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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已于2024.1.13重写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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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属于女人的高跟鞋动静, 仿佛同他一齐消失了。
所谓的“赔礼”,是一双漂亮的女士平底单鞋。
珍珠白色的面料很柔软,款式精致简单, 不失正式。
牌子与价格却都是出了名的吓人。
还为她准备了一小盒的创可贴,避免她磨脚。这不可能是鞋子本身带的。
不仅如此。
Kira送来的,大部分用了常见的普通白色文件夹, 这之外还多了一沓用黑色文件夹、档案盒装帧好了的, 清一色都印着FEVA的logo。
陈之夏随手翻看,洋洋洒洒无一例外,竟都是关于《迷宫》的资料。
均出自FEVA。
无论是原作背景分析, 以及初步的产品引入、市场价值评估, 还是商业化模式的运营思路,以及一系列针对这项IP的改编方案制定等等……可谓细致至极。
前期某个确立登录界面UI风格的方案,就废了美术组的两三个版本。
他在工作上是出了名的追求极致,不得不承认,也的确苛刻得精辟入里。
可以说,就是类似这么一项项仅作“前期研讨”的工作,都刀刀切在了要害上。
这些资料明显非常“内部”,有些条目几乎都涉及到了商业隐私,她今天挑选出来的那些技术代表们的工作档案甚至都在其中,尽供她需要, 近乎毫无保留。
——就算是完全建立了信任的合作伙伴,他也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陈之夏深呼一口气, 靠在一旁, 垂着眼思考片刻。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缕消沉的烟草味道。
连同他那时落在她耳边的话语, 频频干扰她的神绪。
最终,她在这么一叠叠里斟酌着, 就只拿走了当下正对她有所帮助的。
关了灯,离开整座C3,满室跌入黑沉,她在门边顿了下脚步。
装着那双鞋子的白色纸袋放在原处。孤零零的。
她还是折了回去,拎起,转身上楼。
他办公室的门没锁,也没人,她顾不上再去细想他是走了或是去了哪儿,把纸袋放下,就抬脚离开了。
“不用上来了,”她给程树洋回去电话,“我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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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个点了,不在公司还会去哪儿呢?”关白薇在电话里安抚道,“早晨我还在济州岛,他打电话托我去拿给你准备好的东西,送了你东西才好开口的呀,是不是。”
梁丹妮放缓了步子。
直接杀入他办公室也不是什么好法子,不说他在忙或是怎样,FEVA上上下下几乎都认得她,怎么都很丢脸。
两年前,梁东升的实权被FEVA回收,资金链就一直处于断裂状态。FEVA所谓的“股权变更”也只是对外说法,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爸爸早就有了财务危机。
而那之后,平日的商业伙伴见风使舵、纷纷远离,剩下的还亲近的,就只有秦伯伯他们……找上那个叫宋辞的,是万不得已。
听说FEVA今日并不太平,江嘲找了个借口叫停了陈之夏要入手的项目,各部门的人都收了回去。
他一向胜负欲强烈,铁了心要拿《迷宫》当赌注,所以绝不肯输。
“梁小姐。”
来往的都对她打着招呼,恭谨亲切。
“梁小姐好。”
“梁小姐。”
梁丹妮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一如既往的,嘴角都懒得抬一抬回应。
她乘电梯,一路向上。
那会儿还接她的电话,现在连消息都不回了。
——总是这样,常常是她连续十几条过去,遇到公事儿了或者他感兴趣的,才能意兴阑珊地回她一两字。
正出电梯门,余光瞥到,好像有谁进入了另外一端的下行电梯。
看起来像个工作人员,不是他。
梁丹妮没多想,兀自推开了门,果然空空如也,她的火气顿时更盛。
她都快把整座楼给翻遍了!
——又在看到桌面上的东西时,怒意被当即浇熄。
“要我说,你俩的这事儿怎么都牵扯深了,谈工作总是伤感情的,”关白薇还在安慰她,“就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平时因为什么事儿想去道个歉,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不是?”
“我的儿子我知道,他啊,是有点儿不太会说话,你要说他聪明,他还挺笨的……知道给你买东西,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地哄哄你呢。”
梁丹妮自己就从业奢侈品方面,还是不免感到了惊喜。
这牌子就算是预订也得花一番功夫,近来更是溢价无数,她喜欢好久了,上月想约设计师见一面也却没约到。
都忘了有没有给他抱怨过这回事。
他真的。
是要跟她道歉?
从过去到现在,他可真不像个容易为谁低头的人。
“别生气了啊,丹妮,”关白薇叹气自己真是上年纪了,过去她可是一点儿不爱操这种闲心,拍了拍一旁熟睡在车上的关嘉樾,说,“嘉樾也在我这儿呢,晚点咱们一起吃个饭?”
梁丹妮打断说:“我拿到了,他倒是还挺会挑的。”
“……是吧?”关白薇简直松了口气,“我就说嘛。”
“但是在今晚见到他之前,”她还是有点儿脾气,“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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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曲结束,人潮中爆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尖叫。
戴思佳手持吉他,站在主唱位置,染了一头无比扎眼眩目的湖蓝色,比她本人还要光彩夺目。
演出前在后台,陈之夏就把她这脑袋好好儿地揉了两圈儿,打趣不已。
台上的人这会儿还记仇,径直地把视线投向了二层卡座,几乎要她无处遁形:“——最后一首安可!送给我大学以来最好最好的朋友陈之夏,为了报复在上台之前她把我的发型弄丑!”
“祝陈之夏!上个月生日快乐!明年春天结婚快乐!”
“现在的每一天,每分每秒都快乐!开心!!”
“戴思佳一定是全世界,最希望你开心快乐幸福——的人!”
现场氛围霎时间被拔到了最高.潮,口哨声与欢呼声都能冲破这家LiveHouse的天花板了,铺天盖地的祝福向她涌来。
陈之夏坐在这梦幻颠簸的光影迷离之中,举起盛满琥珀色液体的玻璃杯,微微扬着嘴角向舞台示意。
随着躁动的旋律再度响起,她知道自己醉了。
……
三三两两的男人不住向她们这边打量,尤其那会儿戴思佳嚎了那一嗓子,过来邀酒的更是前仆后继。
陈之夏一杯杯微笑着婉拒,他们又把杯子推给了Kira,她伸手拦下:“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
Kira一脑袋就砸在了她的肩膀上:“呜呜呜,还是我们小陈总监最好了……大家都说你要去FEVA了,我听到都要难过死了!”
“谁说的,”陈之夏笑,“我没答应。”
“——我以为你叫我来看演出,就是在下头那人挤人的池子里蹦跶,这位置平时可是订都订不到的,”张沫一向喜欢这样热闹的场合,兴奋极了,“你朋友居然还是WeppingOnion(哭泣洋葱)的主唱!喂,陈之夏,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事儿啊?”
到了中场,戴思佳忙得不可开交,与隔壁桌喝了好一轮儿才脱身过来,拎着酒瓶一屁股坐下,正好听到这句:“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问问我啊!我和陈之夏都认识十年了!一件事儿一杯酒,怎么样?”
陈之夏:“喂,你们欺负我喝醉了是不是。”
张沫一肚子好奇:“陈之夏平时都带谁来这儿?或者——她都带谁看过你演出?同事,朋友……有没有男人?”
“男人?”戴思佳笑,“哪个男人?”
Kira这时也一个激灵坐起来:“就就就!江嘲!江嘲有吗?江嘲来过吗?”
戴思佳才准备往下接这玩笑话,斟酒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对对对,就说江嘲!”张沫干掉一整杯酒,“就说说陈之夏和江嘲!我们最近搞项目,两家公司都碰一块儿去了,想不到吧。”
“行啊你?”戴思佳瞥了眼陈之夏,“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我就巡演了大半年没怎么回北京,这事儿都开始瞒着我了?”
陈之夏没什么力气了,就只是无奈地笑:“这有什么好说的。”
有什么好说的。
时至今日,戴思佳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
也没想非八卦给别人听,这样的事儿谁没经历过几遭呢,无非就是年少无知,无疾而终地爱上过一个混蛋罢了。
“江嘲啊,”戴思佳漫不经心开了口,叫来熟悉的服务生为她们这桌送来醒酒汤,“是和陈之夏是在一起过。”
“然后呢然后呢——”
戴思佳敷衍一笑:“然后,就分手了啊。”
“就没了?”Kira第一个感到不满,拍桌子。
“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吧!”
“还有啊,”戴思佳想起了什么,不怀好意地哼笑起来,“分手的时候,陈之夏还给过他一巴掌。”
“……果然!”张沫激动,“我就知道!那一巴掌就是陈之夏给的。”
陈之夏都无奈地不知该怎么打断她们来。
“巴掌之后,陈之夏休学去外地了,江嘲那阵子总来我们学校找她,后来……呃,就没再见到了吧,”戴思佳说,“反正我就记得他们分手那几年,陈之夏身边的男人都换的超、级、快!”
“啊?”
“这么多年了,每次带来看我演出带的男人都没重复过,”戴思佳笑起来,“诶,陈之夏,你知道有个词叫做‘报复性消费’吗?”
明明是个寡淡无比的故事,戴思佳也及时转移了话题,Kira听得最少激动:“跟别的男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吧?”
“什么不一样?”戴思佳也好奇了。
“就是沫姐,你还记不记得江嘲和我们小陈总监第一次见,哦哦,就是小陈总监上月过生日那天,”Kira暧昧地说,“他俩在我们公司,反正感觉就是很不一样啊,握手的时候都很微妙……但是感觉跟小陈总监和她未婚夫在一起——”
蓦地。
一道清朗的男声划破了她们这方笑谈。
“你说,她和谁很微妙?”
“……”
一时间,几人纷纷循音看了过去。
是程树洋。
一干人赶忙闭了嘴。
容貌温朗的男人伫立不远,一双无框眼镜下的眉眼非常有亲和力,润物细无声。
是程树洋。
Kira继续口齿不清:“就是,哎——就是和我们有合作的那家公司的……”
张沫还清醒,赶紧捂住她的嘴。
空气彻底安静。
气氛现在的确很微妙。
“……程、程树洋?”戴思佳先扬高声调,“这么早就来接人,你管陈之夏也管太严了吧!”
故事的主角却早就游离到了话题之外。
陈之夏一手撑着脑袋,半眯着眼,饶有兴味又有些涣散地瞧着中场舞台上抱着吉他的年轻男人。
唱的只不过是首普通的《生日歌》,还走了调,她的双腿在高脚椅上漫不经心地晃动着,都不知是听得入神还是失神。
还是戴思佳的这一嗓门,陈之夏才后知后觉转回了注意力,看到面前的男人,好半天意识归位。
她双颊泛起了浅浅的酡红,眼底带着那种醉醺醺的笑意。
“你来啦。”
她又*七*七*整*理微微地一愣。
看到他那双无框眼镜下极具亲和力的眼睛,才反应过来什么。
她真的是醉了。
蒋飞扬跟在后头,提着大包小包“哐当——”一下放到桌上,用了种近乎窥循的眼神,将她吃惊又是欣赏地打量起来:“陈之夏,我是蒋飞扬,你还记得吗?咱们有多少年没见了?你变化挺大啊,都没认出你。”
陈之夏点一点头,简单与他握手。
“我说程树洋一天天忙什么,我们最近要谈个给游乐园设计场地的项目,他要么是备婚,要么就是借口去医院接你,昨天一上午也莫名其妙的不见人了,”蒋飞扬笑嘻嘻的,“原来给你们送个下酒菜也要过来一趟,怎么,是怕你被人抢走啊?”
程树洋没好气,无奈地笑:“我都答应了她今晚来这儿的,你非要把我叫走。”
“林晓说什么了?”蒋飞扬说,“人家可没像你这么抱怨,还等着咱俩回去呢——”
程树洋依着她身边坐下,陈之夏于是也柔柔地坠入了他的怀里,他便有些无奈:“喝了多少?”
“不多的,”她说,“都说了你不要来了,怪麻烦。”
“总要赔个礼,我都答应你们了,”程树洋把购物袋里七七八八的东西拿出来,“来的路上想到你们应该还要再喝会儿的,稍微买了点儿,你喝了这么多,我先送你回去吧?”
“……哇!是芥末章鱼诶,”戴思佳也不知她们那会儿的话题被听到多少,赶紧先超热气氛,“你好细心啊程树洋,咱们上回喝酒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记得我喜欢这个!我终于知道陈之夏喜欢你什么了——”
“行啊你,程树洋,”蒋飞扬揶揄道,“逮着女朋友闺蜜的喜好买东西,你这是安的什么好心,想让陈之夏吃醋啊?”
桌上一派言笑晏晏的祥和。
后半场演出推后半小时,换了几个前半场的乐队上去安可,几人插科打诨的谈笑间,程树洋是一口酒都不要她碰了。
在这之余,他不禁开始暗暗地观察身旁女人娴静的侧脸。
心底还揣着她们几位那时的玩笑话,听得不多,但也有三言两语入耳。
陈之夏感受到他的注视,她转头过来,依赖般地偎住他。
她今夜也真是醉了不轻。
应该送她回去才好。
程树洋的心情却回到了昨天与她妈妈见面时那句“我不同意你们结婚”,以及他等在FEVA楼下的满腹翻涌。
他忽然说:“我马上要走了。”
“……嗯?”陈之夏抬头,“去哪里呀。”
“蒋飞扬说了——林晓还在等我们,”程树洋吻了吻她的额,“我们今晚应该会到很晚。”
他突然也想知道,她是不是,也会为自己感到吃醋,或是惴惴难安。
但她只是微微一怔,很快,还是那般通情达理地笑开了。
“……嗯好,等下有戴思佳送我,你别担心,” 她抚了抚他的颊,“我回去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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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幻的光影在眼前旋转。
“……戴思佳一定是全世界, 最希望你开心快乐幸福——的人!”
舞台上英姿飒爽的主唱这句刚落,人潮中就爆发出了尖叫不绝。
吉他贝斯一交响更是嘈杂,惹人心烦。
江嘲才是一步踏入, 就如同被这铺天盖地的动静卷了进去。
秦与森立即招来了提前在门边候着他们的人,使了眼色,他们便一路被引上了这家LiveHouse的二层露台。
已经是第二摊了, 包括秦与森在内的几人上一摊喝了不少, 有个扛不住的方才都被司机送回了家。
江嘲却是一杯都没有碰。
他依着外侧隔断就了坐,点起支烟来,只要了杯加冰的柑橘苏打, 面不改色。
秦与森平日与他接触不多, 但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这么油盐不进。
——也并非寡淡,纯粹是懒得应付。
梁丹妮窈窈依着他入了座:“局是我攒的,我带了个朋友来——怎么这么不给面子的?”
她不由分说劫走了他的烟,没好气地对秦与森:“你也是,没看出他不喜欢喝酒,还叫酒来?是自讨没趣吗。”
“……不好意思啊,丹妮姐,习惯了,”秦与森赶忙找服务生给她们一桌子都换了苏打水,边对面前的男人殷殷笑了起来:“听说江总上月去万鸦老潜水了, 我也喜欢潜水的,什么时候咱们一起去趟古巴?”
“……那儿有几个潜区很不错的, 我听说你还很喜欢雪茄, 当地产的Cohiba听说迎着那边的海风抽才——”
“我上半年就去过了, ”江嘲掀了掀薄白的眼皮,这才淡淡地看了梁丹妮一眼, 略带不耐烦的笑意,“你没告诉他?”
秦与森:“……”
“我以为你叫的什么朋友,”他哂笑,微微抬着下巴看向对面的人,“我下班了难得清闲,还要被你们拉过来谈工作。”
梁丹妮这下也感到了尴尬。
江嘲也没要她手上才燃了没多久的那支,重新点起了烟。
火光明灭,映在他薄白的眼皮,眉眼与侧脸的轮廓透出了冷峭,拒人千里。
半高的玻璃围栏形成了个弧形的对角,那位蓝色头发的女主唱举着酒杯一路邀酒,制造出不小的动静。
总觉得她有点儿眼熟,江嘲的目光不由地跟了她一段。
很快,便是微微地一凝。
直对他不远,笑意娇酣的女人正坐在人群之中,她手撑在下巴,半眯起双杏眸,用满目、满目的痴迷望着他的方向。
看的是对面的谁,不是他。
江嘲心底发笑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期待,再朝秦与森晃去一眼时,眼神如同淬了冰:“而且我不喜欢抽雪茄的。”
“……”
“秦朝河要是真的有诚意,不应该总把你推出来当挡箭牌——”
服务生正要换酒,他及时地出手制止,笑容恶劣,“现在全部喝掉,我就听听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
程树洋和蒋飞扬没等下半场开始就离开了,戴思佳还有演出,从下午到现在就没吃东西,先不客气地来了个风卷残云。
张沫不轻不重捏了Kira一把:“你下次出门儿能不能少喝点?再喝成这样胡言乱语的,以后不带你出来了!”
这么一会儿了,Kira别提有多清醒,双手合十告饶:“对不起……对不起嘛。”
陈之夏的颊边泛起酡红,她不动筷子,不知不觉又为自己续了酒。
“不吃点吗?光喝怎么行……不是还有刺身什么的?”张沫说。
她笑一笑,“不吃了。”
至此,她也没因为她们那会儿的话题而有愠色。
仿佛也只是听了个别人的故事。
戴思佳伸手扣下她的杯子:“我下场压轴,还好久呢,你一喝我就想喝……我等下怎么上台,完事儿怎么送你?”
“……陈、陈之夏?”
蓦然一道男声打断了她们。
陈之夏抬了抬视线,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站在她们桌前。
她眼前一片光影朦胧,依稀看到他身上一套明显演出要穿的奇装异服,也算周正笔挺,有双弯弯的桃花眼,样貌倒不算差。
她皱了皱眉。
“……我是纪存安,你不记得我了?”男人眼睛亮晶晶的,惊喜极了,“你回北京了?到这儿来玩怎么没联系我。”
又看到了戴思佳,拘谨地打了个招呼,“……哎呀,思佳姐也在啊,你们认识啊。”
“我这蓝头发还不够扎眼的?”戴思佳气笑,“你小子装不认识直说。”
“没有没有……”
戴思佳知道纪存安这小子,隔壁乐队的贝斯手,今天为了“致敬”朋克乐队S.exPistols(性手枪)还弄了身与Sid Vicious一样的镂空西装配南京锁,要不是长了张好脸,真别提有多滑稽。
上半场他们乐队才下去,围着他签名、合影的女粉男粉就塞满了整个后台。听说还是她们S大隔壁A大出身,江嘲的直系学弟,搞编程的。
不过,他和陈之夏怎么认识的?
戴思佳不记得什么时候带陈之夏看演出,恰恰撞上过他们乐队……
“记得呀,”陈之夏慵懒地扬起笑靥,“我记得你的。”
“你肯定忘不了我的,我就说。”纪存安笑道。
陈之夏的目光毫无遮掩地滑到他衣襟之间赤.裸的胸口,看到了那枚南京锁,“我送你的东西怎么没戴,扔了?”
纪存安大剌剌地坐下,为自己倒了杯酒,顺手要给陈之夏斟半杯。
戴思佳用筷子打他的手:“……不是,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她把陈之夏要举起的杯子夺走,“别喝了!怎么这都瞒着我啊。”
“没有……”陈之夏任她抢走杯子,依然一手托着下巴,眼底盛满醉醺醺的笑意看着纪存安,“ 我高中,就认识他了啊——”
“……高中?”
