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他怎么会来这里?
总不可能……
是顺着她那个稀奇古怪的梦来找她的吧。
陈之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离奇的想法,也不知道为什么才打开门,透过猫眼看到他的一瞬间又关上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偏要躲这么一个陌生人。
他们根本都不认识。
她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但那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感,跟随那个奇怪的梦,总像一捧温热的水浸泡着她。回想起来,她两颊都有点热。
冷静下来,她当然知道他不可能是来找她的,他昨晚认错了人,当时那么黑,估计都没看到她长什么样。
他们说到底没有过切实的交集,他也不知道她住在这里。
这样想,她心下松弛许多,觉得自己实在也太大惊小怪。
但她也什么都没再做,脊背离开了门,就轻手轻脚地回到了房间。没有再理会他。
许久。
江嘲都没再听到门那头有什么动静,面前的这扇门,倒真像从刚才起就巍峨不动,没有过任何的回应。
只有门上那一大一小两个门神邪佞地瞪住他,整个楼道也静悄悄的。
有点奇怪。
江嘲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紧闭的大门,从口袋拿出手机。
陈之夏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
她的小腹酸胀,横竖都不舒服,不敢再躺回床,便坐在椅子上,双脚踩住了边沿儿,这么环抱住膝盖瑟缩着自己,得以舒缓着经期的不适。
隐约能听到楼道里空旷的风声。
走了?
她心底不禁猜测。
然而很快,张京宇的房间有了动响。
同她隔着一堵墙,他的手机铃声一瞬噪耳,世界杯主题曲噼里啪啦地响彻四面。
陈之夏偶尔在电视里看到过相关,所以有所印象,何况他手机那动静实在是大,几乎到了扰民的程度,都被丁韵茹骂过。
随着他打开房门,越来越吵。
叮咚——
叮咚叮咚——
门外那人没走,再次按响了门铃。
“来了,来了!”
“手机屏坏了,接不了!我来了!”
张京宇应着门,一路叮呤咣啷的。
门开了。
“——你怎么过来这么早?我还没睡醒呢,”张京宇哈欠连连的,话都说不清楚,“我都没听到你敲门。”
紧接着,客厅多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那人进来,应是看到了她紧闭的房门,问了句:“你家有人?”
“哦,有啊,”张京宇继续打哈欠,“我妈家一亲戚也在。”
“是么。”
那人似乎也不是很在意。
张京宇疑惑:“怎么了吗?”
“没,”江嘲说,“她刚给我开门。”
“?”
陈之夏感觉他应是朝她房间看了一眼,似乎有点记仇:“没放我进去。”
“……”
她后背汗毛起立,感觉自己做错了事。
但她……
也没什么错啊。
张京宇怔了下,“不会吧?”
“是啊。”
江嘲笑道。
“别理她,”张京宇轻嗤,“她性格很怪。”
江嘲却是漫不经心,“不带出来玩玩儿?”
