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温恂之睡得好熟, 虞幼真不想吵醒他,就自己趴在旁边的的软榻上休憩。这一觉睡得香甜,再睁开眼时, 透过窗帘那点缝隙露出来的光暗了许多。她伸了个懒腰, 伸手掀开一点窗帘,只见窗外的日头逐渐变成了暖调的橘色, 斜斜地从外边照进屋内。一看时间,他们竟然直接从晌午睡到了傍晚时分。
再睡下去就要到吃饭时间了。
虞幼真准备把他叫醒, 她坐到床边,伸出手指推了他一下,他的双眼依旧合着,呼吸平稳。
咦?怎么没有反应?
她又戳了戳他,这次他的睫毛稍稍动一动, 只是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怎么还没有醒?
她鼓了鼓腮帮子, 伸出手指, 在他的脸上轻轻戳了两下。
“温恂之——快起床啦,太阳都要下山了!”
他好像终于听到叫他起床的声音,眉心皱了皱, 闭着眼伸手捉住她的手指,很自然地拉到了唇边, 吻了一下。
“……再睡一阵。”
她的手指贴在他的下巴上, 被他下巴出来的一点点胡茬扎得有点儿痒,她动了动手指,轻轻挠了挠一下他的下巴。
“不能再继续睡了,晚上该睡不着了, 你明天还要早起赶路。”
他应当是听见了,眉心渐渐蹙起, 然后将手*七*七*整*理盖在眉眼上,过了会,轻声叹了句:“……可是我好困。”
看他这么累,她倒是想让他继续睡,但情况不允许,于是她又戳了一下他的脸,冷酷无情地催道:“困也没有办法啦,别赖床了,快点起来啦。”
他很不情愿地在床上赖了几分钟,才拥着被子坐了起来,等看到窗外的天色,他回过头来,脸上有些许茫然的神色。
“现在什么时候了?”
虞幼真憋着笑说:“已经下午六点多了。”
温恂之:“……”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虞幼真:“是哦。”
他抬手搓了搓脸,再放下手来时,神色清明不少,显然是已经清醒了,他掀开被子,光脚踩在木地板上,左右找自己的鞋子。虞幼真拎起他的拖鞋,扔到他脚边。
“穿鞋,地上凉。”
他望着她笑了一下,顺从地穿好鞋,然后绕到她这头,微微俯下身,歪着头看她,眼波里闪动着潋滟的光。
虞幼真被他看得不自在,直觉不太妙,警惕地往后退了点,“你干嘛这么看我?”
“谢谢夫人。”他拉长语调说。
她松了口气:“拿双鞋的事情也要——唔!”
话音未落,他的手指便掐住了她的下巴往上一抬,迫使她仰起头,将她剩余的话被尽数堵在口中。
铺天盖地的乌木沉香霸道地笼罩著她。
唇舌相接,强势又温柔,湿润却也口干舌燥,她被吻得快透不过气来,手脚发软,简直以为自己要窒息了。在她将将要栽倒的时候,他终于大发慈悲地扶了一下她的腰,手掌扣着她的腰线,暧昧地上下滑动了两下,然后轻轻地捏了一记。
她被捏得腰脊一软,喘息着别过头去,他的吻如落雨般轻柔地落下,从她湿润的唇瓣,到脸颊,最后落在她颈侧,然后轻轻衔住她的一小片皮肤。尖牙压在她的动脉处,像某种危险的前兆,令她忍不住抖了抖。他喉腔发出一声低笑,松开牙关,像品尝美味佳肴一样舔舐了一下,然后又吻了吻那处,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皮肤上,冒出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从始至终,他的眼神一直锁定着她,像某种大型的野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猎物那样。
虞幼真瑟缩了一下,他的手还贴在她的腰侧,此刻显得存在感极强,全身的感官仿佛都被集中到了那处。他把她塞好的衣角扯松了,手指顺着衣服的缝隙钻进去,像弹琴般,交替着点在她的肌肤上。
如同渐进高-潮的鼓点,敲得人心痒。
她躲开他的吻,又拍开他的手,被踩到尾巴的炸毛的猫一样捶了他一下:“你干嘛呢!!”
他却一反常态地强势,把她的头拨转回来,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轻笑出声:
“你躲什么?”
虞幼真没想到他竟然还问自己躲什么,她涨红了脸,指着他的手说:“你……你的手怎么能伸进我的衣服里来?”
“我是正常的男人。”温恂之眨了眨眼,然后落寞垂下眼睫,低声说:“如果你不喜欢这样,那我下次不这样了。”
虞幼真一下语塞,都是成年人了,她当然也是能感觉到彼此有需求的,这是夫妻感情很重要的一环,她也并不抗拒他对她这么做,而是现在时机和地点都不对。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的视线移到别处,红着脸小声嘟囔说,“现在还在外面,所以……不可以。”
温恂之眉梢微挑,顺着她的话说:“回家就行了?”
虞幼真:“……”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唔,也不算急。”温恂之捉住她的手,举到唇边轻吻:“只是有件事情要和领导汇报一下。”
“什么事情?”虞幼真警觉起来。
他眼尾微微一弯,脸上流露出狡黠的笑:“ 你出门之后,我让人我们卧室的那层楼全部打通了。”
虞幼真:“……?”
他微笑着补充完:“也就是说,以后我们就住一个卧室了。”
虞幼真:“……”
原来后招在这等她呢?
她很快想到一点,他们卧室所在的楼层,除了有他们的房间,其实还有其他的房间,比如说书房、健身房,还有之前准备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上的儿童房,但她直觉现在并不是一个提出这个疑问的好时机。
于是,她巧妙地换了种说法:“那我们那层所有的房间都打通了?包括书房那些?”
“差不多吧。”然后他想起来了什么东西,眼里含笑,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除了儿童房。”
虞幼真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拧了他一下:“你在想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想。”他在她脸颊上轻轻啄吻,“反倒是幼真你该反思一下,是不是又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虞幼真气呼呼地一巴掌推开他的脸:
“我现在可是什么都不想,就想你现在快点下楼去煮饭了!”-
晚餐是两人搭配干活,虞幼真不会炒菜煮饭,就帮着温恂之备菜。晚上涂山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把饭做好了,都摆上桌了,直接就能吃晚餐了。
今天晚上也算是朋友之间的小聚,涂山从酒窖里找了瓶上了年头的红酒,给每人都斟了一杯。众人边吃边聊,时针渐渐指向深夜,这时杯盘狼藉,酒过半酣,大家也都敞开了说话了。
涂山现在已经有些醉了,她有些不胜酒力地趴在桌上,醉醺醺地对他们说:“……你俩感情真好啊。”
“以前,我和我前夫还在一起的时候,也有过这样好的时光,但现在想起来,其实还是不太合适的。我和他追求不太一样,”她大着舌头说道,“他虽然说是爱我,但却不会尊重我。以前他总是跟我说,女人在家里就好了,要那么辛苦干什么,他不希望我出去工作……
“那会儿年纪轻,也不懂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心扑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死2而二五九一四七在家里,成了黄脸婆……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我每天照镜子,都觉得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真陌生啊。”
她说到后面声音已然哽咽。
虞幼真连忙过去扶她,把酒杯拿到一边去,说:“涂山你喝太多了,少喝点。”
好不容易把涂山劝哄去睡了,两人合力将厨房和饭厅收拾好,这才回了房间。
晚上理所当然是要一起睡的。之前在京城,两人就是睡同一张床的,今晚共处一室,比起上次来,两人都自然不少。
温恂之让虞幼真先洗漱,等他整理完个人卫生,她已经坐在床上看书了,而他那边的被子掀开了一个角,正等着他回来。
他笑了笑,坐到床上,揽过她的肩,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看向她手里的书,“在看什么书?”
虞幼真翻到封面,给他看书名。
“是枝裕和……”他轻声念出这本书的名字,“在这样的雨天。”
他翻了两页,看到介绍说这本书是是枝裕和的拍摄日记,记录了他从构思到摄影的全过程。
他问:“你怎么想起来看这本书了?”
她低着头,又翻过一页,说:“创作不分家么。”说完她抬头对他笑了一下,“反正你也还没弄完,我就先看会儿书呗。”
“好看吗?”他问。
“还挺有意思的。”她想了一下又说,“只是觉得,果然不管是哪一种形式的创作,都是充满艰险的。”
他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就比如说,你在非洲摔进了泥坑里?”
想起那一段着实不怎么美妙的经历,她苦了脸,直到现在,她都还能清晰的回忆起那奇怪的触感,黏腻的充满了腥气的湿泥,湿淋淋地粘在衣服和皮肤上,过后刷了好几遍都还仿佛残留着那一种特别的味道。
“我这辈子就没有那么脏过。”但她很快又笑起来,说:“不过,那确实是很有意思的经历。”
他含笑望着她:“以后还有机会的。”
听到他这么说,她却罕见地沉默了,指腹抵在书页的尖尖,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
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
虞幼真咬了咬唇,抬起眼睛,说:“我出发之前,妈妈找过我,说让我这次好好去体验一下想过的生活,如果真的不想要接受公司的话,也可以去走别的路,做别的事情。所以,最近我也想了很多,关于以后做什么……”
他“嗯”了一声,耐心等她讲完。
“这些天外出摄影采风确实很快乐,在这期间涂山老师也问我,以后还会不会继续做这一行?那时候我沉默以对,我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做这一行。”
“那你现在想明白了吗?”
她迟疑了两秒,轻声说:“还没有完全想明白。”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眉目和柔顺的头发,轻声说:“人生的方向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选定的,也不必着急,你还有时间,慢慢想就是了。无论如何,我一直在你身后。”
虞幼真微微一愣,灯光下,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她嘴唇动了动,说:“……但是,如果我不能早点想明白的话,你和妈妈身上的担子就会很重。”
他哑然失笑:“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吗?其实也没你想象得那么辛苦。”
虞幼真还想说什么,温恂之却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宽慰道:“如果到时候真的打理不过来,请职业经理人就是了。你年纪轻轻的,不要给自己加这么多担子,好不好?”
虞幼真:“……”
她小声嘟囔道:“我这不是想给你们分担压力吗。”
他思忖片刻,开口道:“我们在讨论分担压力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明确一下什么是压力?”
“……让人感到痛苦和难受的根源?”她想了想,放弃抵抗,“我是文盲。”
“对,就是这样。只是压力也分正负,不全然是痛苦和难受,负向是会感到痛苦的和难受的,正向的可以予人激励。我不知道妈妈是否感到了负向压力,但于我而言,工作并不痛苦,即便感到了压力,也是正向的。”他话锋一转,问她,“那幼真,你认为外出摄影采风有没有压力?”
她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有的。”
“虽然有压力,行程很累,但不可否认是很有意思的经历,对不对?”
她又点点头。
“你看,压力并不全然是坏的。”他笑起来,握住她的手,十指交错,“我享受工作给我带来的成就感,所以不必为我担心。”
虞幼真眉头轻蹙,心里明白他这是在宽慰她,但她心里那道坎横亘已久,并不是那么好过去的。
“幼真。”他忽然语气很严肃地唤了她一声。
“嗯?”
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可能转不过来。”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颊,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但我想对你说,在我这里,你做什么决定都可以。我永远都会是你的港湾。”
虞幼真眼睫微微一颤,征征地望着他。
她何其幸运,能这样不计代价,不求回报地被人爱着。
温恂之俯过身去,温柔地亲吻了一下她的嘴角,低声说:“无论如何——我只希望你能开心。”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身边的床已然空了,他已经赶回港城去了。随着他的离去,整个房间仿佛都空了下来,只剩下空气里一点轻微的乌木沉香的香气,和她旁边床单一点轻微的褶皱证明着他昨晚还在这里。
也真是奇怪,他才刚走,她就开始想他了。
她垂下眼睫,点亮手机屏幕,想看看现在是几点,却意外地发现床头柜上放了一个保温杯。她拿起那保温杯,拧开后,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伴随着甜丝丝的味道,尝了一口,里面竟是温热的蜂蜜水。
他这是担心她宿醉难受,专门给她准备的蜂蜜水吗?
