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重写】101/
热气烘开了彼此的体温, 一呼一吸之间,不出多久,挡风玻璃上就结了层薄白的冷霜。
此刻万物静默, 他们有若彻底与世隔绝。
男人低沉温热的气息一阵儿一阵儿地荡在她的心跳上,慢慢地,也落入了清浅平稳的节奏。
“你别在这里睡啊……”陈之夏不安地在他胸口动了一下。
他没了动静, 她便也不吱声了。
怎么能像是撒娇一样呢。
她心下叹气。
Ronaldo对《迷宫》很有激情, 他算是跟着江嘲最早一批从OSS离开,再到加州、新加坡、香港各地辗转,共同奋斗过的“元老”级别人物, 因为江嘲看中了FEVA那个迟迟无法推进的《八荒》续篇执意要回北京, 他们过去产生了一些分歧,那之后,就一直是“不出山”的状态。
陈之夏和这个英国人在香港的那面,看得出他真跟江嘲养成了点儿工作上的“坏毛病”,比如一定要看项目的“眼缘”,比如总有点儿令人苦恼的执拗,急性子等等。
虽没催她给他回复要不要接这个工作室,却处处都是催促,这会儿还在给她来电话,手机在她口袋里“嗡嗡——”、“嗡嗡——”地直作怪。
陈之夏出门前给西装套装上套了件羽绒服避寒, 配着那双滑稽的毛线手套,也不会太过幼稚。
倒是他, 一整晚了, 看起来连家也没回。
他的手臂虚虚地搁在她的腰, 似有千斤重,还穿着昨天那套烟灰色西装, 就是这么狼狈了,竟也是极为衬他的。
鼻息却是很轻、很浅,褪去了一身散漫的戾气,鸦羽般的睫落下一片淡淡的影,有些许疲累的青痕。
陈之夏下意识把手伸入羽绒服口袋,想关掉震动。
他拥她太紧,几乎将她整个人按在他的胸前,她琢磨了好半天,居然连静音按键都没摸到。
“别摸了,”
江嘲忽然半梦半醒地出了一声,他冰凉的唇摩挲过她颈侧的皮肤,有点儿不悦,“……嗯?”
陈之夏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脸上腾起烧意,慌慌张张就想抽回自己,“谁摸你啊。”
又立刻被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按住了。
四周的空气跟着他们渐渐地回了温,江嘲都快做梦了,到底也被那阵儿动静扰得浑身都躁。
他以为是他的在响,顺着碰到了她这柔软又紧张的动作。
才想起自己的早被他丢在了一旁。
江嘲终究是睡不着了,他无奈地笑了一声,“我都说了,我就想稍微睡会儿,这样都不行?”
陈之夏深呼吸,努力作出没想关心他的语气,“……你回家不好吗,就非要在这里?”
“你再摸我,说不定我真的会想跟你在这里。”
方才还如同梦呓,现在却不像是在和她开玩笑了。
他的耳垂也是冰凉的,丝丝儿地渗在她的皮肤,他这么依偎着她,二人许久都没了动作。
她的手机还在震动。
也许有人在找她。
江嘲用额头抵住她纤薄的肩,过了会儿,低声地问:“昨晚有没有什么人来找你。”
陈之夏被他问得莫名,微微动唇,“……没。”
“那你有没有想我。”
他又闷闷地问。
“……”
也许知道她不会回答,或是已经猜到了答案。
男人的呼吸不由地重了点儿,薄凉的唇于是也试探着她颈侧的那一粒小痣过来,“有没有,嗯?”
很难说是不是因为冷,灼意袭来的瞬间,烫得她尾椎都生了痒,稍不留神腰就软了:“……江嘲。”
像是在发泄着一整夜的焦躁,,江嘲愈发地气势汹汹:“到底有没有,陈之夏?”
“丢下我跟别人回家了,一句话都不肯听我说完,你就没有一点儿是想着我的?”
他咄咄地逼问,气息灼灼,“——回答我?”
向后躲他一分,他就擎住了她的腰更进一步,脾气不小,星星点点的吻烙在她纤细的颈、唇边,她柔软莹凉的耳垂,到最后,都像是在报复她。脾气不小。
直到她的后背再次撞上了方向盘,又是“叭——”的一声尖叫响彻四面,凉风都从怀中荡了进来。
她彻底彻底喘不上气了。
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分明就是报复。
陈之夏伏在他身上,忍不住地胸膛起伏,满脑子都是昏沉,出门之前精致地描摹了一遍的口红都被他给吻乱了。
斑驳到迷离。
可他到底也没来吻她的唇。
她咬了咬唇,神情有点儿忿忿的。
江嘲这才得了逞,他毫不遮掩地轻笑了一声,抬起手,尝试用指背碰了下她微微发烫的颊。
“……你滚。”陈之夏不去看他,下意识地偏开头,又要躲。
他却只是把她缭乱的发,温柔地为她别在了耳后。她的耳环掉了一只,耳尖儿都泛出了绯色。
“不、滚,”
他的薄唇微动,字字顿顿,认真到有点儿恶劣,“不让我在这儿睡,那我们就回家睡。”
回家。
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不成形的,用谁的旧工作间临时改造而成的一室一厅,也可以算是她与他在北京潦草搭起来的“家”。
印象中,那里有一整面悬挂在墙壁上的LED屏,以前或许就是用来测试什么的,前任主人没有搬走,后来的大部分时候也用作了他来测试所经手的游戏程序。
卫生间的热水器总会坏,她做完了课题、翻译完话剧社的剧本与兼职稿子后去冲完澡,水位就告急,要等候下一轮才能滚烫。于是总是她先早早钻入深冬季节的被窝,等到他工作结束,他就披拂着一身又湿又潮的寒气进来。
一到冬天她又很容易手脚发凉,她会很坏地把脚踩在他身上任何一个角落,而他几乎整个夜晚,都紧紧地抱着她。
然后,他们交换着体温熨热彼此,再不断地、不断地拥有对方。
那时窗台上摆着的那一丛丛如火热烈的红色昼颜花,便开始扑簌簌地翻飞,好似能飞入玫瑰色的云端。
夜色最浓烈之处,也仿佛永不褪色。
回北京这么久,陈之夏再也没有刻意地经过那个地方。
要么是完全不顺路,要么就是已经走过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后知后觉地回头,才发现它好像还在那里。
某次听戴思佳提及,那片自建楼经历过改建,另外筑起了几幢高楼,昔日模样几番更改。她也没回去仔细地寻究过。
本以为过了这么久,于她很无关紧要了,迎着这一场如沙粒般的细雪,直到熟悉的道路标牌跃入视线,她还是忍不住抬头瞧去了一眼。
还在。
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周围的风景完全变了,楼体外阔变也得巍峨,甚至面目全非。
可她知道,还在。
看起来这里是他出行、回家避无可避的必经之路,他应该每天都会路过这里。
Ronaldo终于联系上了他,只不过是用她的手机。
身旁的男人有条不紊地打着方向盘,带着她驶过了这条街,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留。
也不是她错觉,他明显把那油门儿踩重了不少,迅速经过,某个瞬间都快要挨上前头的车屁股。
Ronaldo通知错了会议时间,这会儿最关心他参不参会之外,怎么听怎么还像是在催她给个回复。
言语之间都在问她是如何想法。
江嘲静静地听着对面那一通噼里啪啦的英文,良久,才淡淡地笑了一声,嗓音徐徐地回应:“你可以先去安排,就说是以我的名义,FEVA也有真正一门心思搞技术的人。”
Ronaldo知道她在他车上,追问道:“那陈小姐呢?她要是不做这项目了,我会很失望的。”
就算是没放免提,陈之夏也能听出一二。
察觉到旁边有视线朝她晃过来,她兀自平静着表情,也没转头看他。
他有脾气,她也还生着气呢。
“——她要是实在不想,”江嘲顿了顿,轻笑着,好似也难掩自己的失落,“那就算了吧。”
陈之夏心底微微讶然,她强忍着没表现出来。
“算了?”Ronaldo也惊讶,这样的话怎么会轻易地从江嘲的口中说出来,不像是他的行事风格。
“嗯,就这样吧,”江嘲说,“虽然比较遗憾,但我们这里也能做。”
Ronaldo只得叹了口气:“好吧……那也只能这样了。”
电话挂断。
眼底晃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他把手机递给了她。
要不是那会儿他率先一步抢走了她的手机,她怎么也不至于这么大半路都被他按在这里。
陈之夏诡异的眼神儿在他神情冷淡的侧脸上狐疑地打起了转儿,她怎么也听出这通电话的味道了,“……你故意的?”
江嘲挑了下眉,侧眸看她一眼,还挺认真:“你说哪里。”
“……”陈之夏沉默小半秒,像是败给了他,她闭了闭眼,咬牙,“当然是,哪里都啊。”
她总不能说是从他刚才——
江嘲便笑了起来。
蓦地。
车身刹停了。
雪意飘摇得温柔,洋洋洒洒下落,有一粒柔软的清凉仿佛落在了她的鼻尖儿,她正是一愣。
“咔哒——”一声轻响,她这侧的安全带被他解开了。
她却完全没有可以逃离的感觉。
“……”陈之夏又要转开视线,下颌上却又落了个强硬的力道。
她被迫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眼。
他不禁用了些力气,倨傲地看着她,指腹滑过她擦净了口红还微微泛着绯色的唇角,“是又怎么样。”
“……”
“而且,谁要跟你算了。”他笑得就像个勾引人的混蛋。
这个人!
