在自己死亡后选择了把这一切告诉我们, 帮我们把方舟连根拔起……”
“这组织居然从建国前就潜伏在国内了吗?真是亡我之心不死……”
余殊南揉了揉酸涨的眼睛, 疲惫地说道:“别高兴得太早了,连根拔起肯定算不上。你们没发现那些最狂热的核心人员的共同点吗?他们许多人都是孤儿出身, 从一些不规范的福利院中领养出来的,这些人都是从幼年就被精心挑选的,他们遭受过虐待,性格上普遍具有偏执和反社会等特点,就好像李代秋一样。现在我们根本不知道着几十年里国内有多少这样的孩子被领养,那一大笔钱肯定有不少都是花到了这里!”
余殊南愁得头都要秃了。
他们做国安工作的,最痛恨的就是这种从小扎根在人民群众中、却心怀鬼胎的不法分子,他们长大后可能进入各个工作岗位,深入每一个重要枢纽,要是再加上洗脑buff加成,简直就像是家里进了蟑螂一样,想要杀绝难上加难。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可惜华思年提供的信息里面并没有这些人的全部名单,可能是因为她在方舟里的资格还不够接触这些。
余殊南喝了口水,又吼道:“别闲聊了,是平生的资料查到了没?有没有能对上的?”
“查到了,这人清白得很啊,老余,咱们那个编外的小姑娘是不是有点太疑神疑鬼了?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怀疑。”一个略微发福的男人把一叠资料递过来。
“人家都被卷进来多少次了,差点挂了,搁你你更加草木皆兵!”余殊南瞪他一眼,开始看资料。
其实这资料他早就看过几遍了,那是在之前调查时清嘉的背景的时候。只不过当时只知道这是个对她影响很深的故人,并没有像现在这样一段一段掰开看。
是平生,出生于一个小商人家庭,家中薄有资产,父母都是良善之辈,有钱了也相当乐善好施,在他十八岁之前家庭美满和睦,自己也是性格温和成绩优异,堪称是完美家庭的典范。
只可惜在他高中毕业那年,一家三口驾车出门旅游,却遭遇车祸。父母当场身亡,他自己也受了重伤,疗养了大半年才恢复过来。从此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比之前消沉了许多,不再那么奋发上进,反而是加入了北斗救援队,走遍大小山川去救人。
一直到后来因为意外身亡,还把遗体和器官都捐献了出来。
“真是个完美的好人啊。”旁边的短发女人啧啧称奇,“别的富人做慈善都是捐钱,这人不但捐钱,还自己亲自上,就是可惜年纪轻轻就不在了,不然的话……哎!好人不长命!”
余殊南盯着报告里面零零散散的几行字,狐疑道:“他父母活着的时候经常捐助孤儿院?怎么就这么凑巧?”
同事都无语了:“怎么就凑巧了?有钱人做慈善不就那几种方式吗?你总不能看北斗从孤儿院里面拐人就怀疑所有捐钱给孤儿院的人吧?”
……也对,可能真的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可那也说不通啊,按照这个生活轨迹,是平生的前十八年根本没有遭遇家暴或者频繁受伤害的环境,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旧伤?
他们之前可是特地派了专业法医检验了那具遗骨,确认那些伤是幼年时期多次被殴打才会产生的伤,许多还都是自然愈合的,证明当时主人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这和是平生本人的生活轨迹显然不符。
“DNA信息库里面有没有对得上的?”
“没有,公安那边说,就算您怀疑是平生被人替换了,可这个被替换的人也是没有犯罪前科的人。根本无从比对。”
余殊南看了看窗外已经高挂的月亮,决定今天到此为止,先回去睡一觉明天再继续奋斗。
正当他准备下电梯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人忽然举着电话又追了出来。
“老余,那个傅玉昌有动静了!就在刚才,他大半夜带着全套户外装备开车上了高速,一路往南边去了!”
余殊南:……
他就知道今天又睡不了觉了!
*
就在余殊南彻夜追踪他们一直盯梢的人的动向时,编外的时清嘉也并没有获得一个安睡的夜晚。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她自用的手机忽然收到了一条提示:您关注的主播开播了!
她本来已经准备早早睡觉了,结果等看到开播的人是谁,顿时就没了睡意。
江亦流开播了!
江亦流怎么会这个时候开播?
他一个户外主播,又不是走灵异路线的,这次去的又是危险的地方,就算是心血来潮想要跟观众分享一下自己见到的美景,也不该大半夜开直播吧?
和她一起点进直播间的观众显然也都有同样的疑问。
【江流大佬怎么了?我记得他不是去探洞了吗?洞里有信号啊?】
【搞不好呢,我听说星岁最新款的手机号称在海底都有信号,江大佬这么神通广大,说不定拿到样机了呢。】
【不过这什么景儿啊?这么暗,什么都看不清啊。就看到人影在晃还有人说话,说的话我还听不懂。】
时清嘉也听不懂。不过没关系,关注江亦流的老粉里面人才众多,很快就有人冒了出来。
【这是南兰语啊!还是方言味很重的那种。那个男的说:“上次我就说他没死,现在果然又找来了,必须斩草除根。”】
屏幕清空了一瞬间。然后瞬间就被一连串的“???”“卧槽”“啊???”给刷屏了。
【要不要上来就这么高能啊?!江大佬是转行了吗?从探险主播转行电影解说了吧?!】
【江大佬你要是被绑架了就晃晃镜头!我不是在玩梗我是认真的!】
那位南兰语专业观众还在兢兢业业做着翻译,不过可能是不知道是因为视频里的几个人口音太重,因为实时翻译实在难做,这位观众只翻了其中关键信息。只不过这些关键信息也足够让观众惊悚了。
“你已经废了他一只手了,他没法反抗的。”
“他知道咱们的基地在哪,回头会不叫人来?”