也是这时,她看见那保温杯下竟压着一张折起来的纸条,刚才被杯子挡住了,完全没有看见。她将那保温杯放到一旁,伸手拾起那张纸条,展开来,纸条上是他的字,字体遒劲有力。
——我在家等你回来。
她反复看了好几遍那张他留给她的纸条,把它掩在胸口。没有来的,她想到昨晚她送涂山回房间时发生的事情。
她说涂山喝醉了,要送她回房间休息。涂山却抓住她的手,她的力道很大,她的手也并不像寻常女人那样柔软细腻,而是布满风霜的,粗糙的。很有力量的一只手。她是喝醉了,盯着虞幼真的眼神却意外地很清明。
她对她说:“这世上能发自心底敬重女人的男人不多,全力支持你事业选择和事业发展的男人更是少之又少……他是不错的,你俩可一定要好好的。”
虞幼真捏紧手里的字条,低头笑了笑。
第 72 章
数日之后, 年关将近。
虞幼真也从塔斯马尼亚返程回港城。她在上飞机之前她按照温恂之的叮嘱给他发了消息,报备自己什么时候抵达港城,温恂之很快回了她的讯息, 并提醒她最近又有寒潮, 温度要下降近十度,让她注意穿好外套。
从时值夏日的南半球飞正值冬季的北半球, 一落地,瞧见窗外的天空是灰蒙蒙的, 确实感觉气温明显是凉了不少。
虞幼真和涂山寒风中分别,而后有人接应她出机场坐车。她本来以为温恂之现在大概会忙于工作,应该是派个人来接她,可没想到车窗摇下半截,竟看见他双腿交叠坐在车内。
她拉开车门, 还没来得及开口, 一束馨香的鲜花便出现在她面前, 粉白色的色调,马蹄莲、郁风铃花、香雪兰……挤挤挨挨地扎成一大捧,几乎把她的视线都挡完了。
她诧异地抱住花:“这是?”
他从花束后探出头来, 眼尾微微一弯。
“欢迎回家。”
她笑起来,抱着花束低头坐入车内。伸手戳了戳怀里的花束, 花开得正好, 花瓣柔-嫩且芬芳,上面还隐约有滚动的露珠。
“怎么这么隆重?”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发现有些地方与寻常不太一样,眉梢微挑, 又仔细地看了一眼,确认这会儿他手上什么也没有, 既没有文件财报,也没有笔记本电脑。
也真是奇了怪了,今天可是工作日,他这样勤恳认真的人怎么又抛下工作了?
温恂之伸手捋了一下她耳鬓旁的碎发,目光温和:“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虞幼真:“没有,我只是在想,你今天怎么来接我了?”
温恂之笑了,说:“太太归家都不来接,那我也太失职了。”
虞幼真听了心里开心,她抱着花束,脸上露出些笑意,“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担心你会落下工作。”她到底不放心,又多问了一句,“最近工作量是比较少吗?”
“最近还好。”温恂之的手指刮了刮她的脸侧,温声说,“我有分寸的,不用担心。”
她仔细瞧瞧他的神色,确实比那一日好多了,看着没那么憔悴了,应该是休息得还不错——那日他从塔斯里马尼亚离开后,她找他的助理问过情况,得知上次他为了去找她,积攒了不少工作,过来之前和回去之后狠狠加班了好几日。后来他们打视频电话,她就跟他说,要是工作多的话,不必分神给她这边。
她并不想让他这么辛苦,但每次他来,她又会忍不住欣喜雀跃。
很矛盾的心态。
几日不见,心里甚是想念,两人坐在一块儿聊天,即便说的话题都是很日常的话题,依然觉得温馨有趣。
在此期间,坐在前排的助理回过头来,敲了敲前后排之间的隔板。虞幼真敏锐地注意到他在敲隔板之前,似乎是飞快地看了一眼自己,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温恂之升起隔板,淡声问:“怎么?”
助理说:“先生,李律师已经到了。”
温恂之“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劳烦你请他稍等片刻,我们很快就到。”
我们?
虞幼真眉头微拢,是也包括她吗?
等温恂之把隔板升上去,她才开口试探性地问道:“你要不要先过去李律师那里?”
温恂之看了她一眼,说:“李律师现在在家里等我们。”
虞幼真眉心蹙紧,这种奇怪的感觉怎么越来越强烈了,她望着温恂之重复道:“我们?”
温恂之点头予以肯定:“我们。”
虞幼真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要让律师来家里,她捏紧花束上的丝绸束带,有些不安:“我们之间有什么事需要麻烦李律师来家里?”
温恂之见她神态明显紧张起来,执起她的手,在手背轻轻落下一吻,轻声安慰道:
“小事而已,不用紧张。”
很快便抵达家中,两人一下车便直奔会客室。李律师已在会客室久候多时,见他俩步履匆匆地走近,连忙站起身来。
“温先生,”他先是跟温恂之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头对虞幼真笑着点一点头,“温太太好。”
温恂之比了比手势,让李律师自便,然后他为虞幼真拉开软椅,自己也在她身侧坐下:“李律师好,请问文件都准备好了吗?”
李律师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到二人面前。
虞幼真看看那文件袋,又抬眼望望温恂之,问:“这是什么文件?”
温恂之笑着扬了扬下巴,说:“你不如打开看看呢。”
虞幼真狐疑地看他一眼,并未从他的神情中看到有什么不妥,她迟疑了片刻,还是伸手拿过那文件袋,解了绳子,并从里面掏出一沓文件来。
她视线下移,等看清文件的标题名字后,目光死死地定格在上面。
——个人股权协议转让书。
转让方(个人):温恂之(以下简称甲方)
身份证号码:Pxxxxxx(x)
受让方(个人):虞幼真(以下简称乙方)
身份证号码:Pxxxxxx(x)
她一连翻了好几份文件,全部都是个人股权转让书。她刚才粗略地看了一眼,这些公司大多是独角兽公司,有些已在行业内崭露头角,是当之无愧的明日新星,还有一些是实力不菲的老牌企业,这些股份林林总总加起来,保守估计也有几百亿。
——可他竟无偿将他名下的许多股权都尽数转让给她,并且在所有甲方需要签字的地方,他都签上了字,只要她现在在乙方所需签字的地方签下她的名字,就能立刻拥有不菲的身家。
他是疯了吗?
为什么要给她这么大一笔财产?
虞幼真脸色微沉,这突然的馈赠让她非常不安,给人感觉像是关系结束之前的财产分割。她把文件往桌上一放,抬眸看向温恂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罕见有了凉意:“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恂之见状不妙,赶忙握住她的手想要安抚她,却被她挣扎了几下,明显是生气了,但她又怎么抵得过成年男人的气力呢,挣脱也挣脱不掉,只能被他牢牢握在手心里。
她抿了抿唇,心火愈盛,又硬邦邦冷冰冰地说了句:“在弄清楚情况之前,我不会签的。”
温恂之给李律师使了个眼色,本就被这变故弄得坐立难安的李律师立刻心领神会,一抹额上的冷汗先行告退了,把这会客厅留给他们夫妻二人。
没了外人,虞幼真终于可以不再忍耐,直接发作了出来。她的胸膛起伏,眼圈渐渐红了,她无法避免的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声音也在颤抖:“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突然给我这么多股份?”
温恂之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怎么又要哭了?”
虞幼真别过头去,她的鼻音有些浓重:“这应该要问问你为什么要给我准备这惊喜的‘小事’。”
温恂之看她眼圈红红,他一边心疼,可另一边又莫名起了点逗弄她的心思。于是他笑着捏了捏她的后颈,问道:“嗯?有钱拿不好吗?”
虞幼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这个时候怎么还笑得出来的。
是,有钱那是挺好,但也要看是什么钱啊,更何况她又不缺钱,也不是那什么钱都要的人。这话她没说,但温恂之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竟然猜到了她想的是什么。
“你又想到哪儿去了?”他的手指微曲,在她的鼻尖上轻轻一刮,“难不成以为我又在计划着和你离婚了么?”
虞幼真瘪瘪嘴,没说话,可脸上的神态分明就是替她张嘴回答了,没错,她就是这么想的。
温恂之被她这反应给气笑了,忽然伸手,手指张开狠狠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虞幼真被他猝不及防捏了一下,发出“呜”的一声。他顶着她控诉的眼神,不顾她的挣扎,附身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你这小脑瓜里面到底想的是什么?”手指触到些微湿意,见她的眼珠和眼睫都是湿漉漉的,他又舍不得了,放软声音哄她,“我的小祖宗,我怎么可能要跟你离婚?”
“你以前有过这种想法。”她冷哼一声。
吵了两句,她现在也稍稍冷静了些,脑子清晰起来。刚才质疑他是不是要断掉关系,现在她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毕竟他说过他不想和她离婚,这点她信得过他。
可为什么他不跟她说明情况就直接要转让这些股份给她,这太奇怪也太突然了。
她是绝对不能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签字接受的。
温恂之:“宝宝,你自己也说了那是以前的事情了,对不对?”
“以前的事情暂且就不说了。”她刻意略过那个亲昵的称呼,抬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桌上的文件,“现在来说说你突然给我这么多财产做什么?”
温恂之揽着她,在软椅上坐下,虞幼真不想被他抱在怀里,刚想站起来,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扣着她的细腰,不许她跑。
“说事就说事,干嘛抱我?”她仍在挣扎,“哎——你手放哪儿呢?”
他低声说:“……让我抱一下。”
他的声音听着不太对,她挣扎的动作慢慢小了。她想扭头去看他,但他抱着她,她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他自背后拥着她,将头埋入她的肩窝,阔别多日,他终于能把她拥入怀里,再次闻到她熟悉芬芳的发香,“她终于回来了”这件事情终于有了实感。
她并不重,与他的气力相比,轻得像一片轻飘的羽毛,但他却觉得这份量极沉——人生这一世,仔细数数,重要的人能有多少个呢?父母、爱人、子女。或迟或早,父母和子女都会离开,而爱人是那个会一直相伴到老的人。
“喂?”她拍拍箍在她腰间的手,“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叹了口气,似喟叹般说道,“就是,有点想你了。”
虞幼真手指蜷了蜷,说:“我现在不就在这里吗?”
他没说话,过了会,他抬起眼睛看她,忽然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很想把你叠起来,就像叠纸一样叠起来,放到口袋里,这样就可以装着到处走了。”
虞幼真不解风情:“……好像听起来有点奇怪。”
温恂之被她这说法逗得低笑了几声,脸颊蹭了蹭她的颈侧,笑道:“幼真,你怎么这么可爱?”
“……你不要以为你说我可爱,我就会忘记正事。”她回头掐了一下他的脸,看着那张清俊的脸变形,她才快慰地放开手,转而搓搓他的脸,“事出反常必有妖。快,老实交代,你为什么忽然给我那么多股份?”
温恂之搂着她的手收紧了些,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我的情况一切都好,而这个决定看似突然,但相信我,这并不是一个一时兴起的决定。我很久之前就决定要赠予你这些股份了。”
虞幼真闻言一惊,“什么时候?”
怎么从没见他透露过半分?
温恂之回忆了一下,说:“在我们结婚后不久吧,在爷爷……之前,大概就是在你写毕业论文的那段时间。”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虞幼真小声嘟囔了句:“你倒是能瞒。”
“那个时候,我不是很有信心你会爱我,总是忍不住往最坏的地方去想,想倘若协议到期,我们真的会离婚真的会分开,我能给你留下什么。”他的声音低而沉,如同暗夜里袅袅的烟,他像说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后来,你不是写论文写得很痛苦吗?我知道你喜欢摄影,不太喜欢接手家中产业。我就想啊,如果你能多一些财产傍身,不管有没有我,也不管你会不会接手爸爸的事业,以后应该都会顺遂一些吧。”
听到这儿,虞幼真实在没忍住掐了他一把,怒道:“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温恂之竟然是这么个痴情种?”
这回她是一点儿劲也没留,温恂之被她掐得闷哼一声,连忙用手覆住她的手想阻挡她:“疼疼疼,小祖宗,轻点。”
之前都是小打小闹,她也不会真的下重手,这次看他真的疼了,她便很快松了手,还给他呼呼了两下,但想起来还是很生气——他竟然把他们分开的事情想得那么深入那么仔细。
她一双玻璃珠似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心里带气,手上帮他揉捏的力道也一点都不温柔,甚至令人怀疑她是不是又在借机报复。
温恂之装腔作势要报复回去,只是手落她身上又变轻了,比一粒灰尘还轻,最后只是“哼”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粉腻细滑的腮。
“坏脾气的小家伙。”他又爱又恨地说。
他也是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第 73 章
虞幼真最后还是没有签那些合约。她从塔斯马尼亚回来后, 还没有见她母亲,她打算第二天就去见一下赵瑞心,正好顺便也跟她说说温恂之要给她转让股份的这个决定, 并征询一下她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和相应的解决建议。
第二日, 虞家大宅。
虞幼真本想见赵瑞心,但她回来的时机不凑巧, 刚下车管家章叔就跟她说,赵瑞心正在待客。虞幼真点点头, 跟管家说她等一会便是了。赵瑞心不只是她妈妈,更是一位职业女性,现在她管着那么大的一个公司,各方面的事情都需要她拿主意,忙成陀螺。
这一等, 就等了近半个小时。
门锁响动, 一个衣着简介朴素的妇人从里面出来了。她身上的衣服有些发白了, 总归不是新衣,人看着也是上了些年纪,皮肤苍白, 眼尾的纹路深重,颧骨上还分布着几粒晒斑。
她对赵瑞心笑着说:“哎呀瑞心, 你就送我到这吧, 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正说着,她们两人注意到一旁的虞幼真,那妇人看看虞幼真,又看看赵瑞心:“这是不是……?”