她的目光又在空气中停滞,酒精催化情绪,只感觉,比上回在深不见底的潜水池中遭遇氮气麻醉还要昏沉。
头痛欲裂。
再开了口,她却是一字一顿,口齿无比清晰:“我上高三,冯雪妍带我……去看他打过篮球。”
“……什么篮球?我不打篮球的啊,”纪存安都被她搞糊涂了,“我以前搞游戏编程,现在玩乐队什么的,陈之夏,你上高中的时候我还在读初中,你到底在说什么?”
纪存安失笑:“还有,谁是冯雪妍啊?咱们不是18年的时候在北海道认识的吗。”
“瞎说,”陈之夏眯了眯眼,很坚定地说,“你从来没陪我去过……北海道。”
“……”
桌上彻底沉默。
“我就知道……你肯定扔掉了,对不对?我跟你提分手后,你肯定把我的所有东西都扔了。”陈之夏凭意识拽住男人衣领,仿佛要在他身上寻找什么,渐渐地,动作又缓了下来。
眼前朦胧一片,她都分不清是纯粹的醉了还是眼泪:“我就知道……”
“江嘲,”她伏在他身前低下头,嗫嚅着唇,嗓音都颤抖,“……你真是个混蛋。”
“………”
楼下在喊备场,纪存安先是一脸莫名其妙,接着又是极度的震惊:“等会儿,你……”
戴思佳赶紧招呼隔壁桌,把他又拽又扯地带下去了。
张沫都手足无措了:“喝成这样了……不如我和Kira先送她回去,还是叫程、程树洋过来啊?”
Kira说:“嗯嗯,外面下这么大雪,应该还没走远吧。”
戴思佳叹气,扶着她起来,“你们送她回去吧,等演出结束我……”
话音未落。
在场几人又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烟气徐徐飞腾,如冷雾聚散。
披拂一身寒气的男人伫立不远,这隐约幽昧的光影之下,他高大笔挺的身形轮廓,竟透出了些许萧索。
他的容色矜冷,垂眸注视着面前醉得不省人事的的女人,眼底半明半昧的情绪,犹如这夜色之下的深沉潮水。
在这一刻终于停摆,靠了岸。
……江嘲。
陈之夏又在心底默念一遍他名字,张了张唇,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
很快,便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被谁紧紧地围拥。
她的视线垂下,心想怎么他这么快就换了一套衣服,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我就知道是你……”她语无伦次,“只有你,才非要来我面前讨这顿骂……你把我送你的东西都丢掉了,是不是?”
江嘲迎着她这软绵绵又固执至极的力气,单手抱稳她。
蓦然,感受到一片潮湿的灼意烙在他胸口。
“……”他轰然一愣,心口好像跟着被撕开一道裂缝。
已不单单是后悔。
那张娇俏白皙的脸上,在见到他时总是巧笑吟吟地故作出淡然,或是从骨子里迸发出冷漠,此时此刻满是泪水。
他抬起手,想替她拭去,却又有些不敢。
一如他这么多年来。
如此的胆怯。
“江嘲,你真是个混蛋……”她又对他咬牙切齿地重复一遍。
字字顿顿,力图要他听得清晰。
就像是那天她说,她从来没有对他后悔过。
秦与森喝了个不省人事,他却兴致索然于这样恶劣的捉弄,不到过半就离席了。
梁丹妮以为他是改变主意了,一路跟来,便是定定愣在了原地。
陈之夏彻底醉了,偎在他胸口,泪眼滂沱,唇却只是机械地动:“……江嘲。”
“……你混蛋。”
这么一字一句,喃喃重复着。
比她曾说喜欢他还要深刻。
“我知道,”江嘲只能拥她更紧,叹气,“你不用说我也知道的。”
不等别人再开口说些什么,他伸手拿起她的围巾、包,手机,把她的大衣外套妥善地披在了她单薄的肩头。
戴思佳见他要带她走,匆匆追上:“喂你……”
江嘲拥着几近不省人事的她,神色不容置疑:“我送她。”
“……”
一路大雪飞扬与泥泞,如沙砾般扑向挡风玻璃。
陈之夏靠在副驾,身上披着他的外套,还在半睡半醒地呢喃:“……江嘲,我讨厌你。”
江嘲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她冰凉的五指握在掌心,嗓音很轻很低:“我知道。”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他把她的戒指与她的手一齐握得更紧了些,“嗯,我知道。”
后面就成了一遍遍地唤他的名字,“江嘲。”
“我在。”
“……别送我东西了,”她偎住他的半侧怀抱,低低地抽泣,“你不如,离我远一点。”
“好,”他抚过她眼角潮湿,耐心哄她,“但是要先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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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夏又梦见那年在墨脱。
十一月, 寒天冰地,他们的一辆车抛锚在半路,所有人只得把行囊扔到另一辆车上, 继续前进。
她发着39度高烧,狭窄的车厢像是个冰火相融的烤炉,人挤着人, 呼吸挨着呼吸, 烧得她满脑子混沌,与现在别无二致。
倒霉的事情总像是商量好一般应接不暇,还没开出几十公里, 又迷路在了无人区。车头及时在悬崖边刹停下来, 空旷的风带着一两声走兽的嚎叫飘荡入耳,令人毛骨悚然。
一车人原本还不着边际地开着玩笑,至此也尽失了笑容。
后来是如何脱困,她在药物催眠之下渐渐昏眠,尚且没了知觉。
只朦胧记得,两盏车灯明晃晃地打在前方一辆引路的黑色越野的尾灯上,山路婉转,很快,再也听不到野兽的叫声。
退烧清醒后,她睁开双眼, 第一看到的就是程树洋焦急的脸。
耳畔的狂风一夜归于寂静,牧民搭起的帐篷外, 纯净的雪原一望无际, 天色蔚蓝, 他的车队就驻扎在此……
……头好疼。
悬崖尽头的冷风盘旋上来,陈之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睁了睁眼, 还没从满脑子的昏沉里想明白,自己是否还处于那个火炉般的狭小的车厢,有人伸出臂弯,再次温柔地拥住了她。
鞋跟在地下车库的水泥地面乱糟糟踩了一通,人于是稳稳跌入他怀中,很安心。
江嘲单手抱住她,被她这力气扑得向后趔趄一步,他勉强甩上车门,再一垂眸,注意到了她还穿着高跟鞋,便是皱了眉。
还真是倔强至极。
“你看着我,干什么……”
陈之夏笑吟吟地伸手,勾住他的肩,那双眼睛似是要随着他向她低身的动作望入他的眼底,“不是要……送我回家?”
她身上那抹淡淡的栀子香气,被红酒的甜涩味道瞬间烘开,扑向他的鼻尖儿。江嘲并不喜欢酒精,此时也不感到厌烦。
“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了,”他好笑极了,长睫敛低了,深深地注视着她,“自己不知道?”
“……我不跟你说话的吗,我有吗,”她显然听错了他的意思,红唇勾出了迷离娇酣的笑意,“我们不是,住在一起……每天都说好多话么?”
这是又把他当成程树洋了。
江嘲心底叹气。
她白皙的颊边还挂着泪痕浅浅,妆容虽素淡,可褪去了这层,她仿佛还是过去的她。
那双眼眸似乎永远清澈,坚定,对他无比痴迷的。
江嘲挑了下眉,存心反问:“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嘛,”
她像个孩子一样偏要与他据理力争,依偎他的同时呼吸都靠近了他的唇,眸光带着一种迷离的彻底,两个梨涡很是迷人,“我们不是,刚才还一起看戴戴演出……”
“那你之前不接我电话,”江嘲哼笑,多少有点儿趁人之危,“算什么,嗯?”
“……”
“那天晚上你回去了,想我了吗,”他掌住她的腰,顺着她拉低自己的力道逼近她一步,黑眸灼灼的,“怎么想的,嗯?”
陈之夏的脊背都贴在了一旁的车门。
她身上那件宽松的驼绒大衣从肩膀滑落,一字领毛衣的襟口很低,两截锁骨纤细,勾着隐隐约约的轮廓。
江嘲垂了眸。
就是看到她这么不省人事,都要贴到那个奇装异服的小鬼身上去了,才忍不住起身过去。没想到她旁边还有别的朋友在。
他真怕自己在多此一举。
“……不是都只有你,不接我电话,不回我消息的吗,”她直勾勾地瞧着他,天真得像是从未被谁伤害过,舌头都捋不直了,“我怎么不记得了,我没接过你电话?”
“……”
江嘲喉结微滚,说不出话了。
“那天晚上回去……我们又上床了的,”她闭上眼睛偎住他的肩,小小声地,“我就是这么想你的,忘了?”
她灼热的鼻息烫在他的皮肤,这么一字一句,都像是在拷问。
江嘲手忙脚乱,又怕她哭,他低头,焦急地用指腹去拭她眼角。
她的睫很长,濡湿了,似还挂着泪。他感觉自己的心也变得潮湿。
她却又抬起头,笑了起来:“……骗你的,我根本,没再想你了。”
他就是没好气,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的唇,很心疼她:“不喜欢我了怎么还会被我亲啊,陈之夏?”
“我哪有……不喜欢你?”
她又开始颠三倒四。
他都不知她又把自己当成了谁。
地下车库冷得恼人,江嘲把那件被她搞得乱七八糟的外套给她强行拽了回去,像在车上那时一样,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她也乖乖巧巧地回应了他,与他十指相扣,笑容灿烂:“我们上去再说?”
江嘲牵着她,朝一个方向,只得无奈地哄她:“嗯,上去再说。太冷了。”
陈之夏的脚步跌跌停停的,语无伦次:“上去了……我们要做什么。”
想起她的脚还受伤,江嘲索性打横将她抱起,“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陈之夏“啊——”了声:“别别别……放下,你快放下,我、我要吐了。”
江嘲放缓了些步子,按开电梯门,用唇碰了下她的额头,“乖,我们上去再吐。”
她终于安分。
那晚从医院送完她后,总不够放心,后来也只大概知道了她家在哪个小区,哪栋楼,具体在哪层还真不得而知。
两扇镜门在眼前徐徐关闭,许久,比起不知道该按哪个数字。
更确切说,是他不想。
江嘲看了眼安安静静依偎着他的她,指腹从她的颊边滑过:“记不记得我们住哪儿?”
陈之夏丝毫没怀疑,随意抬手为他指了个数字,又赶紧回握住他的手,好像怕失去他。
“那里……”
江嘲抿了抿唇,也用力道回握她,照她所指按下了数字“17”,静候电梯上行。
他又忍不住落寞一瞬。
过去的他们,并不住17层。
“难受吗?”他问她。
她很乖很乖地点头,看着他。
他拥她更紧,“马上到了。”
数字在眼前缓慢跳跃,时间比这九年还要漫长,门一开,他的双脚却如同灌了铅,很艰难才迈出去。
他更自私地用了点儿力气握她的手,却又怕弄疼她。如果她很快清醒,会发现他或许并不是她以为的谁。
一出去,几乎就是她在牵着他走了。
“……这里。”她朝一个方向,固执地说。
“好。”他只得跟上。
小区不算太新,生活气息比较浓郁,走到一扇挂了串儿风干辣椒的防盗门前,江嘲跟着她半信半疑地停下脚步。
“……这真的是你家?”他抬了抬眉,看着她。
陈之夏点头一笑:“对呀……”
门是密码锁,江嘲沉默了会儿,问:“密码多少?”
“你生日。”她干脆地答。
……我怎么知道程树洋生日多少?
江嘲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了。
这密码盘看起来也有点儿老旧,陈之夏凑近过去,指尖儿随意点了两下都毫无反应。
过了几秒,数字键盘才慢腾腾地发出了“滴”、“滴滴”的声响。
门的另一边突然传来拖鞋“啪嗒啪嗒”的动静,是一道听起来上了些年纪的女声:“谁啊?”
“——别按啦!早就坏啦!”
江嘲打了个晃儿,第一想到的会不会是她姨妈在家。
她忽然回拥住了他,指甲死死地扣住他掌心:“江嘲……”
江嘲浑然一愣。
那时在LiveHouse,她也是这么对另一个男人叫了他的名字。
他才想着,反应过来时已是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她像是同他撒娇:“……我不舒服。”
“咔哒——”
门被人打开了。
隔了这么多年,江嘲不由地防备一瞬,如同条件反射。生怕有巴掌或者什么迎面而来。
门内却是一张极为陌生的面孔,对方若是要做她姨妈怎么说都有些夸张,看起来都有70上下的年纪了。
老太太连门栓都没摘,警惕地看着他们一男一女:“你们找谁?”
“……江嘲,”陈之夏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呼吸都热了,“你抱抱我。”
江嘲拥她更紧,正要开口——
“小丫头,大半夜在别人家门口干嘛呢!?”老太太先拔高了嗓门儿,几近叫嚷,“你们到底是谁?现在几点了跑来撬别人家的锁——要我说啊!这小区的治安真是越来越差了!!这物业真是欠投诉!”
“……不好意思,你误会了。”江嘲皱了皱眉,试图解释。
“——我误会什么啊我!你也是,人模狗样的,还好意思说我误会!你们是不是这栋楼里的人啊,我把大家都叫起来看看认不认识你们啊?!你们敢到吐我门口看看我给不给你好看?”
老太太暴怒地尖叫着,突然认出了陈之夏,分贝没减:“哎哟,等等……这不是15楼的小夏吗?怎么喝成这样了!”
“……”
15楼?
江嘲古怪地看着怀里的她。
老太太眼里闪精光,上上下下开始打量着衣着考究、西装笔挺的男人,怎么也与谁联系不到一起,更对陈之夏多了些审视:“……小夏啊,这是应酬去啦?下次喝成这样得让小程送你回来才好的呀!你这样大半夜醉成这样,别人会怎么看你啊?!”
“哎哟,我可真是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啊,”老太太嗤之以鼻,“喝的烂醉如泥还随便让什么异性就能送回家的呀?”
“——要是你嘴里的人能送她回来,怎么也轮不到我。”江嘲淡淡地打断了她。
老太太并不想多管闲事,但还是一脸鄙夷,好像在说“那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么晚非要把周围人都吵醒了,或许可没人愿意计较她到底是哪个朋友送回来的,是不是?”在对面又要开口之前,江嘲微笑着,“吐我身上都不会吐你家门口的,放心。”
“……你们两个!”老太太突然哑火,“小心我告物业啊!我可认识她是谁!?1502的那个……你们走错门都不给别人道歉的吗?”
“她住1502?”江嘲挑眉。
“是、是啊。”
“哦,谢谢。”他于是对她淡淡笑了一笑,终于聊表了礼貌。
——但这好像就是他所有的礼貌了。
身后传来跳脚:“我明天就跟物业投诉——你们给我等着!”
电梯又下两层。
15层。
陈之夏的胃一阵灼热,好像楼上楼下的,电梯也停停走走。她晕头转向的,靠在他肩上,怎么都不肯挪窝了。
江嘲知道她不舒服,摸了摸她柔软的发,哄了她一会儿,她才愿意和他走。
都能把楼层给他指错,还信誓旦旦指着17层的那扇门说是自个儿家,说门锁密码是谁的生日或许都是瞎编。
他无奈叹气,站在1502门前,先在九宫格密码盘上尝试一二。
试了2012年她总挂在嘴上的世界末日,与朋友在信件往来时明确转入崇礼第一天的日子,她一笔一画写下他们第一次接吻,北京的摩天轮,新年的烟花,他们同居那天,她在某个日期写下的那封说她很喜欢朝南向房间的信……
一个个数字组合,历历在目,他记得无比清晰,却在看过第一眼后,再也不敢打开过。
应该不会有人拿自己的生日当门锁密码吧。
江嘲也并不想密码真的是另一个男人的生日,虽然有极大的可能性,可他还是非常自以为是地输入一串数字。
941122。
他的生日。
密码锁闪着红光,提醒他再输错一次就要锁定24小时。
“……”
江嘲,你还真是自恋。
“好了么。”她用下巴抵在他肩膀后方,好像也在聚精会神地等他破解某个游戏的谜题。
——即便他或许已经知道答案。
荧荧光线勾出她娇俏的五官,她的鼻尖儿玲珑,唇也小巧,一双杏眸澄澈,总带着这样认真的神情。
比起当年她的头发长了不少,发丝儿缠绕在他臂弯的皮肤,有意无意地搔着,痒意丛生。
他为她把不安分的头发拨到她脸侧,她却是像想给他披荆斩棘的力量和勇气,用唇贴了贴他修长干净的指尖儿,眼神直勾勾的:“快点呀。”
江嘲眼底的神色晦暗下来。
“进不去了。”他说。
她眨了眨眼,“啊……那怎么办。”
“要不要我现在给程树洋打个电话,”他试探着她到底以为他是谁,“问问他?”
“……”她怔了怔,“好呀。”
男人慢条斯理地向她低了低身,他幽沉的视线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脸上,进一步地:“你就不介意让他知道我们在一起?而且,我现在马上要进你们家的门了。”
他把“你们”二字咬的很重。
“介意的。”她醉醺醺地笑着。
“……”江嘲沉了口气,再次把密码盘清零。
“陈之夏。”
“……”
“我现在很希望这扇门打不开。”
“为什么。”
他垂着眼,凭意识最后一次随意地输入6个数字:“这样我今晚就有借口把你从他身边抢走了,你想和我走吗,嗯?”
951122,她的生日。
他的话音甚至还没落下,“咔哒——”一声轻响。
门就开了。
“……”
知道她今夜不好受,希望她能够好好休息的心情终于占走了上风。
他心底是希望她好好躺在床上休息的。
即使在那张床上,她和另一个男人有过无数次,他所有能想象到的亲密。
江嘲滞滞地盯着眼前那片黑暗,唇发着涩。
还好,这密码与他无关。
也与另一个男人无关。
“啊,”陈之夏看到门神奇地开了,她也是真的醉傻了,很惊奇似的,“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江嘲故作了淡定,“不是说是我生日?”
一抹沾着酒气的柔软掠过了他的唇。
“你骗人,明明是我生日……”她忽然踮起了脚,笑吟吟捧住他的脸,厮磨着他的嘴角过来,“原来你真忘不了我啊,你有什么资格忘不了我……”
“……”
她的力气莫名执拗,搡着他,与他跌撞着进入房间,一同坠入黑暗。
他赶忙伸出手稳稳掌住了她腰,她的脊背撞在门后的同时,他整个人跟着压在了她的身上。
江嘲一时手忙脚乱,都怕她撞疼,可她是真的在吻他——好像在用这种方式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说她愿意和他走。
她柔甜的气息在他唇边弥漫,酥痒的感觉与她周身的香气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的眼睫微微地颤,像是从未这么紧张过,只得擎住她小巧的下巴也近乎狂烈地回吻,极尽自私与贪婪。
“江嘲,”
“……嗯?”
她突然又推开他,痛苦地呢喃着:“我好像……真的要吐出来了。”
“……”
84
84/
五脏六腑如同被翻了个遍。
胃部的灼烧感涌向了喉咙, 陈之夏盯着马桶洁白的四壁,很用力很用力地,想把什么从自己的身体深处噀出去。
换来的只有一阵阵干呕, 什么也吐不出。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脸颊上湿漉漉一片。
那个轻缓的力道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突然停下来, 她的心口都跟着紧了一紧。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眼底, 为她递来一杯水,“喝了能好点。”
江嘲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扬起手, 重重地挥开他。水打翻了, 泼了彼此一身。
“……”
他沉下一口气,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儿,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自己的眼前:“——陈之夏。”
她又是满眼的泪,大*七*七*整*理颗大颗地从脸上滑落,咬着唇,怔怔地盯住了他:“我……不想喝了。”
半点都没清醒。
江嘲敛了敛眸,语气一缓再缓,哄她:“没要你喝酒了,喝点儿水这样才能舒服点,知道吗?”