“可他是我儿子,我欠他的……”
“做咱们这行的缺儿子?回头……生几个都行。”
随着翻译大佬一句句把这些话打到屏幕上,观众也越来越震撼。一连串的问号叹号省略号刷满屏幕,他们似乎找不到任何词汇能形容自己的心情。
直播中突然发出了一声略显尖锐的“吱”的一声响,紧接着就毫无预兆地彻底黑了下去。
房管没有出现,直播间还没有关闭,密密麻麻的评论都在诉说着自己的懵逼,还有人在怀疑是不是江流也突然走上了剧本作秀路线,开直播拿网友开玩笑。
时清嘉却猛地一推桌子,蹭的一声站了起来,她快速拿起手机拨打报警电话,手心里满满都是刚才渗出的冷汗。
137
“我知道……刚才已经有很多人打来了报警电话, 我们正在向平台核实是否是恶作剧,等到核实后会派出相应人员……”
电话那边的接警人员回答得非常公式化,时清嘉听在耳中, 却更加心急如焚。
“不是恶作剧。我是他现实中的朋友,我了解他, 他不是这种人。”时清嘉耐着性子解释道。
“我们也有同步派出救援人员,但是那段直播中提供的信息太少,暂时无法确定对方位置,所以还需要跟平台核实直播IP, 然后……”
“他现在在竹省,应该是在梅花洞附近。”时清嘉尽量平稳地说,“而且视频里面一个说话的男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之前他就曾经亲手捅伤过江亦流,很可能是在逃刑事犯……”
有了她提供的消息, 警察们决定尽快联系竹省警方开展救援。时清嘉放下电话, 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她还是有些心神不宁,索性拖出自己的装备包开始一件件检查起东西来。
电话铃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在这种时刻宛如午夜凶铃一样凄厉。时清嘉吓了一跳,等看清屏幕上“陆杳”的名字才犹犹豫豫地接了起来。
“阿杳?怎么这么晚打过来?”
那边传来浅浅的呼吸声,他声音随意地问道:“我想你可能还没睡呢,就想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时清嘉:“……”
时清嘉:“你说什么呢?我没有……”
他打断了她:“我刚才都看到了,#主播被绑架生命垂危#也已经上了热搜,你这会儿是在收拾东西吧?告诉我时间, 我好提前做准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清嘉还想狡辩:“没有, 我已经告诉警察了,救援有他们在, 我去干什么?”
陆杳无奈地叹了口气:“嘉嘉,我了解你的。你是那种连陌生人的我都会出手相救的人。现在你的朋友出了事,哪怕你帮不上忙也会到最近的地方随时准备搭把手。你这样瞒着我,是到现在还把我当陌生人吗?”
“……好吧,我确实是准备马上过去的。可这和你没关系。江亦流是我的朋友,可你却没必要为了一个一面之缘的人冒险……你才不是什么陌生人,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所以我不想让你遇到危险。”
她又赶紧补充了一句。
陆杳微微一笑:“我很有用的,嘉嘉。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他到底怎么样?你注意到直播镜头边缘的黑色遮挡吗?倾斜的而且带毛边,从质感上来看像是麻绳。所以,江亦流应该是被人捆绑着扔在地上的。从拍摄角度来看,摄像头是放在地上,被他藏起来偷拍的。
“还有就是结束时那‘吱’的一声,我对这个声音比较熟悉,这是某知名品牌出的一款冷门纽扣摄像头,以续航时间长出名,我家里也有一个,那一声就是它没电正常关机的声音。
“我对那个视频做了一些处理,隐约能看到有四个男人。现场存在自然光,周围有很多的钟乳石和石笋,如果江亦流是真的去了梅花洞探洞的话,他现在的位置应该在梅花洞天坑处,我还结合网络上一些网友的视频查到了下面的地图,所以……”
“……”
时清嘉:“……你等我再报个警,把这些东西跟警察说一下。”
她拨了个报警电话冷静了一下,然后才重新跟陆杳联系上。
“我打算明天就出发,你有空吗?”
“先别急,明早我来接你,有的装备得按照你身体情况配备上。”
*
时清嘉几乎是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陆杳那辆高大威猛的车已经停在了她楼下。
“我带来了几身衣服和头盔手套,你试一下看哪个合适,还有三款探洞包,你试试哪一个更舒服点。还有这些装备,一会儿我教你穿戴。”
时清嘉试了下衣服和背包,按照陆杳提醒选了最贴身的,她打开背包,里面是另外一种强光手电、冷焰火、上升器、转向钉……陆杳把那些东西拿出来,一件件跟她详细介绍用法。
“探洞和城市探险很不一样,梅花洞难度还是比较高的那种,不过你身体素质非常好,应该没问题。而且我们还不一定要下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清嘉忍不住问道:“你知道这么多,难道你是喜欢探洞吗?”