“上楼,”他忽然又放开了她,“正好你来了,有东西想给你。”
明明知道她最放不下这项目,还偏偏要跟Ronaldo那么说。
陈之夏不得不承认,这“激将法”对她很有用,她当然还有点儿赌气,磨蹭着自己,想甩他后头一截儿再下车。
他倒是真把她这心思都给摸透了,稍一察觉到她的动静,他的脚步便停在原地,在耐心地等她。
整晚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刚抱她那么一会儿才算是勉强小憩片刻,昨夜的焦虑比因为工作熬夜累人太多。
女人的高跟鞋在地下停车场的水泥地面敲了两下,江嘲才有点儿混沌的清醒,他下意识地牵住了她。
陈之夏亦步亦趋地跟上,步子拖在后头,“有什么不能是我在这儿等你,你拿下来给我的?就非要上去……”
“不行,”江嘲困顿地沉吟着,“在这里跟你说太久我嘴巴会冻僵。”
她正了正色,不忘对他强调,“我还有事儿的哦,没看到吗,我带了行李箱,我没那么多时间。”
“不用强调你有多嫌我烦。”他依然吊儿郎当,看着她笑。
“你也知道我嫌你烦啊,”她故意拉长了尾音,“本来昨天发生那么大事,我都要吓死了,你还非要聊那么多工作……你觉得,那会儿我还有精力思考清楚你说的那些事吗?”
想起他故意对Ronaldo说的那些,她又羞耻于自己居然还这么吃他这一套,静静地道:“你总要给我个,考虑的时间吧?不要什么都替我做决定……”
江嘲好像被她逗笑了,“但你的嘴巴倒是挺有精力的。”
“?”
“昨天还能盼着我去死。”
看吧!
她就知道他今天的这脾气是哪儿来的!
“——你要是想,”江嘲淡淡地瞥她一眼,一本正经地道,“我们当然也可以不聊工作的。”
陈之夏看着他。
江嘲也并不认为她情愿,他只是微微地勾了下嘴角,对她轻笑道,“但是你想吗?”
她连听他说完那句话都不想。
现在又怎么会。
她连想他或许都不愿意。
也许彼此默认了这一点的同时,已经各自揣上了心思,连下意识前后脚踏入了电梯都没察觉。
陈之夏反应过来时,一抬头,看到头顶的数字开始往上跳。
她不禁又想到了昨日自己脱口而出的那番话,想到了在那座摇晃的轿厢里拥住了她的他。
慢慢地,便也不敢再多想。
许久的寂静。
这里算是靠近北京中环很数一数二的住宅区,小区门禁森严,处处都是精致的现代化风格,一梯一户完全互相独立,有着极为强烈的边界感,互不打扰。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早了,感受不到这栋楼里有什么人气儿,清清冷冷,空空荡荡的。
身后也没了动静许久。
江嘲单手抄在口袋,臂弯上还搭着昨日那件披在她肩膀的羊绒大衣,他脊背下沉,靠在银灰色的金属墙上,整个人也如此的清冷、空荡,闭着眼,仿佛了无生气。
与她刻意地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陈之夏昨天的晚些时候就接到了警察那边的消息。
对面给她的感觉很像是她大学那次去派出所遇到的那位温柔的女警姐姐,真诚地告诉她,他们接警后已经在走流程了,只不过现在还没宋冬冬的消息和行踪,要她最近多加注意。
她也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她家楼下一整个*七*七*整*理晚上。
他在担心她。
永远表现得这么坦荡。
陈之夏的目光一晃,快要顺着镜门的反射瞧见他,她又回避开,只是抬头,看着无聊的数字迭次变化。
她好像也很清楚,与他上来,不仅仅是想要谈那个所谓的工作室;坐上他的车,跟着他来,好像是在可笑地怕他疲劳驾驶。
真挺可笑。
许是有了心理阴影,电梯“叮——”的一到,她抬起了脚步就想出去。她想反悔了。
下楼梯也好。她是真的后悔了。
金属门紧闭,明晃晃地映出了她略带仓皇的神情。
就与她昨日险些听完他那句话时一般的失措。
好半天没反应。
不会……
又坏了吧。
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才从记忆中冒了出来,她的身后,同时有一道沉稳的气息靠近过来。
江嘲懒懒地抬起手臂,越过了她,随意在密码锁上按下几个数字。
陈之夏看得清楚。
是他们的生日。
001122。
门很快开了,莫名的安稳。
还是独梯门啊。
好像真的不打算说太多要惹她厌烦了,门开后,他什么也没说,从她身旁一步迈了出去。
她也赌气,在他身后没动作,索性想转身再下去。
手腕儿又被他牢牢地给攥住了。
近乎是被他强硬地给拖了出来。
陈之夏被他拽着也大步向前,一回头,那电梯已经依着下行箭头,一层一层地掉了下去。
她也全然没了回头路。
每层电梯都设有独立密码,意味着这一整层都是他的家。
通透明亮的落地窗外,还是这个漫无边际的冬天,雪雾飘渺,高架桥在眼前曲折盘旋,能瞧见哪一处若隐若现的地标。
窗前丢着一棵圣诞树,多少花了点儿心思布置,树梢上挂着小恐龙、小兵人、奥特曼、玩具小汽车这样小男孩儿喜欢的玩具,包装纸各异的礼物盒也丢在一旁,几乎都是没有拆掉的,与看起来完全崭新的彩色灯泡一齐堆在角落里吃了灰。
还有几件快递与杂物,也随意地丢在旁边。说不上是废弃物还是什么。
只是那几个字母模样的小彩灯,大概可以潦草拼凑出英文单词。
“Birthday”。
是给小孩子的生日准备的吗?为什么又要丢掉呢。
陈之夏想到了那个是他弟弟的小孩。
站定在了那扇紧闭的黑色防盗门前,陈之夏还没反应,江嘲忽然脚步一转,兀自走向了那棵圣诞树。
“密码和电梯一样。”
他回头看她一眼,眸色沉沉,只丢下这么一句。
关嘉樾最近一直待在关白薇那儿,有妈妈陪,生日也有大把的人设宴给他庆祝,江嘲倒是清闲多了。
不会半夜被吵醒,不用再去料理那些幼稚的麻烦事,不用再不得章法地安慰小孩子的眼泪,也不需要再理会“爸爸在哪里”这样让他哑口无言的问题。
在香港那几日,唐子言先回了北京,抽空来了江嘲这儿一趟。唐子言的嘴上归抱怨,但是这么多年,比起工作伙伴,已经是他私人生活里为数不多最信任的朋友之一了。
唐子言热心,家门口这些地方,着重替他留意了一下,顺带帮他把这些一直忘了丢的东西给清理掉了。
还以为关嘉樾至少会回来他这儿一趟,他从香港回来正好能给小屁孩补个生日,谁知遇到这么多事,而且听关白薇说已经操办过了,他索性决定把这些东西给丢了。
反正也是随手买的。
江嘲弯了下腰,大概翻了翻那堆东西,翻出三两个信封模样的,他正面不改色地要放回去。
倏然又顿了下动作。
陈之夏见他停在那儿许久,问了一句:“怎么了吗。”
经过昨天那场惊心动魄,还有那些他对她描述过的一切,她怎么也跟着有点儿多疑了。
“没事,”江嘲若有所思了会儿,这才对她笑了,“扔错东西了。”
陈之夏看到他的笑容,有些微微的眩晕,她不自禁也对他弯了下嘴角,梨涡浅浅的,“哦。”
气氛似乎也和缓下来一些。
前后脚进了门,又是一个狭窄的玄关,到这里,似乎也才有了所谓“家”的感觉。
可又不是。
宽敞的大平层,两侧都是双层复式挑高玻璃,加上这浓重的工业装修风格,看似精心布置过,只摆了几件功能性的家具,又显得这偌大的屋子有点儿空荡荡的。
甚至可以说,过于归整、洁净、简单,没了什么与谁在此亲密地生活过的气息。
——以前他们“家”,不是这般模样。
陈之夏还没来得及用余光四处打量,便有一个沉沉的拥抱,结束了他们之间方才诡异的沉闷。
可就像是那会儿他迟迟不来吻她的唇一般,只是这么固执地抱了她一下,吻了吻她耳后柔软的发。
“……”
陈之夏注意到,他的手里拿着几个信封,从刚才那堆“扔错了”的杂物堆里挑出来的。
怎么看,都有点儿眼熟。
她的心开始狂跳。
过去他们曾一起潦草地生活过一段时间,也许是不想再给自己回头的余地,分手之后,她没有带走放在那个“家”中的任何一件东西。捧着一颗心来,便带着一颗心空荡荡地走。
……他还留着。
她的东西?
这幼稚的蓝的粉的黄的信封明明是她的。
她认得出来!