他摸了摸她的发算作安抚, 去捡滚到一旁的玻璃杯。
“……我也,不想再喜欢你了。”她又混沌地出了这么一声, 似是在补充自己刚才的话。
他的背影滞了一滞, 没回头, 嗓音很低:“我知道。”
“……是真的。”
“你不用强调,”他拿起那只杯子, 转眸,对她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我都知道的。”
起身之前,他用指背拭走了她的满脸潮湿:“再哭成这样,我会以为你是因为我才哭的。”
她的眼泪更汹涌地夺眶而出。
“……”
江嘲彻底慌了手脚。
他放下手里东西,再向她张开臂弯,几乎像是要把浑身上下的一切都丢弃,匆匆忙忙重新蹲在她面前,如同半跪。
他都不知怎么才能让她不这么难过了,柔声地:“别哭了不行?”
她轻浅炙热的鼻息砸在他肩窝,他皮肤沾上一片火燎般的潮灼,心口都要被烫出道道褶皱。
“我不认识什么……纪存安,”陈之夏把脸埋在他怀中,如同梦呓,“我一点儿都不认识他的。”
“谁?”江嘲依稀才能从她这语无伦次中分辨出她在嘟囔什么。在LiveHouse好像听戴思佳提过这名字,想来应是那个玩乐队的男人。
他用唇挨了挨她滚烫的颊:“不认识怎么还和他聊那么久?”
她没头没尾地说:“那天……北海道下雪了。”
“下雪?”
“他也很喜欢……游戏,”她阖了阖眸,“他说,他是A大计算机系的学生,他说,他想成为……他的学长江嘲那样的人,所以你看,他连名字的缩写都想像江嘲一样。”
她用食指在他手心一笔一划描摹,用力之狠,像是要在他心口刻出纹路。
“所以那天,我差点……就和他上床了,”她低声地喃喃,“真的就差那么一点,好险。”
江嘲攥住了她的手,心好似被撕扯开,无法呼吸。
“……他真的太像、太像你了。”她笑吟吟地看着他,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他都不确定,这一刻她是否知道是他在她身边。
她醉的糊涂,眼神迷蒙之下,情绪还是冷到了极致,“长的像你,名字像你,连喜欢的东西都特别像你……但就是因为太像你了,所以我才突然不喜欢他了。
“像你这种人有什么好的?是不是。”
“——是,”江嘲无法否认,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唇角,自嘲地笑了,“像我这种人有什么好的。”
陈之夏又沉默了会儿:“可是,后来我发现其实他一点都不像你……我和他在一起第二天,他就对我说他好喜欢我,他好爱我。江嘲,他不像你。”
“只和我接了一次吻就说很在乎我,”她笑,“太可笑了对吗?”
“……”
“他真的不像你,江嘲,一点儿也不像,”她靠在他怀中,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他……比你好太多了。”
江嘲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是了。
像他这种人到底有什么好。
他永远只会考虑自己的感受,不断地、自私地向她索取,从来不知为她付出,总会不假思索地伤害她。
像他到底有什么好。
方才去客厅为她接水,明明白白地看到,这个房间的一切,所有的生活痕迹,都完全地属于她和另一个男人。
双人沙发,双人床,成对的马克杯,厨房架上的常用碗筷也是双数,鞋柜里他们的鞋子成双成对地摆在一起。
卫生间里,连他们的牙刷都是双人套装,浴巾只看到了单条的,可或许他们会在沐浴后共同围着一条在床上缠.绵,直到彼此坦诚相对——盥洗台上除了她的口红,男人的剃须刀,置物架上还扔放着空了盒的避.孕.套,能够映证他猜想的一切。
这里就像是过去他们同居过的房间。
可又不像。
电视柜旁陈放着他们从西藏墨脱带回来的纪念品,摇晃的经筒,色彩诡谲的唐卡明信片,墙上挂着另一个男人拥着她的合照。
那个绵长的冬日,他们一定共同走过了那段曲折的公路,一齐看过了雪山、飞鸟,朝圣的僧人如红色河流涌向山巅了尽头,虔诚地祝福他们永远成双成对,而他们彼此的笑容,也纯净得像是双双从这里诞生……
一切似乎都在嘲笑,九年来都这么懦弱又自私的他。
她又提到了下雪的北海道——
是了,他也在日本偶遇过她的。
犹记得京都的那个夜晚也在飘雪,芭蕉绿叶与如火的绣球花簇拥住了她,共同组成了一副无比深刻的画面。
她手拿酒杯,姿态淡雅地身处于居酒屋喧闹的人群,素淡清澈,却是极为打眼,值得全世界最绝对的迷恋。
那晚是他难得醉了彻底,直到翌日在校友网站无意刷到了她的友人po出的照片,才知不是梦境。
回到酒场,这世间终究人来人往,尽头都成陌路,无人在意他与她,更没人想听他从过去到现在,错得有多彻底。
那之后,他饮酒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怕自己做梦,又怕自己醒不来。
他如此的卑怯懦弱。
像他真是最糟糕的事情了。
能有什么好。
他自知一直以来,他对她,都可以算是绝对的糟糕。
像他有什么好。
浴室的瓷砖地很冰,那杯水没避开她,她上半身的毛衣也近乎湿透。
江嘲无法确定她究竟是梦话还是醉话,她许久没了动静,他小心翼翼地,还是抱她起来。过去她就很畏冷,冬天睡觉总要把脚塞到他怀里来暖和。
陈之夏察觉到了他的这力道,就要推开他,嘟哝着闹脾气:“你又抱着我……干什么,你烦不烦?你你你……放开。”
她终究挣扎不过,江嘲不顾她怎么又推,又踢打自己,倏地横抱起她,起身去卧室的方向。
“你这不是很清醒吗,”他嗓音低低的,透出温柔的警告,“我就当你刚才亲我都是装的了,怎么样?”
“……胡说!”她头痛的要死,完全想不起来还有这回事,唇上却因了他的这话跟着生了痒,“谁……亲你了。”
……她到底有没有啊?
意识轻飘飘的,她顾着计较这回事儿,被他放在床上,一时都忘了松开勾住他的手。
“你要这么说,明天你最好也别想起来——”
江嘲的话才落了一半,突然,整个人就被她毫无防备地往下拽。
他及时撑住自己,还是险些摔到她身上。
身下那一双潋滟的眼,于是定定地看住了他。
“……”
陈之夏眯了眯眸子,“你又想骗我……这种事不是只有你能做出来吗?”
“我骗你?”江嘲有点儿哭笑不得,都不知该不该和她争执个明白。
她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像是报复。
鞋子在玄关他们接吻时,就被她任性又疯狂地甩掉了,那会儿她是光着脚奔去卫生间的,此时脚踝都渗着透骨的凉。
“是,我骗你了,”江嘲只得叹声一笑,“说不爱你也是我骗你。”
他抿了下唇,很郑重地:“对不起。”
“……嗯?”
陈之夏愣了愣,意识还混沌,没反应过来。
江嘲吻了吻她屈在他身下的膝,顺着她方才踹他那力道,用掌心轻轻地拢住她冰凉的脚趾,想把自己的体温传达给她、熨热她。
他知道她的这状态说再多也无意义,还是用了极为认真的口吻:“对不起,陈之夏。”
陈之夏怔怔地瞧住他。
他怕又让她想起不开心的事,很轻地笑:“等你舒服点儿了再跟你说吧。”
她对他半信半疑,讥讽地扬了扬唇,回答他还是不着边际:“……什么时候啊。”
“明天,或者你想理我的任何时候。”
“……”
他又认真地垂眸,打量她这一身的狼狈,“衣服都湿了,换掉睡吗?”
她抬起手,指尖儿去勾他衬衫的领口,若有所思的:“你也是。”
“我没事,”江嘲就有些好笑,他低头去吻她的手背,“主要是你,换吗?”
陈之夏看着他,深呼吸一口气,笑了:“想脱我衣服直说。”
“——这可是你家,”他微微扬了下眉梢,视线瞥到床头上她与谁的合照,意味深长地,“我真想这么做的话,也不是不行。”
他没真的这么做,而是改了主意,“我去把空调打开?过会儿你衣服干了我再走。”
“为什么啊。”她咯咯直笑,又没头没脑地问,纯粹磨人。
她纹丝不动又不松手,他就只能被她禁锢在原地,唇边也难免染上了些许笑意,认真回答:“因为怕你感冒。”
“……感冒了你不能照顾我?”
江嘲心口藏着一万个“想”,却深知自己已经没了资格对她这么做,他酝酿许久,只是说:“你愿意的话,我今晚多陪你一会儿。”
说罢,他带着她从床上坐起来。
他还没坐稳,她突然借力,从他的身上横跨过来。
“……”
她用双膝撑在他身体两侧,床垫巨大的弹力让她在他眼前摇摇欲坠。
江嘲顾不上稳住自己,伸手抱住了她。
今夜的她疯狂又彻底,混沌至极,她微微抬起下巴,从下往上地卷起衣服的下摆。
很快,把自己在他面前褪了个干干净净。
他还记得她肋骨附近的痣。
像是一粒红豆,掉在洁白的月光里。
陈之夏把头发拨到肩膀一侧,她颈侧的线条漂亮得不像话,映着窗外一片冷调的雾与雪色,眼底的笑容都醉得很勾人。
柔软的发丝儿打着卷儿,绕着她心口那一湾白皙的轮廓,欲语还休。
江嘲抬眸,深深地仰望她。
似乎知道他掌着她的腰是绝对安全的,她不顾自己怎么摇摇晃晃,用双手轻柔地捧住了他的脸,鼻息扑向他:“……你总是这样,陪我一会儿又要去哪里?是不是又不打算回我消息了。”
她的眼底分明盛满了受伤。
感受到他的呼吸喷薄在她的皮肤上,她浑身上下又变得燥热难忍。
“——我脱了,”她颐指气使地,“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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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接听。
程树洋翻了许久的通讯录找到戴思佳的名字,又打过去,还是长长久久的忙音回荡。
在那道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之前,他及时挂断。
应该回去了吧?看时间也差不多了。
雪这么大。
“……甲方的需求其实已经很明确了,之前也接到过设计游乐园的案子,不过比起往常做惯了的新‘设计’,这次可以说是算是一次旧项目的翻新,难度应该不是太大。”
“合同差不多是2年前就签好了的,时限到明年4月,事务所经历过这么多次人事变更,到现在连个新的设计图都没画出来,”蒋飞扬无奈一笑,“奇怪的是,甲方也一直没催,不过再拖下去,我爸真的是要赔钱的。”
林晓轻轻咳嗽一下,时间不早了,已过零点,她也有点儿打瞌睡。
她丢了一颗薄荷糖过去,程树洋在讶异里回过神,对她微微地一笑。
他把糖放在手边,收下了,但没有拆开。
蒋飞扬是个急性子,什么都要赶进度,常常是见完这个友商,就要去见下一个合作伙伴,连轴地转。林晓和程树洋理解他,乐意陪他加班加点,但今天怎么也熬不住了。
蒋飞扬见一干人无精打采,怎么也接不上他和程树洋从LiveHouse回来之前的劲头了,挥了挥手也深感烦躁:“算了算了,明天再说吧,大家都回去休息,怪我,时间没规划好。”
七七八八的人不出一会儿散了。
蒋飞扬抽了会儿烟,出来见程树洋还没走,过去拍他一下:“你要是觉得还是做自媒体好,不想和我攒我老爸的这建筑事务所了,你可以退出的。”
程树洋把图纸上的铅笔痕迹擦干净,停下来,看着他,“怎么说这话?”
“我就是一半吊子,你看得出来,这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大家谁也别笑话谁,”蒋飞扬悠悠地吐气,“本来我毕业没想干这行,想去搞个骑行俱乐部,骑摩托车越野的那种,我跟你说过的吧?我爸就很顾虑,他不怕我死,他怕我赚不到钱活不下去,啃他的老。”
程树洋脸上这才有了点笑容:“所以你就怪我,今晚把你的进度给拖慢了?”
蒋飞扬信誓旦旦:“——没有,OK?说真的,你这人比我还摇摆,初中那会儿你想专心游泳,家里也反对不是?你当初要是不搞文化课了去游泳,现在说不定也是个世界冠军了。”
“数落我?”程树洋又气又笑的。
“我知道,这工作室你也没心和我搞,你就是觉得你和陈之夏结婚了,你得在北京找个事儿安定下来,不能那么天南地北地跑了,是不?”蒋飞扬一针见血,“心不在焉一晚上,你不就是在摇摆,是继续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还是去找她?”
程树洋笑了一笑,没否定,推开蒋飞扬递给他的烟:“我不抽,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之夏抽的吧?”
“……高中还不,现在偶尔,”他突然感觉对她一无所知,“应该是上大学那会儿,不知怎么就会了。”
“那你们平时可能要少很多共同语言噢。”
蒋飞扬说完,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陈之夏是受了谁的影响呢?多年过去,她的变化巨大,性情看似温热实则冷淡,很难说和江嘲没有关系。
游戏圈子人尽皆知他们两个公司最近有业务交集,难怪程树洋这段时间这么心不在焉。
程树洋说:“上次我在车上看到一只打火机,不像是她会用的那种,我没问,她也没对我提起过是谁的,可能,我们确实少了很多共同话题?”
“你就别替我的话找补了,”蒋飞扬听得好笑,“你是在逃避。”
“我逃避?”
“你怕一问出口就会失去她,不是吗?你太小心翼翼了,”蒋飞扬打着比方,“就譬如现在,你怕去找她,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你怕她立刻会头也不回地丢下你,例子不恰当,但你就是这么想的。
“——你怕失去,所以你宁愿摇摆也不去做。”
程树洋想说,并不是这样的。
可是,昨天下午等在FEVA楼下,他明知她晚上可能会加班,他还是固执地想见她一面,想飞奔上楼,看看她到底在与谁做些什么。
或许他就是抱了这样的心思——
终究他没这么做,所谓的他快上电梯,实际上他从头到尾都等在车里,就是所谓“逃避”。
昨天之前,他都以为他和她应是最登对,可没想到,她的妈妈率先反对了他们的婚姻。
蒋飞扬一向局多,最近耽误不少,这个点儿了手机还响个不停,他开解程树洋两句就离开了。
程树洋拿起桌上那支烟,靠在座椅里,思绪沉沉。
或许他今晚回去就应该问问她打火机的事情,问问她工作的细节。
或许她还没走,他若是去接她也来得及。
她应该,也还不知道他和她的妈妈见过面——
正想着,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程树洋胡乱抓了一通赶紧拿起,却不是她。
“你走了吗?”蒋飞扬严肃极了。
程树洋坐起来:“还没。”
“……林晓打不上车,你顺路送她一趟吧?”蒋飞扬一拍脑门,很是懊糟,“我刚怎么没看到她,我都走远了。”
“——什么事?”
“有点急……好像,是邱安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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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树洋把车从地库开出来, 果然看到林晓焦急等在路边。
“你怎么……还没走?”林晓见是他摇下了车窗很是吃惊,吸了吸鼻子,“蒋飞扬不是和我说, 他找个朋友来——”
程树洋的神情略微凝重:“出什么事了?”
林晓打着哆嗦,想起来就频频后怕:“邱安安的那个男朋友……”
“我送你吧,”程树洋犹豫着, 抿了下唇, 还是说,“现在不好打车了。”
林晓迟疑了会儿,还是拉开车门, 强颜欢笑:“麻烦你了……要是世界上好人死光了, 可能程树洋是唯一留下来的那个。”
程树洋见她还故作轻松,他勉强牵起嘴角,也微微一笑。
一整夜了,他的心都很乱,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是感到非常的不安。不知具体来自哪里。似乎从LiveHouse蒋飞扬的那一句调笑话出口就开始了。
是了——他也很想知道,如果是陈之夏,会不会也为他如此焦虑。
这车应是陈之夏常在开,车内丝丝缕缕的香气,淡雅馥郁, 小摆件什么的完全不像是他会用的。
中控台上那枚小小的经筒装饰,看起来怎么都有点儿突兀了。
“实在是太麻烦你了……”林晓为他点了导航, “这儿跟你家也不顺路吧, 不如, 等下你找个能打到车的地方,给我放路边儿就好了。”
“没关系, ”程树洋说,“你那边应该比较着急?我给你送过去就行。”
他总这么的好。
林晓喜欢上他是初中,他在她的隔壁班。
初三那年秋高气爽的运动会,她带着例假,顶着九月烈阳跑女子4x100米。明明她是他们班的竞争对手,他也特别大声地为她喊了加油。
事后他送来两瓶水,一瓶冻得冰凉,一瓶温热。冰凉的是给刚拿了女子跳远第一名的邱安安,怕她肌肉拉伤;另一瓶顺手捎给她,因为她是邱安安的好朋友。
那些年,程树洋喜欢邱安安人尽皆知。
邱安安喜欢年级第一的江嘲,也人尽皆知。
林晓曾经短暂地追过他,如果每逢他生日、情人节,为他一厢情愿地送出礼物,偷偷去看他的每一场篮球赛、游泳比赛算是在“追他”的话。
后来,她甚至与他报考了同一所大学,进了他所在的游泳社团——即便,她真的对游泳毫无兴趣。
他应该早就听过关于所谓她在追他的绯闻八卦,别人从高中说到J大,可他好像都当作看不到,邱安安之后,他的眼里就只有陈之夏了。
“这车不是你的吧,”林晓也怕他想当年他与她的尴尬,随口聊起了别的天,“我看怎么都是女孩子喜欢的。”
“是啊,”程树洋说,“以前我总骑行跑户外,慢慢就不太用得上车子了,扔给我妈开去了,她正好方便带我奶奶去疗养。我对车的兴趣不是太高。”
林晓之前恰恰在汽车广告公司工作过:“你喜欢开什么,SUV,还是越野?”
“我最不喜欢越野了,”他笑一笑,也想让她轻松点,不由地踩重油门加快速度,“太笨重了。”
林晓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又与他开始没话找话:“这个……经筒挺漂亮的,就是放这儿有点格格不入的,西藏去玩儿带回来的?”
“噢,这个是我放上去的。”
“那会儿我给你醒脑用的薄荷糖,你怎么不吃啊,蒋飞扬还被你给气走了?”
“不好意思啊,我很少吃甜的……”他没想到她会介意,“不过我刚出来的时候,已经装口袋里了。”
生怕她会失落一样,但他们又不是什么关系。
林晓渐渐也笑不出来了,担忧邱安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或许不想他是因为听到邱安安出事才决定好心捎她。
——想什么呢,他和陈之夏都要结婚了。
林晓又问了一些他的备婚事宜,随着目的地越近,二人之间的氛围也逐渐跌入了凝重。他不想说了,她也不想再听。
前两年,邱安安交往了个新男友,据说家里挺有背景,叫什么宋辞,在他们圈子都很有名气。
宋辞砸了不少的钱,把邱安安从小公司网红捧了上去,邱安安人长得漂亮,镜头前也落落大方的,现在都能接点儿网络短剧的龙套角色了。
——但就是这个所谓有背景的男友,性情非常暴戾,邱安安性格也尖锐,俩人没少因为大小事吵架,重则大打出手。
林晓私下不知劝了多少次要他们分开。
环内高档小区,门禁森严,邱安安给门卫打了电话要他们放行,程树洋把车开了进去。
路上,林晓提及到这些,程树洋听得沉默,眉头紧锁,还是作了决定:“我陪你上去吧,不太安全。”
林晓也怕,没办法拒绝。
与此同时,戴思佳给程树洋回了电话。
戴思佳她们乐队今晚上下半场都有表演,连压两场的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程树洋,你说你,怎么都不多留一会儿?陈之夏喝得烂醉,都没意识了,我这边被催着上台,这不又碰见江嘲了,江嘲给她带走了。”
程树洋眉心跳了跳,他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江嘲。
这个名字就像2012年,人们津津乐道的有关于“世界末日”的诅咒,所有人都怕它来,狂热氛围的渲染之下,又怕它不来。
世界不会毁灭,可所谓“末日”2012年12月21日,都是注定会降临的一天。无法逃脱。
“……她也不接电话,你呢,到家了没?”戴思佳听他那边没音,“喂”了好几声,“程树洋,她好点了没,江嘲给她安全送到了吗,你确认了吗。”
站在一扇高大的防盗门前,程树洋还在戴思佳的话中迟疑。
正准备按门铃,门就被人从里打开了。
林晓瞪大了眼睛,马上不大不小地尖叫了一声:“……邱、邱安安!”