赵瑞心笑着说:“对, 是我女儿,虞幼真。”她又对虞幼真招了招手, 道:“来,跟你香琦阿姨问个好。”
虞幼真乖乖巧巧地鞠躬问好。
张香琦看着她,满眼慈爱,笑道:“天呀,一晃都这么大了,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她用手比了一下长度,“我记得你那会儿才这么大一点儿呢,特别小特别软。”
她说话慢而从容,咬字非常清晰,听起来很舒服雅致,倒是与她的外表不太相符。
虞幼真觉得她似乎是有点眼熟,但是关于她说的事情,她是完全不记得这些事了,于是她看了一眼赵瑞心,摸摸鼻子有点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赵瑞心适时为她解围,说道:“你以前很喜欢吃香琦阿姨给你做的小饼干的,忘了?”
这么一说,虞幼真是有些印象了,但也不由得愕然——她记得她小时候是有个很漂亮的阿姨经常给她带饼干吃,*七*七*整*理可那个阿姨她总是妆容精致,穿着很漂亮的碎花裙子,身上有好闻的味道,举手投足无一不精致,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
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位貌美的女子和她面前这位苍老而疲惫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张香琦自己却似乎很习惯了别人这种反应,但似乎也不欲多提,而是笑着说自己老了变化是有点大,然后她换了个话题:“幼真现在工作了吗?”
赵瑞心说:“已经工作了,现在让她进了家里的公司帮忙做事了。”
“那多好啊,就应该这样。”张香琦点点头,她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虞幼真,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对她很认真地说:“幼真以后肯定也会像你爸爸妈妈那样,成为个很好很好的,能够帮助他人的企业家的。”
虞幼真微微一愣。
社交场合上夸奖对方的孩子是常有的事情,有时只是随口一句,捧得对方心情好些。
只是“企业家”这三个字在张香琦的口中说出来是这样地笃定,好像她确定她以后一定会很好地接过她父母的衣钵,带领公司继续平稳扎实地前进那样,但她自己……其实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企业家,或者说,能够被冠以“企业家”这样的名号。更何况还是“很好很好的、能够帮助他人的企业家”。
她们又寒暄了几句,见时候不算早了,张香琦便提出先走一步,说家里的孩子还在等她。赵瑞心知道她的情况,也没留她。
送走张香琦之后,虞幼真终于找到机会问出她心里的疑问:“妈妈,我印象中的香琦阿姨好像不是现在这样的,她的变化……是不是有一点大?”
“变化非常、非常大。”赵瑞心叹了口气,说,“她啊,也是个苦命人。”
“她是杨东的前妻,已经离了好久了。”
杨东?
虞幼真的眼睛微动,在记忆中翻找出这个人来——杨东原来是受过她父亲恩惠,后来在他父亲过世后,被大房抛出的利益所诱,倒头针对她们母女,甚至想帮助大房夺取她父亲投注了毕生心血的公司。后来,她和温恂之结合后,温恂之找到了一些他做生意中不守规则的地方,警告了他,敲其七寸。本不是多严重的事情,只是旁人见风使舵,落进下石,他以往做生意过程中所诱不规范的地方通通爆雷,自此一蹶不振。
这个张香琦阿姨身为他的前妻,按理说应该不会对她们有这样的好脸色,但是今日她和赵瑞心却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赵瑞心显然也对她很是亲近。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闻言,赵瑞心笑了笑,说:“香琦她和杨东不是一路人……”
几十年前,杨东还是个家中负债累累的穷苦学生,勤工俭学,用尽一切办法打工,甚至去码头搬货物。偶然间,他被虞幼真的父亲虞修贤看到,后续得到赏识,而张香琦原是杨东的同学,她欣赏他的坚韧不拔和细心认真,后来两人慢慢走到了一起,结婚生了孩子。虞修贤将他们两个视作弟弟妹妹,一路帮扶他们这个小家庭。
在虞修贤还在的时候,一切都好。
等虞修贤出事后,杨东的心思就渐渐变了,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穷困潦倒的可怜学生,去到哪儿也都是能被叫一声“杨总”的存在了。
在他调准矛头指向赵瑞心母女二人后,张香琦明确表示过反对,但杨东只觉得她是妇人之仁,放着泼天的利益不要,非惦记那点有的没的的情分,人都走了,还说什么情分!
于是两人便开始整日吵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再深厚的感情也都磨光了,更何况杨东帮着大房欺负二房孤儿寡母,这有悖于张香琦的做人准则,她实在看不过去,提了离婚。
离婚后,张香琦自己一个人带小孩,杨东是个狠心的人,自己手里捏着大把的财产,花天酒地,却吝惜于给张香琦和孩子一些与他花销相比微薄得可怜的抚养费。张香琦只好起早贪黑的工作,生生把自己从精致漂亮的贵妇磋磨成一个疲倦而老态的妇人。
听到这儿,虞幼真实在没忍住问:“妈妈,我们不可以帮帮香琦阿姨吗?”
赵瑞心苦笑一声,说:“我提过好多次,是她不愿意。我跟她说过,不管是我还是修贤都明白的,她是她,杨东是杨东,我们不会混作一谈,但她觉得杨东之前的所作所为伤害了我们,她没有那样的脸面再次接受我们的帮助。你知道吗,那段时间她甚至不敢见我,但每到过年过节时,她的祝福和贺礼都没停过。”她回身指了下里间桌子上的礼物,“喏,你看,今年的在那里。”
虞幼真顺着她的指尖指的方向看过去,桌上堆着许多礼物。那些礼物的包装都十分精美,大多是些补品,冬虫夏草、雪蛤、燕窝之类的,这种东西她见得多,心里粗粗一算就知道加起来不算便宜,起码对张香琦而言是这样的。她又想到张香琦朴素的打扮,心里很不是滋味。
赵瑞心看见她脸色微妙的变化,说:“里面也不全是她带来的,还有些也是你爸之前帮过的人送来的,但大部分都是她带来的。”
“妈妈你也说了,大部份是她带来的,不少了。”虞幼真叹了口气,觉得张香琦好像在以一种很固执的方式赎罪,她不解道:“我不明白,这又不是香琦阿姨的错,为什么她要来承担?再说回来了,杨东现在已经进去了,她还是不愿意接受我们的帮助吗?”
“现在已经比以前好了,起码我们恢复联系了,而且她也终于愿意到我们公司来上班了。”赵瑞心也很无奈,张香琦是有点倔的,“只是除此之外,她还是不愿意接受我们的帮助。她说我们已经帮过她很多了,现在还能给她一份工作,让她有一份稳定的薪水可以领,她已经很知足了,不敢接受更多。”
虞幼真垂着眼,没说话。
刚才张香琦握着她手的感觉仿佛在她身上回溯了,那双本该涂着蔻丹清闲侍弄花草的手是那样的粗糙,像大目数的砂纸一样。
她有些恍惚,赵瑞心连连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赵瑞心颇有些好笑道:“怎么叫了你好几遍都没反应?神游太空了?”
虞幼真低低地“唔”了一声。
“不说那个了。”赵瑞心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怜爱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你出去一趟,倒是黑了也瘦了。”
虞幼真收拾好心情,也笑笑说:“天天在外面走嘛,难免的。”
说起来母女两个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虞幼真忙着在非洲和大洋洲四处兜圈,赵瑞心在港城忙于公司事务,彼此近况是知道的,但是具体的细节就不是很清楚了。趁今天有时间,赵瑞心便拉着虞幼真坐了下来,问了她许多关于旅程的问题。既然母亲想听,虞幼真也没有不说的道理,问什么她都一一仔细答了。
赵瑞心笑着问她:“外出摄影采风是不是比在公司工作快乐多了?”
虞幼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赵瑞心仍笑着,目光落在她身上,果然问道:“那幼真,你告诉妈妈,你想要继续在摄影这行走下去吗?”
她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温和且慈爱,但虞幼真却感到了一种压力——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会说是的,而现在,虽然她的心里仍然认为她想在摄影这行继续走下去……
但是想要和选择,完全是两码事。
她在动摇。
不知为何,她莫名想到了刚才张香琦握着她的手说的话:“……幼真以后肯定也会像你爸爸妈妈那样,成为个很好很好的,能够帮助他人的企业家的。”
就连她自己都没有确定,也没有信心的事情,他人却那样确定。
还有那天她和温恂之的对话,她说想要给妈妈和他分担压力,他却反问她压力怎么定义?他告诉她工作于他而言,并非是负担,反而能给他带来成就感——那晚的对话是颠覆了她以往的认知的,原本以为是辛苦和折磨,但他本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反而是乐在其中。
她现在忽然也很想问问她母亲,她是如何看待这些繁重如山的工作的?这些工作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压力还是责任?又或者是快乐和成就?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出来。
赵瑞心想了想,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移向窗外。从这个角度看出去,恰好能看到虞幼真出生那年她父亲亲手为她载下的树。
前两日港城起了霾,天气不算好,但今天却意外地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清浅灿烂的阳光自天幕泄下,泼洒在地上,这棵树的叶子被阳光浇了一身,枝桠上新长出的枝叶是嫩绿色的,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发光的状态,像闪光的鱼鳞。
赵瑞心仿佛还能回忆起那日的场景,高瘦的男人满手污泥,铲开院子里的土,将那棵细细瘦瘦的小树苗栽下去后,又亲手将土层压得严严实实的。完事之后,他抬起脸笑着对楼上抱着女儿的她说:“这棵树会陪我们幼真长大的。”
数十年过去,那棵细幼的树苗抽条生长,今已亭亭如盖矣。
只是亲手栽树的那个人,早就湮没在烈火与泥土里了。
时间一晃竟过去了那么久。
“妈妈?”虞幼真唤了她一声。
赵瑞心回过神来,对女儿露出一个怀念而苦涩的微笑,她轻声说:“工作于我而言,从来不是压力和负担,诚然,工作中必然会有非常痛苦的时候,但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非常非常需要这份工作的——除了工作带来的充实和成就感以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
还未等虞幼真说什么,继而她便听到母亲说:
“工作是我怀念你父亲的一种方式。”
她抬头向上望,仿佛在回忆着什么,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真切:“每天我去到办公室,坐的位置是你父亲曾经坐过的位置;桌上的古董摆件是你父亲亲手淘来的,我甚至还能回忆起他买到这件东西时得意的神态;与我一起工作的人,也都曾和你父亲一同共事过,他们还记得你父亲,偶尔也会聊起他来……每一处都有他留下来痕迹。”
“自从他走了之后,我能从他手里接过这条大船的舵盘,沿着他没走完的航线继续前行,完成他未完成的意愿。”
“我很知足。”
这次,虞幼真是彻底愣住了。
“幼真。”赵瑞心撩开虞幼真的额发,在她的脸颊上轻抚,“其实妈妈一直觉得对你有亏欠。”
赵瑞心的目光落在虞幼真的眉目上。她的眉眼生得与她父亲很像,每每注视着这双眼睛,赵瑞心总会觉得晃神,以为自己又看到了他,但他真的已经离去许久了。
一切都在变化。
她最近总能在镜子里看到她又生出几根白发,她不复年轻,而当年在葬礼上哭得双眼红肿的女儿现在长大了,如他们所愿,她有一双纯真而机敏的眼睛,也有一颗柔软而坚韧的心脏。
“……在你没出世之前,我和你爸爸都觉得,只要你开心快乐就好了,别的什么事情自有我和他来担,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赵瑞心的声音微涩,“妈妈太想要保住你爸爸毕生的心血了,妈妈也不想让他们夺走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不能好好护住你,让你继续开心快乐地生活,我真的很抱歉。”
大概是说到了伤心处,赵瑞心说得断断续续的,声音哽咽,听得虞幼真心都要碎了。
“妈妈,你不要自责,也不要这么说……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虞幼真泪盈于睫,她抱住赵瑞心,像小时候做过无数遍那样,把头埋进她的怀里,“我现在很开心快乐的,只要家里人都好好的,我就永远是最开心快乐的人。”
赵瑞心叹了声气,安静地抱着虞幼真了好久,等她终于不再哭了,才俯下身,用像哄小孩一样的语气和她说:
“真真,妈妈对你真的没有要求,只要你健康开心就可以了。”
“以前是没有办法,只能委屈你,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你可以好好想想以后到底想做什么。”
她温柔地揉了揉自家女儿哭红的脸,说:
“现在你有选择的权利了。”
第 74 章
几日后, 某星级酒店的顶楼。
虞幼真和梁如筠正在喝下午茶,她们已经有好一段日子没见了,年关将近, 各自闲了一点就赶紧约出来喝茶吹水。
“你是真的打算要接手你们家公司了吗?”梁如筠咬着勺子, 视线落在她面前的虞幼真身上。
虞幼真一如既往穿得简单大方,浅色的打底羊绒衫, 外面罩了一件同色系的羊绒大衣,她将头发束了起来盘在脑后, 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能看到她脸上细幼的绒毛。此刻,她正低着头认真阅读面前的电纸书,时不时用电容笔在上面圈点勾画,很是认真。
听到梁如筠的问题, 虞幼真手中的笔停了一下, 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梁如筠扫了一眼她正在阅读的东西, 很快便移开了视线,那上面全是虞氏旗下公司的文件,她一个外人不便接触。只是她看到虞幼真这么认真地阅读公司的章程文件, 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她们两个关系好,自然也知道虞幼真一直以来的喜好是摄影, 也想往这方面发展, 但梁如筠是怎么也想不到她会突然改变主意了——前段时间她听虞幼真说她跟一位很知名的大师出去摄影采风,她还以为虞幼真以后确定是要走摄影这条路了。结果过了一阵子,等虞幼真回来后,她想约她出来玩, 却死活排不上档期,这才知道她决定要接手家里的产业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
梁如筠很好奇地问:“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呀?之前进公司实习的时候不还觉得那个环境不是很自在的吗?”