“不要吧,她乡下来的,”张京宇恐怕她给自己丢脸,又笑着揶揄道,“喂,是和我们一起玩儿还是跟你玩玩儿啊。”
话题就没绕着她打转儿了。
有打火机的弹响声,二人在客厅抽了会儿烟,随意聊了两句什么,张京宇重重地拍着他那个篮球,他们就打算出门了。
临离开,那个叫江嘲的男生接了通电话。
八成是女孩子打给他,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还算有点耐心,语气也算温柔。
他的嗓音徐徐低沉,染了层抽烟时的沙哑。
异常的好听。
陈之夏听动静他们可算要走了,张京宇已经咋咋呼呼地跑下去了,她便安心下来,准备整理一下桌面的书本,等下再做打算。
忽然。
门上叩响两声。不轻不重的。
如他刚才敲门时那样,不急不缓,有条有理。
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
陈之夏心头一凛,神经紧绷。
有风缓缓地从她的房间流动而过,窗纱拂着桌角,留下点点细碎斑驳的光斑,如潮汐涌动。
门外的人好似也低声地笑了下,又好像没有。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一切归于安静。
楼下一阵阵儿此起彼伏的悠长口哨,三三两两的男孩子骑车的骑车,拍篮球的拍篮球,嬉笑着走远。
陈之夏起身去关窗户,一眼就望到了那道黑色背影。
颀长劲瘦的少年,穿一件高领的黑色冲锋衣,黑色半膝运动短裤,如此便显得他更加高挑,肩宽窄腰,气质拔群。
他走在同伴的最末端,半路还回了下头,朝她的这扇窗户望来一眼,嘴角似是噙着半分笑意。
还未触到那双黢黑的眸,她一步就退到窗帘之后。
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
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她在偷看。
他们很快走远。
过了会儿,大门又被敲响。
许是因为醒的太早,陈之夏的思绪还在迷迷瞪瞪地神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都怕是张京宇他们又回来,犹豫了半天要不要去应门。
敲了几声无人回应。
接着,女孩子清甜开朗的声音,倏尔就荡开了清晨窗外的蝉鸣。
“——那个,有人在吗?”
/
冯雪妍来拿之前借给张京宇的学习资料,她在他那狗窝一样的房间找了半天,把堆满乱七八糟的桌面都翻了个底朝天儿,也一无所获。
出来了,见陈之夏仍孤零零坐在书房,一道纤细背影孑然,犹豫了下,还是礼貌地同她打了声招呼,问:“请问,能不能帮我在书架上看看有没有呀?”
陈之夏住进来一周多,也就那晚和冯雪妍在门口有过一面之交,后来听丁韵茹念叨过几句,两家原来是邻居,早些年张京宇和冯雪妍在这儿一起长大的。
听说冯雪妍学习成绩很好,在张京宇即将转入的那所崇礼中学念书,也要升高三了。
陈之夏没忘记那晚她邀请她去她家的事儿,脊背绷了绷,从椅子上起了身,点了点头:“嗯,好。”
冯雪妍过来和她一起找。
书架很高,她俩儿的个头都瞧不到最上面,陈之夏便去客厅搬来个小板凳,冯雪妍扶着她踩了上去。
“就一本白皮儿的,叫什么《高考点拨》?我也不大记得了,”冯雪妍自顾自地说,“丁阿姨说想让张京宇看看我们学校的资料来着,我估计拿回来他翻都没翻过。”
“好,我看看。”
她站的高了这么一截儿,冯雪妍便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她。
少女穿着简单的短袖t恤、牛仔短裤,朴素干净,但也不至于土气,齐肩的短发在阳光下泛着层浅浅淡淡的栗棕色,更显她的皮肤白皙。
她身上有一种特别安静认真的气质,那书架摆的密密麻麻,她便用手指和视线一本书一本书地点过去,丝毫不嫌麻烦或是什么。
冯雪妍问:“你怎么一个人在家里,张京宇没带你出去玩儿吗?”
“……嗯?”
陈之夏找书的思路被打断,她转头,低低地看了冯雪妍一眼,不由地想到刚才相隔一道门张京宇同江嘲说她的话,“……我作业还没写完,快开学了。”
“你在哪儿上学来着?”冯雪妍没怎么听张京宇提过她的事情。
“在小湾那边,”陈之夏略有点羞赧,她杏眼弯弯的,看着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我也马上高三了。”
“——哇!”冯雪妍很惊喜,虽然她几乎没听到那个地名,还是感叹道,“那我们同岁诶,你几月?”
“11月22。”陈之夏连日期都说了。
“那我比你大一些哦,我4月17。”
二人聊了会儿,言笑晏晏的,陈之夏忽然眼前一亮:“啊,找到了。”
她把书递给冯雪妍:“是这个吗?”