女人单薄的身影晃了一晃,完全支撑不住门把手,纤细的胳膊、小腿,带着妆的脸上全是青紫的伤,重重跌倒在他们面前。
客厅偌大,布置奢侈,巨型水晶吊灯把一地破碎与狼藉照得无处遁形。
程树洋感觉自己满脑子也轰然一声,他心下还在震动,与林晓一齐伸出手,把眼前的人稳稳地抱住了。
戴思佳察觉出他不在家:“……喂?程树洋?”很快就只有忙音入耳。
“人呢——”
程树洋如同暴怒,但他的愤怒好像不仅是因为此情此景,他大踏步地冲了进去,用尽浑身力量大喊,“人在哪里,滚出来!?”
“不出来我们报警了——”
“有人吗?!”
林晓从未见过他温润外表下的这一面,忍不住浑身发抖。
“……别喊了,他走了,”邱安安伏在林晓身上,像是声嘶力竭地喊叫过一番,喉咙嘶哑,“我们分手了。”
程树洋看到她这满身伤痕,不由地心惊肉跳。
上一次见她,还是大一那年他在港城参加游泳比赛,那个寒假,观众席上全是熟悉的面孔,来了很多同学为他加油助威。
她也在台上,他看到了。
“……那你呢,你怎么办,”程树洋手忙脚乱,担忧地看着她,“伤成这样……去医院吗?”
“——不能去医院,不、不行的,”邱安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好多人都认识我的……我不能去,我不能让别人看到我。”
“怎么办……程树洋,我们报警吗,”林晓也慌了神,“到底怎么办啊,程树洋。”
邱安安近乎神经质地喃喃着,“也不能报警……宋冬冬知道了,他一定一定会报复我的……他讨厌……警察局。”
——宋冬冬?
程树洋猛然一震,这个名字无比耳熟。
“林晓,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邱安安恳求着,“我真的不能去医院的,也不能报警……”
林晓心疼无比:“好,我们不去。”
“不行,还是先去医院,”程树洋却非常坚持,“邱安安,你伤成这样怎么都得去的……我给你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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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着这一把纤腰窈窈轮廓,她的肌肤雪白,一场大雪无休无止。
好像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在他的眼前下了整整九年。
江嘲已记不得,这毫无意义的生命之中,九年以来,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哪怕他还没有回想起她的如此模样,就会特别想她。
只是想她,毫无缘由毫无意义,说不出口也不敢去细究。
单纯地很想她。
卧室铺着地暖,十二月末寒天冰地,空气里弥漫着微微的燥冷。
江嘲拎起一旁的薄毯,深深地掩住了她。
陈之夏依着他,又软绵绵地跌回了他的身上,乖乖坐在他怀中。
江嘲怕她不喜欢他抱她,放缓了气力,只用柔软的毯子温暖地裹住她纤瘦赤.裸的身体,“我这种混蛋也会怕冷,所以还是不脱了。”
他还是忍不住拥了拥她的肩,“冷吗。”
陈之夏感觉到自己大片大片的皮肤正在回暖,还很固执,“所以,你还是现在就要走?我们睡醒以后?”
“我不走了,我陪你。”江嘲便是笑。
“……真的?”
“嗯。”
“然后呢,”隔了这么久,哪怕是醉了,她对他的怨气也不小,“我就……傻乎乎地等着你……每天都懒得回我消息?”
“不用了,现在轮到我留在原地当傻子了。”
“……”
陈之夏安静下来。
江嘲知道她明早起来,或许什么都会忘掉,索性决定自说自话:“你走后,留了很多东西给我,还记得吗?”
“……我故意的。”她固执地说。
“后来我搬了好多次的家,从北京到拉斯维加斯,再到加州旧金山,又到香港,台湾,澳门,珠海,我还在北海道待过两个月,最后我才搬回的北京,”
他用手指勾了勾她玲珑的鼻尖儿,说,“很久之后,我才像个傻子一样发现,我从来没想要把你丢掉过。我一直带着你,还有我们的一切。”
陈之夏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地名绕得头痛,她趴在他身上,嘤咛着,“……你去过很多地方?所以呢。”
“……所以我更发现了,就算是把所有关于你和我的一切留下来,我其实什么也留不住,”
江嘲不在意她到底听不听得进了,只感觉自己的唇在孤零零地动:“哪怕我再也不敢翻开看,我经常骗自己,我不去看你就还在我身边……哪怕我自己知道答案——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忘掉你,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已经是我的一部分。”
“骗子,”她的眼泪又滚滚而下,脸颊埋在他胸口,“江嘲,你就是个骗子……”
只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衫,此时此刻,能够完全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与体温。
九年来,他与她从未这么接近过对方。
江嘲小心翼翼地牵住了她的手,低沉的气息飘荡在她的耳边,他用唇轻轻厮磨她的头发,“那你也可以把我接下来的话也当做骗你,反正你明天就会忘了我。”
“……”
“今天晚上你当着我的面脱衣服了,你说,我回去了如果因此变得特别特别想你,我该怎么去做才好呢?”
他清浅的呼吸里带着暧昧的幽然,惑人又危险,“我要不要把我们的那些录像、照片全部翻出来,然后看着你自.慰,嗯?”
陈之夏耳边生痒,她一抬眸,恰恰撞入了他这般幽沉的眼里。
“……我是真的不知道,想你的时候该做些什么才好了——但是你呢,陈之夏?”
“我们从医院分开的晚上,我就想了很久,如果是你,那天夜里,你和程树洋会在这张床上做些什么呢,”
他淡淡地笑着,用唇去寻她颈侧的那一粒红砂,都不舍得吻下去,“那时候你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我,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秒,陈之夏,你会不会是想着我才和他那么做的?”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我也希望,你会想起我,这几年,我都自私地想过,往后你的人生无论和谁在一起,有那么一个瞬间你能想到过我,就很好了。”
“……但可能,要求你偶尔想起我,都很过分了,是不是?”
细雪无声,坠在月光中的那片薄雾如风飘渺,像是他这轻而缓的话语,不留神,就被吹散了。
也许她真的,明天什么都不会想起。就算想起来,她也只会更厌恶他。
他突然希望这个夜晚永远不要结束。
否则,明天她还会在明媚的阳光之下,那般那般地,对另一个人毫无顾忌地展露笑颜。
他们会亲密地拥吻,相濡以沫地交.合,从此共度余生。
也许某一天,她会彻底地忘记他,连给他半秒钟的回想与憎恨都很吝惜。
“……我也以为,看到你快乐就好了,也不用看到,我只要远远地听说就很好了,”他将下巴抵在她额头,闷沉沉地笑,“毕竟你都说了,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我总要为你实*七*七*整*理现心愿。”
“但是怎么办——
“当你那天站在我面前,你戴着戒指,你和别的男人接吻,当你的幸福和快乐与我彻底无关,我为什么,又会那么那么的不爽……那么那么地,想要抢走你?
“我还是会很想见到你,每天,每分每秒,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原来我这种人……除了机械地工作,把什么都砸在工作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之外,我居然,也会有想被实现的愿望与期待。””
“每天都想见到你,”他闭了闭眼,近乎呢喃的重复着,都有点儿嘲笑自己,“今年生日我就许下了这样的愿望……我从来不做这样的事情,对我来说太幼稚了。”
但这是,多么奢侈的心愿啊。
他想。
“……还是算了吧,”江嘲又苦笑,他是最不相信童话的,“我们生日在同一天,如果只有一个人的愿望能被实现,我还是会很自私地,希望那个人是你。”
“至于我,我会把希望你开心、快乐的心愿放到接下来一整年的每一天,”他认为自非常有条有理,“要是真有什么妖魔鬼怪想帮我实现,我的机会就会变得很大了,对不对?这是概率学吧。”
怀中没了动静,许久。
冷柔的月光勾出她侧颜的轮廓,两道泪痕浅浅,她的睡容却十分恬静,仿佛从未受过打扰,也不会再受到伤害。
就像是,她从未爱过他。
江嘲想让她重新躺回床,她在睡梦中还不肯撒开他,他只得任她抱了他一会儿,才安抚她乖乖地顺从了他。
他去衣帽间找她的睡衣,打开衣柜,还是与男士的成双成对,放在一起。基本都是很居家的款式。处处都是她与别人生活过的痕迹。
他不想多看。
浴室的地面有水,她的裙子也沾了潮,他轻柔着动作为她褪去,力图不碰到她腿上的伤。
她有所察觉了,于是依偎着他过来,安安静静的,没再闹脾气,昏睡过去。
江嘲为她套好棉质睡裙,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会儿,起身。
冰箱里几瓶易拉罐装的椰汁饮料被挤在了最里面,是她以前就很喜欢喝的牌子,第一次去他家喝她就说很甜。
储物格中放着牛奶,消耗不多,她应该还是很不喜欢这东西。
还好有蜂蜜。
他从架子上好不容易挑了一只没成对儿的马克杯,保温壶里还有温水,他兑着冲开了蜂蜜,搅拌均匀。
想到这样会凉,他找了圈儿才找到保温杯,一起放在了她床头。
为她掖好被角,他就准备离开了。
离开之前,她的手机放在客厅里,屏幕不断地亮,猜也猜到了是谁打给她。
他本不想理会,还是放到了她枕边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等电梯期间抽了一整支烟,电梯到15层,门打开又关闭,又下行,再上来。
他却无论如何也挪动不了步伐。
不想走。
心里只有这三个字。
他再次点起一支烟,整个楼道空空荡荡的,感受透寒的夜风从身体穿过。
随手处理了几条即时工作邮件,纷乱的思绪与满身燥热,才被逐渐带走。
“叮咚——”电梯门又开。
他的注意力还在屏幕上,抬脚,走了进去。
迎面差点儿撞上了人,他也没抬头,正猜到了或许是谁,有一道男声已是带着迟疑,冷冷落在了他这一步之后。
“来都来了,不留下聊两句?”程树洋说。
江嘲咬着半截烟,这才悠悠地抬起视线,眯了下眼睛,笑意淡淡的,“怎么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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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不甚明朗, 落在男人隐在阴影中的半侧脸。
他的薄唇轻扬,整个人都披拂着愈加强势的侵略感。
——他就是那个堂而皇之的侵略者。
程树洋的面色紧绷,镜片下的一双眼睛看向对面的男人时, 带了几分直白的审视。
“进去聊?”
江嘲抬起手,稍稍地衔下唇上的烟,微眯着眸子示意他身后的那扇门, “不好吧, 她好不容易才睡着。”
程树洋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平复一下情绪,冷笑着:“——我和她要结婚了, 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人吧?”
江嘲挑眉, 眸色不易察觉地喑哑,“所以呢。”
“所以,你今晚这是做什么呢,”程树洋都有点儿不忍嘲笑他,神色略带同情,“挽留?忏悔?还是,趁人之危?还是你是隔了这么久突然意识到,以前玩她还没玩够,今天晚上才——”
“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江嘲悠悠吐出一口烟, 眉眼之间弥漫轻佻,很轻地笑了一声, “可能都有吧。”
程树洋冷冷看住他。
男人的身形高大挺拔, 他捻灭了烟, 双手抄回口袋,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火光在他指间寂灭的瞬间。
程树洋感觉自己, 好像也被一团扑面而来阴影笼罩。从过去到现在,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江嘲停在一个与他不近不远的距离,他们身高相差不多,足以咄咄地逼视对方。
“——你现在是副什么表情,”江嘲笑着,“怎么,不会是怕我真的会抢走她吧。
“原来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程树洋?”
程树洋提起一口气:“我为什么要怕。”
“还是,你对她也没什么信心,”江嘲自顾自地微扬起薄唇,淡淡笑着,“你这么生气,在你走到这里之前是不是已经认定了她和我之间,在今晚一定发生了什么?”
“……”
“那么,你觉得我们今晚发生什么了呢,”男人低沉的嗓音里有危险蛰伏,他深邃的脸庞上满是凌厉逼人,“你路上猜了多少,说说看吗嗯?我也想知道你到底猜到什么程度了。”
“……江嘲!”程树洋再也忍无可忍,轻阂眼,厉声地打断了他。
江嘲鼻息微动,于是低声地笑了起来:“怎么了,难道不是你先开始怀疑的吗。”
他又慢条斯理地摸出了支烟放在唇上,拿着只黑色皮革打火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拨动砂轮。
那一簇火苗摇摇晃晃,似是从他眸底燃起。
程树洋注意到了,不是在她车上看到的那一只。可是,他已经无法克制自己去想象它们的相似性了。
“你还想聊什么,正好,我们也很多年没这么跟对方说过话了,”江嘲咬着烟,“该不会你想说的就是‘你们要结婚了’这件事而已?”
程树洋的胸膛起伏一下:“你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应该离她远一点的,不是吗?”
江嘲便笑了,神情坦荡:“是啊。”
“我不管你是想自欺欺人,自以为是地认为她跟你还有可能,还是什么——这是你的事,你的想法,与我无关。”
程树洋平复呼吸,“……但是你不能再伤害她了,知道吗?或者,你自以为是地觉得,你不会再伤害她了。”
江嘲淡淡地看着他。
程树洋曾也自以为,他是为数不多还算了解她的人之一。
比起高中时代那个灵动、澄澈、聪颖,笑容真挚的少女,就算这些很多时候看似毫无改变,她也的确发生了几乎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年,程树洋是一点点地目睹她灿烂又纯净的笑容,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渐渐地从脸上消失的。
她就像是一株白日还喧嚣热烈地绽放着的花,不到一夜之间完全枯萎衰败。所有的热情与纯真,都在这个叫江嘲的人身上焚烧殆尽。
——连程树洋也不确定,现在她骨子里的某些东西,他是否真的能够触碰到。
即使他们维持了那么多年的友谊关系。
或许所谓友谊,也是他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
程树洋又是摇头苦笑,“——不过,好像也没必要对你说这些了,对吗?我到底在费什么口舌,还让你觉得是我心虚。”
他径直来到1502门前,仍保持着还算得体的微笑:“毕竟以后,要和她共度余生的人是我,不是你,今晚来了趟我们家,要是能让你以后彻底记住这一点,其实也就够了。”
江嘲沉沉盯住了他,眸底翻涌着一片晦涩。
“我们结婚的时候,需要给你发请帖吗?她总跟我说她受够北京的气候了,总是下雪天,她真的很讨厌北京,”
程树洋笑道,“可能,我们会挑个暖和点儿的地方举办婚礼?你想的话我提前邀请你。”
“——但可能,这也是没必要的,”程树洋略带奚落地打量着他,“我看你现在的表情,也不像她真的听到了你所谓的忏悔还是挽留什么的,就对你回心转意了的样子?她今晚应该醉得很厉害吧。”
江嘲都要被气笑了,也无所谓被他猜中,嘴角的弧度却还是一点点淡了下去。
“不管怎么说,今晚还是谢谢你了,”程树洋顿了顿,笑道,“好像,还有人在楼下等你?我刚上来的时候看到了,你还是离这儿远一点吧。”
程树洋正要一步进门,许久的沉默之后,江嘲这才开了口。
“你真的会对她好吗。”
他似是喃喃。
程树洋不假思索:“我当然。”
江嘲的神情一时怅惘。
从小到大,他几乎想不出该怎么对一个人好,或者说,他不知道真的发自内心地爱上谁,应该是什么样的。除此之外,过去到现在,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会真的难倒自己。
他静静地笑着,只是追问:“会有多好。”
程树洋忽然想到了邱安安,还有年少岁月里,那些所有,因为那个光芒万丈的江嘲而患得患失的过往,一次次地被盖过光彩的瞬间。
他暗暗地攥了下拳头,看着此时稍显黯淡的男人,便是好笑极了:“你能问出这种问题,难道不该自己去想想,她到底是为什么选择了我?”
“选了你?”江嘲为他这措辞感到了好笑,“原来你是被挑选出来的么。”
程树洋一时结舌:“……”
江嘲懒懒地靠在了电梯旁,难免又因为他的话陷入到了深深的思绪之中,良久,才后知后觉地掸了下烟灰。
指尖灼烫都险些没感受到。
“——那好,既然她都‘选’你了,”他沉声地笑着。
程树洋下意识地握紧门把手。
“如果我发现你有一丁点儿地对她不好,”江嘲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程树洋,我肯定会让你跟我现在一样后悔。”
程树洋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对别的女人这样过吗,江嘲?”
江嘲不想再多费口舌,他按下电梯按钮,作出很真诚不再打扰的姿态,淡淡回眸:“你要是能把我的答案在她醒后告诉她,我现在就告诉你。”
“——你也知道我不会的,”程树洋说,“我连是谁送她回来的都不会告诉她。”
“……” 江嘲左右酝酿了会儿,咬了咬牙,微笑着,“行,随便你。”
程树洋的脸上难掩得意。
这一次,江嘲头也不回地踏入电梯,最后还不放心地对他遥遥丢下了句:“她今晚胃很不舒服,照顾好她。”
数字开始迭次往下跳。
程树洋在原地站了会儿,好似也终于安心,他匆匆在玄关换下鞋,这才大步奔去了卧室。
或许怕她打翻床头上用来醒酒暖胃的蜂蜜水,走前还给她留了盥洗间的灯,切到了暖灯色调,斜斜地打入室内。
不明朗也不觉刺目,恰恰够用,她的睫毛在眼底的皮肤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睡容安静,呼吸清浅,已经入梦许久了。
全然不在意方才在她左右,有过多么一番的硝.烟弥漫。
蜂蜜水用了保温杯装,有人还记得她不爱喝牛奶。
那天晚上,程树洋从医院接她回来,他只顾着想她一定是冻坏了,平时她好像也不绝对抵触牛奶,就在便利店捎了一瓶温热好的给她。
等到车上才想起,她在微信中就明确说了自己在潜水俱乐部受了伤。这东西还是发物,对伤口只坏不好。
她也没有责怪他。
程树洋抚了抚她的脸,微微的烫,他心下一骇又去探她额头,松了口气。原是空调也开着,定好了时间,温感适宜,早有人替她考虑了周全,怕她感冒。
这一切,好像都在提醒着他在“先来后到”。
手机在口袋震动,程树洋抛开乱七八糟的思绪,赶紧滑开对话框。
【邱安安没事了,大夫给她打了镇定,已经睡了,这里很安全。】
林晓有些担忧他:【你回家了吧?】
程树洋敲字:【CT结果出了么?伤到骨头没。】
林晓秒回他:【没有没有,你别担心。】
【那就好,你先陪陪她,有什么情况及时和我说。明早我抽空过去。】
备注几次变成一长串的对方正在输入,最后只简单地回了一个字:【好。】
林晓把目光投向了病床上苍白的邱安安。
程树洋找到他奶奶住的这家疗养院,位置比较偏僻安静,医疗设备和医护水平都很在线。
护士给邱安安处理过伤口、做好了包扎,值班医生给她进行了基础较差,没什么大碍。不过那会儿还在做CT,程树洋就赶回去了。
除了陈之夏,他就只关心邱安安了。
时候不早了。
程树洋像是在与谁作对,把她的手机从枕边放到了床头离她远一点的地方。屏幕上几通未接来电都来自他和戴思佳,还有她同事。
想到了江嘲那时的话——他是不是对她很没信心。突然,他从心底油然萌生出想翻看她的通讯录、微信、来往邮件等等的冲动,还是被克制住了。
他为她掖了掖被角,正起身,又是一愣。
她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了。
……
江嘲远远地瞧见了一辆的白色保时捷,四顾周围,皑皑雪色似乎要吞没整座城市,把一切都掩藏。
车窗敲响,梁丹妮吓了一跳,她正在电话中对今夜受了一番“折磨”的秦与森略表安慰,见到车外来人就是气不打一处。
男人携着身寒气与戾气上来,神色又倦又沉,把自己扔入她副驾座椅。
“怎么了,心情这么不好?”梁丹妮惊讶极了,“这是碰壁了还是怎么,不是求复合去了么。”
她想到那会儿他义无反顾就冲到谁桌前的画面,口气嘲弄,“你难道没听说,你们男人求复合应该多下下跪的,你跪了吗?”