“还好。”陆杳笑了笑说道,“主要是我觉得你也许会需要,所以各方面都学了点。看,这次不就是因为我知道得多了点就带上我了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说话的语气带了点淡淡的炫耀,仿佛是真的为这事很高兴一样。时清嘉心里不自觉泛出些淡淡的酸意,她看着男人清俊好看的侧脸,忽然问道:“陆杳,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陆杳正在启动车子,闻言脚下一滑,车子猛地往前蹿去,时清嘉眼疾手快拉下手刹,才避免了出门撞墙的命运。
他惊慌地抬起头来,抬眼看了时清嘉一眼,又慌张地移开视线。看天看地,好半天才看着方向盘,干巴巴挤出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啊?真的啊?”
“……”
他被诈出来了??
其实她没看出来,只是开玩笑说的???
陆杳的脸色从羞赧的粉变成了羞愤的煞白,他耳边嗡嗡作响,从来体贴温和长袖善舞的人,这会儿竟然想不出一句话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原来是真的啊……”时清嘉也有些震惊地讷讷道。
其实她本来才应该是感觉羞涩的那个,可这会儿看到恨不得把自己变成方向盘的男人,她又觉得对方好像连她的份都给害羞完了。
“其实挺容易看出来的。”时清嘉很快调整心态,朝他露出了一个尽量温和的笑,“你对我那么好,已经超过了朋友能做的。我以前其实也怀疑过,还问过你。不过你说只是朋友,我就没多想。没想到……”
陆杳含糊地“嗯”了一声,好像还说了句“对不起”。
她的态度堪称温柔了,可陆杳还是不敢问。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被老师审视的小学生,对方下一秒念出的分数就会决定他未来一段日子的生死。
可那读分的声音还是来了。
“那么,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出口呢?”
“……”
因为他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自己如今在她心里的天平上有多重的砝码,不能确定开口之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他是那样小心谨慎又步步为营的人,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仪态都和外表要求一样高,他不允许自己满腔赤诚的真心被一个死去的人比下去,所以他想要再久一点,再走远一点,直到拥有十足的把握。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不但时机不对,捅破窗户纸的人也不对。现场没有鲜花、夕阳、清风和月色。只是一条喧闹老旧的街道,他穿着件方便钻洞的旧衣服,周围堆着的是要去救另外一个男人的户外设备,车里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味道,
“因为我怕你不喜欢我……我怕如果你拒绝了,我们连朋友都做不了。”他听到自己给出了这么个万能的借口。
“哦……”时清嘉恍然,继而又疑惑道,“可是不应该啊,这么长时间了,你也应该了解我,我不是那种人。我朋友很多的,也有之前跟我告白过的,大家都处的不错啊。”
她的目光清澈,像是直接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陆杳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道:“你不是还喜欢是平生吗?”
时清嘉:???
时清嘉震惊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喜欢他了?!”
“你之前不是说过,他是你最难忘、而且塑造了你的人格的人吗?”
“……可我也没说那是喜欢啊!”时清嘉突然崩溃,“我那是……那是……”
她突然也说不出话来了。
时隔多年,突然审视自己的内心,她得承认,要说当年对是平生一点好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两人曾经是那样亲密的同伴关系,正值青春年少,是平生又是无论性格还是外表都非常吸引她的那种异性。
可这点朦胧的好感根本没有发芽的机会,就已经随着那人的离去而彻底化作了不敢触碰的伤痛。非要说喜欢的话,她对面前人的感觉还要更加……
陆杳却误会了她的迟疑。只是他也没有任何失落或伤感,而是非常平静地说道:“看吧,有的感情是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所以我才没有挑明。我想再等等,等我在你心里的分量再重一些,等我能代替他……”
时清嘉回过神来。
她看向陆杳,这才发现他此刻掩藏在平静下的消沉。昳丽的眉眼敛下去,并非惺惺作态的楚楚可怜,而是如同月华蒙晦,有种经霜海棠般的凄清。
她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抬起手来轻轻碰了下他的眼角。
——指尖是干的,还好,他没哭。
迎着陆杳惊讶抬起的视线,时清嘉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说道:“你为什么要代替他呢?”
“因为我喜……”
“在我心里,你永远不会是他的替代品啊。”时清嘉打断了他的话,“是平生是陪我度过那段青春的人。而陆杳,是和我一起成长起来的人。他陪我从过去走出来,而且我一直认为,我们这辈子都会一起走下去的。”
138
时清嘉还是第一次在陆杳脸上看到这样失态的表情。
之前的很多次, 不管是遇到尸体还是被绑架断了腿,他都是尽量保持着从容体面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惊讶得像是刚刚目睹了阿美利卡总统在长城上跳钢管舞。
好半天, 凝固的眼珠才重新找到了焦距。他低头稍微掩饰了下过烫的脸,轻声道:“我可以认为是……你没有拒绝我?”