“——对对对,就是这个,”和她聊天的惊喜多于找到书的,冯雪妍接过来,翻看一下,“果然,看都没看过啊。”
她抬头,又想同陈之夏说话,就是一惊。
“诶,你的裤子脏了……”
陈之夏才要从凳子上下来,人都僵了一瞬,她一下不好意思起来,慌忙用手去遮裤子后面:“啊……我还没去买卫生巾。”
冯雪妍赶忙扶她一把,“你小心下来啊,小心点,别摔了!”
陈之夏的胳膊被她拽住,就往门外去。
“没卫生巾你怎么不来我家敲门问问啊?这门对门的,有那么不好意思吗,”冯雪妍有点责备又有些自责,“你早说我就不让你帮我找书了——”
/
陈之夏去了冯雪妍家,换上卫生巾,她这下彻底没有换洗的衣服了。冯雪妍便提出再借给她一条裙子。
裙子是白底碎花,很漂亮,冯雪妍说自己不爱穿裙子,这衣服是她老妈买的,她从来没穿过。
陈之夏很不好意思,毕竟还是白色,她再弄脏了岂不是更尴尬,冯雪妍却不由分说就给她套上了,还把她推到镜子前,不住地说适合她,直到她被说动。
冯雪妍给她一种与姜霓很类似的感觉,这让她感到亲切。
但卫生巾还是要去买的,她总不能一直去对门用冯雪妍的,况且就算是丁韵茹的,她也是不好意思一直白用的。
冯雪妍听说她来港城这一周多了都没怎么出去玩儿,便说要带她出去逛逛,美名其曰领略一下这座海滨城市的风光。
陈之夏自然乐意,一时间,心情都明朗了。
沿小区门口这条街出发,冯雪妍带着她步行到海棠里最出名的那处地标——那天晚上,她就是照着地图上的这儿坐地铁来的。
但今天才知道,那里有一朵巨大的金花海棠,据说是港城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建市标志。
这里是北港最繁华的一片,几乎集中了整个北区最大数量的人口,夹道一条南北宽阔的步行街,人来人往,路人和各类小摊从商圈一直挤到了路中央,饶是工作日也非常的热闹。
她有点心虚,昨晚她昏头昏脑去的那条街的确是张京宇口中的“棠街”,西街在地标的另一侧。
冯雪妍带她喝了一家很好喝的奶茶,据说是正儿八经香港人做的现煮“港式奶茶”,比老家小店里用大量奶茶粉和香精勾兑出来的好喝太多了——虽然在陈之夏看来,之前那种程度的已经很好喝了。
冯雪妍还说,全港城最好的中学崇礼就在这里。她爸妈工作常在外地,在别处有更大更好的房子,和丁韵茹强硬地要带带着张京宇搬到这边的理由一样,都是为了上崇礼。
“崇礼”这个名字。
在陈之夏心里便多了一层高不可攀的印象。
原先的印象,来自那个雨夜的地下铁,人群中密密匝匝对一个少年脸红心跳的议论。
那时她听到,他是崇礼的学生。
甚至还有女孩儿开玩笑说要转到崇礼天天看他。
他擦肩经过她时,她好像还用余光看到了他胸口虚晃一刹的铭牌。
chongliseniormiddleschool。
紧接着第二天,她就背到了senior这个单词。当时还略略回想了一下。
冯雪妍说,现在是暑假,还没到校园开放日,等下周开学了开放参观的时候,她会带陈之夏好好地逛一逛崇礼。
言语之间,都是为这所市排名第一的私立高中而感到骄傲的澎湃之情。
冯雪妍和陈之夏一样,上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就依学校的安排提前进入了高考复习阶段,暑假只有短促的两周不到,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放松过了。
出门前,还说逛一会儿就和她去找个奶茶店或者什么地方学习,但很快,两人就都把这事儿忘在脑后了。
日头高照,天空晴朗无垠,与远处的蔚蓝海面一线相接。
没走太远,路过附近的一个篮球场。
球鞋摩擦塑胶地面的声音不断,交织着少年少女们的呼唤此起彼伏,连风好似也跟着雀跃,为每一次精彩的落网高声喝彩。
“……哎?你看,那不是张京宇吗?”