“其实也不算突然, 我早就做好了接手家里公司的准备,不过以前有些地方没想明白,现在是更加心甘情愿去做这件事情。”虞幼真想了想,把笔放了下来,说:“而且,现在想想,当时我觉得那个环境不自在也不只有外部原因吧。”
梁如筠:“啊?什么意思?”
虞幼真便为她解释起来。当初虞幼真是在基层实习,赵瑞心原本就是希望她能懂得基层的生态,了解公司的业务,并以此为基础进一步对整个公司运转的架构和逻辑,知道公司里非正式组织的潜规则,以及一些人员的问题。
她确实发现了一些问题,也搞明白了赵瑞心希望她明白的东西,但是与此同时,她也不可避免地对工作产生了一些厌烦心理和情绪。
再后来,她跟温恂之和赵瑞心都深入地聊过之后,才发现自己也是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的——一开始她去实习的时候,其实是有些不情不愿的。在这样前提下,她再看到工作中遇到的各种问题,只会感到更难受,甚至想要从这样的环境里逃避开来,又怎么会还想着要怎么解决问题呢?
梁如筠点点头:“好像有点道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了句,“哎,那问题解决了吗?你当时那个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同事和领导最后怎么样了?就是你之前跟我吐槽过的那两个人啊。”
虞幼真愣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哎。”
梁如筠失望地“啊”了一声,“那她们就这么白白欺负你了?”
说着,她做了个很夸张的表情和动作,说:“我要是你,我估计我会气到当场脱下我朴实无华的小实习生马甲,露出我牛逼轰轰又金光闪闪的未来继承人身份!然后呢,我就可以很骄傲地在那里欣赏她们惊慌失措的神情,疯狂跟我道歉说‘对不起,大小姐,我错了大小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虞幼真:“……”
“你醒醒,这是现实生活,不是TVB电视剧。”
梁如筠瘪瘪嘴,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歪倒在座位上,她越想越气不过,拍着桌子忿忿道:“那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么做就是不对啊,好好干工作不行吗?非要整这么多小心眼做什么?这样的人留在公司里,也是老鼠屎。”
虞幼真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抱不平,但看到她像个气鼓鼓的河豚的样子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梁如筠恨铁不成钢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还笑?被人登鼻子上脸欺负成那样,你还能笑出声来?”
虞幼真无辜地眨眨眼,避开她的手指,道:“那样的人不值得我放在心上呀,要不是你今天又提起来,我都忘了她们了。”
她当时在公司待得不开心,紧接着婚姻险些触礁,再后来,她就请了假出国了,在外面游山玩水,玩得不亦乐乎。那两个曾经针对她的人,她还真没有再去关注过了,毕竟她就算再回公司,也大概率不会与她们共事了。
梁如筠:“……?”
虞幼真很认真地反过来劝她:“如筠,你也忘了她们嘛,记着他们做什么?”
“……惹到你算是惹到棉花啦。”梁如筠做了个深呼吸,无奈道,“那什么,幼真,不如你把乐山大佛请走,你自己坐上头吧?这么大方,这么菩萨心肠,不去普度众生真的很可惜。”
虞幼真听到“大方”和“菩萨心肠”两个字,直接就想到了温恂之要给她转股权,而她还拖着没给答复的事情,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但梁如筠并没有发现。
至于梁如筠说的另外一件事情,虞幼真是不想花那么多时间精力在她完全不在乎的人身上的,梁如筠也不想继续讨论刚才的话题,怕自己再次被气死又气活,于是她们便换了话题,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聊着聊着,梁如筠忽地想起来什么,八卦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对了bb,那最近你和温总怎么样?”
虞幼真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就这一瞬被梁如筠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一下子就加满了油,变得热情激昂。
“bb你的表情很不对劲。”她眯了眯眼,眼里闪过一道八卦的精芒。
虞幼真轻咳了一声,有点心虚又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她这个反应让梁如筠心里更加肯定了,她语气笃定至极地下了结论。
“你们绝对有情况!”
虞幼真:“……”
“那什么,我内急,想去上个厕所。”
梁如筠自然是知道她想跑,立刻就拽住虞幼真的手腕,把她摁坐在椅子上,并如影随形般跟了过来,跟她挤坐在一个位置上。虞幼真看着她闪着八卦之光的眼睛,只觉得后脊背发凉,自己弱小又无助。
“如筠,你想干什么?”虞幼真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什么。”梁如筠嘿嘿一笑,“就是问你个问题。”
虞幼真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问题?”
“你过来嘛。”梁如筠对她招招手。
虞幼真才不过去呢,为掩饰她的不自然,她端起水杯战术性喝水。却不料梁如筠直接强硬地揽着她的肩,一副“我们姐俩好”的姿态,不容抗拒地堵住她所有的退路,紧接着她一脸兴奋地凑近过来,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在听清梁如筠说了什么之后,虞幼真差点没把口中的水全部喷出来。
她说——“bb,你悄悄和我说,你们是不是do过了?”
虞幼真被水呛到,咳了好几下都没缓过劲儿来,她不知道为什么梁如筠对这个问题这么感兴趣。
梁如筠摸着下巴说:“因为我感觉你这次从塔斯马尼亚回来之后,好像有点不太对,感觉你们两个肯定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因为各自实习,她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虞幼真也不是那种特别喜欢跟人分享自己私生活的性格,所以梁如筠对她磕的这对cp的情感进度还停留在虞幼真暗恋的阶段上。
虞幼真想了一下,说:“他跟我表白了。”
“……?”
梁如筠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这都结婚多久了,怎么才到表白的阶段呢?
梁如筠叹气道:“bb,你知道吗?你们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puppy love。”
也太纯爱了吧!
虞幼真脸有点红,努力为自己争辩道:“不是这样的,我们……我们只是比较老派的爱情而已。”
梁如筠:“嗯嗯对,结婚半年分房睡。”
说道这个虞幼真就有话说了,她敲敲桌子很严肃地说:“哈,这你就说错了,我们现在……就是,我们现在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子了。”
闻言,梁如筠挑起眉,有点八卦地问:“哦?那现在怎么样了?”
“……”虞幼真把她的脸推开,“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你就快点去找个男友吧。”她促狭地对梁如筠眨眨眼,意味深长道,“也快过年了。”
梁如筠:“?”
她只是八卦一下,怎么感觉自己像路边被踹了一脚的狗。
虞幼真见她脸垮下来,笑着捏捏捏她的脸蛋。
这时虞幼真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翻开来看一眼,是温恂之给她发的消息,说他现在已经到楼下了。
今天他们要一起去看李月贞。
虞幼真收起手机对梁如筠说:“好啦,时间到了。我要先走了,一会儿要去我家婆那里。”
梁如筠好奇道:“哎?你家婆不是还没醒吗?”
虞幼真点点头说:“现在是还没有醒,但是我们会定期过去看她的。”
温恂之正在楼下等她,过往的人频频回头,虞幼真上前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上去。他瞥了一眼她脸上还带着的笑意,很自然地探过身来帮她系好安全带。
“今天下午挺开心的?”他笑着问。
虞幼真这才发现自己脸上还挂着笑容,倒不为别的,只要一想起方才梁如筠那吃瘪的表情,她就忍俊不禁,说:“确实是挺开心的,毕竟也和如筠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嘛。”
温恂之闻言也笑了:“不如我们晚点再过去,你可以跟朋友多待一阵。”
“不用不用。”虞幼真连忙摆手道,“我之前也跟如筠说过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如筠她可以理解的。而且我们之前都是这个时间去看妈妈,今天还是要这个时间去的。”
结婚之前虞幼真也会去看李月贞,不过时间并不规律,她偶尔还会碰见温恂之,等到结婚之后,他们就一起定期去看李月贞。他们会很默契地将那个约定的时间段空下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的话,都不会轻易挪时间。
抵达之后,两人先和看护李月贞的医生和护士聊了聊她的近况,得知李月贞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各项指标都有好转。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虞幼真难以按捺心中欣喜,问道:“那她是不是有可能会醒过来呢?”
医生沉吟片刻,道:“夫人这种情况比较特殊,以往这种病例也比较少,我没法给您明确的答复。”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还是有些失落。
虞幼真沉默地点了点头,握住温恂之的手用力了些,他低眼看过来,虞幼真脉脉地看着他。他知道,她这是怕他难过,便笑了笑,轻声说:
“我没事。”
病房里是一如既往地寂静。
大概是快过年了,病房内的装饰倒是换了一些,摆上了一些红色的、喜气洋洋的装饰品,床头的花卉也从康乃馨换成了北美冬青。午后的阳光落在那红灿灿的冬青果上,显得格外温暖。
温恂之坐到床边,握住李月贞的手,虞幼真适时地为他递上一方用热水浸过的,又拧干了的手帕。两人沉默地擦拭李月贞的手脚,平常这个工作都是护工在做,但他们过来那日会自己做。擦完之后,虞幼真和温恂之一人一边细细地为她按压起来。
虞幼真低着头,轻轻地为李月贞按摩手。
在她的记忆里,这双手曾经很温柔的抚摸过她的额头,喂过她好吃的食物,抱过她,给她擦过眼泪……如今握在手里,也全然没有反应。
她看了一眼温恂之,他低头垂眸,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和眼底的情绪,只知道他在很平静地、认真地按摩,手上的动作十分熟练,就像是做过无数遍那样。
“你不跟妈妈说点什么吗?”她轻声问。
房间里一片寂静,过了会,他才回答道:“上次我来,说了挺多的。”他说着,抬起眼对她笑了一下,“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这次她看清了,他脸上的笑意很淡,总给人一种落寞的感觉。说话时,他的视线望向躺在病床上的李月贞,片刻后,他垂下眼,说:
“……妈妈她能听见的。”
见状,虞幼真的心里不免酸酸的,像生啃了一千个柠檬那样酸,她故作轻松地说道:“好啊,正好我也有挺多话想跟妈妈说的。”
于是,安静的病房里响起她轻轻软软的声音。她说了许多,比如说她外出摄影采风时发生的趣事;再比如说,她决定继承家业后需要好多学习的东西,她学得头都大了;还有,她和温恂之生活中的一些琐碎的日常。
她一直说一直说,一刻也不停歇。
就怕她停下来之后,这房间里又会重归于一片死寂。
说到后面,把所有新鲜的事都分享完了,她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这时,温恂之的手忽然轻轻覆在她手上。
虞幼真的话语一滞,抬头有些疑惑地望向他:“……怎么了?”
温恂之对她笑了笑,温声问:“不口渴吗?”
虞幼真:“……”
她感受了一下,实话实说:“挺口渴的。”
温恂之垂目,握着她的手攥了一下,过了会,他站起身来,说:“我们该回家了。”
虞幼真愣了愣,看了一眼病房里的时钟,还没到他们往常离开的时间。
温恂之见她去看时钟,明白她的意思,主动解释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况且你不是口渴吗?”