“不, 我也是在表白。你文化水平那么高,没听出这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意思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那是形容战友情的。”
“战友情难道不是最坚固的爱情吗?相比被荷尔蒙支配的心动,我更愿意相信互相支撑着走过生死的战友。我一直在经历离别,这一次, 我希望能有一个人一直陪我走到山顶。”
她歪头看着他,目光宁静又温暖。让陆杳感觉像是从凛冽寒风中突然走入了温暖的室内,短暂的麻木之后, 肢体的麻痒感才渐渐泛了上来。
原来在他还忐忑着两个人能不能开始的时候,她已经想到了两个人的结局。
“谢谢……我……总之很感谢……”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 眼尾渐渐泛起红晕, 他注视着她,一只手犹豫地抬起来,仿佛试探性地缓慢放到了手刹上。
——手刹上搭着的是时清嘉一直没有收回的手。
时清嘉轻笑了下, 手掌翻转,毫不犹豫地轻轻反握住了他的手。
指节嵌入指缝,宛如植物扎根入洁白的沙地,终会将散沙慢慢凝聚成型。也许需要点时间,可这片荒芜的沙地上终于出现了第一抹绿色。
时清嘉用指腹轻轻摩擦着陆杳的指节,这才发现他的手并不像外表那样文雅无害。他的指节上有一层新长出的薄茧, 那是在近期进行过一段时间拳击之类的武术训练才会出现的东西。
她恍然想起, 不知道是哪一次她受伤的时候,他曾经认真保证过自己一定会努力跟上她的脚步, 会变成保护她的人。
原来他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哪怕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追上。
“我其实一直有个奇怪的地方。”时清嘉忽然问道,“为什么你看起来已经这么完美了,却总给人一种自卑的感觉?”
虽然陆杳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出一副体贴又游刃有余的样子,可无论是他偶尔表现出的恐惧分离,还是他一直在努力往一个自己陌生的世界挤的举动,都不像是一个拥有健康人格的人应有的表现。
她握着的手僵了一下,手背上甚至浮出了凸起的青筋。过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
“其实没别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只有我自己足够完美,才能让别人更加爱我。”
时清嘉:?
她的神情变得复杂而慎重,想到陆杳那显赫的家世,想起他那家财万贯却忙碌的母亲和英年早逝的父亲,几乎是立刻脑补出了一个因为童年起就被忽视而只能靠变得更加完美来吸引母亲的注意的小可怜。
“……不是你想的那样。”陆杳看着她凝重的表情,残酷地打破了她的想象,“我妈其实很关心我,她非常注重家庭,虽然我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可舅舅一直照顾着我,我身边也并不缺乏男性亲友的陪同。我变成这样,纯粹是我自己的原因。”
时清嘉:“……啊。”
“你还记得罗翩雪吧?其实我和她是同一类人。”
时清嘉稍微回忆了一下,罗翩雪是罗鸿的堂妹,长相漂亮家境优越,外表看上去是个很有距离感的女神,可内在却是个因为自我要求过高而非常叛逆的少女。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离开了首都之后她没怎么跟罗翩雪联系过,可从她发的朋友圈来看,这姑娘剪短了头发,迷上了极限运动,现在整个人已经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肤色,看起来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之前周围的人曾经想要把我们凑成一对,因为我们两个都是那种‘看起来’很完美的人。可实际上呢?她的心里有一团火,想要烧穿那冰冷的外壳,而我的心里有一口井,它渴望周围人的赞美和欣赏,渴望吞噬掉所有的爱。”
他的目光沉沉的,这是他第一次在时清嘉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慢慢收回手来,指尖还贪恋着她的温度,却仍然克制地回到礼貌的距离——他已经习惯了如此,对方能答应自己已经非常惊喜了,他不该再得寸进尺,而是应该按照女士喜欢的节奏,循序渐进,一点点培养关系……
可一只手却猛的抓住了他的手腕,陆杳被拽得猛地向前一倾——然后就又被安全带拉回到了座位上。
他的头被皮质的座椅震得还有点懵,就听到了咔哒一声轻响,眼前一暗,一条长腿已经跨过了主副驾驶之间的障碍迈了过来。
越野宽敞的车厢突然间变得狭窄起来,陆杳几乎是有些惊慌地看着时清嘉靠过来,他下意识想往后躲,可背后就是车窗。他一边耳朵贴着冰凉的玻璃,看着女人像是霸总一样伸出手臂,仿佛是要给他一个窗咚。
可她却只是环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眼角温柔地吻了一下。
时清嘉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之前说过,我觉得你最帅的时候,是当时你腿断了的时候。现在我依然这么认为——你不用每时每刻都精致帅气,不用风度翩翩体贴温柔学富五车,光头也很好看,害怕尸体也很可爱,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不需要特别完美,也值得很多很多的爱。”
时清嘉以前听过一个词叫回避型依恋,这类人会本能抗拒信任和亲近,他们对亲密关系既向往又抗拒。这种人有的是因为童年时父母忽冷忽热的态度,有的就是天生的,比如陆杳。
陆杳在发呆。
他的魂魄好像都已经出来了,连时清嘉已经放开了都没发现。除了脸上一层层叠起来的红以外,好像没什么能证明他还清醒着。
听到那句梦寐以求的“喜欢”,他本来应该欣喜若狂的,可此刻他心里却只有空荡荡的恐慌——太快了,这种远超想象的进度,真的是他能稳稳握在手里的吗?