堵了他几天没堵到,今晚趁着应酬工作伙伴还把秦与森带来了,那会儿从LiveHouse出来,她就一路跟在他的车后面。江嘲知道。
他以为她待一会儿就走,没想到一直在这里。
“你都待了这么久了,看没看到别的什么人,或者什么车。”
他揉了揉太阳穴,颇为在意地问。
“有啊,你上去一个多小时,从我面前一共过去了二十九辆车,你问哪个?”
梁丹妮看了看指甲,冷笑,“那个搞户外直播的程树洋居然也住这儿,据说他快结婚了,不会就是陈之夏吧,也难怪他上去没多久你就下来了,打扰你们好事了?”
“——我在问你,”江嘲毫无耐心地打断了她,眸光冷而洌,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看没看到别的什么车。”
梁丹妮被他吓到:“……什么车啊?”
江嘲动了动唇,突然又不知该怎么说了。
宋冬冬此人生性暴戾偏激,据说在那之前就酿造过更恶劣的事件,譬如他在香港读初中时用美工刀割伤过同学的耳朵,高中光是偷拍女同学就有过两次前科,在香港的义务教育没读完就被遣回了大陆。
九年前,S大偷拍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最终以“宋冬冬”这个名字消失在北京、事态渐渐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压下来为终,无人再提及。
——除了江嘲。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明里暗里还有所交锋,他连此人什么时候改名“宋辞”也都一清二楚。
宋冬冬也没忘记他——常跟踪他的那辆车换了辆灰色的SUV,从他回北京到现在,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换。
“你发什么疯,”梁丹妮见他不说话了,更来脾气,“今天我听说整个C3都被你‘藏’起来了,不要秦叔叔他们碰了,换了办公地点,你还让他们签了保密协议了……江嘲,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嘲点起一支烟,打开了窗,任冷风过滤满心烦躁。
他抬眸,直直瞧着楼上的那扇窗户,刻意留的那一盏灯并不明亮,已被人关掉了。他连这盏灯都怕人发现。
好在知道,她是安全的。
梁丹妮不依不饶:“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一天一个主意,生怕别人猜透你在想什么,与森以为还有转机,今晚是想跟你好好聊聊的,你倒好,捉弄别人好玩是不是——”
“你要是想报复我爸爸当年用FEVA耍了你,你有无数种办法,你大可不必这么整我们……”
“大可不必,”江嘲哂笑起来,瞥她,“你说意思是我在报复你们?”
“我说的不对?”
——是吗。
但他好像。
也不是完全地想报复谁。
回想起来,对九年前的那件事这么多年都念念难忘,不肯松口。
他更像是在报复他自己。
倘若不是那天他满腹欣喜,满腹野心地去赴了梁东升那个虚假的约……她或许,就不会遇到那样的事情了。
至少至少,有他陪在她身边。
倘若不是他那些年太过执拗,太过自我,太过忽略她的感受,太过自以为是,太过自私,太过冷酷,太过混账。
她是不是,还能留在他身边。
可是,没有那么多倘若。
心下闷得说不出话,那一天她的眼泪,连同她失望的神情都历历在目。
是他让她那么那么的失望。
只有程树洋,才不会让她那么失望吧。
一根烟见了底,江嘲摇起车窗,拿起外套下车:“你走吧,我去打车。”
“——你车呢,”梁丹妮到底有些受伤,讥笑,“停在这里,是想让她看到了以为你在楼下等她一整夜,还是明天还要来为她保驾护航?”
“她不需要我了。”江嘲一低头,忽然注意到她脚上的那双鞋子。
珍珠白色的平底鞋。
他皱了眉。
梁丹妮顺着他视线:“你是要和我划清界限吗?昨天还送我东西跟我赔礼道歉,今天就爱理不理,当年的你就是因为总吊着陈之夏现在才会这么活该……”
“我没送你。”
他看着她,最后说。
“……”
车门闷声一关,梁丹妮的思绪盘旋在这句话里,许久都回不过神。
再一抬眼,男人的身影沿路渐远,那一道高大笔挺,被雪幕包裹得愈显萧索。
他说,不是送给她的?可是关阿姨不是说……而且,不就放在他的办公室。
难道是给陈之夏的?
对……
是给陈之夏的。
一定是给陈之夏的。
他真是下了决心要把这个贱犯得彻底,她与他相识九年,从未见过他心甘情愿地为了哪个女人如此卑微。
这一刻,有什么从她的心底深处熊熊地腾起。
她要……报复他。
她要报复他!
江嘲听到了引擎声响,恍然回头,那个白色的车头就朝着他冲了过来,要不是他闪身而过,险些就能撞到他。
梁丹妮把鞋子扔出了窗,统统丢到他的身上,“——江嘲你记住了,你是真他妈的该死!”
/
天花板在旋转。
陈之夏睁开了眼,太阳穴一阵的刺痛,满脑子昏沉,好在清醒了——她第一时间居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以为自己肯定睡过了头,她费力伸手,够到了床头的手机。
早晨的第一个闹钟才响过一遍。
头痛欲裂。
这场宿醉异常漫长,她好像也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了亲吻,拥抱,还有很多难以启齿的言辞。
她好像……还吐了。
她赶紧检查自己全身,看到睡衣被换过了,深深松了一口气。
应该是程树洋,也只能是他了。
每天这个点儿都能闻到热腾腾的早餐香气,今早也不例外,她凝神片刻,却没听到别的什么动静,家里静悄悄的。
她翻身下床。
电动牙刷嗡嗡地作响,让她更清醒了点。
手机摆在一旁放着播客,清甜的女声与略带冷静的男声,在水流之间来回交织切换。
“距离我们仅仅十年之前,互联网上出现了一种末日理论……宣称地球将在2012年12月21日发生重大灾难,或出现‘连续的三天黑夜’等异象,有人甚至断言,末日的具体时刻是2012年12月21日下午3时14分35秒。”
“……这种理论的来源是玛雅历,理论认为该历法将在这一天结束,关于这一理论有众多电影和文学作品进行描述。”
“2012世界末日被美国《外交政策》杂志网站评为2012年十大最糟预测之首……”
她抬手切掉。
“……很多人都知道,《丛林》在内测阶段与现在相比简直就是两个游戏,但是鲜少有人提及,《丛林》最开始的主角团是几个火柴小人,画面也是简陋的黑白像素风格。
“听说当年还在读高中的江嘲只用了短短三天就完成了制作……然而无论游戏体验还是交互玩法,还是他独特的创意设计,放在现在都十分令人吃惊,仅仅三天构建出的游戏世界观也达到了宏大、新奇、完整三位一体的程度。”
“到正式版本还把剧情解谜加入到了地下战斗玩法中,再到后续另辟蹊径出了衍生作品《Cecilia》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最年轻的独立游戏制作人,他呈现给玩家的不仅仅是他的野心……”
陈之夏静静呼吸一下,又切掉了。
“……一直以来,知名科幻文学IP《迷宫》原作者村木绘里‘的孤独死’都备受关注,她的港籍前夫谷先生是她离世后唯一露面的亲属,据悉,谷先生在前妻去世后就变卖了他们在香港、日本京都的房产,长期旅居各地。”
“知情人透露,谷先生近日返回香港定居,拒绝了从各地赶来的媒体采访……对于他在前妻逝世后露面是否是为了获得了前妻生前的遗产与巨额知识产权收入,外界一直有所争议。”
陈之夏回卧室找充电器,才留心到床头放着她的保温杯。
她以为是程树洋提前给自己留好的蜂蜜水或是什么,打开了却是空空如也。
昨晚喝过了?
她实在没印象,一想就头疼。
本就在提示电量过低的手机上方突然弹出一条工作邮件,带着@FEVA.org的后缀。
两家公司因为合作关系,一系列工作账号产生关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都有点儿心如鼓擂。
每年生日的那天,永不迟到的某个邮箱地址都会徒留许久的余悸给她。
不过,她已经拉黑那个邮箱了。
邮件里,文件包附了个小程序,她点开没一会儿直接跳转到微信。
……这什么?
怎么也不可能是病毒,陈之夏等Loading加载结束,才发现自己居然无意识开启了摄像头权限。她心头一紧,赶忙要关掉。
眼前的画面又是陡然一暗。
接着,她家在手机屏幕里的模样,完全变了。
木质地板变成了古老破旧、杂草丛生的石砖,四周墙壁上画满了栩栩如生的图腾,天花板变成如墨浸染的幕布,坠着星星;桌子是某个古墓的石门搭成的,椅子是树墩做的,吊灯里装满了萤火虫……来到了卫生间,马桶都变成了南瓜灯笼的形状,露水从高处滴落下来。
应是连接了某个数据库,随着她镜头的旋转,手机的图像一点点地根据现实场景生成了AI画面。
【现在有请Cecilia小姐,开启你的“寻找藏宝图”之旅!】
——她化妆台上“蜡烛”还会说话!
机器语音的腔调稚气又古怪,她心下一笑,忍不住就扬起了嘴角。
……藏宝图?到底是什么东西。
脚步跟随指引挪动,路线居然通往她家的厨房,四周的墙壁变成了树木灰褐色的纹理,似都能嗅到草木与雨水的香气。
走到客厅拐角,她在屏幕里的“主角视角”忽然往下一跌——
接着,画面飞速在她身体两侧后退,她如同在树干般的通道里穿梭,像是乘了滑滑梯。
树屋……
没错,《迷宫》的故事就是从树屋开始的,只不过,主人公不是Cecilia。
继续往前,厨房的一切也变了,餐桌上盛着香喷喷早餐的碗碟,分别变成了露水,花朵做成的点心,还有树叶。
桌上放着一本写满奇怪梵文的《宇宙料理食谱》,是主人公平日里最喜欢的读物。
她更确定了,这里就是“迷宫”的起点。
【下面,有请Cecilia小姐打开橱柜。】
“小蜡烛”机械可爱的声音从“卧室”方向传来。
小家伙没像她想象中蹦蹦跳跳地跟着自己,这个“游戏程序”应该是被赶制出来的。然而眼下一切都不会让人感到简陋,甚至处处惊喜。
家里没有打在墙上的橱柜,稍微把镜头对准墙壁挂满杯子的架子就出现了。像是魔法。
【挑一只你喜欢的杯子。】
她于是随便挑了一个杯子。
【不是这只!】小蜡烛立刻否认。
还有……
解谜环节吗?
陈之夏耐心地又挑了一只,想不通这跟藏宝图有什么关系。
她有段时间很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杯子,经常成双成对的买,看到即使形状和图案不同但是色调正好和谐能凑成一对的,就会买回来。
【也不是!】
小蜡烛继续否认。
陈之夏又挑。
【——不是!】
……这程序像是宕机了。
“我用玻璃杯总行吧,”陈之夏无奈地笑了笑,挑了一只看起来不带任何“属性”的,那蜡烛却又不说话了。
等等。
她为什么要跟蜡烛说话?
这东西设定了可以跟“玩家”自由对话的程序了吗?
画面不动了,没了任何提示,手机电量也告急,应该是到这里结束了吧……
陈之夏恢复理智,正要退出,突然又传来那道机械古怪的稚嫩声音。
【下面——请打开冰箱!】
“……”
吓她一跳。
冰箱居然变成保险柜,什么都塞了进来,小熊□□同款蜂蜜罐子,特意标注着“Dont't Drink!”的冰牛奶,整齐摆在储物盒里的水果、蔬菜,好像真的成了个偌大的冰箱。
……可是这不就是她家的冰箱吗。
当然也有连接数据库出现错误的情况,比如两罐易拉罐装的椰子汁,变成了两个闪着光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上古卷轴还是魔法药水似的。
蜡烛又开始叫嚷,倒真像个小孩子的口气:
【——发光的东西!拿出来!】
任务物品么?
陈之夏犹豫一下,把易拉罐拿出来。
【蜂蜜蜂蜜!】小家伙很急切似的。
陈之夏照做。
下面小孩子就像是在练习英语口语,开始中英文夹杂着发号施令:【搅拌搅拌!】
她听得好笑,像是所有的坏心情都一扫而空了,打开“魔法”易拉罐,加入一勺蜂蜜,在玻璃杯中搅拌均匀。
【加热加热!】
她把杯子放入微波炉“叮”了两分钟。
什么意思?不是藏宝图吗?
不过,这蜡烛颐指气使的口吻,但是真挺像那天江嘲车上的小孩……
陈之夏拿出了温烫的玻璃杯,小蜡烛便如同被设定好时间一样:
【喝掉喝掉!】
陈之夏下意识怕烫到,用唇搭在杯边试了试,没想到刚好适口。
【来喽来喽!】
等她一饮而尽,酸溜溜的胃都温暖舒适了不少,浑身舒畅,冲走了血液中宿醉过后的疲倦,画面突然又开始闪动。
刚才看到的“上古卷轴”在她眼前展开,一个大大的“WIN”跳在了她的脸上。
“……蜂蜜和椰子水中的物质相结合,可以更好的给身体提供所需营养物质,很适合酒后快速恢复体能噢!”
她终于听出来了——
这是先录好了小孩儿的人声,然后用AI盖掉了一层播放出来的。
屏幕黑了,游戏自动退出。
这就没了?有点儿“无聊”,也挺有意思,可能FEVA做了个《迷宫》测试版的什么小彩蛋吧,正好顺手转发给了她?
她心下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是不是还有一种别的可能——
本就电量过低的手机响了,一接起,戴思佳在对面都急疯了:“你终于接电话了,昨天晚上江嘲到底给你拐到哪儿去了!”
……谁?
陈之夏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
“酒醒了没?你昨晚怎么喝成那样了,吓死我了,昨天我们厂牌老板坐镇我也不敢走,多亏是江嘲给你送回去了,”
戴思佳也知道这是下*七*七*整*理下策,诚挚对她道歉,“下次不会了,我保证!不过你怎么那么容易醉啊还一直说胡话——”
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关机了。
“……”
陈之夏如同陷入长长久久的宕机之中,整个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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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晓是怎么了……怎么大半夜的跑这儿来了, 是受伤了么?大夫和护士说她都做包扎了。”清早,林婉一见到程树洋就是急匆匆的。
程树洋把轮椅推到走廊尽头的阳光明媚处,半蹲下来, 整理好老人膝上盖着的挡风衣物,“不是她,是我们的一个朋友。”
下意识要说“同学”, 他顿了顿, 还是换掉了这个稍显生疏的措辞。
“……什么朋友?大晚上的,正经医院都不敢去啊,”林婉脸色冷下来, “是托了你带她来这儿的么, 也不正经就医,别是惹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吧。”
“——妈。”
程树洋拧眉,不悦地打断。
林婉就是这个脾气,满腹牢骚必须要发泄出来才行:“你也别怪妈这么说,从小我就告诉你该交点儿正儿八经的朋友,你倒好,初中不好好搞学习非要游泳结果高中没考上重点班,是那个13班吧?我记得清楚得很!
“后来游泳搞了没几年就提前退役了,又给我离经叛道去弄什么自媒体!那可是青春饭——你过几年吃不上了怎么办,啊?
“……挑个结婚对象也草率的很, 择偶择偶,那种父母双全家庭美满出来的女孩子, 至于订婚的时候亲生母亲都不来表态一下的吗?”
说来说去, 左右还是对陈之夏有意见。
程树洋从昨夜烦闷到现在, 忍了忍,还是不想争执:“之夏有她的理由, 这是别人家的事,我们尊重就好了,非要这么说么。”
“——你啊,每次说她点儿什么你第一个跳出来维护她,”林婉横他一眼,“我看她对你们的事儿也没多上心,上次要去看婚礼场地就请了她好久没请来,你又说她想换地方,不在北京办了。”
程树洋彻底面露烦躁。
“你也知道你说话树洋不爱听,”奶奶笑呵呵地拍一拍他的手,对林婉道,“实在要说,树洋小的时候,你和他爸爸就常在他的身边么?我们家能算什么‘家庭健全’。”
林婉争辩:“那还不是我们工作忙。”
奶奶也有了脾气:“每次都这么说,以前你们啊,就知道绕着这北京连轴地转,好久才能回港城看看树洋和我,树样开家长会总是我和他舅舅去,班主任老师还私下问过我们是不是单亲家庭。”
林婉面有窘色,“……”
奶奶又用慈爱的眼神安抚程树洋:“之夏这孩子好,我很喜欢,前几天她下班路过了我这儿,还顺便给我带了份小礼物。”
程树洋完全不知道这回事,“礼物?”
“喏,我床头那个加湿器就是她买的,我在港城生活惯了,今年搬到北京干燥得完全不适应,我这个病你也知道,肺不好嘛。”
奶奶对她赞许极了,仿佛历历在目:“她说还有个什么净化装置,国外进口的,叮咛护士平时我不在房间的时候开着就好啦……她说上次她和你来看到护士给我拿了鼻炎药,这才想到买给我的。”
“……”
林婉这下彻底哑口无言了。
“——要我说,你当妈的,不要总是来那一套!树洋和之夏结婚谁都看好,我就最看好了,我顶喜欢之夏这孩子!”
奶奶最终略带脾气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树洋,推我回去休息吧,你尽快去看看你朋友,我听护士们说好像真伤得挺严重的……听说还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是家暴么。”
……
程树洋很早来过一趟邱安安这里。
辗转反侧睡不着,熬到天一亮,见窗外雪停,他就出发了。
那时她还昏睡,浑身有皮肤裸露的地方几乎都遍布着伤痕,实在触目惊心。
这会儿他轻轻推了门进去,她已经醒了。
“嗨。”邱安安笑吟吟和他打招呼。
程树洋走过来,几番措辞,也对她微微笑了下,“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没事啊,我好好儿的,”邱安安扯了扯青紫的嘴角,“你和医生问一样的话。”
“……这样吗,”程树洋抿唇一笑,恐怕让她想起昨夜的情景,“不好意思。”
邱安安依着他手臂的力道从床上坐起,“你以前就总是这样的,有什么没什么,就突然来一句‘不好意思’什么的,生怕别人觉得你是个坏人。”
程树洋怔了一下,突然想到,陈之夏也经常对自己说“谢谢”。明明他们是未婚夫妻了,每每如此,还是会让他感到生疏。
——那么她呢。
她今天清醒了,会想起昨夜可能与谁“亲密”地发生过什么吗?