冯雪妍吸了口奶茶,先停了停脚步。
陈之夏顺冯雪妍所指的方向,遥遥地一望。
不由地,也跟着停下。
还没看到张京宇,穿9号黑色球衣的少年一个纵身,就这么直直地跃入了她的视线。
她都没来得及眨眼睛,只在这一瞬间,就见他迅捷地突破了三四人的严防死守,牢牢接住了队友传递过来的篮球,大步地跑过了中场线。
有人开始呼喊他的名字:
“江嘲!”
“江嘲——”
江嘲。
江嘲。
又是江嘲。
气不过的敌人咬死了他的步伐,怒喝一嗓“给我堵住他——”再次一拥而上,冲上去,围了个水泄不通。
少年的右手娴熟地运球,丝毫不乱,他左右躲过了层层的夹攻,接着,抓住对方没反应过来的空当儿,三大步奔到了篮板前。
越过最后一道死守住他的防线,他高高把篮球举起,向上一跃。
“嘭——”的一声。
球稳稳当当地落入了篮筐。
“……我操!”
张京宇这会儿整个人都要疯掉了,破了喉咙嘶吼起来:“——江嘲牛逼!!”
接着,四下呼声迭起,夹杂着女孩子们的尖叫。
“江嘲牛逼!”
“——江嘲!!”
“江嘲太帅啦!!!”
“妈的——谁能玩儿过江嘲啊!!!”
“不打了不打了!打一上午了一根毛都没赢到!还玩个屁啊!”
张京宇不等下场,雄赳赳气昂昂地冲一众人嘲讽道:“这回别赖啊!看到了吗,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刚那场让你们三个球也是打不过!”
“张京宇你装你妈呢,你下次把江嘲下了你看我打不打得过你?!”
“你让我下我就下啊?什么时候你他妈说了算了?”
“你想死了你?”
这通吵闹中,被四面尖叫与喝彩簇拥的少年,一番挥汗如雨过后,已经徐徐下了场。
他在休息区找了处地方坐下。
周围女孩儿很多,然而大多都只敢保持一段距离,在角落里脸红地悄声议论他,拿着水等他了许久也不敢上前递到他的手中。
只有其中一个娇娇小小的短发女生,自然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接过她手里的水,仰起头喝。
下颌线条流畅明朗,喉结嶙峋,有节律地起伏,手臂的青筋微微地凸起,捏着矿泉水瓶身的指骨修长又有力量。
阳光洒落在他周身,拢上一层很朦胧的光泽。
实在让人很难挪开眼。
陈之夏看到那个女孩儿。
不是那天雨夜越过车流热烈地呼唤他的少女,现在这位的身段要更柔美娇小一些。
也是齐肩的短发,似是烫了卷儿,和她的发型有些类似。
也许昨晚他就是把她认成了她。
陈之夏不由地想到了昨晚他那颇显傲慢的语气。
这会儿便见他喝完了水,脊背向后靠去,一条胳膊懒懒地搭在了椅背,那女孩儿便凑近了他,低声地同他耳语。
他只是散漫地勾着嘴角,多数时候都不回应。
不经心的目光落在球场,眼见着张京宇那群人因为他都快打起来了,每吵一句几乎都能捎带上他的名字,他也未出声制止。
自始至终都像一个默不作声的旁观者。
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如同置身事外。
“嘭——”的一声。
陈之夏正瞧着他出神,面前突然一道黑影迅速地朝她飞了过来。
“啊!!你小心——”
冯雪妍先尖叫出声。
陈之夏很轻地眨了下眼睛。
眼见朝她砸过来的篮球,最终落在她面前的铁丝网上,又借力弹回了地面,一路弹到了那个人的脚下去。
所有人都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
虚惊一场。
陈之夏还是骇得心脏狂跳。
在这不小的喧哗之中。
她忽然察觉到,有一道视线似乎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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