“谢谢,可是我……我可能不会因为你的肯定而改变。我之前尝试过很多次,可我改不了……也许这是天生的,我不确定你未来会不会因为这个讨厌我……”
他和时清嘉之间,虽然看起来一直是他在努力追求,可实际上时清嘉才是主动果断的那一方。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环环的计划——而爱,是最不应该被这样计划的。
他觉得自己好像更加配不上她的喜欢了……
时清嘉却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没关系,如果你心里有一口井的话,我可以用很多很多的爱去填满它。”
她也没指望自己说的这两句话就能改变他,可对方如果是陆杳,她愿意走完他不敢迈出的那几十步。
时清嘉重新坐回到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好啦,开车吧。咱们得尽快到竹省了。”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样,转头朝他认真保证:“我去救江亦流不是因为我喜欢他,而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陷入危险而不顾。你不要多想。”
“……我没有。”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陆杳得承认,得到保证的时候,他突然就安心了很多。
那句“要是我也陷入危险你会不会来救我”可以不用假装委屈地问出口了。
还在路上的时候,时清嘉就已经把陆杳的推测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了警方,所以当他们赶到梅花洞附近的时候,这里已经有很多警察在调查了。
江亦流没有亲人,时清嘉这个提供了最多线索的人就成了接受警方安抚的“亲友团”代表。
“我们搜查了梅花洞附近山区,可以确定江亦流确实是在洞中。除此之外,还在山中找到了一处有人居住的房子,在里面找到了江亦流的个人物品遗留。从房子里的生活痕迹来看,至少有四个人和他在一起,这也符合视频中的信息。”
时清嘉皱起眉:“为什么这种山区会有单独的房子?”
一名女警冷笑一声:“当然是为了藏匿‘货物’啊。”
时清嘉注意到了她提到“货物”时浓重的讽刺意味。
“从房子里的遗留物来看,那四个人极有可能是自南兰国往国内贩卖妇女的人贩子兼蛇头。他们把那些不听话的妇女囚禁在那栋房子里,通过各种酷刑虐待强迫对方听从命令之后,才会把这些妇女卖出去。那位江亦流同志,很可能就是发现了他们的犯罪现场才被抓到的。”
时清嘉心中一沉。
她知道竹省这种边境省份,是有着“南兰新娘”的陋习的,据一些娶了南兰新娘的男人说,因为南兰国穷困潦倒,经常会有那边的女人忍受不了贫苦生活越过国境线跑过来,和当地男人成婚,过上“好日子”。
可实际上呢?有多少女人有这个能力穿越崇山峻岭战火纷飞的,就为了找一个在夏国也穷苦的老光棍结婚?这些人娶的南兰新娘,有多少人是“自愿”过来的?
不过就是给跨国人口贸易披上了一层只有他们自己相信的皮而已!
这种人贩子可是极其凶残的,江亦流被他们抓到……
“我们已经屏蔽了周围的信号,如果那些人还在洞中的话,应该不会发现他们的恶行已经暴露,也许不会撕票。”女警安慰她道,“现在我们准备下洞了。你放心,我们会尽全力把他救下来的。”
139
梅花洞是典型的喀斯特溶洞, 因为内部产出一种表面有白色花纹的石料而得名。竹省政府曾经也想过要作为旅游资源开发梅花洞的,可经过勘探发现内部空间极大,在地下蔓延了至少十几公里, 且地形极为复杂危险,不方便管理, 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只是这次勘探也给梅花洞笼上了一层神秘色彩,这些年来,许多热爱探险和极限挑战的背包客来到这里探索梅花洞,也留下了内部的一些资料。
警方在梅花洞的一个垂直入口处找到了一条升降绳, 洞壁上还有新鲜的脚印,可以确定那些人就是从这里下去的。
警方毕竟不是专业的救援队,他们也没来过这种复杂的地形, 他们挑选出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壮小伙,身上拴着安全绳从黑漆漆的洞口缒了下去。
时清嘉焦急地等待着, 她时不时看着手机的时间, 可还没到一个小时,那几个警察就又出来了。
时清嘉激动起来:“找到他了吗?”
“没有,那下面太大了, 我们分头找,走了一阵差点迷路。”年轻的小伙子喘着气说。
之前给时清嘉解释的女警蹙眉道:“不是有视频资料和地图?直接到天坑所在的位置不行吗?”
年轻警察摇了摇头:“队长你没看到,下面的地形太复杂了,一条岔路拐八百个弯,地图也都是那些游客们自己拼凑的,根本不全, 我看得再多找些人来, 找专业的探洞人才行!”