一发现有人为她换了睡衣,他就像个多疑病患者翻遍家里所有的角落,仔细检查还有没有另一个男人留下的,属于侵略者的,但凡一丝丝暧昧的蛛丝马迹。
最终找到了证据——是她的毛衣湿透了。
可是,为什么会湿透呢。
他不该对她这么没信心,明明奶奶也说过了,她是极为认真地对待他们的关系的,身边几乎所有人都看好他们。
然而一晚上过去,这些念头在他心中争分夺秒地膨胀起来,越想克制,越无法克制。
邱安安见他不接话,主动道歉,“……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吧。”
毕竟他们这么久没见,她这个“近乎”也套得太失败了点。
程树洋坐在她床边,摇头,疲惫地笑笑:“没有,我在思考你的话。”
“呃?”
“可能因为,我妈从小到大总会下意识否定我,我对自己好像也太多的信心吧,”程树洋半开玩笑,“对了,林晓说你昨晚头痛,现在还疼吗。”
邱安安自顾自地追问:“你对自己很没信心?——怎么会!我之前经常关注你的户外直播,人气一骑绝尘诶,我那阵子也刚入行,为了吸引流量还跟我观众炫耀说你是我初中同学……”
程树洋颇为惊讶: “是吗?”
“而且你游泳也很厉害啊,我以前从来没注意过,你居然这么厉害。”邱安安崇拜地看着他。
程树洋听了,兀自地笑着,还算云淡风轻:“那是因为以前,你眼里都是江嘲吧?”
“……好像,真的是诶,”
邱安安故作轻松也是怕他联想自己昨夜的狼狈,继续漫无边际地开玩笑:“不过,我真的有想过,以前你还算低调,这些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喜欢‘崭露头角’?是不是还像之前上学那会儿一样,跟江嘲较劲较习惯了。”
实话说,程树洋很少听到过谁对自己这么尖锐且不留情面,而且一针见血,他与陈之夏似乎都很少深入到这样的层面。
旁人眼里的陈之夏,不是纯粹热烈的夏天。
她是阳光温冷的冬。
她就像是所有人眼里、心目中那般的温顺,乖巧,善解人意,有若浸在清冷雾气之中的一片薄瓷,触感温煦适宜。
骨子里却有着一丝丝透骨的疏离。
程树洋的心情糟到了极点,这一刻,反而从邱安安的话中受到了抚慰,哑然笑着,“看来真是我们认识太早了。”
邱安安惊讶又得意:“我说对了?”
若说他大学那年,决心重拾游泳是受到了陈之夏的鼓舞,那么之后四处征战在各大比赛拿奖,乘着风口去做了骑行,大搞一些环行路线、挑战严冬穿越塔里木盆地的噱头。
好像都是在弥补自己年少岁月里,那些被掩盖的,总不被人看到锋芒与光彩——更不用说他在着手做这些事情时,江嘲已经在声名大噪了。
怎么也没说错,他的确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
“——所以你追了陈之夏那么久,不会也有江嘲和我当年的原因吧,不会是不甘心吧?”邱安安过去就经常在高中同学口中听过有关于他们的事,甚至所有人知晓他们恋爱、结婚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么认为的。
程树洋正要开口,护士突然敲了门进来,要为她换药。
“……”邱安安还以为是谁,心下恐惧,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说笑氛围最终还是被不约而同的沉默取缔。
直到房间里再次剩下他们二人,邱安安顾不上追究方才那个问题的答案,问他:“……你没有告诉别人,我在这里吧。”
说是别人,其实怕的也只有宋辞一人,她回想起昨夜情形还是浑身发抖。
程树洋安抚她:“这里住的基本都是重病康复后需要疗养的患者,楼上还有特殊病房,一般人没那么容易进门禁,你安心养伤,不用害怕。”
“……不行的,”邱安安脸上又是惊惧遍布,眼泪打转,“宋辞不一样的……他应该很快会打听到这里。”
可她也没别的法子了,还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恳求道,“不管怎么样,除了林晓和你,绝对不能有别人知道我在这里……护士那会儿问我名字,我也说我叫林晓,总之,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是我。”
程树洋于心不忍,到底没松开她,严肃地向她保证:“放心,不会的,你好好养伤,等好点了再做打算。”
/
车子在高架桥上飞驰。
“……纪存安呢?纪存安你也想不起来了?他昨晚来跟你搭讪,我都没想到你们居然认识,”戴思佳要乐疯了,“你给他当成别人了,对着他说了好一通有的没的。”
陈之夏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抱着手臂靠在副驾浅眠,强忍头痛:“你直接说我把他认成江嘲了不就好。”
戴思佳更乐了:“唷,你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吗?那你还记得你跟‘江嘲’都说了点儿什么吗。”
“……”陈之夏自动忽略了她的追问,有点儿语无伦次,“难道不是你说昨晚是他送我回去吗,骗我?”
“谁骗你!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呢!”
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陈之夏甚至有意无意,顾左言他,旁敲侧击地向张沫求证,张沫也是同样的说辞。刚出门之前还接了个物业的投诉,说她昨晚跟一个男人醉酒后跑到17楼去扰民。
……但她什么印象都没有,只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里的确都是江嘲。
江嘲。
江嘲。
江嘲。
这个名字又在无所不用其极地入侵她的生活。
她宁愿是做梦。
程树洋一早去了疗养院,他提前为她煲了山药玉米粥,现在她的胃里暖融融的。
不确定昨晚回去时他是否也在,她脑子里能想起来的全是细碎的与“江嘲”这个名字,这个人有关的片段,她想尽可能地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不知该如何问起。
打开微信,一条好友申请弹出来。
她的心跳无法控制地失重,已经下意识地以为是谁了。
是纪存安。
【[可怜][可怜] 姐姐,可以把我加回来吗。】
“……”
随着年岁渐长,陈之夏早不会幼稚地一分手就把谁拉黑彻底老死不相往来了,当初删掉纪存安……说起来是因为,她为自己对谁的念念不忘而感到了难堪至极。
所以,昨天晚上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
头又开始痛了。
无意识地切到了邮箱,那个彩蛋般的小游戏显示数据库无法关联,漆黑的屏幕映出了她微怔的面容。
她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调整了番呼吸,再小憩了会儿,车子如流水般被赶下高架,远远瞧见了航站楼的指示牌。
FEVA今天早晨临时通知她出差,戴思佳怕她酒没醒彻底,也是出于担心和歉意,说什么都要送她这一趟。
陈之夏把额头抵在冰冷的窗,清醒许多,这才发现后面有辆黑色奔驰,从她们出小区好像就一直尾随在后。
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她有些在意。
戴思佳很不舍她:“你回来得年后了吧,昨天好不容易聚一聚,不是我有事儿就是你烂醉,你还能赶上我那庆功宴吗?”
“什么庆功宴。”
“——和我前夫打官司啊,马上开庭了,你真醉傻了嗷。”
“哪个前夫啊。”陈之夏笑着揶揄。
“二号啊二号,之前把我乐队家底儿都差点骗光了的那个!你故意问的是不是,”戴思佳突然感慨,“说起来,人和人的关系在最好的时候结束,说不定才是最不错的结果啊。”
“怎么这么说。”
“陈之夏,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久没听‘江嘲’这名字从你嘴里这么自然地说出来了?你这些年有主动和我提过他吗?”
“……”陈之夏的笑容渐淡。
“他那年有找过你,”戴思佳叹了口气,也不知在跟她强调什么,过去这样的话题就算是在她们之间也讳莫如深,“你跟你姨妈去海南的那段时间,他每天都来找你,S大和A谁不知道。”
“我也知道啊。”陈之夏毫无情绪地笑。
戴思佳回忆着:“反正那会儿我和高帆几个都没反应过来,你们分手太突然了……就没告诉他你去哪儿了,但是,他那段时间的确一直在等你。”
“不是都过去了。”陈之夏抗拒地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我没觉得过去,”戴思佳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对另一个人不公平,还是不吐不快,“你俩昨晚可真不像从对方心里过去了,再隔十年可能都过不去。”
难以想象,陈之夏这种好脾性的女孩子,当年竟会给一场恋爱那么轰轰烈烈地收了场,戴思佳现在想起都深感吃惊。
戴思佳也敢保证,从那之后陈之夏交往过的形形色色的男人,不会再有谁狠狠地挨过她那么凛冽的一巴掌。
毕竟人不会遇到同一种混蛋两次,除非真的倒霉至极。
也是真的倒霉至极——
戴思佳正费劲儿地帮陈之夏把那个巨重无比的行李箱取下来,身后一辆黑色奔驰便跟着她们车后方刹停。
两道矍铄车灯明亮,稳稳当当,目的直接。
冷雾漫无边际飘飖,一道落括高挑的身影裹挟着风雪骤然出现在眼前,陈之夏还是不由地怔了一怔。
江嘲近乎一夜无眠,见她终于安全到达,他毫无犹豫地下了车,径直朝她走了过去。
天色寂冷,云与雾连绵成一片纷纷扬扬的白。
男人一步步地靠近,九年之中,他的形容与轮廓从没有任何一刻,在她眼里这么清晰过。
他的五官都好似沾惹了这雪色,棱角分明,凌厉深邃之薄唇总那么漫不经心地上扬着,带着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矜傲,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眸只盛满她一人。
偶尔偶尔,他也会对她流露出这般认真的神情。
与过去,昨夜,所有无数个冗长梦境的一切,完全地重合了。
没有人在骗她。
或许,昨夜也只能是他。
江嘲站定在她面前,他垂眸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抬手。
她柔软的发丝缭绕过他指尖,如同昨夜幻梦,稍纵即逝。
不知是否因了残留的酒精作用,陈之夏竟都忘了闪躲。
她的眼睫轻轻地颤,有微凉的触感如同蝶翅震动的风,轻轻拂过了她眼角。
他便是松了口气一般,轻笑:“不哭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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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坠落在她与他之间, 他的笑容,也像是被这般温柔地洇开了。
她怔怔地迎视上他,忘了眨眼。
于是看到自己好似要跟着“扑哧扑哧”地掉入他幽深的眸底, 她的呼吸轻轻地窒了窒,终于下意识地别开了脸。
江嘲静静地看着她,小半秒, 才收回了手。
戴思佳左右瞧了圈儿他俩, 眼下这情形怎么也只能轮到她来开口了:“……你们,不会是要一起出差吧。”
陈之夏没等戴思佳说完,冷着脸, 倏地拉起行李箱, 像是怕来自昨夜的什么尴尬地追上自己,转身就走。
箱子的滚轮“咣当——”狼狈地卡到了台阶,她也全然不顾。
车来车往之间,只是须臾,她的身影便被涌动的人潮淹没了。
江嘲望着她,久久没有回神。
在车上跟陈之夏怎么说是一回事,现在对他当然是另一回事了,戴思佳赶忙正色些许:“她是真的喝断片儿了,早晨我说是你送她回去的,她完全不记得了。”
江嘲这才收回视线, 冷淡地掀了下眼皮,毫无情绪似的。
戴思佳说白了也没怎么和他打过交道, 还是略带底气地吱唔了句:“不如就这样吧……不如, 你也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好死不死今天还要一起出差, 给谁不尴尬啊。她腹诽着。
其实戴思佳也很好奇他们昨晚到底是副什么情形,陈之夏是真不记得了, 还是尴尬得难以面对,她想说的也是,不如你们就这么算了,现下这情形肯定是绝无可能了。
昨晚他们那样儿真有点要死要活的,不如保持善良,互相放过。
“她今早怎么样。”江嘲淡淡地问,破为在意。
“……啊,”戴思佳呛声,“哦,好多了。”
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会儿,还是向她确认一遍:“没再哭?”
“应该没有吧……”
“那就好,”他还是不够放心,无奈地微微一笑,“怕她还生我的气。”
戴思佳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目的地是香港,陈之夏接到通知的那一刻就有了预感,这次或许是与他同行。
前期他们商榷过有关于《迷宫》的一些合作事宜,落地点多是在境外。她当然也听过闲言碎语,传闻他接手FEVA这么久,还是把自己原先从海外带回来的团队,与FEVA的老牌团队分得明明白白。
业内时常津津乐道,FEVA内部矛盾很深,有若楚河汉界,前段时间对于《Cecilia》出不出完结篇,表面对此屡屡拉锯,实则都是私利纷争,暗潮汹涌。
现在整个C3——过去就是FEVA最王牌的制作组,完全归属给了《迷宫》,据说最上头的总制作也是FEVA很老牌的制作人,现在身居高管之位,陈之夏还未打过交道。
这些说到底与她毫无关系,她也并不关心,她只希望无论以何种方式,项目本身能够顺利推进就好。
队伍人不多,陈之夏却是有点毫无耐心了,她不断地开始在心底期盼,后面的位置可以被源源不断占走。
不多时,还是察觉到了谁的脚步,慢条斯理地在她身后落定。
“——跑那么快,”男人的嗓音沉冷,漫不经心地,透着微微的倦意,“真怕我吃了你?”
陈之夏正要向前走开一步,他突然伸出了手,及时地抓住她行李箱扶手。“哐当”一声响,她的心都跟着往下坠了坠。
刚才她走得匆忙又狼狈,没顾上半个轮子都磕坏了——真像是怕他吃了她。
他手背到小臂的那片黑白纹身张扬又热烈,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肌理紧致结实。
向她靠近过来的一刹,他的气息也沉沉,携着那一丝清冷的木质香气,整个人都有一种不容抗拒的气势。
陈之夏的后背禁不住地绷了一绷,她没回头看他,语调还是又平又冷:“别人懒得理你,你不会都看不出来?”
“是吗,”江嘲便是笑了,“你昨晚要是这样就好了。”
……她就知道!
陈之夏还是忿忿地转过头,第一次正式地直视了他,她清俏的面容上愠恼满满,到底是什么情绪也藏不住。
江嘲半垂着眸,笑意浓了,神情也难掩故意。
“知道我要这么说,就不要一见我拔腿就跑,”他稍微欠身下来,靠了靠她的耳边,生怕被人听到什么事实似的,“我还以为是你心虚。”
“……我心虚什么。”她的耳根子难免生了热,一时都有些结舌。
他倒像是灼灼地想从她脸上寻个答案出来,微微地扬了下眉,“你说你心虚什么?反正死不认账了的人又不是我。”
“不是……江嘲,”她被他盯得心慌,听他这么说还是气笑了,“有什么是值得我心虚,或者值得我记住的吗?”
到底是彻底清醒了,她其实能想起一些零零碎碎,可是每当要捕捉其中的某些细节,又不敢再往下深想。
前头恰恰空了,她赶紧一步跟上去:“而且,我怎么有点儿不信是你送我回来……的。”
没等她说完,甚至也没等她把自己的箱子夺走,江嘲随意搭在扶手的手腕儿便是一紧,不费吹灰之力地又给她抢了回去。
她仓皇地朝他的方向趔趄了步,差点儿一头栽入他怀里。再次与他面对了面。
比刚刚还要接近,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失了拍。
“……”
“——陈之夏,”江嘲想到自己昨夜对她那一番独白,虽然有心理准备她什么都想不起来,还是失了笑,“你恶人先告状是吗。”
陈之夏看着他,红唇微微地一抿,神情无辜:“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了。”
“……”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放弃跟他抢那行李箱了,陈之夏平复一下自己,与他一五一十起来:“昨晚不就是我看演出的时候,不小心喝醉了……然后就正好碰见你了吗。”
“你这不是记得挺清楚吗,”江嘲轻笑一声,很坚持,“其他的一点想不起来?”
她没理会他的话:“——但是,你看到我就不能当做不认识?”
“……”他沉默一下,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你觉得我做得到?”
“而且我也没有……吐你车上吧,”她咬了下唇,那样的话实在太难看了,“看起来你也不缺车开的,每次开得也都不一样,如果是这样,你说多少我赔给你就是了。”
江嘲正要开口,又立刻被她堵了回去:“——我支付宝转账给你就可以,我们不用加微信!”
“……”
想到今早的物业举报,陈之夏也不是很确定了:“……你送我回去了,我也没撒酒疯啊。”
江嘲无奈地扬起了嘴角,“喂,你都醉了,怎么清楚自己有多疯。”
“——不可能!”她矢口否认,“我酒品很好的,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值机柜台在前方催促他们,江嘲于是轻轻地拍了拍她后腰,也不争辩了,低着嗓音就只是笑,“行,跟上了。”
陈之夏被他拥着向前一步,思绪被他的这嗓音缠绕,有些无法回神。
突然想起,昨夜似是也有这么一道声音,徘徊在她的耳畔,温柔又长久。
真的是他吗?
她还是自有一套逻辑:“你送我回去肯定就走了啊,是吧?不然你留下和我干什么呢,反正我醒来是在我自己卧室……我们什么都没。”
在卧室,难道不是更暧昧……成年了步入职场以后,陈之夏鲜少有这样与谁理论起来这么不缜密的措辞。
说来丢人,她几乎没有喝到断片儿过,这是她人生二十七年以来唯一一次。
早晨发现自己被人换过睡衣,又听说是他送他回来,她还神经质地去检查了遍家里的避.孕.套什么的有没有少。她自诩酒品优良,也无法保证醉酒之后会有多疯狂。
但是他这种人——
江嘲的目光微沉在她脸上,好像知道她正在暗自琢磨什么,便是噙了些许饶有兴味的笑。单是趁着他的这张脸,也很难否认有多么迷人。
陈之夏心又慌又乱,勉强弯了弯嘴角,从容地下了结论:“……我又没疯。”
二人的身份证依次交到了柜台,仿佛一瞬间,就回到了高三那年去北京比赛,属于他与她生日的那个雪夜。
现在的她与那天竟然一样紧张。
两张登机牌一前一后地递到面前,她正出神,他已是伸出手臂越过了她,一齐为他们拿起。
江嘲看到她身份证上的照片。
还是十七岁时笑容拘谨清甜,眼中暗藏固执与敏感的少女,皮肤白皙,轮廓纤细单薄,穿蓝白色校服,留着齐肩的短头发。
他过去的确喜欢这样短齐肩发的女孩儿,后来就只能想起她。
陈之夏从他的手里接过登机牌和证件,余光不经意地打量了下他的。
他应是前几年补拍过了新照片,完全是成年男人的稳重形象了。可无论他直视镜头的眉眼、神情,依然透出一丝属于少年的矜傲与凌厉。与她印象中别无二致。
单是看一眼就很难忘记的人。
“看什么。”江嘲挑了挑眉。
陈之夏飘忽开视线:“……没。”
“知道我总换车,你也算是挺在意我的,”他淡淡笑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这几年没偷偷关注点儿我别的什么?”
“……江嘲。”
她无奈地阂眸,这个人也太臭屁了。
还跟过去一样。
陈之夏也是刚那一眼才注意到,他和她今天飞的不是同一个地方。她飞香港,他去澳门。起飞时间差不太多,怪不得撞到一起出发。
江嘲更感好笑,“昨天晚上你就对着我这么一直‘江嘲’、‘江嘲’的,我名字是有那么好听吗,嗯?这么让你上瘾。”
陈之夏都不敢细想了,她也不想兜圈子了,直截了当问:“我什么情况下……这么叫你的。”
江嘲把他们的行李依次放上传送带,他双手抄在口袋,向她微微弯了腰,倦懒地笑:“从你上车一直拉着我的手就开始了。”
“……谁拉着你的手了?!”陈之夏睁大眼睛,都要忍不住尖叫了。
提起接下来的事儿就有点气了,江嘲冷笑着:“这就算了,你家住15楼,你给我指了17,站在别人家门口让我猜密码。”
“……”
“陈之夏,我就是个破搞游戏的,不是专业给人家撬锁的。”
啊?!啊啊?
怪不得物业说——
“哦,不过,”他还有点儿得意,“你家密码正好是我生日。”
“——怎么能是你生日!”
他看了她一眼,便是有点儿故意,“你生日不是我生日?”
……我们明明差了整整一年好不好!