说不出是羞耻还是吃惊,还是某一刻必须要直面自己的惶恐。
陈之夏都顾不上愣在原地,她伸出了手,倏地就要从他手里夺走,“这不是我的……”
她着急就要转过身,他搂住她腰的手臂却也跟着收紧了,她要推开他,一步又被他乱糟糟地搡着向后退。
东西没抢到,后脑勺险些磕到了墙。
她突然很想哭。
到底是没让她撞疼了,后颈被一只手温柔地掌住,她看到自己这般这般,狼狈地落入了他幽沉的眼底。
江嘲敛低了视线,一双黑眸深深,映出她略带忿意的形容。
“不是你的。”他动了下唇,有些欲言又止。
“……你说什么?”陈之夏都要气笑了,眼角都不知不觉地泛了红,“这不就是我的——”
“现在还不能给你看。”
“为什么?!”
撞在她后腰“咣当——”一声响。
江嘲拉开了她身后玄关的抽屉,把手里的东西郑重地给塞了进去,闷闷地看了她一眼,“我还没写完。”
“……什么?”
陈之夏微微地睁了眸。
眼见他绷直了脊背,步子一转,绕过了那个又大又空的客厅,不知又往哪儿去了,她什么也管不了了,也跟了过去:“喂,什么叫……你没写完?那难道不是我写的?”
江嘲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把东西给扔错了的。
只是这一刻,浑身上下,好像都充斥着一股无能为力的烦躁,他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可又很清楚,不能对她发这样的脾气。
“是啊,你写的,那又怎么样,”
江嘲扯掉了那条傻气地挂在他脖子上的领带,昨天程树洋扯着他领口时他就觉得碍事的很,“你里面写的都是我,不就是我的了吗?”
陈之夏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以前同居也跟他吵过架,太熟悉他这强词夺理的口气了。
她根本不信他会为她做出这种事,就像她绝不相信他昨天险些脱口而出的那个字一样,“你自己听听你可不可笑?你留着这些,就是为了以后要给前女友看你给别人写的信?”
“我给别人写,”江嘲也开始觉得她不可理喻了,他解衬衫纽扣的动作都顿了顿,一步晃到她面前,彻底感到了不悦,“你倒是给我说说,我还能给谁写,嗯?”
眼见他胸口滑开了一片赤.裸的白,陈之夏都想把眼睛给遮住了,差点儿尖叫出声,“……吵架就吵架,你当着我面脱衣服干什么!?”
江嘲也要气笑了,“不是你非要追过来的吗,陈之夏,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还敢跟你吵架?”
陈之夏真的要闭上眼睛了,“你哪里不敢了——”
“我当然不敢,你连一句话都不想听我说完,一晚上想都没想过我,你让我怎么敢?”江嘲忍不住冷笑,“陈之夏,别说跟我接吻的时候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
就像是在吵架。
不该这样。
怎么也不该这样。
无数次在心里发过誓,若是她还肯再看他一眼,他不该不该,再对她这么糟糕了。
不该。
江嘲深呼吸一下,把身上的那件衬衫彻底脱掉,丢到了一旁。
雪意在玻璃上缓缓流淌。
昏暗的白日,逆向而来的光线猛然扑向了他,他的上半身完全赤.裸,颀长高挑的轮廓被完美地勾勒而出,整个人如同重新披上了那一股散漫的戾气。
细雪沿着男人矜傲的眉眼飘荡下来,坠入了他那双狭长好看的眸,才逐渐化为了乌有。
他平静了一会儿,再次向她走了过来。
她这次没躲,抱起手臂靠在门边,抬着眸,定定地看住了他。
从方才起,就好像忘记收回了视线。
“不是不想看我脱衣服吗,”江嘲的嗓音依然冷淡,“然后呢,就待这儿看完了?”
陈之夏微微地阖眸,也平静下来,“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他却是越过了她,丢下一句淡嗤。
“再问就给你一起脱了。”
……
氤氲的水汽热腾腾地撞向空中,又淅淅沥沥地砸回去。
渐渐地,什么都像是失了真。
良久,也没感受到外面还有别的动静,想来她应是生他气走了,江嘲才关掉了花洒,离开浴室。
却没有。
房间内没有开空调,燥冷的空气像是要扑倒他。
她把自个儿蜷缩在沙发旁边的那只柔软的榻榻米里,抱着膝,身上披着自己的那件白色羽绒服,像是也睡着了。
江嘲愣了一愣,看到她的脸上没泪痕,他正是松了口气。
陈之夏察觉到了他出来,已是睁开了眼。她的眼角还是红的。
大理石茶几上丢着只小小的经筒。
与她车上摆着的那只是同款。
前年冬天,陈之夏自驾去墨脱,一是为了给自己庆生,二是为了赶一场盛大的祈福仪式。
她经历过那场迷路的高烧后,与程树洋共同去求得。
师傅还特意嘱咐,这是赠送给那年入藏游客独一无二的纪念,底下刻了年与月份,还有寺庙所在的经纬度。
进门那时,她就从他玄关的置物架上看到了。
那几封被他塞回抽屉的信也被她翻了出来,她还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许多许多。
除了她曾经稚拙又热忱地一封又一封为他写下的,还有那些,他们曾经留给过对方的,可具象化的一切。
他还留着。
全部都留着。
信铺开了满满一桌子。有她翻开过的,也有没翻开的。翻开的大部分是已经撕开了口的,想起来这应该不是他所为。
十年前,网络通信才普及不久,她矫情地坚信只有纸笔写的才能够传达真挚的心情,去港城读高三直到大学,都与姜霓保持着这样“交换日记”一样的通信习惯。只不过后来一忙起来,很多收到了的却还丢在那里,都忘记拆开去看了。
那些没拆的还原封不动,哪怕边角都泛了黄,他好像也从来没有去拆开窥探过。
这么多年过去,他仿佛还停在原地。
停在他们的那一年。
真不像他。
她送他的领带夹,她的校牌,她与他赤.裸相拥的一个个瞬间,她爱过他的一桩桩证据。
他居然也还留着。
江嘲微微地一顿,还没说话。
陈之夏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把那些粉色的、蓝色的、黄色的,小女孩儿字字真挚地写下的,总是轻信谁会来毫无保留地爱她的文字,一封一封地全部拆了出来。她想全部撕碎,可刚才舍不得,现在更不舍。
很清楚地知道这种“舍不得”究竟来自于谁,来自于哪,于是根本顾不上去完整地做完这件事,她胡乱地一通抓起,来不及去趿上自己的高跟鞋,光着脚奔去了门边。
她要把她留给他的痕迹都带走。
“——陈之夏。”
可很快,她的心底就生出一丝非常可耻的盼望,就像是第一次在崇礼见到他,她就会可耻地渴望过真的能与他在教室门口一起罚站,然后被所有人议论一样。
现在的她,竟还在盼望他能够再次牵住她的手——
然而等他真的这么做了,他用了几乎要将她再次摧毁到破碎的力道,她又想要推开他。
“你放开……”
江嘲太习惯她这样的抗拒了。
从再次见到她直到现在,哪怕在那座摇摇晃晃的轿厢里相拥,她对他都是抗拒的。犹如天性。
她微微一皱眉,他就想要收回手。
“……你放开行不行!”陈之夏忍无可忍,她把手上那些乱七八糟全都扔到他怀里,眸光凛冽到快要燃烧,“我都留给你行了吧?你这么想要,我都留给你!”
“你有病吧,还留着这些干什么……你要给谁写信写就行了,你是不会写非要一遍遍去看我是怎么写给你的吗——”
“……你真是个疯子,江嘲。”
她知道有什么话最能伤害到他:“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你就像个变态……你留着这些,你和宋冬冬有什么区别……”
“你告诉我,你们有什么区别?!”
江嘲都顾不上那些也会让他变得狼狈的东西了,伸手把她扯入怀抱,任凭他们之间有多么的凌乱。
他固执到,再也、再也没松开她。
被按在了他怀里,嗅到了他发尖儿的潮意,她掩盖住自己眼底的湿润,近乎恳求,“你放开行不行……过去这么久了,你都不累的吗,江嘲?”
他死死地攥住她手腕儿,她如何也拗不过他,躲不掉,她终于哽咽出了声,还是咬牙切齿:“你有本事就把这些留一辈子……”
江嘲没理会她的这话,彼此的推搡之间,他还是放缓了些力道:“你总得让我穿件衣服再送你吧。”
她这么执意要走,甚至撕打他一番,他身上的那件丝绸浴袍都给她折腾得没了正形。修长的脖颈与下颌都被她的指甲划过了伤痕,渗着丝丝儿骇人的红。
映着那双沉沉地攫住了她的眸子,更触目惊心。
江嘲调整一下呼吸,竟也像是在请求。
“行不行,嗯?”