“那就去找。”队长果断说道,“你们带着安全绳先下去, 能走多远是多远。”
“那个……如果缺人的话,我也可以一起跟下去。”时清嘉终于忍不住出声道。
“不行!”队长毫不犹豫拒绝道,“这里的事交给我们就行,请放心,我们会尽全力保证你朋友安全的。”
“可他现在真的非常危险!而且我也不是普通群众,你可以查询一下,我是一名户外主播,还在专业救援队工作过,无论是体力还是技巧,都可以和咱们的警察同志相比。反正是探路,我可以帮忙一起!”时清嘉说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办法,她是真的很着急。江亦流上一次开启直播已经是一天多以前了,谁都不知道这一天里下面会发生什么。那些人有没有可能连上网络看到消息,他的父亲能不能保住他的命,他那条据说“废了”的手伤势如何……可以说每过去一分钟,江亦流的危险就增加许多。
队长还真的去查了,查完之后她的脸色明显松动了很多。
时清嘉趁热打铁:“而且我知道的,你们警察办案,有的时候也会有普通群众协助。你就把我当成是提供技术支持的专家,让我也帮我朋友尽快脱离险境吧!”
时清嘉换上了下洞的衣服,扎牢安全绳,戴上头盔,打开头灯。和休息完毕的警察们一起,再次缒下了洞口。
虽然也是第一次参加探洞这种活动,可因为拥有丰富户外经验,时清嘉的动作却丝毫不显生疏。她拉着安全绳,脚蹬洞壁,几下就落到了洞底,堪比专业的速降选手。
她跟着警察们来到了岔路口处,便要和他们分头行动了。
“你们两个走这条路,千万不要勉强,遇到了什么及时对讲机联系。”警察小哥郑重地说道,“我知道你很担心你朋友,但你朋友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为了他受伤。”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潮湿的地面上摩擦出声响,又被空旷的山洞放大了数倍进入耳中。
时清嘉看到了梅花洞出名的那种白色碎花石料,可更多的还是宛如利齿交错的石钟乳和石笋,这些可能存在了数万年的石头还在滴着水,当头灯的光照射到它们表面的时候,那些微小的晶体折射出令人心折的瑰丽光线来。
只是这时两个人却都没心思观看这副美景,时清嘉和陆杳在交错的石笋中间艰难地寻找着道路,当两人俯身经过一片鹅管林时,陆杳偶然抬起头来,却忽然发现了一根钟乳石尖端挂着什么东西。
“嘉嘉,你看这个。”
他用戴了手套的两根手指把那东西捻下来,指尖是一抹暗红和一缕黑色长发。
“这是血?他们是从这条路下去的!”时清嘉顿时欣喜,可随即就一皱眉,“可这长发明显不是男人的,难道说这里还有其他人下来了?”
陆杳提醒道:“别忘了警察说的这些人的职业,他们可是贩卖南兰新娘的。”
做这种勾当的,身边带有受害者女性不奇怪,可他们居然把女人带到了这种地方,背后的动机就很值得深思了。
不得不说,时清嘉的运气是真的很不错,他们这一路发现了更多人类曾经活动过的痕迹。这些穷凶极恶的人贩子可没什么环境保护的意识,溶洞里时不时就能发现抽完的烟头、塑料袋之类的遗留物,顺着这些踪迹,他们来到了一截断崖前。
地面好像被斧头劈过,整整齐齐陷了下去,空旷的空间里头灯作用极其有限,只能看到几十米外还有东西,可却看不清对面的情形是什么。
他们在断崖边搜索半天,才发现在下面低一点还有个小平台,平台边缘架着一条由三根竹子捆扎成的窄窄的小桥。
这种竹子也是附近山中常见的品种,以粗大结实闻名,可再粗这也只是竹子,三根并排扎在一起也不到半尺宽,每隔一段距离就用麻绳固定住,在洞穴风吹动下摇摇摆摆,延伸向黑暗中的不知什么地方。
“他们就是从这里过去的?”
时清嘉表示怀疑。她半蹲下来仔细看那窄桥,才发现这竹子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颜色发黄表面起皮,就连捆扎竹桥的麻绳也是,稍微用力一搓,就在手里化成了灰。
这东西能走人?不会散架吗?