陈之夏都要被他这一番强词夺理气到不会说话了,可他说的又有那么些乱七八糟的道理。
“然后呢,没了吧,”她不想再听到其他下文了,“你送我到家就走了,然后我就睡着了,对不对。”
“你想什么呢,当然还有。”
“……?”
正想说她不会吐了吧,他只是像过去那般,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适时地提醒她该走了:“明天再说。”
明天?
凭意识依着他走时,感受他呼吸灼热的警告拂过她耳后,“你亲了我这个账,我是一定要跟你算的。”
89
89/
透过舷窗, 隔壁的飞机先一步进入滑行轨道。
在空乘小姐清甜嗓音的提醒下,陈之夏收回自己的心不在焉,全身心放松, 等待出发。
头顶的空调风暖融融的,唇上似有痒意飘荡,她再次回头, 早已空荡荡的窗外, 只剩细雪飞扬。
切入飞行模式之前,收到一封邮件。
来自早晨的地址。
犹豫一下,陈之夏点了进去, 还是一个迷你小程序模样的设定, 自动关联到了她的微信,进行跳转。
这次蹦出来的,居然是高三那年在他家一起打电玩她使用的过游戏角色,像素小人头顶挂着大大的双马尾,灵动气息扑面而来——当然也是《丛林》里魔法少女Cecilia的原始形象,只不过,那时它还没有这么正式的名字。
稍一滑动手指,小人就会跟着她的指尖儿蹦蹦跳跳,尝试前后左右地翻转,便有一个小气泡随之出现它头顶。
【陈之夏开心了就把它正过来, 不开心了就把它翻过去。】
“……”
她是便有些失笑,轻轻一滑, 小家伙果然生气地背对过了她。
方才的兴高采烈无影无踪, “它”看起来非常不高兴, 叉腰跺起了脚。
可大半分钟过去,它只是在原地这么空落落地兀自生气, 难过,伤心,重复着机械般的动作,像是卡住了。
屏幕跳出一个提示Error的窗口。
【确认添加*&^#$&为微信好友?】
中间的代号或名字什么的成了乱码。
她注意到游戏右上角。
2013/12/31 - 13:22:58
时间还停留在十年前的今日。
这应该是他十年前随手为*七*七*整*理之的小设计,游戏界面很有年代感,画面和操作框也比现在的常规屏幕尺寸小一大圈。
过去他们聚少离多,他有自己的坚持,所以当年的她也只能任由自己的患得患失和对他的浓烈占有欲,日夜野蛮疯长。
原以为他这样自我到极致的人,就算是有所觉察,或许也会默不作声地装作视而不见。况且,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这个程序当初的设定,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把她的心情传达给他吗?过去这么久,他也很久不在她的好友列表了,即便自动关联到了他微信,也都变成了一堆乱码。
她的心也变得很乱。
陈之夏垂着眼,左右也没再理会下方“确定”和“取消”两个按钮,还是在催促下关闭了手机。程树洋发来几个婚礼选址,她还没来得及看。
飞机上WIFI信号迟缓,那封邮件从发出到“已读”不过短短几秒。
江嘲随手处理了几条工作消息,把有的没的全部勾选一键已读,好半天了,也没有新的邮件提醒,或是什么的申请弹出提示给他。
他于是按了按眉心,沉沉地靠入了椅背,关闭手机浅眠,像是昨晚那般在心底嘲笑自己。
……
落地香港,唐子言来接陈之夏。
江嘲不放心,让唐子言提前一日到达,安排妥当好了一切,带陈之夏去见了几位他们的旧日伙伴。
几人相谈甚欢,直至天色渐晚,找了处临海餐厅再次落座。
一年到头最后一天,新旧气息碰撞的港岸城市里,处处已是浓郁的新年气氛,俯瞰到夜景绝佳的维多利亚港,四面灯火璀璨。
聊了很多,不知不觉,陈之夏都忘了自己还饿着肚子。
蓄着络腮胡的英国男人Ronaldo招呼服务生点菜,聊多了工作到底厌烦,便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对她打趣起来:“Cecilia小姐才是江这么多年来真正在意过的女朋友,当初《Cecilia》的结局篇突然被砍,我们都很措手不及。”
唐子言生怕这话题触雷,想让Ronaldo打住,笑道:“Ronaldo,你也是八卦听多了吧。”
Ronaldo意味深长地笑说:“唐,除了你,我和江的关系也很不错的,我看他那几年的状态就知道八卦到底是不是真的!”
陈之夏作为从业者,多少也对《Cecilia》这个一直以来都扑朔迷离、说法众多的谜题有所兴趣。
很久没和谁聊这么尽兴了,她今夜克制自己只浅饮了半杯度数不高的果酒,撑起下巴,漫不经心地笑着:“不是说,是做不下去了么。”
Ronaldo回忆着:“也不算是,《丛林》也赚了很多钱,只不过我们从OSS解约,江嘲就只带走了属于我们自己的那部分,分到每个人头上其实也没剩下多少……就算不让OSS来运营,趁热度让《Cecilia》上线盈利平台,那段时间我们也不会那么捉襟见肘。”
“——其实就是做不下去了,”唐子言淡淡笑着纠正,“是他没灵感了。”
“没灵感了?”陈之夏愣了一下。
Ronaldo的视线又飘到她脸上:“跟谁分手了就失去了灵感和创造力,很难想象这样的事情,当年竟然能在江的身上发生——他很不像这种人吧。”
的确不像。
陈之夏沉默着,在心里悄悄说。
“……而且,《Cecilia》主打‘重启人生’,”Ronaldo小酌一口,开着玩笑,“你们都分手了,感情不能从头再来了,所以要怎么‘重启’呢。”
旋律悠扬的钢琴曲,安静地流淌在人声细微的餐厅之中,连同从海面吹拂而来的轻柔夜风,都怕冲淡这一刻从她心头泛起的情绪。
陈之夏正色:“可是你们做独立游戏的,应该需要很多钱吧。”
“是啊,需要不少钱。”
“……江嘲,嗯,你们离开OSS,《Cecilia》也一直是非盈利状态,后续无论是市场研判,营销计划重组,成立新的制作团队再到《丛林》的再开发,单单想凭借哪一天突然的‘灵感爆发’在市场大赚一笔是最不现实的,”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调整呼吸,想问的好像不仅仅是这些,“这些运转资金……从哪里来?”
好奇心突然膨胀到了极点,生怕旁人联想到什么,她在尽可能地转移、细化这个话题了——
今早在机场,他问她会不会也有关注过他这些年的点滴——很难否认,她的确有意无意地关注过。她也入了这个行业,无论到哪个角落,都很难跳开围绕着他的形形色色与话题。
说了这么多,她的身子不自禁地前倾。
香港的夜风并不凛冽,无风无雨,今夜她穿了件露出后背的裙子,一片白皙蔓至腰窝儿去,一把纤腰盈盈。
她过于专注,连座位后方的动静都没察觉。
唐子言先注意到了那一道笔挺身影,惊讶了下,正要打招呼。
江嘲的步子却是停在她身后不远,用食指挨了挨唇,微笑。
Ronaldo多少有点儿伤感:“一开始是很难过,实话说,那段时间的路远没有《丛林》的一夜爆火容易,你肯定听到过,别人都说是江背叛了OSS,那段时间没有游戏厂牌愿意和我们合作,FEVA也是全垄断状态。”
“那是为什么要……离开OSS?”她问。
“其实你也能想到答案,就是OSS想拿原本定位非盈利的《Cecilia》赚钱,江不肯而已,我想这个游戏,或许本来就是他想送给你的礼物,虽然最开始他是想把版权挂靠到FEVA去的——当年谁不想去FEVA?”
“……”
“无论是《Cecilia》还是后来投入开发的游戏引擎CECILIA,他都是受到了Cecilia你的影响才去做的——他再有野心,也完全可以不用去做这些事,是你给了他灵感。”
陈之夏说不出话。
“……我们的困难很多,你能想象到所有在低谷中会经历的事我们都经历过,没钱做运营,付不起工作室房租,服务器破产,资方跑路,团队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是江也自有他的办法。”
Ranaldo对她笑着:“陈小姐,你问他那些年会不会因为‘钱’这种事犯难,不就是想知道,他那些年过的怎么样吗?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吧。”
……是吗。
陈之夏听得入了神,好半天,都没从这个问题中抽离出来。
忽然,又听到Ronaldo兴奋地同谁打了声招呼。
“江!”
她恍然回头,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个温柔的怀抱拥住了。
却也不是怀抱。
江嘲把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肩,遮住她后背那片赤.裸的白。
他用手臂顺势撑在了她身后,淡淡地向她垂眸:“你今晚要是感冒了,就只有我能照顾你了。别想再耍赖。”
陈之夏眨了眨眼,望入他那双深沉的眸子,有点儿讶异,“……你不是明天?”
“忙完就过来了,”他不动声色地捻了下她掠过他手背的发丝儿,“比较想见你。”
她还是目不转睛的。
只有她身旁有空位,江嘲最后对她笑了一笑,坐定下来。
恰恰一盘盘精致的菜肴依次端上了桌,碗碟轮转到她的面前。
“刺身放到对面吧。”她听见他说。
Ronaldo睁大了眼:“陈小姐不吃吗?”
“……啊。”
陈之夏这才想起那会儿只顾聊天,点菜的时候Ronaldo和唐子言好像与她再三确定点不点刺身。
她都忘了自己囫囵回答了什么。
江嘲微微地勾起了唇,替她作了答:“她就只能吃虾,别的过敏。”
“刺身不是也有虾么,”Ronaldo哭笑不得,怂恿她,“尝尝吗?这家的刺身很有名的,你只对虾不过敏的话,生虾肯定能吃的吧。”
陈之夏微笑着婉拒:“不用了,不好意思……等下我买单吧。”
Ronaldo急于把这家店的招牌菜介绍给他们:“江,那你呢?”
“我也不,”江嘲说,“我怕脸肿。”
“你也过敏啊?”
“是啊。”
——真的假的?
陈之夏怎么都想不起来,他以前也有对海鲜类过敏的这回事。倒是他,把她大过年的整张脸过敏的事儿记得这么清楚。
居然,又是新的一年了。
江嘲见她这般表情,就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他好整以暇地眯起了那双好看的眸子,便是看着她笑。
陈之夏的视线从他脸上晃开,不敢再去瞧他。
Ronaldo拿起筷子,表示了质疑:“江,你藏很深哦——”
“什么?”
“我还说为什么突然要介绍FEVA的项目给我,没想到是为了女孩子,认识你这么久,我可真没见过你对谁这样。”
“现在见到了?”江嘲淡淡地笑,“我就知道,你们一定很聊得来。”
陈之夏听得出来,他的心情难得不错。
她默默地动起了筷子,酒杯也被男人那只修长漂亮的手放到了远处。
“我今天又没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和他强调什么,眼神儿定定的。
江嘲微微地侧头过来,贴到她耳侧笑了一笑,气息吐热,“怕你强吻我。”
“……我真的?”陈之夏微微提了口气,还很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江嘲用筷子指了指上次被她咬破的那痕迹,颐指气使地示意。
“那不是……你自找的?”她这下是真的被他气笑了。
他也不争辩:“是啊,我乐意被你咬。”
她脸颊微微作痒,不理他了。
“跟别人打听我那么多,不如直接来问问我,”江嘲又漫不经心说,“在意我不让我本人知道,我会觉得很吃亏。”
陈之夏不客气回呛:“你想多了,知道你过得不好我才比较放心。”
一顿饭在恰当的氛围中结束,几人结伴到这家酒店的行政酒廊闲谈小饮。
陈之夏的话不算多,多数情况只静静地听,期间听到唐子言提及,江嘲本来在澳门还有其他的行程,应该是推掉了。
坐在她身旁的男人也缄默自如,如同置身事外。
那会儿在餐厅他就没怎么动筷子,她知道他对酒精也并不痴迷,面前的半杯龙舌兰空了,也没再叫waiter来续。
偶尔她也能用余光瞥到,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月光描摹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的眸光深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中途察觉到她的打量,他晃回来视线的一瞬间,她也同时转开脸。
最后,就只靠Ronaldo和唐子言在活跃气氛。
偶有听闻他两年前他选择来FEVA,似乎也是单纯地对那时FEVA手中的新项目感兴趣,顺水推舟地做了这件事,与梁姓父女并无绝对关系。听闻他的沉浮跌宕,起起落落。
她却有些没兴趣了。
只是,又想到那时Ronaldo的话。
除开这些,他的那些年,究竟过得怎么样呢。
又凭意识端起了酒杯,唇才搭在杯边,他忽然对她开了口:“新的一年有什么心愿吗。”
她怔怔地回过头。
此间一盏昏昧灯火,与窗外维多利亚港上空的星星点点在她身后蔚成一片。绣球花火红,芭蕉绿叶簇拥,香薰缭绕。
褪去了他的西装外套,还是那件后背微敞的连衣裙,她的蝴蝶骨轮廓嶙峋,一片雪白蔓到腰际,似隐似现。
裙子的肩带极细,她的头发随意地半挽起,衬得一截天鹅颈纤长又白皙,不堪一握。
是褪去青涩之后,乍现的成熟与优雅。
她很不一样了。
江嘲更加确定,那年在北海道遇见她,并非是他不切实际的梦。
她这么侧眸看着他时,眉眼透出了清冷的媚,仿佛盛着一湾莹莹的初雪,五官秀丽,那眼神儿却是坚定又易碎。
其实她那时在餐桌上就有些醉了,没从他的话中反应过来,笑吟吟地重复:“……什么心愿?”
江嘲懒懒地半靠在沙发上,他穿一件枪灰色衬衫,袖口挽至手臂,领口的纽扣松散开,锁骨附近肤色冷白。
衬着一张俊美深邃的脸,整个人透出一股消沉潦倒的气息。
她瞧着他,有些难以收回视线。
像是被她的这笑容晃晕了眼,他的黑眸轻轻一眯,也看着她许久,都没下文。
过了会儿,他才稍稍地坐直了身,靠近了她,胸腔里漫出笑意,“陈之夏,马上就是我们的十年了。”
“……”她稍一怔忪,手心就忽然空了。
酒杯被拿走了。
江嘲用修长的手指随意把玩着那高脚杯细长的颈,石榴色的液体一晃动,便倒映出了她带着微醺的脸。
与昨晚,过去,他梦里百转千回过的无数个瞬间一样,漂亮得不像话。
陈之夏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无意识地枕住了他搭在沙发上的手臂,她的笑容便也有点儿直勾勾的,不太有耐心:“你想说什么?”
——快十年了,我都没忘了你。
他昨晚的一番陈白,这一刻都像是徒劳。
江嘲的舌尖儿微微一涩,嘴角虽微微上扬着,却是有些说不出话。
“——今晚有跨年烟花诶,听说了吗,在维多利亚港!”
隔壁桌传来这么一声。
“这里就能看到的吧……好冷哦,有必要下去吗,人挤人的。”
“可是一定很热闹诶!”
“对呀对呀,下去看才有氛围吧,我搜到几个很不错的观看点!”
“新年烟花当然要好好许愿呀!”
……
“想去吗?”江嘲认真地问她。
“……”
陈之夏听到了隔壁的那喧哗,大脑还在思考,唇已然动了一下。
还没听清自己是答应了他还是拒绝,很快,她整个人再次便柔软温暖的怀抱包裹住了。他为她披好了她的大衣。
——她很确定,这情形昨夜在他与她之间出现过。
可快十年了,他们却没有一起看过一场完整的新年烟花。
“想去就陪你。”他说。
90
90/
近零点, 这座不夜城繁华依旧。
色彩诡谲的霓虹层层略过鳞次栉比、紧密排列的楼宇,城市的每一个缝隙都塞满了车水马龙,人如潮涌。
迎风步出了旋转门, 茶色玻璃背后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酒店门前人来人往,嘈杂阵阵,三三两两高中生模样的少年少女骑着单车, 飞速从眼前呼啸而过。
有个力道及时地落在了她的肩, 带着她,稳妥地向一旁退开。
夜色坠入远处潮声与人声交杂鼎沸的海堤,那一阵儿欢快肆意的笑声已高高飞向云端, 不见踪迹。
陈之夏下意识地抬起眼, 顺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与他干净的下颌线,不留神就望入了他深邃的眼底。
他的鼻梁高挺,怎么看五官也十分优越,目送那笑声飘远,更像是微微地皱了眉头,跟着跌进了回忆。
少女时代的她,似乎就是这么迷恋上他的。
江嘲散漫咬着烟,低低地看她一眼:“撞到了?”
“没。”陈之夏向前了步,不动声色地甩开他的臂弯。
“……我们就先回去休息了啊,太醉了, 实在凑不了今天晚上这热闹了,不好意思!bye-bye!”Ronaldo与唐子言分不清谁更醉一点, 他们拦下辆出租车钻进去, 先行告了别。
冷空气逐渐回笼, 陈之夏披着自个儿那件厚重的大衣,似乎才反应过来, 不是那时他披在她身后的西装外套。
以为他们四人会继续一行前往,眼见车子消失在道路尽头,她突然有点儿可耻地意识到,他问她想不想去的时候,她的心底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真是醉得不够清醒了。
想来昨夜如何狼狈,都有些情理之中。
夜风凉薄,此刻竟吹得人心头清净了不少,陈之夏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了一支女士薄荷细烟,左右还没寻到火机。
“咔哒——”一声轻响落在了她眼睫,一簇火苗晃过来。
她无可避免地愣了下,却也没抬眸去瞧他,只是一笑,迎上去稍挨了挨。
听到烟丝儿开始溺死一般地燃烧自己的声音。
薄薄一片火光映在她清冷的眉眼,秀气的脸庞上勾出忽明忽灭的媚态。
一缕烟气徐徐缠绕,是装不出的熟稔与自然。
江嘲沉沉地看着她,慢条斯理收回了手,忽然问:“你和程树洋平时一起抽烟吗。”
陈之夏犹豫小半秒,却是答得轻快,“会啊,经常。”
“怎么经常了?”江嘲敛眸。
她随手掸去了烟灰,半抬起清澈的眸,对他温柔地笑着:“你认为怎么经常就怎么经常。”
江嘲知道她敷衍,他便也对她笑了一笑,唇角上扬着看她一眼:“怪不得你说你们合拍得很。”
陈之夏到底听出了他这阴阳怪气,他说完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人潮密集处走去了。
她正踟蹰要不要与他同去,他没两步又停下来,双手抄在口袋微微向着她侧过了身,耐心等她。
她还是跟了上去。
她是想去看烟花的。
不知是否有他的影响,随年岁渐长,早就对生日愿望没了期盼,每年的最高仪式感似乎就剩下跨年夜。
无论在何地,只要有新年烟花,她基本都会去凑一凑热闹。
陈之夏察觉到他们的步调渐渐地一致,她刻意缓在他身后一些。
“江嘲,”她唤了他一声,语调拉得极长,“你吃醋的样子有多好笑,你自己知道吗?”
江嘲淡淡地瞥着她,眉梢微扬,“我一直以来不都挺可笑的么。”
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陈之夏愣了愣,轻笑:“什么叫一直以来?”
男人的脚步微顿,意味不明地看了她几秒:“你说呢。”
“难道不是我在问你吗?”陈之夏都不知该怎么接他这话了。
“没什么,”江嘲微微地一哂,像是自嘲,垂眸,“不说了。”
陈之夏还没反应过还,手腕儿上却落了个固执的力道,他像是怕她没等到他回答就跑了一样。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居然也忘记甩开:“为什么不说了?”
“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想了解我,”江嘲晃她了眼,轻笑,“不怕扫了你今晚的兴?”