虞幼真“哦”了一声,乖巧地站起身来,绕过床尾走到他的身边。两人轻手轻脚从房间里退出来,病房门再次被轻轻地合上。
在去取车的路上,温恂之很沉默。其实之前他们一起来探望李月贞,他的状态都会比较低落,只是今天格外低落。
虞幼真默默跟在他身边,有心想要说点什么,活跃气氛,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或许这个时候安静的陪着他才是他需要的。
坐上车,温恂之先取出一瓶水,拧开盖子后递给她。刚才虞幼真说了很多话,渴得厉害,说了声“谢谢”,接过水就迫不及待地牛饮了起来。
她动作太急,不慎倾斜瓶口,水从她的嘴角溢出来,她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擦拭唇边的水。
然而却碰到了他的手。
虞幼真下意识朝身侧看过去。
温恂之正望着她,眸光闪动,温和而柔软。
她脸上的触感依旧,能感觉到他正轻轻地、一点点地擦净她脸颊上的水,然后他探过身来,吻去她嘴角旁边剩余的水珠,低声呢喃道:
“幼真……谢谢你。”
他没说他在感谢什么,但虞幼真知道。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抱住他,仰起头来,很温柔很怜惜地亲了一下他。
他们准备驱车离开时,虞幼真朝上望了一眼,意外地发现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和他们结婚当天所站的位置差不太多,从这个方位往上看,能看见李月贞病房的窗户。
那方小小的窗户被擦得锃亮,反射出夕阳温暖的光。她凝望着那一扇窗户,愁丝如雾,萦绕在心上。
月贞妈妈什么时候才会醒呢?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李月贞身体各项指标便发生了喜人的变化。
随后,这间只为李月贞服务的私人医院就喧哗了起来。
第 75 章
春节前夕, 梁如筠一如既往地登陆上社交软件,发现热门换了,顶上两条热门:
1.#下辈子我当虞幼真
2.#温大夫人苏醒
第一条热门见怪不怪了, 隔三差五就能见一见, 因此梁如筠并没有第一时间点开第一条热门,而是去看了第二条热门。
温大夫人?
难道指的是幼真那*七*七*整*理植物人家婆?
她点开热门细看, 博文介绍得很清楚——和她料想的那样,幼真的家婆, 温氏的大夫人李月贞从植物人的状态苏醒过来了。
博主甚至详细介绍了背景:几年前,温氏的财产争夺战已然落幕,但两房人马依旧纷争不断,原本被压着打的温氏大房渐显峥嵘。也是这时,李月贞被家中佣人发现于自己的房间内昏迷, 紧急送去医院急救无效, 变成了植物人。虽然温氏并未对外公布李月贞病危的真正原因, 但外界纷纷猜测是因为温恂之行为过火,触动到了相关各方的利益蛋糕,才会让其相依为命的母亲遭到了算计。
他们如此推测的证据是自从李月贞陷入昏迷之后, 原本做事还有些章法的温恂之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从真正的温雅君子变成了精于算计的笑面虎, 做事狠戾而不择手段, 并于几年后彻底收拢了温家的大权。
如今,李月贞醒了。
梁如筠记得幼真之前跟她提过好几次她这位家婆,说是人特别温柔特别好,对她就像对亲女儿一样, 如今她醒了,幼真应该会很开心, 这样想着,梁如筠点开了第一条热门。
她本来只打算扫一眼的,等她看清了内容后,眼睛慢慢睁大,睁得溜圆,喃喃道:
“我的神,我是不是没睡醒……”
只见博文内容这样写:“家人们,我说真的我简直不敢想像虞幼真的人生会有多么快乐。人人都投胎,那我能不能申请下辈子能不能拿虞幼真的剧本?QuQ”
这条博文的配图是港城报纸的头条:婚后半年,温氏家主温恂之对外宣布将自己名下过半股份转给太太虞幼真。
说起来温恂之和虞幼真这对夫妻从结婚起也是话题不断。他们结婚之初,众人都猜测温恂之娶她大概率也是奔着这位虞家小千金从其父手中继承的财产而来的。
毕竟港城无人不晓,虞幼真的父亲虞修贤过世前是房地产等多领域的巨擘,是喘口气都会引发外界连锁反应的大人物,而虞幼真又是其唯一爱女,虞修贤必定给她留下了难以计数的财产。
尽管大家也都知道,这对夫妻是青梅竹马,但是早几年温氏剧变后,人人都称赞的光风霁月的贵公子彻底变了个人,这才能在混战中笑到最后。经过这样复杂的境遇,温恂之又怎么可能是个良善人?在真金白银的面前,夫妇二人童稚时那点情份又能留下多少?
坊间甚至有好事者开了赌注,赌这位玉面阎王会多久吞掉这个小千金的财产,又会多久会跟她离婚。
梁如筠是知道实情的,看不了一点这种乱七八糟的消息,每次看到都冒火,为了这件事情,她没少在网上和人吵架。
可她没想到……应该说,任是谁也没想到,温恂之竟然会把自己辛苦打拼下来的产业拱手送给幼真。
这个消息一出来,外界震动。
瞬间空降热搜第一,连续几天霸榜各大新闻头条。
微博和小红薯的评论区都刷疯了。
甚至有八卦的网友统计了一下虞幼真的身价,从其父虞修贤处继承的财产,再加上其先生温恂之赠与的和转让的财产,直接让她稳稳地坐上了港城富豪榜上,并且她还是列表上年纪最小的富豪-
“woc我还在为毕业苦恼,虞姐已经走上人生巅峰了。”-
“我的人生:炼狱模式;虞姐的人生:easy模式。”-
“sos上帝到底给她关上了哪扇门?”-
“别说了,就问今天晚上朝哪个方向睡才能做这样的美梦?”-
“接有钱多金帅气大方的老公。”-
“看完热搜之后,我爆锤了躺在身边的老公两巴掌,寄希望于他也能爆点金币出来QuQ”-
“全世界好,除了他们。”-
“越是顶级的男人,越是恋爱脑。”
昏暗的卧房内。
虞幼真刷着梁如筠给她发来的帖子链接,看到评论区的网友评论,是又好笑又无奈。她翻了个身,准备换个手回复梁如筠的消息,这一动,她身边的温恂之好像也醒了。
他的声音里还能听出惺忪的睡意,低哑而黏糊:“幼真?”
虞幼真应了一声:“哎。”
温恂之又没了声息,似乎还在发蒙,过了会才听见他问:“……现在几点了?”
除夕这天他们有不少安排,先要去把股权转让书都签了,然后要去给故去的长辈扫墓,晚上还要一起吃年夜饭。
不过现在才早上七点多,时间还早。于是她仰起脸,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还没到时间呢,你继续睡吧。”
“已经醒了。”他有力的臂膀揽过他的腰,自身后贴近她,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脖颈上,“……你在干什么?”
虞幼真便举起手机来让他看屏幕上的内容,说:“喏,我正在看我们的新闻。”
温恂之扫了一眼,看到其中一条营销号的标题是:“……温氏家主大手笔,业内人士称疑似婚姻生变,或出现财务危机。”
他笑了一声,语气慵懒而温凉:“真想知道是哪位业内人士的高见。”
虞幼真觉得他情绪好像有点儿不对,捏了捏他的脸,“你生气了?”
“没有。”温恂之扣住她的手掌,在她掌心轻轻落下一吻,“就是有点烦这种捕风捉影的新闻。”
他早上还洗漱没刮胡子,因此下巴处有一层浅浅的青黑色的胡茬,摸着有点儿扎手有点儿痒,但虞幼真很喜欢这种触感,她的指腹在他的下巴处游弋,轻轻地挠,像挠一只闹脾气的缅因猫一样。
“嗯,你这样子看起来像是生气了。”她说。
“是有点。”他闭着眼任她挠,狭长的眼半阖,半真半假地说,“气到想联系律师告他们诽谤。”
“居然这么严重吗?”虞幼真好笑道,“你以前好像都不会管这种乱七八糟的新闻吧?”
温恂之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彼一时此一时。”
以前造谣他一个也就算了,他唯独不能忍造谣他们婚姻有变故的新闻。
虞幼真觉得他这副样子好可爱,就算是在生气也可爱得不得了。她抱着他亲了好几口,又软声软气地哄他哄了好一会,他的面色才慢慢回晴。
两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天,彻底清醒了。今天是除夕,农历的最后一天,他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既然都清醒了,就不能继续躺下去了。
虞幼真洗漱完,换了条深色的羊驼绒茶歇裙,坐在梳妆台前化妆。她用眼线液笔仔细描摹自己的眉眼,一笔描完,抬眼看见镜子里温恂之站在她身后。
他已经收拾好了,穿着挺括服帖的西装,浑身清爽,身上有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他见她放下手中的眼线液笔,便俯下身来,在她眉梢亲了亲,温声问她:“好了吗?”
“嗯……”
她左右转了转脸,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妆容,然后满意地点点头,道:“差不多了。”
“好像还差点什么。”他说。
目光在她空落落的脖颈和手上滑过。
修长的手指从她的首饰盒里一一挑拣过去,最后拾起一条莹润漂亮的海水珍珠项链。这是前段时间他送给她的新首饰。
温恂之敛下眉目,细心为她佩戴好这条珍珠项链,然后抬目看向镜子——硕大而浑圆珍珠卧在她的锁骨上,珠光湛然,更衬得她眉目如画,肤色如玉般细腻白皙。
他的眉眼微微一弯,“现在就对味了。”
虞幼真笑着抬眼望他,伸手捏了捏他的指尖,“多谢。”
一切准备就绪,她准备站起身来去换鞋,却不料温恂之握住她的腰肢,将她按坐在原处。她茫然地抬起头,他半蹲下来,一手握住她的脚踝,另一手拿过她放在旁边的,还没穿出去过的细高跟鞋。
他的手掌很大,能牢牢握住她细瘦伶仃的脚踝,他掌心的温度稳稳地从皮肤相触的地方传过来。明明是暖和的,她却莫名觉得烫。
“我自己来就好。”
她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脚踝,想抽出来,却被他用动作制止了。
他没讲话,只是自下而上地望了她一眼,修长的手指扣紧她的脚踝。
虞幼真的脚趾蜷了一下,她不习惯这样,还想要收回脚来。
他捏了一下她的脚腕,沉声说:“听话,别动。”
她不听,还在动,这次他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然后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一下她脚踝内侧细嫩的皮肤。鸡皮疙瘩噼里啪啦地立了起来,特别痒,她这次不敢再随便动了,像被人点了穴一样坐着。
于是他托起她的脚,为她穿鞋。从她这个角度看他,更显他脊背挺阔,骨相优越——这个男人不仅仅是长相优越,各方面都是出类拔萃,但此刻却半跪在她面前为她穿鞋。
昨日放进卧室里的玫瑰开了,空气中有多情缱绻的暗香。
她没由来地想到了这些天来的纷纷扰扰,还有刚才起床前看到的那些评论,网友说他为爱一掷亿金,是当之无愧的“史上最顶恋爱脑”。
今天就要签文件了,可直到此刻,她本人想起这件事情都也是晕晕乎乎的。在决定接受这份巨额的股权转让之前,她拿不定主意,还跟赵瑞心商量过这件事情。
前几日,虞家大宅。
张香琦走了之后,虞幼真拉着赵瑞心进了房间,她定了定心神,才和母亲说起来温恂之想给她转让股份的事情。
赵瑞心听完,眉心微蹙,她沉吟片刻,忽地抬眼看向女儿:“他跟你说要把那些股权都给你?”“你怎么说的?”
“我说,在没搞清楚具体情况之前,我是不会签的。”虞幼真轻声说道,“我现在还没有同意签署。”
赵瑞心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复又问道:“还有吗?”
“还有。”虞幼真道,“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然后他跟我说了他是怎么想的……”
她又简要地把温恂之昨日跟她说的原因都跟母亲说了一遍。
“只有这些吗?”赵瑞心眉梢微挑。
虞幼真犹豫了几秒,说:“其实,还有个原因。”
在这之前,温恂之有一点点给她梳理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除了之前他提到的那些理由,他最后给出了一个理由——“我想要把只属于我个人的财产剥离清楚。”
她当时没明白他这么说的意思。
“未雨绸缪而已。我名下财产比较多,在持有的股权这块,除了传下来的祖业以外,还有些是我之前做风投获取的公司股份,也有些是有潜力的企业陷入困境,我参与并购获取的股份。这些用于风投和企业并购的资金都是我的自有资金,是继承和投资增值得来的。现在这些产业有些和温氏旗下的公司有交集,我不希望继续保持这样的状态。”
温恂之一边把玩着她的手指,一边温声说道:“钱是个好东西,也是个坏东西。经过之前那么多纷争,我累了。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我想做好万全的准备。”他抬眼望着她,眼里有笑意,“幼真,你就当是帮帮我。”
她跟赵瑞心说完,赵瑞心沉吟许久,先让律师过来看了相关的文件,没有任何问题。虞幼真以为赵瑞心知道结果后,会告诉她怎么做比较好,可到最后赵瑞心也没给她一个很明确的答复。
她只是脸上带着笑,意味深长地对她说道:“我想恂之应该都想明白了才会这么做。不过我觉得,除了他这些理由,或许还有其他理由。”
他还会有其他没说的理由吗?