陈之夏说不出话。
“——我去送送你,”他摸了摸她的发,“你不想聊感情,不想听我废话,我们以后就只聊工作,你答不答应无所谓,我就只想把工作室的设计图和钥匙都给你,就这些。”
他又恐怕与她说太多:“我们路上聊。”
说完,他转身。
朝着卧室的方向回去。
也不知到底是哪种心情在作怪,陈之夏下意识地攥了下手里那一堆被她揉成了废纸的东西。
她的高跟鞋从指尖儿滑落,“哐当——”跌到地上。
像是也不想走。
江嘲的背影一顿,回过眸,眼眶也是红的。
像是过去,总在白天、夜晚,任何肆意妄为的瞬间,迅烈地扑向她的风。
他再度拥住了她,温柔又偏执地捏住了她纤细的颈,错乱地捧住她的脸颊亲吻下来时。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的羽绒服也掉到了地上,那些空的、满的,完整的、坏掉的信封,也都“扑簌簌——”落了一地,划过她光.裸的脚背,都有着细微到不易察觉的绝对疼痛。
接着,就是她浑身上下的所有所有。
她不知道这一刻的颤.抖是来自于哪里。只是这个家,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他们的家。这样无休无止的严酷寒冬,也不是他们彼此慰藉、彼此相拥的冬天。在玄关的抽屉中额外发现的那几封威胁信,里面夹杂着言辞恐怖的死亡诅咒,也不是她一字一句斟酌着写下的文字。其中带着那年她被偷拍过后,为人所拼接过的照片里的人,也都不是她。
过去每一次,每一次,在他面前疯狂地赤.裸地燃烧着的,好像才应该是她。
现在迎着他一次比一次昏天暗地又凶狠至极的亲吻,陈之夏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好像也终于得到了满足。
她决定把那些尖锐暂时都卸下:“我……不该乱翻你卧室,我不该都把这些找出来,这又不是我们的家……但你真的没必要分手这么久了还——”
“谁说以后不能是了,”男人掐住了她的尖俏小巧的下巴,气势汹汹地撬开了她齿关,把她所有的话都吞没,“这他妈就是我们的家。”
彼此的唇齿之间都有血腥气弥散开来,混着他周身的那一丝冷薄的水汽,紧密地缠绕住她。
无法抵抗,无法抽身,陈之夏便也像是报复一般地,又去胡乱撕扯他身上的浴袍,都能感受到指甲深深嵌入了他的皮肤,“我没有因为你做的这些、说的感动……”
“嗯,”江嘲闷闷地哼了一声,纠缠她更深,“我知道。”
像是一齐坠到了榻榻米、地毯或是哪里,柔软又温情的触感接住了她,后腰沉下去之际,也被他稳稳当当地掌住,他吻她也更深更深,几乎令她无法呼吸,“……怎么办江嘲,我还是很恨你,很恨你。”
他追寻着她的气息霸道地厮磨过来之时,抵住了她的唇,喃喃地回应,“我知道。”
“如果有可能……我会想狠狠地玩玩你再甩掉,”那一阵儿凉风又荡入了她怀中,她清晰地感知到,她被一只微凉柔软的手掌住,她的声儿都开始发颤。“到时候你会不会……你会不会也恨我?”
“不会,宝贝。”江嘲还是轻声地应。
一层层地在他面前褪去了个干净,她仿佛还在下意识地去抓住自己最后一丝防线,“你知道我有多恨你,我恨你恨到,我会想……用你来补偿我自己。”
“我知道。”
她不由地带了哭腔,“我讨厌你总说那么多,做那么多……讨厌你还留着那么多你和我的照片,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
“我知道的,之夏,”他说,“我都知道。”
“你就没想过我有没有跟别人也拍过,你就没想过……你在我心里根本不是替代不了的,我也在骗你。”
“……你要为我做工作室,你明知道我拒绝不了,但是能不能离你远一点,我不想我们,再离得这么这么近了……江嘲,你明知道我拒绝不了你。”最后那灭顶一般的,近乎要吞噬掉她,在这个瞬间熊熊开始燃烧她的痛感袭来,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好像终于如此靠近。
“嗯,但是你也要知道,”江嘲闷着气,靠近她耳边说,“你和别人是上床,和我才是做.爱。”
102
102/
奶奶的病情重了。
医生给的保守治疗方案终究也没把一切带向转机, 程树洋一页页地翻过密密麻麻的报告,听到父母亲戚们一阵阵儿的唉声叹气,他整个人都是木然的。
普通病房转到了特急, 里头的人身上又插满了管子,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清醒过来。
母亲林婉不住地抹着眼泪:“……也甭管什么了,老人家去世之前, 要是能看到他这个唯一的孙子成婚就最好不过了, 要是真没几天日子,这样也能高高兴兴地走掉。”
“晓晓不是跟树洋,还有个同学在做建筑事务所吗, ”舅妈很关心这事儿, “我和他舅舅都觉得晓晓与跟他很适合,一直想撮合撮合,树洋什么时候有空,一起约个饭?正好知根知底的,哄哄老太太也行啊。”
林婉这才有了点儿羞窘:“他和那个要结婚的女孩……唉,还没分呢,我确实不看好,我也喜欢晓晓呢,不过树洋自己不乐意,也没什么好办法了。他奶奶喜欢那女孩儿。”
林晓正提着个果篮, 匆匆往这边赶来,瞧见了程树洋, 二人对视一眼, 默契地都没去搭那前头的腔。
二人去外头透气。
清早时分, 小雪细碎,风也稀薄。
林晓一早接到了消息, 程树洋的舅舅舅妈是她干爹干妈,对她家里多有照拂。
她本没那个必要来,可想到他昨天的心情看起来那么糟糕,又承受了这样的打击,还是决定来一趟。
“邱安安呢,”林晓不大开心地问,又怕自己表现太明显,“……你昨晚,不是陪她去做笔录了么?结果怎么样。”
程树洋也很诧异:“她没回去吗?”
“没啊,”林晓摇头,苦笑了下,“我以为你们在一起。”
她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担忧。
也是。
怎么也算是初恋。
能去哪儿呢。
程树洋树洋微微地抿了抿唇,思考的好像不仅仅是邱安安,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蒋飞扬,还在生我的气吗?”
林晓看得出他今天脸色其实并没有多好,下意识地道:“哎!也还好啦……你别多想,他那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的。”
“你不用安慰我,”程树洋顿了顿,说,“我也不打算继续做建筑这一行了。”
林晓愣了一下:“什么?”
“那个烂尾的游乐园项目,我看过资料了,背后的甲方是FEVA吧?好像是,打算做成‘迷宫’还是什么的?”程树洋苦涩地笑了笑,“我这段时间不想跟你们一起去见客户也是因为这个。”
“之前不做骑行了,想重新做做跟专业有关的,是因为我觉得马上结婚了得把工作重心安定下来,陈之夏在北京工作,我也得有稳定的时间多陪陪她才好,可是现在好像,没那个必要了。”
林晓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都分不清自己是在嫉妒谁,还是为他感到了可惜,“程树洋,你做事情,一定要找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意义才行吗?”
程树洋讶异道:“什么。”
“……你知不知道,以前每次游泳课上大家都会议论你,说你曾经差点儿进了市游泳队,说你游泳很厉害,于是都跑去看你,那时候的你比任何人都耀眼,江嘲能算什么?”
林晓都觉得他有点儿可笑了,“结果呢,你决定重新开始游泳,只是因为,陈之夏鼓励了你?”
程树洋想了想,并未否认。
“她的确鼓励过我。”
“可是,鼓励过你的不只有她一个!除了她,还有很多人都希望你把自己热爱的事情坚持下去——”
林晓不吐不快:“你不做骑行后,很多人都在关心你的动向,你提前退役不游泳了,大家也都会为你感到可惜。
“你却随便一个理由就可以不去做了,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了,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
“——程树洋?”
远远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打断了他们。
邱安安匆匆出现在了楼梯拐角,看似是一路寻他到这里来的,她那眼眶泛着红,神情也忿忿的,像是在怨恨他一整晚都没接她的电话。但也不只是在埋怨这个。
林晓清楚地看到了,他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她这一番话,偏过了头,望向了那个方向。
感情不也是这样。
看到了也装作没看到。
看不到,就是永远都看不到。
/
怎么会有这样诡异的天气呢。
明知是个晴天朗日,还是一天的清早时分,什么都不算太糟。暴雪预警了两天,也只在昨夜百无聊赖地落了片刻。
连她一向最讨厌、最不喜欢的那雾蒙蒙的云层背后,也能看出零星细碎的阳光。似乎很柔软。
可从那个近乎要撞碎她的力量自骨头缝里烧至了她全身上下开始,她的眼前,整片脑海。都彻底跌入到一种永无边境、末日一般的昏沉之中,要吞噬掉她。
江嘲也有些喘不上气,他停住了一下,深沉的眸底有暗潮翻涌,逆着这昏天暗地的晦涩光线,比夜色还要喑哑。
而她才是这混沌之中最纤细的那一笔,腰际盈盈绕绕的线条紧紧地勾住了他耻骨的轮廓,眼梢潋滟着丝儿薄红,呼吸也又热又柔,比他的还要错乱。
陈之夏才惶惶瞧了一眼他深隽傲慢的下颌线,他同时也如此入迷地向她睥睨下来,不再遮掩那对她恶劣又糟糕至极的欲.念,再度撞进来时也丝毫不理会她还会不会痛。
连同她方才牙尖嘴利的讥嘲一并深深地报复给了她。
她纤细的脖颈都忍不住扬出了漂亮的弧度,两只手腕儿被他死死按在了头顶上方,还想再同他争辩一句什么,才张开唇,喘.息便被他愈发暴烈的亲吻吞没殆尽。
如同坠入了深沉的水底,肌肤的线条交织起伏,只有什么固执地在彼此之间穿梭来回,他一次次的索取都力图要摧毁掉她。她只感觉自己在他眼前,是破碎的,破碎的,破碎的。
他眼底的那片暗涌的潮,一浪一浪不断凶猛地扑向她,潮涨潮落都在她的身上,竟也是破碎不堪的。
于是他的强势、自私,他浓烈到近乎无法收场的占有欲,通通地都给了她,初初也勉强能算循序渐进,等她所有的意识都被卷了进去,感觉自己也要被烧成一把灰。
他低到发闷的嗓音带着烫,勾在了她耳边,“夹这么紧,是没人再给你搞爽过吗?”