“就是从这里过去的。”陆杳却肯定道。
他换了一支聚光手电,把光点打到了稍远一点的距离,那里看起来像是竹节处的地方,有一圈小小的突起,在光照下暴露出一点金属的光泽。
“每隔一段距离都会用铁丝捆扎,且铁丝表面没有生锈,所以这竹桥肯定是近期才维护过的。除了那些人没人会做这种事。这里肯定是他们的一个秘密据点。”
时清嘉用对讲机跟警察们汇报了这边的发现,便小心踏上了竹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哪怕知道桥是最近重新固定过的,他们还是在断崖一头固定了安全绳,小心地抓着绳子前进。手电惨白的光照着桥面,在他们终于看到对面的断崖时,两个人却没有松一口气,而是瞬间在桥上定住了脚步。
——圆形的光圈里,照出了一大片暗红的痕迹,一直蔓延到断崖边缘。
“那边没有人,如果是血迹的话,这个颜色至少是一天以前的了。”手电筒照了一圈之后,陆杳终于断定。
自从上次在首都被范天寿的凶案现场吓到之后,陆杳回去好好恶补了一番法医知识,现在已经是理论上的强者了。
走近之后就发现,现场比刚才在桥上的惊鸿一瞥要惨烈得多。
地上绝对是血迹,最多的地方还湿润着,时间绝不会太久。俯视着那片血迹,还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仿佛是曾经躺在这里的人正睁着一双怨毒的眼睛,透过时光看着他们。
洞穴里的风吹干了时清嘉脖子后面的冷汗。
“杨队说他们最多半个小时就能到。”陆杳关了对讲机说道。
时清嘉半蹲在地上,仔细查看着那滩惨烈的血迹。她在人形的头部发现了被碎石勾在地上的染血的长发。
她对比了一下刚才陆杳在钟乳石上捡到的长发,然后目光微微沉了一下。
两种头发不一样。
钟乳石上的是染黄的微卷的头发,而现在地上的则是纯黑的直发。
也就是说,那些法外狂徒至少带了两个女性来到这里,并且其中一个已经在这里遇害了。
“别再往前走了。”陆杳说,“那些人残暴凶狠,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只是半个小时而已。我们等警察来了再往前走。”
只是半个小时而已,时清嘉没意见。
断崖位置很窄,两个人只能坐在那滩血的旁边,只不过他们都很注意保护现场,没对那一片狼藉做出任何破坏。
从周围的痕迹上来看,这里是发生过一场搏斗的。只是最后那个可怜的女人还是没能逃过,被残忍地在这里杀害了。
虽然没看到尸体,可这个出血量,时清嘉觉得对方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没忍住用手电又照了那滩血迹一会儿,然后就发现,地上的人形是双手平伸、双脚并拢躺着的姿势。而且出血量最大的地方,就是脖子、手和脚踝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好像是有人用尖锐的东西刺穿了她的手腕脚腕,以十字形把她残忍地钉在了地上一般。
时清嘉被自己的想象激得一个寒颤。正打算和陆杳说点别的什么让气氛松快点,忽然听陆杳猛地把手电照向一个方向,同时厉喝道:“什么人?!”
140
可能是因为要时刻注意着别人的反应好做出最完美的应对, 陆杳对其他人存在的感知要比时清嘉强许多。
一直到他喊出声来,时清嘉才注意到,他照着的那个角落里, 好像有细细的呼吸声传出来。
被点明位置之后,那声音明显慌张了很多, 就在时清嘉举起了手中的刀时,女性慌乱的声音响起来:“别……别杀我!我是被他们绑架来的!我听到你们跟警察说话了,你们是好人对吧?”
竟然是字正腔圆的夏国语。
时清嘉依然戒备着没动,她让对方自己站出来, 连续喊了几声之后,一个她之前一直都没看到的角落里,缓缓站出了一个瘦弱的女人。
她看起来最多二十多岁, 身上又是泥又是血的,脏得要命。可让时清嘉注意到的却是她的头发。
哪怕脏污不堪, 也能看出那是一头烫染过的棕黄色卷发。和他们之前在钟乳石上发现的头发是一样的。
至少这人真的是从外面被带进来的这一点她没说谎。
“警察马上就到, 把你的情况具体说一下。”时清嘉用手电遥遥点了点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对方拖着哭腔语无伦次的叙述中,时清嘉知道了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女人名叫苏茹,今年21岁, 是夏国的一个普通大学生。她放假来南边旅游,结果就碰到了人贩子,被迷晕了捆绑起来。
和她一起的都是南兰那边的女性,只有她这么一个夏国人。苏茹听到那里面有个人说过汉语,便尝试和那些人沟通,可不管她说什么那些人都置若罔闻。
这一路过来, 她眼见着周围的女人越来越少, 心里万分惊恐,生怕自己也会跟那些南兰女人一样被卖到哪个封闭山沟里。可却好像是命运之神眷顾一般, 她和另外两个南兰女人被留到了最后,带到了这个山洞里。
结果没想到,等着她的不是卖给老男人,而是更加恐怖的深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们被带进这个山洞里,一路上那几个绑匪用南兰语叽叽咕咕的,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同行的两个南兰女人却突然剧烈挣扎尖叫起来。
那两个人之前一直很安静,像是认命了一样。苏茹之前听说过南方有的地方有南兰新娘,她凭借刻板印象觉得可能对这些南兰女人来说被拐卖也并不是特别凄惨。现在她们都惊恐成这个样子,那几个人贩子到底说了些什么?
三个女人都被饿了一路,当然不是几个壮汉的对手。她们被带进洞穴深处,一直到这个平台的时候,挣扎最厉害的那个女人被拽了出来。他们把她的身体摆成十字状,用钢钉钉进她的双手双脚,然后一刀割开了她的脖子。
“当时场景太混乱了。我和另外那个南兰女人都吓傻了,他们带进来的另外一个男人还和他们打了起来,不过他敌不过四个人,左手受了很重的伤,又被捆起来。我趁乱躲到了这里,他们找了半天,以为我在混乱中摔下崖了他们把女人的尸体推进了山崖下面,就带着剩下那个女人走了……”
苏茹语无伦次说着,仿佛仅仅是回忆起那些事情就已经耗尽了她的勇气。而时清嘉听到这里目光也犀利起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说一共有五个人?还有个男人跟那四个对打?”
“对……那男人也很奇怪,一开始人贩子只有四个,可就剩我们三个女人的时候,那四个人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又带了个男人。很高,很壮,说夏国话。他头上有血,好像和那四人有矛盾……”
时清嘉和江亦流对视一眼,顿时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男人肯定是江亦流没错。只是听苏茹的意思,一开始江亦流竟然还是能和那三人一起走的,只是见到了那三人杀人才起了巨大冲突,然后才被绑起来,有了他们后来看到的那场直播。
“那个男人状况怎么样?他懂南兰语,有没有对你说人贩子把你们带这里想要做什么?”