她不知道,但她想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搞明白。
虞幼真抿抿唇,唤了他一声:“温恂之。”
“嗯?”
“这几日我其实一直想问,你最近……”她望着他低垂的眼睫,开口道,“嗯,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她沉默了几秒,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这都快要签字了,她还是想问他真的考虑清楚了吗?真的要把股权转让给她吗?
虽然他给了她好多好多理由,但她始终觉得有哪儿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太对。
于是她思忖了几秒钟,干脆开门见山道:“关于你要给我那些股份的事情,我想知道,除了你给我的那些理由,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闻言,他轻笑了一声,道:“的确是有,且现在只有这一个原因。”
虞幼真愣了一下,问:“……什么原因?”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眼也不抬地专心为她穿好那双细高跟鞋,而后他用手指圈住她细瘦伶仃的脚踝,低头着莫名笑了一下,似叹息有似无奈。
她被他这笑弄得心里慌乱,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虚张声势道:“喂,你又笑什么?”
他伸手捉住她的手,笑意更显:“我在笑你笨。”
“……?”虞幼真瞪大眼睛,“温恂之!你再说一遍?谁笨?”
“你笨。”他说。
他低着眼,笑着细吻她的手指,从指尖游弋到臂膀,最后捧起她的脸,和她鼻尖相抵。
“讲真,我真是不敢相信,过了这么久,连这么简单的理由你都想不到。”
她被她说了好几次笨,心里羞恼,抿抿唇想别过头,却被他固定住,只能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角一直弯着愉悦的弧度,此刻莫名流露出一些温柔的神气,“——还是说你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含笑的低语伴随着他的吻,很轻很轻地落在她的唇上,像春霖一样飘落下来:
“太太管钱,有何不妥呢?”
第 76 章
两人腻歪了一会就出门了。今天的重头是在扫墓和准备年夜饭, 因为股权转让协议签得快,而且虞幼真在签这份协议之前也跟温恂之协商好了,现在这些股权只是暂时寄存在她这里, 以后他们有了孩子, 等孩子成年后,就让孩子来继承这笔财产。
温恂之当然是没有异议的。只是他在听到虞幼真说他们以后有了的孩子这句话时, 他脸上的笑容深了许多。
签完协议,他们紧接着便要去进行下一个日程——去扫墓。
温虞两家都有自己的家族陵园, 是两位老爷子之前专门请风水先生看的风水宝地,说是可以庇佑福泽后代子孙。虞氏的家族陵园靠得比较近,所以他们准备先去虞家扫墓。
陵园里,青翠高大的松柏林立于四周,偶尔响起一两声噪鹃的啼鸣声, 更显得肃穆寂静。
虞幼真把带来的祭品和鲜花摆在三人的墓碑面前。
虞老爷子归西后, 和虞幼真的奶奶葬到了一起, 虞幼真的爸爸的陵墓就在他们两个旁边。墓碑正中是他们的照片,选取的照片都是他们还正风华正茂时候的样子。
她凝视着这用相片定格住的熟悉的脸庞,心里不免有一点点发酸, 以前能趴在膝头撒娇的家人,现在都与她天人永隔了。她忍住心里的酸涩, 蹲在家人的墓碑前, 用湿纸巾将整个坟茔都细细地擦拭了一遍,又亲手将石缝间生出来的一点点细细的野草给拔了。
渐渐起了风,摇得周遭的松柏簌簌作响。
年幼时,她脑子里装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每次来陵园扫墓, 她都会忍不住想当人死亡后是就此消失不见了吗?还是会以别的形式存在于世界上?如果是,又会以怎样的形式存在呢?如果存在, 他们还会记得生前的事情吗?如果还会记得,爷爷奶奶,还有爸爸,他们的安眠之所靠得这样近,在黄泉路上是不是可以很快找到彼此呢?他们现在应该没有那么孤单了吧?
说来也有意思,她小时候其实挺害怕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碰到有白事更是绕着走,可家里的长辈们相继去世之后,她好像忽然不怕这些了。
——他们都是她的家人啊,很爱很爱她的家人,不管他们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都绝对不会伤害她。
她甚至会想倘若真的会存在鬼神,她是不是还有可能再见他们一面?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在很想他们的时候过来看一看。即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坐在这里,都会觉得平静许多,只是终究是遗憾的,她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缩在他们的怀里问他们问题,只能隔三差五过来看一看他们,告诉他们她的近况。
虞幼真从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相片,这是她之前去贡嘎雪山和外出采风时拍摄的照片,刚洗出来不久。她从小包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相片。火舌舔舐上相片纸,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燃烧的声响。
她一边一张张地烧相片,一边跟长辈诉说她近来的情况。
“……我之前出去了一趟,去了好多地方,拍了好多好好看的照片给你们看一看……”
“喏,这张是我在贡嘎雪山拍的,正好拍到了日出金山,那次去川西,我还以为我会看不到想要看到的风景了,不过真的好幸运,等了两天之后还是等到了,你们看是不是很漂亮?”
“不过除了川西,我还去了非洲和澳大利亚,是跟我一个朋友一起去的,我们去摄影采风。你们也知道我喜欢拍照片嘛。我的朋友她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摄影师,中途指导我拍了好多照片,你们看是不是比我之前拍的照片有进步呀?”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这些天经历的事情,好像是担心长辈们听不明白,不了解她的情况,她每一件事情都说得很仔细。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手边的相片越烧越少,直至最后一张相片也投入火中。火焰在相片上蜿蜒蔓延,相片上斑斓的色彩渐渐褪色,最后化作一片黑灰。
她忽然不说话了。
茫茫天地间,好像只剩呼啸的风,将她面前摇曳的火催得更旺。
温恂之垂下眼眸,火光在她的面庞上跃动,映照出她眼底的哀伤。他的手指蜷了蜷,伸手握了握她的肩膀。她没有动作,没有抬头,手掌之下她的肩膀在颤抖。过了会儿,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他探到她的掌心和指腹一片濡湿。
失去亲人的哀痛像一场漫长的暴风雪,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消释。
他太清楚了,因此也明了在这一刻,他说什么话都是多余——只要在这一刻,在她需要的时刻,他能陪伴在她身边,让她知道他还在。
这就够了。
寒风中他们十指错落相扣,彼此取暖。
许久之后,她才整理好心情,站起身来。她的眼圈还有点红,但声音却是轻快的:“其实还有两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们说。”
“第一件事情是,我决定要接受爸爸的公司了,要学的东西好多,但带我的老师很好很认真,我有信心会学得好——放心吧,我不会让公司砸到我手里的。”
“第二件事是,”她抬起头望了一眼温恂之,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一下,她的声音柔和下来,继续说道,“我和恂之哥哥在一起了,以后……我们会一起来看望你们。”
并不是以法律文书敲下的时刻为确认的标志,而是以他们心意相通的那一刻为他们关系连接的里程碑。
她扣紧他的手,声音轻软却坚定:
“你们就放心吧,我会过很好、很好的。”
相片已燃尽,朔风吹起碗里的灰烬。她抬起头来,但见飞灰被风吹散开来,星星点点的飘散在空中。
就好像是长辈对她的回应。
他们在墓碑前又停留了许久,彻底修整好坟茔后才从陵园往下走。快走出陵园时,虞幼真脚步顿了顿,往回望了一眼,发现陵园外有一棵小叶榄仁抽了新芽,是很新嫩的绿色。
——也许是因为春天已经到了。
从虞家的陵园离开,两人马不停蹄地去温家陵园。扫完墓已将近晚上六点,是时候回家吃年夜饭了。
今年李月贞醒了,需要静养,所以他们今年并不打算跟一大家子人一起吃年夜饭,那样太嘈杂了,况且有些亲戚只会春节时会走动一二,平时除了给他们添堵以外,也没有多余的往来。于是温恂之索性推掉了跟其他人一起吃年夜饭的旧传统,今天晚上就只有他们一家人一起吃。
他们回到时,一切都准备好了,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摆在桌上,还热腾腾地冒着气。
赵瑞心和李月贞脸上都是笑,招呼他们道:“快过来吃饭了!”
红酒被斟进杯里,摇晃出醉人的波光。
虞幼真“哎”了一声,止住阿姨倒酒的动作,说:“我们今天晚上就不喝酒了吧?”
酒是一级致癌物,平时能不喝还是尽量不喝,而且李月贞还没有完全病好,温恂之的胃不好,赵瑞心工作应酬不少总需要喝酒,她也不喜欢喝酒。
赵瑞心一拍脑袋,说:“是了,能少喝还是少喝些。”
李月贞倒是不介意,说:“过年了,庆祝一下,喝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
虞幼真按住她的手,故作生气道:“不可以哦,妈妈你要听医嘱的。”
李月贞被她这一声“妈妈”叫得通体舒泰,也不管能不能喝酒的事了,满面笑容地拍着虞幼真的手,一边转头对赵瑞心说,“真真大了,好懂得疼人,我听得好开心。”
赵瑞心也笑着往温恂之那边望了一眼,他正在为她们布菜,夹到碗里的饭菜全都是符合她们口味的。赵瑞心赞道:“恂之也会关心人的啊,你看,我们在聊天,他就在那边忙上了。”
李月贞笑了,可目光触及温恂之肖似其父的容貌和神态,又想起了今日去扫墓的光景,面容渐渐惆怅凄苦,末了她苦笑一声,说:“是……如果他们也能看到,应该也会很欣慰吧。”
他们指的是虞幼真和温恂之的父亲。
饭桌上一下子安静下来,虞幼真和温恂之对望了一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温家并未对外公布李月贞当年自戕的原因,但他们都知道,她是因为太想亡夫选择了殉情。她醒了之后,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她再次想不开。
好在李月贞也意识到有些不妥,她深吸一口气,摆摆手道:“算了,不说了,我们吃饭。”
同为未亡人,赵瑞心很理解她的感受,她沉默了几秒,抬手揽住李月贞的肩膀,沉声说:“月贞,他们在天上能看见的。”
李月贞愣了愣,抬起头望着她,眼里分明闪动着泪光。
赵瑞心帮她揩去眼泪,轻声说:“他们都希望我们好好生活。”
李月贞眼里泪光更甚,喉头微动,重重地点了点头。
席间大家聊了许多新鲜事,因为沉睡太久,李月贞都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了,于是他们就一边慢慢吃一边随意聊天。直至客厅摆放的时钟敲响钟声,一看时间,竟然已经十点了。李月贞身体还没好,赵瑞心也算上了年纪,到了这个点,便都有些犯困了,虞幼真和温恂之便赶紧敦促她们回房间去休息。
安置好长辈,他们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乍然从欢闹升腾的环境回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房间里,虞幼真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她打算一进去就歪倒在贵妃榻上,好好休息一会。
推开房门,意料之外的音乐和花香一同涌了出来。她看清房间里的情况后,恍了恍。
——屋内点着香薰蜡烛,烛光摇曳;房间里布置了成簇成团的玫瑰,一直从窗口延伸至门口,馥郁的花香填满整个房间;房间的角落里,上了年头的唱片机正在播放音乐,低沉的男声缱绻优雅。
她回头望了一眼温恂之,面露疑惑:“这是?”
“等会你就知道了。”
温恂之笑着牵起她的手走入房间内。
他一步步牵着她往里走,门在她身后轻轻地合上,她侧头看了一眼,心跳渐渐加快,也不知道他准备了什么。他牵着她走到那唱片机前,换了一张唱片,这次响起来的是一首熟悉的曲目。
她歪着头听了几秒:“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
他放这首干什么?
“对。”温恂之回头笑着看了她一眼,向她伸出手来,“来,过来。”
虞幼真把手放到他手里,他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然后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身上。他低眼问她:
“你还记得你和我跳的第一支探戈舞曲吗?”
虞幼真笑了起来,“当然记得。”
那时候她突然迷上了探戈这个舞种,又和老师给她找的舞伴搭不来,就跑去找温恂之,问他能不能跟她搭一支舞。
他同意了。
她还记得那是暮春时节,港城已经燥热起来了,她穿着很轻薄的舞衣,不可避免会和他有肢体接触。他身上有很好闻的气味,不是现在的乌木沉香的味道,而是很清爽的沐浴露的味道,他可能刚洗完澡就被她拉来跳舞,身上还带着一点清润的水气。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越跳越热,脑子也糊里糊涂的,踩了他好几次,踩得还挺重的。
他既没喊疼,也没有借机取笑她,只是低下眼来,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然后她的脸皮一下子就烧了起来,也不敢继续跳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跑掉了。
那会羞得不行,如今旧事重提,她却不觉得有一丝羞赧。光滑粉润的指甲尖顺着他的肩胛到锁骨,一直往下滑,勾住他的领带。
她轻声问:“你想提醒我什么?”