“……”就是这句好似恰恰踩了她的哪里,她勾了下他的脖子,完全完全说不出话,只得用唇迎上他的唇,紧紧箍住了他的腰,再也再也争辩不出任何。
“——看着我。”江嘲把她发烫的小脸儿扳正了过来。
陈之夏颤着双不成模样的眸子,就要去避开他这样的窥视,“不看……”
他索性发了狠,死死地叩住了她的唇角,她小兽一般尖锐的牙齿磨过了他皮肉,令他的骨头都生了疼。
“我说,”他半眯起眼,盯住了她更仓皇失措的眼睛,带了点儿强硬的警告,“看着我。”
陈之夏闭了闭眼,躲不开,只得瞧住了他。
“照片是你让我给你拍的,也是你留给我的,”他压低了的气息飘上了她的唇,哂笑起来,“你倒是好好想想,到底我们谁才比较变态?”
她又躲他之际,不忘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真带着极深极浓的恨,“我还拍过好多好多你还想不想看?”
他扶稳了她的腰,察觉她已欺身而上坐入了他的怀里。也像是报复。
她靠近了他耳边幽幽吐气,“你想的话下次我和别人上床喊你来拍好不好,你不是喜欢收藏吗,你都留下来——”
方才那一丝很久很久从记忆深处凭空腾起,许多年没再纠缠过她的痒,到现在都还在作祟。她透过他的眼睛,看得无比清楚,她是因为他才变成了这幅模样。
她骨子里的那些疯狂,只有他能触碰得到。
也不仅仅为了去翻他还留着她的什么东西,她连他的卧室里会不会有与别的女人生活过的痕迹,甚至一只避.孕.套的包装都有去留意。
对他占有欲也仿佛从骨子里油然而生,此时丢在一旁不知是他和她谁手机“嗡嗡——”地响起,她就像过去一样,下意识地以为会是哪个人打给他,要从她的身边夺走他。
他好像也在惧怕同样的事,到最后都不知是她主动,还是他执拗地再次顶了进来,她吃痛的同时,忍不住一口咬破了他的唇。要把这样的痕迹也毫无保留地给他。
如此痛感让他们都有了极为疯狂的快意。
“好啊宝贝,”江嘲哼都没哼一声,抵着她的唇温柔地笑,“不过你也要告诉他,就算是那样——”
“你也永远会和我在一起。”
“你会和他有一个你和我的小孩。”
“好不好。”
最后被他按在了酒柜前的桌面,他是极为厌恶酒精的人,这华而不实的物件儿或许是某个朋友送给他的搬家礼物。
空荡荡映着一面茶色玻璃门,光线反射上来时,她更清晰地看到了他们。
“——说,陈之夏,”他轻轻地咬她的耳朵,“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有这么一个瞬间。
她居然真的会有想回答他的冲动。
可好似也知道她会咬死了唇不回答,于是他荡着她的气息越发地乱,也越发得不留情面,甚至毫不讲理。
“告诉他——”
“陈之夏永远会和江嘲在一起。”
“说你喜欢我。”
“说你会一直一直喜欢我。”
103
103/
直到水声响彻在耳际。
浴室内热气腾腾, 陈之夏透过眼前一片氤氲,抬眸,去看上方的男人。
天花板的顶灯洒下了片雾蒙蒙的*七*七*整*理潦草, 就是这般迷离之下,他深邃英挺的五官也完全经得起如此的描摹。
怎么也令她无法移开眼。
初到港城的那个雨夜,他恶劣地要她与他一齐去走廊罚站的时候, 第一次来牵她手的瞬间, 第一次略带玩味地来吻她时。
偶尔偶尔,她也会在他一贯漫不经心的眉目之间,看到这样认真的神情。
偶尔偶尔。
就是不知他对她, 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偶尔。
不知怎么就跌入了浴缸, 温水浸润皮肤,稍有暖意,那股冷飕飕的凉意被彼此的体温驱赶而开。他抱着她在房间里走了圈儿,她小腹都被顶得一阵的酸胀。
水花不断在身体交织之间拍合,他闷着气儿折腾她,甚至还略带狠意地箍住了她的颈,她死死挟住他劲瘦的腰,不出一会儿,脑海里就噼里啪啦地开始放烟花。最终他的喟.叹落沉在了她的耳边,彼此才在相拥里归于宁静。
江嘲微微地倾了身过来, 下意识揽住了她腰,他抵在她白皙的肩, 贪恋地吻她纤细的锁骨, 好半天, 才算是平稳了呼吸:“……怎么你就是不说呢。”
陈之夏感受到他结实有力的手臂横亘在她的腰,越收越紧。
“……”她张了张唇, 方才那一番还未平复,现在都要被禁锢得无法呼吸了。
他温凉的气息又飘向了她,再次把她所有的欲言又止吞没。那眼神儿里的循循窥视,仿佛要把她烧成一把灰。
垂下了双好看的眸,江嘲半是认真地吻了她一会儿,感受到她攀住他的动作都紧了,低声喃喃地笑了,“我就要说不喜欢你、不爱你这种话,是不是。”
陈之夏轻轻地咬了下唇,到底难耐。“你就喜欢我狠狠地操-你。”她听到了他幽昧的嗓音。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而起,像是要躲避那种又要死死缠住她,却如同末日避无可避的感觉。她如同一只溺水的鸟类,把自己深深地埋入水下。
这么猝不及防,江嘲整个人都跟着她怔了一下。
怪他家的这浴缸买得大了,他伸手都没捞住她,他也猛地向前栽,拖稳了她的腰,还算及时地扶住了边沿。
他这样慌乱,带着沉入水底浓烈的窒息感与直达深处的痛慰同时扑向了她,听不到任何任何声音的瞬间,她也犹如飘到了片绵软的云端,意识抽离。
再被他一把从水下拽了出来,她颤着濡湿的睫,就是咯咯直笑,“……好啊。”
江嘲也不知这一刻的难过是从何处来,他更发了点儿狠劲弄她,拥紧了她,又气又心疼,“你真是疯了。”
“有你疯吗……”陈之夏摩.挲他手臂那片意义不明的纹身,平整的,完全感受不到伤口的凸起,她忍不住都把指甲嵌了进去,“我只有现在敢这样……江嘲,我比你怕死多了。”
像是一把火熊熊点燃了彼此,早知他这人有极为强烈的操控欲。
她这般疯狂,他也丝毫不甘示弱,变着法子地折腾她。很难想象,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这么的合拍。要把对方都蚕食殆尽才好。
她所钟爱那些疯狂,都是他曾经带给过她的。
如果她第一个遇到的是程树洋那样的男人,或许她从那以后,也只会喜欢那样温柔的方式。
她怎么就偏偏遇上了他。
偏偏这么这么的,忘不了他。
如同一齐坠入深蓝色的水底,床垫涨潮一般的回弹让他们更紧密。江嘲撑在她的两侧,俯身下来亲吻她,她也天性一般地勾着他的颈,毫无避讳地回吻。
浪潮将息的刹那,陈之夏猛然意识到什么,她呵着气在他耳旁,轻轻地推他一下:“不行……”
“那什么时候行,”江嘲吻她颈侧细腻的皮肤,呼吸也急促了点儿,“嗯?”
他的鼻尖儿还沾着一层浴室里尚未消沉的水汽,是冰凉的。伴随着星点热切地沿着她锁骨向下的热,让她近乎要失去理智,“反正……今天不行。”
江嘲于是闷声地笑了起来,有点儿得逞,“明天呢。”
陈之夏如实地道:“明天……我不在北京。”
“这样,”他也不问她去哪儿,嗓音低低的,“后天吧,好不好。”
“……后天也不行。”
她真的要被他逼疯了,怎么真的像是跟他一五一十地商量起了之前他提过的事儿。她就还是拒绝:“不……行。”
话音还没落,脸又被他强硬地扳正过来,她直勾勾地对上了那双墨色翻涌的眸子。
男人微抬着矜傲的下颌,唇边漾出了笑意,着实像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所以还是今天吧,我等不了,”他淡淡地道,“张嘴。”徐徐地溢入室内的风,最终在她雪白的胸口落下萤凉。
到底是一夜无眠撞上了这么久的疯狂,江嘲最后从她的腿亲吻上去,从后揽她入了怀中,他的鼻音都染上了些许的困顿,“我不抖了吧。”
陈之夏也有些回不过神,“……昨天在电梯里那会儿。”
“嗯。”
“你抖挺厉害的。”
江嘲便是轻笑。
“我可没骗你。”
他忽然又说。
她有些警惕:“……怎么了?”
他郑重对她解释:“我之前真去蹦过极,试过两三次,不过极限80多米就不太行,相比起来,可能还是深潜比较适合我,我不会很怕。对克服恐高也有帮助。”
陈之夏倒也没想质疑他这个,谁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害怕,她这个不恐高的人现在腿还是软的。
隐隐地听出了,他好像不仅仅是在对她解释这件事而已。可她并不想多问。
过了会儿,江嘲说:“陈之夏,我好像知道了,认真做一件事是什么感觉了。”
“……嗯?”