陈之夏不说话了。
江嘲也缄默下去,从她的脸上看到了答案。
“好吧,”她笑着,“那还是别说了。”
四通八达的街道,堵得越发水泄不通,人声攒动,维持秩序的警灯闪烁交织,分不清眼前是来路或是去路。
巷口封了路,两人依着一块巨型广告牌抽烟。
广告牌上的标语是“The life has more than severals ten years”——“人生还有许多个十年”。
陈之夏今夜的心情也缭乱,她拿出第二支烟,习惯性地要找他借火。
她的手正是空空一晃,突然想起,刚才他们经过了管制区域,打火机被要求丢掉了。
江嘲好像知道了她在想什么,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稍微弯下了腰,向她靠近了过来。
他垂了垂薄白的眼皮,用自己唇上的那支烟的火光,挨上了她的。
陈之夏有些回不过神。
处处热闹极了,灯光璀璨,气球飘飞,叫卖声不断。
路遇到一个卖花的老人,绥化棉袄包裹住的篮筐中芬香扑鼻,一束暗红色的昼颜花被玫瑰、百合、鸢尾挤在了角落,像是方才跳跃在他们之间的那一簇零星的火光。格格不入。
“想要吗?”江嘲见她的目光滞滞的,低声地问。
老奶奶站在她面前,“小姑娘,买一束吧!今天刚采回来的呢。”注意到了她手上的戒指,还笑吟吟地祝福他们,“买一束牵牛花回去,感情牵牵绊绊,你们长长久久呀!”
陈之夏只是笑着婉拒了:“不了,谢谢您。”
老奶奶脸色一横,不是很高兴似的,又想开口对江嘲自卖自夸一番。
江嘲便是揽过了她,带着她向别处走去。
“我明明看到你很喜欢,”他笑着叹气,“以前你也很喜欢。”
她也扬起笑容,盈盈看他一眼:“我喜欢的不是牵牛花。”
——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顿了顿唇,还是刹住了话。
夜空像是翻涌着柔软的涟漪,一对小情侣说说笑笑地迎面过来。
其中的短齐肩发女孩儿牵了一只颇为帅气英俊的杜宾犬,正越过了江嘲这近189的身高,直盯着他的脸不住地瞧,还用粤语与身旁的男伴说了句什么。
陈之夏听懂了。
她不知自己心下是什么感觉,看到他也三步两回头地往那个漂亮女孩儿那儿望,忍不住开口:“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还因为谁留个什么发型就注意人家?”
江嘲狎昵地看她一眼,咬着没点的烟,把她那时的话回敬给了她:“你吃我醋的样子有多漂亮,你自己知道吗?”
“……谁吃你醋。”陈之夏无奈地扬起嘴角。
看清了,原来他是在不断顾盼着那只高高昂着脖子的帅狗,她这下又问:“你养的狗呢。”
江嘲挺惊讶,眯了下眼睛:“你知道我养狗?”
早几年,陈之夏也是某天无聊翻了翻社交媒体,顺着同学的朋友,还是朋友的同学什么的,无意刷到了他。
彼时他应是在加州,主页po出了张照片。
画面里的男人半蹲在地,正在给一只毛色健康油亮、姿态极为傲慢帅气的黑褐色杜宾犬洗澡。他没露脸。
不过那之后,那个账号就注销掉了。
“之前有一次刷到过。”陈之夏没什么好否认。
“真的么,”江嘲的鼻息轻动着笑,灼灼地循着她的表情过来,很是怀疑,“真只有一次?”
“……骗你做什么,就一次!”陈之夏阖了阖眸,坚定地说。
他于是在她额顶温声地笑了起来:“好,就一次。”
闸道错峰疏散,他们又被迫缓在了半道。
身前身后人挤着人,几经冲撞,她的高跟鞋跌撞着步子,摇摇摆摆的,不住地贴近他的方向。
她抬起了眸,惶惶就跌入了那双倦漠幽深的眼。
靠近海堤,更感夜晚的海风凛冽喧嚣,他们面对着面,近到稍一呼吸,就能感受到彼此体温缠绕在一起。
江嘲垂下眸看她一眼,默默地抬手,捻起了她大衣最上方一颗纽扣。
“……”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她的睫如蝶翼轻轻一颤,眼底扫过一片很淡的影,咬住了唇。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地一动,为她系好领口,淡淡地说:“死了就不养了。”
“嗯?”
陈之夏一怔,对上他视线。
“在你眼里,我应该是那种很怕寂寞的人吧,总是需要有什么来陪陪我,”江嘲笑着说,“最开始在国外的那几年,我从朋友那里领养了Dobermann,它当时五六个月大,后来无论我搬家,还是更换工作地点,它一直跟在我身边。”
“然后呢。”
她感到自己的唇在动,想问的却是,怎么就死了呢。
Dobermann——杜宾犬。他是那种连一个朗朗上口又亲昵可爱的名字,都疏于给自己的宠物起的人吗。
“我不在家的话,就总要送到朋友那里寄养一段时间,”他静了静,说,“它三岁不到就死了,那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我也在香港出差。死因是它本身有一些先天性的心脏疾病,心肌梗死了。没办法的。”
像是又想起了极为可笑的事,他顿了顿,“你敢相信吗,和我爸当年简直一模一样的死法。”
陈之夏不知该说什么了。
“所以一开始,就不应该养它的,对不对?”男人虽在笑,唇边扬起的弧度却是愈显落寞,“不然现在,看到差不多跟它长得一模一样的从我面前经过,我也不会总忍不住去多看两眼。”
和她不敢再养昼颜花一样。
那么,还有呢。
她心里紧接着跳出这样的声音,想到Ronaldo那时在餐桌上的话,忽然想接着往下问。
江嘲侧开那双好看的眸子,对她笑了一笑,“陈之夏,你知道吗,每年的这时候,我耳边好像都能回响起你那年对我说——要我为你实现新年愿望。”
陈之夏看着他。
“可是,”他沉了口气,“好像只有那年和今年,你才像现在这样真的在我身边。”
“我今年也有心愿的。”她笑道。
他挑了下眉,眸光亮了亮。
“……工作是不得已,除此以外,我们不要再有交集就好了,”她说,“其实,我每年都会许这样的愿望。”
江嘲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却是有点儿好笑了:“你每年都这么许愿的么。”
“是啊。”陈之夏不假思索。
“所以,你是每次看着天空的烟花,还是什么的,就开始和自己默念‘我今年也不想跟江嘲有交集’、‘我不想再见到江嘲了’、‘陈之夏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江嘲’,”他的笑意浓了,“是这样?”
她有点儿没耐心了,随口答:“嗯,是吧。差不多。”
“所以,这跟你每年都说今年想再见我一次有什么区别?”江嘲笑了起来,“每年你许愿都会把我的名字拉出来念一遍——陈之夏,看来,你真的很忘不了我。”
他用带着凉意的指腹,温柔地抚了抚她昨夜哭红一片的眼角,垂眸看住了她。
那双黑眸沉沉中似是盛满了偌大滂沱的情绪翻涌,急于想要个答案,他的嗓音都放的很低:“是不是,嗯?”
陈之夏只是抬眸,静静地看住他。
“是啊,”她很坦荡,“江嘲,我承认我忘不了你。”
江嘲的眸色深深。
她的眼神坚定的像是拥有了十年前至今,以及所有时日以来对他的痴迷与热望。
可却更像是她今夜心情不错,才对他如此说的:“我昨天晚上,肯定也是对你说这种话了,对吗?”
“……”
他的嘴角微微一抿。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希望你别再来打扰我也是真的。”她依然对他柔和地笑着。
距离不远的地方,人群开始沸腾。
墨色丝绒般的夜晚,拥挤、柔软、温热,每一处似是都能泛起拨动人心的涟漪。
彼此不动声色的对视之间,陈之夏不禁想反问那块广告牌上的标语。
人生最多能有多少个十年呢。
十年了,她也没能忘记他。
如果回到最初的最初,至少至少,十七岁的她踏入那个陌生的港湾城市的夜晚,或许不会那么甘之如饴地淌着雨水浸湿后的街道,义无反顾地,跟上他的步伐。
至少,不会抱着那么一丝丝的幻想,他会在身后无数次的呐喊之中,独独为她回头。
四周嘈杂异常,陈之夏想提醒他手机在震动以结束这个话题。
忽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他牵住,放入了口袋。怪不得夜风寒冷,从未感到难以忍受。
或许是什么不得已必须要接的电话,他也说了,他这人太需要陪伴,太需要有人在他的身边。
陈之夏不想打扰他,新年烟火也要开始了,她一步往前,就要走开。
江嘲又一次地拉住了她的手:“我陪你。”
他的五指修长,带着微微的凉意,稍用力道地扣了扣她的,固执到她的骨节生疼。
“……你不是,有事儿吗?”陈之夏牵了牵红唇,不想显得自己好像在吃谁的醋,她笑,“事情重要的话,你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去接吧,这里太吵了。”
就像过去那般善解人意。
“ 你呢,”江嘲却是沉沉地看住她,“会等我吗。”
“——嗯,等你。”她很快地答了他。
铃声不断催促下,到底还是觉得她在敷衍,江嘲也没有再说什么,许久他才松开了她的手。
他用唇温柔地碰了下她的发,转过了身,朝着她的反方向走。
没几步,他又向她回过头,用视线记了下她位置的同时,另一只手在耳边对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她看到他的唇在动,好像在和她说他不会走太远,如果找不到对方了他们就电话联系。
要她一定等他回来。
接着,他的身影被人潮淹没。
很快看不到了。
陈之夏望着那个方向,久久才收回了注意,她把双手放入大衣,一只手是冰凉的,另只手还有他掌心残留的温度。
迎着夜风,她拿出了支烟,没人给她点,她又收了回去。
原地等*七*七*整*理了会儿,不远处便传来喇叭般的噪音,不住地呼唤着她。
“——前方已封路!请各位前往维港观看新年烟火表演的游客往疏散通道这边走!”
她忍不住转头张望,人潮汹涌之中,竟是空空如也。
都快没地方落脚,没多久留,她只得顺着这前拥后挤继续前进。
……
“……我就说这花很好看嘛,帅哥,还是你有眼光!”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把那束红色的昼颜花扎起来递给他。
江嘲略一颔首,低声地说了谢谢。
循着来路找了过来,卖花的老人竟还没走,他一边走一边回电话过去,许久无人接听。
唐子言应是酒醒了,打了十几通电话给他,要是往常,江嘲肯定会当做是他撒酒疯了。
只是那会儿看他不接,又着急发了微信。
【——回个电话,江嘲。】
【宋辞有消息了。】
身后,老人的笑声很有力量。
“……祝你们幸福啊!长长久久!牵牵绊绊!”
江嘲漫无目的地踱步了会儿,他回过去了唐子言又没音儿了,他最终还是决定原路返回。
关白薇这段时间都在陪关嘉樾,那会儿他们打了视频通话过来他也没接到,又录了个小视频给他。
江嘲顾不上去点开细看。唐子言回电话了。
“——怎么样了。”他问。
唐子言的酒纯粹是被吓醒的,“还说怎么样了!二环的雅馨A座你知道吧,哎……你肯定不知道!”一句话话都说不完整了,“昨晚他们邻居报警,说那栋楼有人家暴!天呐。”
江嘲皱了皱眉。
“房子户主姓宋,应该是宋辞他老爸……被打的是个小网红,你应该也认识,”唐子言太阳穴酸痛,一下子想不起对方叫什么了,“好像叫什么,邱琳琳还是邱安安的?”
江嘲愣了一下,在原地顿了下步子。
“……你肯定认识这邱琳琳什么的吧,同学?还是前女友?这个宋辞简直是个疯子,他明显是冲着你来的!他就是想把你激出来!”
“那年你跑到拉斯维加斯……给他搞得几乎翻不了身,咱们是有钱做项目了不错,可是祸根就是从这儿开始的啊!”
“现在公安找不到他人了,就是不知道他人还在北京,还是跟着你去香港了,我都说了,你就是换100辆车天天和他玩‘猫鼠游戏’到头来还是他在暗你在明!”
“我也问清楚了,梁东升和秦朝河那边的确和他有勾结,你不给他们股份了后,是宋辞主动找到他们的……你猜的没错。”
“你得让陈之夏一直在你身边,没准儿他现在人已经在香港了……”
……
——他们从来没有看过一场完整的烟花。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从来。
没有。
这一句话反复地在心里强调,鞭挞,控诉。反复遗憾。
有人从后方过来撞她一下,回过头,不是他。
陈之夏也不知自己为怎么到了这时候,都会对他这个人有所期待。
她心下嘲笑着自己的可笑,两只脚却如同在地面扎了根,无论如何,都动不了了。
向前眺望一眼,已快到烟花观景点了。
距离新一年来临还有9分钟。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呢?为什么9这个数字,一定要无限次地接近于10呢?难道不可以就停在这里吗。
为什么倒计时要从10开始数呢。
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他在玩弄她。
为什么总是他想怎样就怎样。
他要她等,她就一定要等吗。
遥遥回头张望,她茫然地看向刚才离开的位置——是那里吗?还是另一边?还是他们其实都没走多远。
可是,她都分不清现在是哪个方向了。
他不是说,不会走太远吗?
那时他的表情,他的眼神都告诉她,他很快会回来。
从心底滂然腾起的,好像不仅仅是失望了,她咬牙,转过了身,大踏步地循着印象里的方向回去。
为什么总是他在耍她。
为什么总是他想怎样就怎样。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九年来一封不落发给她生日祝福。
为什么说不爱她。
为什么九年了,偏偏要等到她快结婚才出现在她面前。
为什么又要让她满心期待。
为什么偏偏这一场完整的烟花,隔了九年才补给她。
为什么他们都快分手整整十个年头了。
为什么她当初要那么那么浓烈地、偏执地喜欢他。
为什么。
满心越是这样的声音,她越是脚步飞快。
就像是那年在港城跨海大桥的新年夜晚,她逆着人群冲撞飞奔,许久才意识到,脸颊上都是潮湿的冰凉。
又骗她。
又玩弄她。
又耍她。
为什么她用了9年都走不出来。
为什么。
……
人越来越多,江嘲被四面裹挟住,浑身上下却犹如被一种巨大的恐惧紧密地包围。
像是回到了九年前那一天。
她的眼泪,她的苍白,她的恐惧,她的脆弱。
全都在责怪他,唯独那天,没有陪在她的身边。
玻璃纸“哗啦——”一声响,红色花瓣扑簌簌掉落一地。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无能为力。
她不爱他了,她要和别人结婚了。
现在的他有多无能为力。
明明可以自然衰败下去的,他们之间自然地结束,自然地忘记。
十年不行总有二十年,二十年不行总还有几个十年,或许渐渐的,他也能自然而然地不会再想她。
这世界上不仅只有一朵花开,还会有千朵万朵。
他为什么独独忘不了她。
每年冬天他都会待在下雪的地方。
可他为什么,独独忘不了她离开他的那一场雪。
——到处都找不到她。
看不到她。
他有多无能为力。
仅仅五分钟之前离开的位置塞满了一张张陌生的人脸,他早就应该想到唐子言说的可能不是吗?
他是真的怕了。
他有多害怕,就有多可笑。
小时候怕江项明的暴力,关白薇的漠视,怕高,怕孤独,怕没人陪伴,怕无法向他憎恨的人证明自己。
他怕得太多,以至于就算她给过他所有的安稳与爱,他都从来没有认清过自己的心。
九年里,怕她过得不开心,怕她想起他就流眼泪,怕她痛,怕她冷,怕她和别人结了婚却不是她想要的。
怕她把所有给过他的再毫无保留地给另一个人,怕她会彻底忘记他。
怕他这辈子永远,无法再见到她。
今日整整一天他都在想,他完全可以像是程树洋,或是她的朋友说的那样,当昨天,以往,过去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越想越折磨,像分手的这九年来一样,这种折磨都在无时无刻地质问他——
你到底是为什么那么怯懦。
那么的自以为是。
现在又怕宋辞,怕他说了不好的话她会扭头一走了之,怕她记得他昨夜那些无聊的话,又怕她忘记。
可是最怕的,好像只有她失望的脸。
……
闸道开了关,关了开,陈之夏暴走了一段后又觉得疲惫,她渐渐地缓下步子。
算了。
她最终放弃找他,再次漫无目的地,跟随着指示向前。
手机的电量告了急,弹出无数条消息。
冯雪妍:“新年快乐,陈之夏!下午去做产检了忘记回你消息,你放心,我一切顺利!希望新的一年大家都能顺顺利利!”
丁韵茹:“之夏,新年快乐,又去出差了嘛?新的一年要跟树洋好好的哦,树洋今天打电话给我提到你妈妈找过他这回事,你知不知道?”
姜霓:“新年快乐啊啊啊!陈之夏!我想死你了!我快要回北京了哦……”
程树洋:“新年快乐,香港降温了,注意保暖。”
张京宇:“陈之夏,新年快乐。这是群发别在意~”
Kira:“新年快乐~小陈总监,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和沫姐给你八卦一下胡明亮,听说他最近又在搞事情。”
张沫:“新年快乐!陈之夏。”
……
手机只剩最后1%的电量,消息堆成了山,却都不若不断在屏幕上方闪现的来电提示刺眼。
归属地为中国北京。
那串数字她看过第一眼就忘不掉了。
他一遍遍地打,她始终不接。
接起了要说什么呢?说我刚才居然也像是疯了一样地想要找到你——
“陈之夏!”
“……”
她听到那一道呼喊,迟迟地盯着屏幕,回不过神。
“陈之夏——”他又唤她。
“……陈之夏!”
“陈之夏!!”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居然。
真的是在喊她。
陈之夏抬起了头。
男人看到她好端端儿地站在原地,他于是不管不顾,疯狂地、狼狈地从人群挤过来。
哪怕周围已是泼天不悦的叫嚷,任凭衬衫的领口、领带如何的凌乱,他手里那束红色昼颜花的花瓣也残败不堪,他的视线始终死死地锁在她的身上,分毫不挪。
于是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眼底已是潮红一片。
那张素来倦漠的脸上,满是她从来没看过的表情。
她心下轰然,说不出话。
江嘲快要急疯了也气疯了,人群被他勉强挤出了一条路,他大阔步地奔了过来,无法想象要是唐子言说的发生了,他害怕的一切都发生了,他又该如何后悔。
对于她,他已经足够后悔了。
“……”
陈之夏还没开口,就被他伸手一把拽了过去,她整个人于是被他紧紧地拥抱住了。
能听到他的呼吸粗重,心跳剧烈。
原来。
他这么怕失去她吗。
江嘲颤着手捧住了她的颊,慌乱地打量她浑身上下,见她安然无恙,他用额头抵住了她。
所有的自责、生气、恐慌,好像都抵不过此时此刻充盈满心的难过。
“别离开我了。”
陈之夏听到他的嗓音很低,很低。
近乎恳求。
烟花在头顶沸腾,绽放在空中的瞬间,人群爆发出了排山倒海的尖叫。他与她好像从未失去过彼此。
所有人跟着跃入夜空的数字,大喊着倒计时。
“十!”
“九!”
……
“六!!”
“五——”
……
“三!”
“……二!”
“一!!”
钟声响起,新年快乐。
陈之夏这才发现,如果只把完整的倒计时算作是一场完整的烟花,他或许早就陪她看过。
——可他们都知道,这对于她和他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如果是她,总会把这些所有的细节偏执地计较进去,他说要陪她,那么一定要陪她到长长久久。
牵手去看烟花的路上,看烟花途中的亲吻,烟火落寞后的相拥。
她要他的每一呼一吸都属于她。
他的怀抱暖融融的,她都不敢抬头去看他是不是哭了,最终,她轻轻地推了他一下。
“我不想看了,”她说,“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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