温恂之低眼看了一眼她略带挑衅的眼神,和勾着领带的手指,眉梢微挑,说:
“能不能再和我跳一次那支探戈。”
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可是,”她皱眉道,“音乐不太对吧?”
言下之意是可以,但是音乐不太对,可能会影响发挥。
温恂之笑了起来,再次邀请道:“创新一下试试?”
虞幼真思忖片刻,矜贵地一点头,将手放进他的手心里。
音乐在房间内流淌,一切都昏暗得刚刚好。两人呼吸交缠,肢体相触,但表情却很庄重严肃。
他们剪影落在地上,时进时退,欲进又退,动作快慢错落有致。
虞幼真今天累了,再加上穿的鞋不太适合跳舞,就像第一次和他一起跳探戈那样,又踩了他好几下,她都不好意思了,攀在他肩膀上的手指也收了收,小声问:
“你疼不疼?”
温恂之笑了,说:“你很轻。”
虞幼真低下头,笑着说:“那看来我还可以再重一点——”
她话音未落,他便猝不及防地握着她的腰转了个圈。她的呼吸微滞,仓皇间下意识抓紧他,裙摆像绽放的花蕾,也似激荡起的水花,打在两人的腿上,又乖顺地垂落。
“你很想让我疼?”
他刮了刮她的下巴,语气不轻不重的。
他的表情还是清冷而自持的,只是眼睛很亮,望着她的眼神也稠得像熬熟的糖浆,快要烫死她。她动了动,手向后撑在窗户上,夜晚微凉的气息浸寒玻璃窗,冻得她哆嗦了一下。
她小声为自己辩驳:“我也没这么坏吧?”
她怎么会觉得自己坏呢?她明明是心肠最软的人。
他深深地望着她——月光漫过窗户,衬得她的面庞越发润白,眉眼弯弯,如高高悬于天上的月亮那样清莹皎洁,一尘不染,也如月般可望而不可即。
他曾很无望地遥望着月亮。月亮不会坠落,只会在夜晚时分短暂地栖息在水面之上,天亮就会消失不见。
要如何才能捞起水中的月亮呢?
这几乎是个无解的难题。
他敛下眉眼,伸手去摸索她贴在冰冷玻璃上的手掌,将她的手包在手掌里,而后一根一根摩挲她的手指,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上,她今天戴了那枚鸽血红的婚戒。
他的手指继续前探,触到她瑟缩的手指和潮热的掌心。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面庞,他的动作很轻,像对待世界上最柔嫩的花瓣那样怜惜,指尖在她的脸上留恋地拂过,从精致的下巴游弋润泽的嘴唇,再到脸颊,最后停留在她的眼尾处。
——她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里是他的倒影,乖顺地仰着脖颈,仿佛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会悦然点头。
他的难题得解了。
也是这时,屋内的唱片播放至高-潮片段,远方传来烟花爆开的声音。铺天盖地的烟花争相燃放,照亮了半边天。
刹那间的焰火照亮他深邃的眉眼。
他的眼里似乎藏*七*七*整*理着很多话。
他托起她的脸颊,在她的唇上落下很轻的一吻。
在午夜的钟声和远方的焰火声里,她听见他轻声对她说:
“新年快乐。”
“祝我的宝贝,年年快乐,时时刻刻都快乐。”
虞幼真的眼睫微颤,抬起手搂住他的脖颈,勾近过来,仰头吻他。
在焰火璀璨的夜晚,他们呼吸交缠,交换了一个虔诚、温情且悠长的亲吻。
她曾行走于漫长的冬季里,几乎被暴风雪埋葬。
然而,她在即将坠落沉沦的夏天再次遇到了他,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他们共同携手走过盈满眼泪的秋天,又度过一个忐忑的冬天,终于在另一个春天靠岸了。
这是他们共同一起过的第一个春天,第一个春节。
往后,他们还会有许多许多时间,分享彼此的时间,彼此的生命,以及彼此的一切。
就像婚礼上许诺过的誓言那样——从此她会好好爱他,尊重他,无论如何,都会不离不弃,永远支持他,爱护他。
直到永远。
<正文完>
2024.2.19
第 77 章
这个春节过得格外充实——这是虞幼真和温恂之婚后共同度过的第一个春节, 双方都有许多亲朋好友需要走动。那短短的几天时间,虞幼真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她私底下和温恂之说过年太熬人了,这个年简直比不过年还累。
温恂之听了之后只是笑, 把她耳鬓的碎发挽到她耳后, 说那她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说不定开年后她会更忙。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 开年后她确实更忙了,甚至一度忙得脚不沾地, 因为赵瑞心交给她的工作明显上了难度,每天都工作到很晚,眼下都熬出了一层青影,困得她在去上班路上都在车上抓紧时间补眠。温恂之看到觉得很心疼,但是有些路只能自己走, 即便是亲如伴侣, 也不可能包揽一切。
好在熬过了工作日就是周末, 他们推掉了一切不必要的应酬,准备好好休息。
虞幼真本来对这个不需要早起的周末饱含期待,结果到了平时上班的时间, 她就自然醒了。
自、然、醒、了。
她闭上眼,深呼吸, 又深呼吸, 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就醒了!”
温恂之工作多年,生物钟早就被调整得非常准时,一早就起来运动了,现在刚沐浴完, 更是显得精神奕奕。听她这么说,他心里不免心疼又好笑, 俯下身想亲她,她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唇,含含糊糊地说:“不给亲。”
她还没刷牙。
温恂之眉眼微弯,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低声说:”那你再睡一会儿?”
她倒是想睡,但是醒了就是醒了,她很不甘心地在床上滚了两圈,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她撅着嘴,表情很郁闷:
“睡不着了,我还是起床吧。”
等她从浴室出来,温恂之已经换掉了家居服,穿上了一看就是外出的衣服。
“你这是……要出门?”
她有点疑惑,昨天不还说他们这个周末一起好好休息的吗?
温恂之点点头说:“去买点东西。”
虞幼真“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你要不要我一起去?”温恂之瞧着她笑,提醒道:
“今天可是元宵节。”-
正值周末,又恰逢元宵节,商场里很热闹。
虞幼真和温恂之此行目标是超市,开车抵达后,两人便直奔超市。
超市里人头攒动,春节的装饰还没去掉,一片喜庆的红色,就连音乐也是喜庆的,《迎春花》和《恭喜发财》轮流播放。
一切都是热热闹闹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
虞幼真推着购物车穿行其中,左看看右看看,看什么都是兴致盎然的。温恂之走在她前面,一手拉着购物车,偶尔驻足挑选商品。
其实他们家的冰箱一直都是满满当当的,但是温恂之是个颇有仪式感的男人,说这是第一个他们作为新婚夫妻一起度过的元宵节,总要留下点珍贵的记忆才行。
他想出来的法子就是——他们亲手做一顿汤圆。
听完他想法后,虞幼真表情逐渐严肃:“……嗯,听起来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对她来说是这样。
温恂之知道她在怕什么,捏了捏她的脸,承诺说:“你帮我打下手就好。”
于是,他们就出现在这个超市里了。
他负责挑拣,她负责推车。
他好像挑选东西的经验很丰富,拿起来能看出来哪个水果会更甜,哪些蔬菜相比之下是更新鲜的。她好奇极了,凑过去问他怎么看出来的,他也很认真地给她分享采买心得:
“你看,这个水果要选重的,重的会好吃一些……至于这种呢,你要挑选那种蒂新鲜的,干瘪了的说明摘下来有些时间了……”
虞幼真刚开始还听得认真,听到后面眼冒金星。
温恂之很好奇,当年她在英国自己一个人怎么过的,难道从不开火吗?
虞幼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呃,我跟一个做中餐很好吃的餐馆老板混熟了,请他给我定制每天的餐食。”
温恂之:“……”
“也是一种生存策略。”
需要买的东西其实不多,他们家什么也不缺,但是虞幼真很喜欢逛超市,特别还是跟温恂之一起逛超市,热热闹闹的,还很温馨——两个人走走停停,商量着还需要买点什么,就好像他们对未来生活规划的缩影,这完全符合她对家的认识和想象。
从超市回去之后,温恂之就开始着手做汤圆了。他先做的馅料,将椰子油、白糖、蜂蜜,还有打碎的黑芝麻搅拌到一起,虞幼真瞧着很有意思,她也上手试着做了,她搅拌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便将那碗递过去给温恂之看:
“这样子可以了吗?”
温恂之正在和面,闻言他往这边看了一眼,刚才放进去的材料都已经拌匀了。
温恂之:“可以了,幼真真棒,现在拿去冰箱冷藏吧。”
虞幼真:“要冷藏多久?”
温恂之:“半个钟左右。”
半个多小时后。
温恂之的面已经揉好也饧好了,他拿来两个汤匙和切面刀,虞幼真也从冰箱里拿出馅料。
一切准备就绪,两人准备包汤圆。
两人分工明确,虞幼真这边把馅料团成小圆球,而温恂之则负责将面团分成小块。刚开始虞幼真还不是特别利索,熟悉之后,她的速度便快起来了,没一会儿她就分完了这些馅料。温恂之那边也将面团全部分完。
接下来就是包汤圆了。
虞幼真对这个环节期待万分,这是她第一次亲手做汤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包汤圆很简单的。”温恂之说,“你看我做一遍之后肯定就会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给她示范,拿起一块小面团,把它搓成圆球,并用手指在中间戳了一个圆溜溜的孔洞,然后他用勺子舀起一个馅料圆球。
“注意不要让馅料碰到手,然后你就这样,让面皮包住馅料——”
他倾斜着身体,让虞幼真能看清他手上的动作,需要不停地旋转汤圆,并用虎口不断地按压面皮,如此反复,就可以让面皮完美地包住整个馅料。
看起来不是很难。
她跃跃欲试道:“我也来试一下。”
“你来。”他笑着说。
虞幼真回忆着他刚才包汤圆的顺序,依葫芦画瓢,一点一点用虎口去摁压汤圆的皮,在她的努力之下,一颗圆溜溜的汤圆出炉了!
她把那颗汤圆捧在手心,像献宝一样举到温恂之的面前给他看:
“看我做的汤圆!是不是很圆!”
温恂之认真地端详了一下她做的汤圆,真诚夸赞道:“真棒,比我第一次做的要好。”
虞幼真美滋滋地继续去做下一个汤圆。
赵瑞心和李月贞听他们两个说今天要包汤圆,然后带回去给她们两个吃,她们俩就说干脆她们过来跟他们一起过元宵,也省得他们两个小的折腾来折腾去。除了两位长辈,虞幼真他们也准备了管家和阿姨们的份,也是对他们辛苦了一年的感谢。因此他们今天要做不少的汤圆,不过两个人一起干活,速度要快上不少,紧赶慢赶,终于把汤圆全部包完了。
包完汤圆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了,离晚上吃饭也没有多久了。院子里已经挂上了花灯,是管家王叔前两日指挥人挂上去的,远远的还传来了三两声放鞭炮的声音。
虞幼真往鞭炮声传来的那个方位看了一眼,稀奇道:“怎么白天还有人在放鞭炮呢?”
温恂之笑着说:“过年过节么,热闹些也正常。”
过了会,赵瑞心和李月贞都到了。赵瑞心一进门,虞幼真就瞧见她手里提着两对灯笼,一对宫灯,一对带彩画的琉璃灯,并且她还把那两盏灯笼塞进虞幼真的手里。
虞幼真懵了:“妈妈,这个是……?”