“以前我想要的总是很轻易,一直以来,好像也没什么是我做不到的,”他不确定她想不想听这些,顿了顿,“直到我看过你写给朋友的那些信。”
她也没觉得她少女时代写过的那些东西有多么难以面对了,轻轻摩挲他手背的皮肤,沉默一下,“然后呢?你是不是笑话我……”
江嘲用唇轻轻地抚过她的耳垂:“——然后我才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像你一样,认真地做过哪件事。”
现在当然也是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只是静静地道,“所以那之后,慢慢地,我也很想试试看。”
陈之夏问:“比如……什么。”
“……比如,喜欢一个好像不怎么喜欢自己的人,”江嘲是真的有点儿困了,他的气息呵在她后肩,“再比如我会很认真地希望,跟陈之夏有一个小孩,如果哪一天我要当爸爸了,一定要是我跟陈之夏的孩子的爸爸。”
他好像这才意识到她真切地被他拥在怀中,半睡半醒般地呢喃,“或者如果,我是说如果,哪一天你和程树洋结婚有了小孩,我也会期望他能叫我爸爸……我会每年都为他过生日,我说真的。”
“不叫我爸爸也可以,只要是你的小孩就好了,”他说,“我会为你和他过生日,每一年。我早就想好这样的事情了,真的。我肯定不会再失约了。”
“——我保证。”
陈之夏莫名觉得他很孩子气,很少在他身上看到这样的一面,她静了一会儿,笑:“江嘲,你每次说这些的时候,真特别幼稚。”
“嗯,”江嘲低声地笑着,拥着她更紧,“那就幼稚吧。”
他的呼吸渐渐跌入了沉稳的节律。
“就算你不要,我也想把什么都给你。”
……
像是睡了冗长又安稳的一觉,再度清醒,床的另一半已经空了。
江嘲倏然睁开眼,残余在身体里诡异的兴奋早就归于了平静。窗外又是铺天盖地的白,有若梦境。
空气中飘着一丝儿似有若无的栀子香气,转瞬即逝。
“……”
还来不及从嗓子眼儿里出一声儿,去唤她的名字,他已经迅速从床上翻了身下来。
到处都空荡荡的。
就像那年她丢下一句“我们分手”,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们共同的家,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
这安静的死寂快要溺死他。
好在——
浴室有不久之前被人使用过的痕迹,黑色大理石瓷砖上还沥着尚未消尽的水汽,他习惯了早晨冲冷水澡,工作时会比较清醒。花洒偏向了热水的那边。
客厅那时被她翻出来丢了一地的照片,私人物品,他们当年共同生活过的痕迹,他们曾经相爱过的“证据”,连同那些被她揉成了废纸一般的信,都被妥善地收了回去。
这些年他时不时就会收到一两封威胁信,尤其当他搬回北京后,还总会还带着她那时被偷拍后拼接过的露.骨照片,一遍遍提醒着他当年失约了他们的生日,没有及时赶到她身边的事实。
现在都被书房的碎纸机搅成了碎片,扔入垃圾桶。
他有多么怕是程树洋还是她身边的谁——
那时他们做.爱时丢在地毯的手机此时“嗡嗡”地震动了起来,他都是条件反射地一凛。
才意识那是自己的。
这细不可闻的动静在满室空寂和他的心口,一遍遍空荡荡地碾过。
江嘲深深沉下一口气,到酒柜那边,找到烟盒儿,随手敲出了一支咬在唇。
视线掠过酒柜茶色的玻璃门,仿佛还能看到那一抹窈窕的雪白。
他便有点儿莫名烦躁,拎下一瓶不知上次开是什么时候的酒,给杯子中倒入了冰块。
这么一通“叮咣叮咣——”空落落的回响,更清晰地提醒他。
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你真的昨天一晚上都没睡觉?”
Ronaldo听起来轻松愉悦了许多,都有心情调侃他了,“跟你共事了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迟到或者旷会过,今天到底是什么情况?居然是陈小姐替你来‘请假’。”
江嘲点烟的动作顿了一下,眉头微微一蹙,以为自己听错:“谁?”
“陈之夏,陈小姐!你的Cecilia——OK?”Ronaldo拖长了尾音对他强调,“我也很意外,她突然打来电话,说你昨晚没休息好,她稍微负责一下。”
江嘲有点儿反应不过Ronaldo这话似的,下意识地抬起头,滞滞地看一眼墙上的时钟。
已经是下午了。
“……”
Ronaldo言辞之间都是对她的啧啧赞叹:“半小时前散会的,我觉得你来了都不一定有这个效果,你一直以来太强势傲慢,做决定武断像个‘暴君’,别人就算服气你,心里也有怨言——
“还是陈小姐厉害,尤其难搞的C3那帮人,之前和她共事过几天都很佩服她的细心和专业能力,最关键是她很有同理心!三两下就解决好了,我还怕FEVA那些人没跟我共事过不听我的。”
江嘲把酒瓶放回了岛台桌面,有点儿得意地笑了一声。
“我看好的人,你说呢。”
Ronaldo:“所以《迷宫》的总制作就是她了吧,按你之前说……”
“——还有,”江嘲没好气地打断了Ronaldo,倒是半分不恼,嘴角微微地上扬,“下次想说我坏话可以另外挑个时候,不用借着这机会,我还是比较想听你单独夸她。”
“我想说你坏话的时候可多了去了!”
/
陈之夏此次回港城,又是瞒着丁韵茹的。
早晨离开他家时去浴室冲澡,浑身上下都是属于他的痕迹。
去Ronaldo那儿之前,她还回了趟家换了件高领的毛衣,极力想把发生的当作一场梦境。
然而处处都在提醒着她什么,《迷宫》新组建的工作群组消息弹出来,她都有点儿心惊肉跳。
张京宇和冯雪妍一起来接她。
从坐上车,张京宇就嚷嚷着:“——说了不让你跟着来,怎么偏偏要来,看看,刚进机场那会儿就要滑倒了,你要是摔一跤别说我妈得杀了我,我自己都想自杀了!”
冯雪妍据理力争:“之夏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想一起去接她不行?我自己又不是不会注意,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的是什么你不知道?”
“我靠!要不是因为这个孩子你能舍得从部队退伍回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担心什么?”
“冯雪妍,你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吧,我他妈的退伍回来不就是为了跟你过日子的,你不要在这儿偷换概念!”
“……你放屁,你明明就是吃不了苦!”
“我吃不了苦?跟你异地那么多年的苦我都白吃了?就算是我吃不了苦,能有你现在怀孕辛苦?”
冯雪妍近来本就被孕激素影响得心情很差,“哇——”地哭了出来:“张京宇,你去死吧……你以为说这些我就会原谅你是不是?你刚才是怎么凶我的?你现在把我丢路边,我自己打车去!”
港城临海,今年气温也是日日骤低,但怎么也比几乎飘了一整个冬天雪的北京让人舒服点儿。
吵了这么大半路,陈之夏面不改色地回复着工作消息,说:“不行你俩到后面打一架吧,换我去开车。”
“——这提议可以啊!”张京宇也气哼哼的,猛地一脚把车刹在了路边,“陈之夏,你过来开车,单独给我送回去!让冯雪妍一个人去打车回!”
“张京宇!”冯雪妍都要尖叫了,“你可真他妈是个人啊!”
陈之夏正切出了工作群,百无聊赖地滑动着列表,克制自己不要点入谁那个灰蒙蒙的头像。
这不刹不要紧,一脚踩下去,她直接一拇指给怼了进去。
瞬间切入对话框。
这工作软件有一点特别不好,只要正在当前的对话框停留,头像下面的小绿点就会显示出“在线”的状态,对方就会看到。
目的也是为了方便双方沟通,对方离线了就不要再打扰,在线的时候再进行高效率的沟通。
他的“小绿点”是亮着的。
“……”陈之夏仓皇怕被发现,赶紧退出去。
好死不死,她开了太多App悬挂在后台,这手机用得年头也久了,也不知是不是网还不好。
卡了半天才退出去。
接着,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哥哥,你真的给我准备礼物啦?”
关嘉樾那小脸儿白花花的,透过视频仔细地观察好久没回来的房子,最终看到了男人手边正在摆弄的那棵圣诞树后,惊讶地“哇——”了一声。
“真的有!!”
江嘲把Pad挂着视频通话,丢在远一点的地方,手机扔到一旁。
他单膝半蹲在地上,正把原本准备扔掉的礼物盒一件件地仔细摆回去,小件的重新挂回圣诞树,把“HAPPY BIRTHDAY”的字母气球也复原了。
彩灯亮起的一刻,小孩子近乎尖叫。
“好漂亮哦!!”
江嘲见他这么高兴,也忍不住上扬着唇角,“你的生日不是已经过了半个月了,还开心?”
关嘉樾眨巴眨巴两个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瞧着对面清俊深隽的男人,委屈起来:“哥哥那么忙……还以为,哥哥今年不给我过生日了。”
“有别人陪你不就好,”江嘲淡淡地笑道,“你不是有妈妈,姥爷,姥姥,江柏哥哥还有栩栩吗?”