苏茹想了想,说道:“我看他和那四个人里面的一个好像关系还挺好的,所以我一开始才把他当成人贩子里面的一个,没向他求救。至于说了什么……当时太乱了,我只顾着躲起来,没听清楚。”
她又迟疑道:“不过我倒是发现了一点……被绑架的时候,有个老女人来检查过我们的……下面,然后我们三个被留下的女人,都……挺年轻漂亮的。”
她这会儿受了大惊吓,又累又饿状态差到了极点。时清嘉给她了一些食物和水,她便裹着衣服呆呆坐在旁边不动了。
搜寻的警察没过多久就来到了这里,看到现场也是惊诧不已。他们很快把苏茹带到了一边,有的勘察现场,有的就准备把苏茹带出去送进医院。
这就让继续进去搜寻的人更少了。
时清嘉抢在警察开口之前把她问出来的关于江亦流的消息说了出来,然后说道:“警察同志,我怀疑我朋友和那人贩子之间的关系不太正常……我觉得我们还是和你们继续一起进去吧。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我更了解他,还能帮忙劝他投降。”
这理由合情合理,加上他们是唯一一队找到正确道路的,身上可能是有些玄学在,警察们便让她继续跟着行动了。
人多的时候,溶洞中黑暗的环境也不显得太过阴森,几人走着走着就说起了刚才那骇人的一幕。正巧队里有个转行的老刑警,她听时清嘉说完苏茹的证词,摇头道:“我倒觉得,那帮人可不是什么单纯的人贩子。他们杀人如此残忍又冷酷,显然不是那种以杀人为乐的人,反倒是所有行为都透着股目的性。”
“什么目的?”
老刑警在虚空画了个十字:“祭祀。”
旁边的年轻警察一拍大腿:“对啊!那个苏茹不是说了她们都被检查过下.身吗?还有被留下的女人都很年轻漂亮,这是在挑选祭品啊!”
“那个血迹!受害者死的时候就跟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一样,听起来就像是传说中某些宗教向神灵祭祀的方式啊!不过肯定是邪.教了!”
“就是有点奇怪啊,竹省跟南兰边界山区确实有人口贩卖的犯罪,动不动躲到国外,不好抓,可还真没听说有人信邪.教的,这几个人是哪冒出来的?还有夏国人在里面……”
时清嘉默默听他们讨论着,也没加入。她不可抑制地冒出个荒谬的念头——江亦流他爹是信邪.教的,那他一开始和人贩子关系缓和,不会是被邪.教洗脑了吧?
江亦流那个偏执又闷的性子,不是不可能啊!
她心事重重,便没留意周围的路,只是跟着大部队走,等她注意力重新放在周围景色上面时,禁不住愣了一下。
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了一个新的溶洞中,比起外面那黑底白梅花的石料,这里的石头却已经变成了浅灰色为主的晶体,手电的光芒照上去,简直像是进入了水晶宫一般璀璨剔透。
如果只是美景,她最多也就是赞叹欣赏。可就在溶洞的最空旷处,地上竟然散乱地放着几口大锅!
经历了之前那惨烈的祭祀画面,现在这场景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过于血腥的地方。
就连警察们都沉默了一会儿,那位老刑警才率先走上前去。他往锅里看了眼,然后松了口气:“都是老东西了,放心,没有人体组织碎片。”
空气中紧绷的气氛这才放松下来,其他人陆续走过去,还有人开玩笑说道:“别怪我们想多啊老高,正常情况下这地底下怎么会有锅呢?总不能是有人在这里生活过做饭用的吧?”
老高慢条斯理说道:“不是做饭的,倒像是熬硝佬,你们瞅那上面的石头,全是硝矿。”
熬硝,也是古代制作黑火.药的传统工艺。
古法制硝,就是用草木灰泡成碱水,过滤装桶后和硝石矿混合,在大锅里熬煮凝结出硝酸盐来。不管是用于制卤还是军事作用,都是非常有用的原料。
在那工业制硝还没出现的年代,经常有山民们在洞中通宵达旦熬硝,生活物资从外面源源不断运进洞内,热闹场景不亚于现代的工厂。
像是探洞的冒险者们,经常能在溶洞里发现几百年前熬硝痕迹。只是他们这次刚经历过血腥一幕,大家才一时没想起来。
老高看了看那口锅上的锈,又用指腹捻了捻,摇头道:“不对,不对,这肯定不是几百年前的,最多不过一百年,难道是咱们这又出了私人制硝的黑工厂?”
一起下来的有个本地的小伙子。他看着地上散乱的土砖,忽然一拍脑袋,说道:“我想起来了,这附近有几个小村子,几十年前边境还不稳定的时候,这里简直就是法外之地,村里的人都是文盲,民风彪悍,手里有土.枪和土炸.弹,还跟南兰那边勾结意图独立。花了咱们好大力气才给彻底剿灭了。这地方说不定就是当时他们留下的遗迹啊!”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