“灯哇。”赵瑞心笑眯眯地解释道,“我之前听一位老总说起他们那边有一个习俗,娘家送花灯给新嫁的女儿家,是祝福女儿婚后吉星高照。所以我这不就是也有样学样,给你也送两盏来嘛。”
虞幼真心软软的:“谢谢妈妈。”
晚饭都是家常菜,但吃什么并不要紧,对他们来说玉盘珍羞只是寻常,重要的是在这样团团圆圆的节日,一家人能坐下来一起吃一顿和和美美的团圆饭。
下午虞幼真和温恂之包的汤圆和醪糟一起煮了,盛在碗中被端了上来。
虞幼真给赵瑞心和李月贞盛了两碗汤圆,“来,妈妈,这是我和恂之哥下午包的,你们尝一下味道。”
她们两个浅尝了一口,汤圆皮糯软,馅料浓香,不禁面露赞叹之色:“很好吃,你们两个厨艺可以啊。”
虞幼真本还有些忐忑,看见她们这反应,什么疑虑也没有了,她得意地回头给温恂之挑了挑眉,她第一回包汤圆就这么成功!温恂之笑了笑,嘴唇微动,无声给她回了两个字。
——“真棒”。
人上年纪消化功能会消退,虞幼真怕她们积食就没有装太多,再加上这汤圆实在香甜,没一会儿就见了底。两位长辈吃完放下碗来,发现两个小辈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都还没吃,李月贞忙道:“你们两个怎么不吃?快吃呀,待会儿出去赏花灯。”
于是两人赶忙吃了汤圆,然后一家人便到院里赏花灯。晚风习习,天上的月亮半遮着脸,屋檐下挂着的花灯随风摇曳。白天的时候还没有感觉,等天色暗了下来,又开了花灯,这夜色一下子便变得流光溢彩起来。
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美好。
管家王叔还搬来两箱之前准备的焰火,说这是春节没放完的烟花。
虞幼真往那上边瞅了两眼,她其实有那么一点点想放烟花,但又觉得应该在这个时候多陪陪家人。赵瑞心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笑着说:“我和月贞在这儿坐会,你和恂之去玩吧。”
虞幼真在烟花盒里挑出她喜欢的仙女棒,准备点火,却被温恂之拉到他身后。
“我来就好。”
火点燃仙女棒,火光从它的顶端里窜出来,很快,耀目的星光四溅。
她的脸也被这火光照亮了,眼睛里都是雀跃的笑意,而他在一旁看着她,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眼角亦是微微弯着的。
不远处,两位长辈靠坐在一起,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她们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含笑的眼神。
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再没什么能比一家人团团圆圆更好的事情了。
希望今年又会是圆满顺遂的一年呀。
第 78 章
一晃小半年过去。
正值盛夏时节, 艳阳高照,日光炽烈。校园里到处是穿着学士服拍照合影的学生,大家手里都捧着鲜花, 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虞幼真也在其中。
她毕业了。
毕业典礼还没开始, 大家都在合影留念。梁如筠也想拉她去和朋友拍照,虞幼真让她先过去, 她还在等人——今天她的家人会全部都到学校来为她庆祝,刚才赵瑞心还打电话跟她说, 他们马上就到了。
过了没多久,虞幼真眼尖地发现那道路尽头出现了三个人影,正是他们。他们一行三人容貌气质皆佳,一路走过来吸引了不少目光。她欢欣雀跃地跑过去跟他们一一拥抱,然后很自然地仰起头亲了一下温恂之的脸侧, 然后牵住了他的手。
赵瑞心和李月贞乐见他们两个感情好, 眼神里满是慈爱, 赞道:“你们两个今天看起来很搭。”
虞幼真往身侧看一眼,是了,温恂之今天难得没有穿西装, 而是穿了宽大的白色体恤和浅卡其色的工装裤。在外形上看起来就像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学生,只是气质沉稳许多。
“是呀是呀。”虞幼真笑着说, “我们一直都很搭的。”
赵瑞心问她:“毕业典礼还有多久开始呀?”
虞幼真答:“上午十点半开始。”
“那也快了喔。”
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五十五了, 离典礼开始还有三十五分钟,虞幼真抓住这点时间,带他们在校园里走了走。虽然她除了日常上课,在学校里待的时间不算太多, 但念书这么久,还是在校园的各个角落留下了不少的记忆。
拐过个弯, 一群人热热闹闹有说有笑地迎面走了过来,夹杂在其中的梁如筠眼尖地发现了虞幼真,“哎”了一声,跑过来先是很礼貌地跟赵瑞心他们都打了个招呼,然后亲亲热热地挽住虞幼真的手臂,压低声音问她:
“bb,你还方不方便跟我们一起拍一张照?”
拍一张照片的时间当然还是有的。虞幼真跟家里人知会了一声,就跟着梁如筠往那边走去。走远了几步,梁如筠往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距离够远了,才转过头来小声跟虞幼真咬耳朵:
“温总今天居然没穿西装哎?”
“嗯呢。”虞幼真笑着说,“不过,我觉得他这样穿也挺好看的。”
“就是很好看啊,好年轻哦,看起来像我们的学长一样。”梁如筠捧着脸,眼睛里都是星星,“当然咯,他那张脸就算披麻袋也好看吧?”
虞幼真之前来学校只上课,比较少和人社交,他们大多数是同系的同学,还有几个是梁如筠的朋友,和她都只是点头之交。因此她刚走过去,就有个男生挺好奇地问了句:
“虞幼真,你家里人吗?”
虞幼真淡淡地点了点头。
那男生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温恂之,觉得那个男的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于是他又问了句:“那是你哥吗?还是你男朋友?”
虞幼真眉心微蹙,纠正了他的说法:“都不是。”
那男生像是松了一口气,还没等他这气喘匀,便听见虞幼真的下一句话。
——“是我丈夫。”
这句话犹如石子激起千层浪。
虞幼真长得漂亮,为人谦逊又礼貌,学校里有不少爱慕者,非常受欢迎,只是她似乎一心学习,不谈恋爱,也从来不跟花边新闻沾边。
本来还有人打算毕业的时候跟她表白,结果现在得知,人家直接一步到位——结婚了!
同学们面面相觑,然后七嘴八舌问起来,她和她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她又是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虞幼真不喜欢把自己的私事袒露出来,就三言两语带了过去。
梁如筠在一旁看着,心中暗自啧啧,今日又多了许多不知情的心碎的人,不过其实也不怪他们惊讶——虞幼真在校内非常低调,早前有传闻说她背景不浅,说不定就是虞家那位低调的小千金,但是她本人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此类传闻。
而那位与她同名的虞氏千金人生灿烂光辉,一直以来都被保护得很好,与她有联系的人口风极严,并且她本人从未公开露面,她结婚那会在网络上流传的抓拍照很快就消失了,自那之后再没有她的照片流露出来。
因此大家即便是心里有过猜测,但是都没有直接将她们两人联系在一起。
大家闹哄成一团,梁如筠见情况不对,连忙上去打圆场给虞幼真解围,把事情拉回正题:“好了好了,不是要拍照的吗?一会儿典礼就要开始啦,我们赶紧拍啦!”
拍完照,虞幼真跟大部队告别,她要回去找家里人。
明媚的的阳光之下,高挑纤细的女孩背对着他们走远了,她的脚步很轻快,越走越快,最后甚至小跑起来,最后扑进在路尽头等着她的男人的怀里。
个高腿长的男人弯下腰来接住她,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刮,脸上的笑很淡,但任谁都能看出来其中的宠溺。她仰起头对男人笑,眼角眉梢都是愉悦,是学校里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温恂之抬起眼,有意无意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像是不经意般问起来:“你刚才的表情好像有点不太对,怎么了?”
虞幼真鼻尖皱了一下,有点不太高兴地说:“刚才有个男的问我,你是我哥哥还是我男朋友。”
温恂之笑着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虞幼真扣紧他的手指,拇指扯了一下他腕上带着的粉色小皮筋,说:“我实话实说呀——我和他说,都不是。”
闻言,温恂之眉梢微挑,“嗯”了一声,脸上露出伤心的表情来,但是语气却是带着笑意的:“难道我已经不是你的哥哥了吗?”
虞幼真:“你要当哥哥还是当爱人?”
温恂之很遗憾地:“就不能都是吗?”
“不可以的哦。”虞幼真表情严肃,“你做人不能太贪心。”
“可是我记得之前某人对追求者说我是她哥哥呢?”
“……喂,那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怎么又翻旧账!”
他们笑着闹着相携走远,就连背影都显得如此登对。
被抛在后头的同学们被喂了一嘴狗粮,抓住在场和虞幼真关系最好的梁如筠,逼问她:“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梁如筠心虚地:“啊。”
“有八卦也不分享一下,你小子口风真严啊?!必须得罚!”同学们抓着她,不依不饶,“就罚你去邀请他们参加我们今天晚上的活动!”
有条件要看八卦,没条件他们就创造条件看八卦!
梁如筠想也不想地说:“不太好吧。”
同学们围住她,面露凶光。
梁如筠弱小又无助地缩了缩,艰难道:“那什么……你们别急,我,我尽量试试。”-
毕业典礼按时在早上十点三十分拉开序幕。一系列冗长的流程过后,终于到了拨穗的环节。穿着学位服的学生排着队,一一走上台,站定在老师面前。
头发花白的老师面带着微笑望着面前的虞幼真,递给她证书,她躬身从老师手里接过证书。学位帽的穗子在她面前摇晃,但见一双苍老的手捏着那穗子,轻轻一拨。
老师的声音很温和:“恭喜你,毕业了。”
拨穗结束后是拍摄大合照,伴随着“123——”的口号,虞幼真捏紧手里的证书,目视着前方。
相机快门被按下,永远定格住这一刻。然后全场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学士帽被同学们掷向天空。
“我们毕业啦!”
她抬起头来,会场熙熙攘攘,到处都是笑脸;头顶的旗帜和射灯都耀目;台下,赵瑞心、李月贞还有他,都含笑望着她,为她鼓掌。
好像全世界都在为这一刻而沸腾。
也是直到此刻,她好像才终于有了一点儿实感——她毕业了。
她之前一直没感觉到时间过得很快,毕业前的工作琐碎繁杂,她既要准备接受家里的公司,另一边又要准备毕业论文,双线并行,忙得不可开交,时间就在这忙碌中一点点消逝了,一眨眼就到了该毕业的时候了。
尽管她一开始并不像发自内心喜爱摄影一样喜爱这个专业,但是这也是她倾注了很多努力和心血的领域,她也切切实实收获了许多,最开始的那些不甘心和郁闷渐渐被时间抚平,她也慢慢地从内心接纳这个专业了,选择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她走下台来,对迎上来的家人晃了晃手里的证书:“我拿到啦。”
赵瑞心的眼里闪动着水光,但她脸上的笑容很大。她上去抱住虞幼真,声音都哽咽了:“真真你辛苦了。”
“不辛苦。”她回抱住赵瑞心,很真心地说,“是你辛苦了,妈妈。”
拍完毕业照,虞幼真本还打算再带家人到处走走,却被梁如筠神秘兮兮地拉住。
梁如筠:“那个,bb,你们晚上有没有什么安排啊?”
虞幼真不明所以:“没有吧……怎么了?”
梁如筠:“那你要不要,要不要参加一下我们晚上的同学聚会?”
虞幼真下意识想要拒绝,本来就没有什么很深的交情,她也不想凑这个热闹,但那边赵瑞心和李月贞听到了,反而都劝她去,说是大家同学一场,毕业还未必能都见面了,不如就去看看聚一聚,全当是散散心。
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温恂之,寄希望于他能解救自己,却不料梁如筠很快捕捉到她的视线动向,在所有人开口之前,就迅速表示虞幼真可以带家属来,这样她就不用担心回家太晚被罚,而且他们是非常欢迎携带家属来参加聚会的,这样也更热闹些。
虞幼真:“……”
你真是太懂了。
就这样,虞幼真和温恂之到了聚会的现场。
聚会的现场气氛热闹而融洽,毕业了大家也都放开了,说起很多八卦来。
很惭愧的,虞幼真听这些八卦甚至对不上当事人的人脸,她好像与这聚会现场格格不入,甚至还比不上温恂之闲适自若。
温恂之虽然也不多话,但他参加过的宴会不计其数,因此很容易把握节奏,总在适当的时候托住了场面,并且可能是因为他今天穿得年轻,脸上也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所以也没人把他和那位大人物联系在一起,而是不约而同地将他当成了年纪稍大一点的哥哥,还是可以开玩笑的那种。
酒过三巡,大家胆子也都渐渐放开了,起哄开玩笑,个个不落。
这种聚会,最能引起大家兴趣的,不过是两性之间的传闻,谁分手了,谁感情发生了变故,甚至谁出柜了等等,最后话题竟扯到了虞幼真和温恂之身上。
有个女生叫了一声虞幼真,又看了一眼她身侧的温恂之,很八卦地问:“唉,说到这个,虞幼真,你和你老公到底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呀?”
这个问题虞幼真白天就答过了,只是没有说明确切的结婚日期,这次她依然是给了一个含糊的答案。
“我们挺久的了。”
“几个月?半年?”
虞幼真笑笑没回答,她没有义务跟别人分享她的私密事情。
那女生很遗憾似的,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一句:“你们两个都这么好看,那是谁追的谁呀?”
这回是温恂之主动搭了腔。
喧闹的包厢里,他的声音如低音大提琴般低沉醇厚,轻而易举的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这还用说么?”
男人长腿翘着,侧目看向虞幼真,狭长的眼里满是笑意:
“当然我追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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