说完他又意识到这话不对,嘉樾没有爸爸。
才顿了下舌尖儿,小孩儿已拔高了嗓门儿,颐指气使地——
“还有哥哥呢!”
“如、如果我生日那天哥哥也在,我就特别、特别满足啦!”小孩子说着闹起了脾气,“我不、不要哥哥在香港给我买的奥特曼大礼包,我要哥哥陪我嘛。”
江嘲苦笑,诚挚道歉:“哥哥马上会少忙一点。”
“好诶!”
关嘉樾欢呼。
江嘲下意识地瞥了眼放在旁边的手机,视线一顿。
她在。
可很快,小绿点又变成了灰色。
只是匆匆点进来看了他一眼似的,又不在了。
“……”
拨去电话,又被她给挂了。
头像旁落着一句。
【工作号,私事勿扰。】
江嘲抿了抿唇,刚要放下手机。
她突然又拨了回来。
张京宇也就是嘴欠,这会儿窝在后排,让冯雪妍依偎着自己的臂弯就不动了,一改嘴脸好一通的嘘寒问暖,冯雪妍也不生他气了,没半分钟就和好如初。
真挺打情骂俏的……
陈之夏这个冤种司机忍着浑身的酸痛,交换坐进了驾驶座,还是给他回了电话。
生怕他说点儿什么混蛋话,她开口就是警告:“我可开免提了……”
“——陈之夏,”江嘲冷笑,压着火儿,哪管她这些,“你睡了就跑是不是?”
“…………”
后座还在那儿你一句我一句的俩人突然沉默了。听也听出了这像是谁。
“……对啊,怎么了,”
陈之夏也提起了语调,理直气壮道,“工作上的事我勉强答应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江嘲真要气笑了,克制一下自己:“你说我想怎么样?”
“——既然没想怎么样,”陈之夏立刻夺走了他的话,故意忽略了他在说什么,冷静道,“那我们以后,还是仅限于工作关系吧。”
104
104/
熟悉的老式居民小区, 大体还是过去的模样,还不到傍晚,家家户户飘出了香气袅袅。
那通电话之后, 冯雪妍和张京宇彻底不吵了,又一副满满和气融融的样子。
冯雪妍也终于忍不住,进门之前多嘴问了一句:
“你们, 也吵架了啊……”
陈之夏还是一副清冷神情, 她脱下大衣挂好,换了鞋子,转眸对她温柔一笑, “没有呀, 我们从来不吵架的。”
“……那你们是?”
冯雪妍自己都说不清,她是在问程树洋还是谁了。
丁韵茹听到了门边这说说笑笑的动静,赶紧搓着手从厨房出来:“谁呀,谁来了啊?妍妍,你这大冷天跑出去干嘛去了!怎么一声都不吭人就不见了。”
张京宇把路上买的大包小包跟陈之夏的行李一并放下,“您看看是谁来了呢?”
“……”丁韵茹愣了一愣,面上顿有惊喜,可眉毛很快就皱了起来,“张京宇,你又跟之夏多嘴是不是?”
“又怎么了我?”
“你不知道她工作压力多大吗, 一点儿小事又把她给叫回来?这还忙着跟树洋备婚呢!影响人家感情你负责啊。”
张京宇还没再委屈地去争辩,陈之夏便笑着解释:“不是, 我这几天休假, 想你们了, 就回来看看。”
丁韵茹还惦念她和程树洋,狐疑的眼神儿在她脸上打起了转:“真的?前几天我在北京你不还——”
“嗯, 正好有空了呀,”陈之夏轻吟着,眸子清澈,“对啦,张京宇又要跟我‘多嘴’什么?您不会又是身体不舒服还瞒着我吧。”
丁韵茹矢口否认:“……根本没有的事!别瞎操心。”
“我说妈,你可行了啊,”张京宇气哼哼地笑,“你俩成天在这儿一个往死瞒,一个又担心对方得很,都不是对方亲生的,在这儿搞什么母女情深啊?怎么每次就只有我挨骂的份儿。”
之夏这么优秀又讨人喜欢,怎么都想要是自己家的女儿啊。
丁韵茹心底这么说着,到底也清楚陈之夏怎么这趟又突然回来,她接过张京宇手里那装着乱七八糟的购物袋,背过了身去:“你啊,也是,有什么不好直接操心我的就只想到让之夏来……妈以前就希望你有个这样的妹妹,一直也没跟你爸要上,还好有之夏来了。”
“……别别别,”张京宇都要起鸡皮疙瘩了,“我就比陈之夏大个一俩月,还不至于给她当哥!”
“随你的便啊,”冯雪妍也搭腔,颇有点儿报复他们方才车上吵的那一架,“反正要不是之夏,妈从小到大烦你都烦死了!你上高中那会儿她就没个盼头了。”
张京宇哑然:“冯雪妍!我可是你老公,你胳膊肘往外拐是吧——”
丁韵茹一个劲儿直乐呵:“哎哟,妍妍这话可说到我心坎里了,都是我的乖女儿啊,哈哈哈。”
“……妈!”
陈之夏瞧着他们,抿唇盈盈地笑。
她抽空看一眼手机,那个号码自她挂断后,再没打给她。工作群里倒是有了消息。
稍后有个视频会议。
拼拼凑凑的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忙活。
丁韵茹听说陈之夏等会儿还有工作要处理,又是给她一通温柔数落,晚饭也没多铺张,速战速决就解决了。
烧了陈之夏喜欢的山药玉米白粥,她小啜一口就满足极了。在这天气,怎么都教人舒服。
提前挂了专家门诊,约定好第二天陪丁韵茹再去做个全面的检查。
张京宇说还好她回来了,要不是她,丁韵茹拖到明年都不一定能踏入医院的大门儿。
简单冲了个澡,也是速战速决,半分不敢去细细打量镜中的自己。
狭小潮湿的浴室里,上了年纪的吹风机“呜呜呜”地叫嚷着,没等头发全干,她随意地在后脑勺挽了个髻,稍微把衣服也重新穿回正式妥帖,回到房间打开电脑。
还不到开始,几乎所有人都提前进入了状态待命,一干的正襟危坐,包括最上方那位。
她有点儿姗姗来迟了。
挑这个时间点开会,亏他想得出来。
这个时候,北京的天色比港城深沉得多。
斜斜一盏昏昧灯光洒落,深灰色的高领打底衫极衬男人又倦又淡漠的气势,端坐在镜头之中,更显沉稳疏离。
他的半侧脸拢在虚幻的光影,眉目被描刻得更为深邃,正把自己疏懒地靠入办公椅,微微颔着首,骨节匀称的手指一页页翻动手中的文件,漫不经心得像是置身事外。
就是看不出,还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今天早晨,他们恰恰在他身前的那张黑色胡桃木桌上做过。
陈之夏脸上泛起微微的痒,她把鼠标的光标放在了界面某个按钮,犹豫了会儿,还是把摄像头打开。
几乎同时,她的心口就犹如冒汗。下意识开始紧张。
极力不想去和那双眼睛对视,她又在心底发笑。
隔着镜头诶,应该也不会……
然而很快,就感觉那双黑眸略带漫不经心地晃过了她一眼,她凭着意识去捕捉,却又没有。
但她相信不是错觉。
看起来她是已经在了家中还是哪里,稍稍泛着潮湿的发有一缕尚未盘绕上去,勾在她白皙的脸颊一侧,容色娇俏。
没有精致的妆容暄映,也不掩她五官的灵动秀丽,眉眼之间透出一股不自知的清冷媚气。
就算是这般的纤细松弛,如Ronaldo所说,她也如此的温柔、可靠,富有同理心,并且冷静自如。
全然不像是今早在他身下的脆弱与疯狂。
——那我们就仅限于工作关系。
不久之前,她在电话中的话语还如同字字珠玑。
江嘲几番平复自己,也无法彻底忽视。
见人到齐了,Ronaldo作为会议主持,先用英文开口道歉。
“非常不好意思各位,这个时间还把你们聚在这儿,上午的会议有一些内容交代得并不详尽,大家都清楚,我们是临时组建的团队,《迷宫》正式进入了制作流程,或许我们还需要再次梳理……”
“Ronaldo。”
一道男声淡淡地打断了他。
“……”
不仅Ronaldo。
这一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一整个上午他都没有现身,足够让人心惊胆战,在场的不乏有跟着他共事许多年的,打心底里佩服他天才一般的职业水平与市场嗅觉,以及对每一个游戏制作细节的专业程度。
但也太清楚他一贯张扬强硬的行事作风。
私下的小群里早就炸了锅。
【Ronaldo和陈之夏的提议就很不错,投入制作流程的同时开始铺宣传,但无论是《丛林》还是什么,江嘲的风格就是等制作周期完成到90%有足够把握了再搞这些。】
【这是要被否了吧……毕竟上午他不在,《八荒》做续篇的时候,FEVA最大的那个制作组直接被他一言不合给打散掉了。】
【不会吧?陈之夏这个提议很有道理的啊。】
【我也觉得,谁都知道《迷宫》自带舆论色彩,而且你没看报道?原作者的丈夫前段时间在香港自杀了!当然很多传闻是破解了的……不管怎么样,这个思路没问题。】
【“灵动制作”这么久都做不起来一是技术不够,二就是没专业的人来搞这种铺垫,现在最重要的是得让所有人知道,这项目现在是个专业的工作室在做,不是什么业内草台班子。】
【是啊,背后还靠着江嘲,你怕什么?不管原著党还是资深游戏发烧友,一听他的名字肯定趋之若鹜,这不是白给的流量吗。】
【有那么简单?你们难道没听说,江嘲做《迷宫》就是玩玩嘛。】
【……哪来的洗脑包啊,喂,你是从C3被陈之夏给挑走的,她挑人的时候江嘲全程默许,现在江嘲还砸了一笔钱给你从FEVA“挖”到这儿来,你觉得他是玩玩?闲的了。】
【不是还有传闻说,陈之夏是他前女友?但是你看看他们两个,现在像是很熟的样子?】
【说不定是你们江总一厢情愿哦……】
【我看就是不熟吧。】
【要是有什么早就有了!梁丹妮跟他这么多年不也没什么?江嘲都要把她爸送去坐牢了——】
……
“时候不早了,”
江嘲微微地掀了下薄白的眼皮,视线慢条斯理地掠过了屏幕,却并无置喙,“如果没什么特别要讨论的,Ronaldo你给各位交代就好。”
“——OK。”
接着,陈之夏的镜头被掐断了。
与此同时,他的变成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空空如也。
只留下Ronaldo一人开始唱独角了,这个英国人此时还有点儿腼腆:“那么,我就快速地和大家梳理一遍,如果有什么问题和想法,还请及时与我沟通……”
嗡嗡——
手机在桌面发出细不可闻的震动。
陈之夏的呼吸都有点儿不匀了,她抓着手机几番作罢,还是接了。
“在哪。”
男人的嗓音又沉又低。
“……港城啊。”她动了动唇,听到自己说。
他就挂断了。
“?”
/
Ronaldo滔滔不绝的,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陈之夏基本都百无聊赖地听完了。
那个头像下的小绿点再没亮起,也没说任何。
她的手机也静悄悄的。
她非常讨厌拍照不错,也不喜欢镜头对着自己,但工作说到底就是工作,研究生毕业那会儿论文答辩几乎都是与导师一对一远程,在“灵动制作”工作期间,也经常遇到这种需要通过视频面对面的情况。
不算多么勉强,对她而言,怎么都能自如地应对。
不知他是不想看到她还是怎样。
她还不想看他呢!
丁韵茹还维持着饭后一小觉的习惯,会议结束了,陈之夏从房间出来,家里静悄悄的。
她在家里的座机电话旁看到一沓翻旧了的号码簿,如今很少有人再频繁地使用这样的通讯工具了,这厚厚的本子就成了丁韵茹的备忘录。
摊开的正巧是最近的事儿,记录的大多是生活琐事与一些人情账目。
有几条难以忽略。
8月31日之夏要订婚,记得提前提醒之夏妈去参加。
这条着重地用红笔圈了出来。
9月14日,之夏妈来电话,借走2万元。
事由:之夏备婚。
10月18日,之夏妈借走1万元。
事由:之夏备婚。
12月12日,之夏妈来电话,借走3万7千元。
事由:之夏备婚。
1月4日,联系之夏妈妈,号码136xxxxxxxx(已换号)
这条最后划掉了,标注“没打通”。
1月5日,之夏妈回电,归还5万整。
1月7日,之夏妈微信转账1万7千整。已结清。
1月7日,之夏妈要我托话给之夏,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也被齐齐整整地圈起,着重标注。
——今天就是1月7日。
冯雪妍是个闲不住的,上次陈之夏回港城没半天就匆匆赶回了北京,她俩都没怎么好好相处。
晚些时候,二人绕着海边散了圈儿步,又慢悠悠踱步回来。
冯雪妍大学在上海读,彼时张京宇入了伍,从那时起他们维持了快十年的异地恋爱。去年国庆结的婚,冯雪妍已经有孕三个月了。
新房落在了港北,年前才装修完毕,丁韵茹心疼冯雪妍闻甲醛,也许是怕这座空落落的小房子现在只剩自己一人了,怎么都要冯雪妍和张京宇留下多住一段时间。
冯雪妍与陈之夏悄悄咬起了耳朵:“但是你不知道吧,你姨夫最近总往家里跑,说什么都要复婚!哪有这么死缠烂打的啊,全楼上下的邻居都知道他后悔了!”
“那我姨妈呢*七*七*整*理,答应了吗?”陈之夏挺惊讶,问道,“我怎么从没听她提这事儿。”
冯雪妍煞有介事道:“怎么可能啊!刚下楼那会儿咱们碰见的那个挺精神的大叔,就是问候你姨妈好不好的,他俩是在社区夜校的书法班认识的,反正我和张京宇都觉得他俩挺暧昧。”
陈之夏被逗得直笑,“这样啊。”
“江嘲,是在追你吗?”冯雪妍鼓起勇气问,这事儿她和张京宇也偷偷琢磨半天了。
陈之夏摇头:“没有。”
“我今天听电话里——”
“就是电话说的那样。”
冯雪妍默默地把自己掉下来的下巴又安了回去,“喂,陈之夏。”
“嗯?”
“你知道,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身上哪一点最有意思吗?”
陈之夏听她这么开玩笑,失笑:“什么啊。”
“就是你做的什么决定,好像,几乎没人能撼动你,”冯雪妍定定地看着她说,“当时你和程树洋订婚,我们其实都挺吃惊的……但也没人真的去说什么,知道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坚定。”
“是吗?”陈之夏笑了笑。
“以前你喜欢江嘲也是,”冯雪妍也很好奇,“我特想知道,你当年那么喜欢他,你后悔过吗?”
这么多年朋友,到底也没必要什么话都藏着掖着,冯雪妍道:“不仅仅是今天,我也经常在想,要是有天你和谁没办法坚定地走下去了,怎么都只有这一种可能——
“那就是江嘲插足了你们。”
猝然一抹微凉落在了陈之夏的眼睫。
悄无声息地,开始飘雨了。
夜色如墨深沉,渐渐像是有了绸缎一般细细密密的纹路。
混着泥土与海水味道的风,迅烈地卷入她呢子裙的下摆。有若坠入潮水。
小区楼下一盏路灯昏黄。
男人伫立不远,身形颀长又高挑,被灯光拉出一道消沉的影。
还是不久之前她隔着镜头匆匆一瞥的那件深色高领打底衫,外面套了件挡风夹克,穿黑色工装裤。散漫至极,又不失清冷的落括。
灯影错落,雨脚密了不少。
察觉到了她们这方的交谈与脚步声,他才微微地侧过一张脸来。
黑色碎发从他眉眼的轮廓覆下来,薄唇边斜斜咬着一抹暗火般的红,映在那双狭长深邃的眸。
像是嵌了整个星辰明朗的夜。
他慢条斯理地站定了,微抬着下颌,唇角天生自然地上扬,这么抽着烟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时,有种说不出的万分迷人。
“……”
说谁谁来啊。
冯雪妍的话不知不觉地刹到了嘴边。
“你们……”冯雪妍还想再说点什么,陈之夏稍在她的身边缓了下脚步。
不等她再开口,就走上了前去。
两处目光相撞,越来越近。
直到面对面。
陈之夏微微地抬眸,对上那双漆黑的眼,张了张唇,说不出话。
二人都是许久的无言。
江嘲垂下眼,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忽而,单手揽着她单薄的脊背到自己怀中。
沉默地,沉默地,深深抱住了她。
“……”
被那清冽好闻的,柔软潮湿的烟草味道包裹住时,说不上是心虚还是什么。
陈之夏感觉自己的心好像都不会跳了。
这时,楼道口传来了“啪嗒啪嗒”轻快趿着拖鞋的动静。
“嘭——”的一声,丁韵茹随手把垃圾丢到了垃圾桶,先是看到了冯雪妍,“妍妍,和之夏散步回来了?这么快啊。”
接着,又看到了不远处相拥的俩人。
“……树洋?”
丁韵茹真是没睡醒,人还迷迷瞪瞪的,就打起了招呼:“树洋,这么着急忙慌就跑港城来啦?哎哟哟,要不说是小别胜新婚呢,和之夏这么一会儿不见面都着急死了。”
“吃饭了吗,要不上去坐坐?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啊。”
丁韵茹热情地邀请他。
男人低沉好听的笑便落在了她额顶。
陈之夏感受到,桎梏住自己的那个怀抱更为执拗了。
他缓缓放开了她,牵住她的力道却还是分毫不松,丝毫不怕自己被当成什么一样。
江嘲侧眸觑了她一眼,微微勾起了嘴角,声量不大不小,挺认真,“没吃。”
“……没吃饱啊?”丁韵茹自动给他翻译了,笑呵呵地先牵过冯雪妍,“你来也不说,那咱们一起上楼吧——”
陈之夏赶紧拒绝道:“……不用了!”
“怎么就不用了?”江嘲眯起了眼,看着她笑。
知道他得逞,她沉了沉气,抬眸看他一眼,认命了般,“我、我陪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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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韵茹定睛一瞧, 这也终于看清了陈之夏身旁那个深隽高挑的男人,登时瞪大了眼:
“……不是,妍妍啊, 这是?”
冯雪妍猛地给她拽往楼道口,忙说:“没什么的,妈!那个, 之夏都和我说了, 就让他们去吧……我上去了再慢慢跟您解释!”
然后疯狂给陈之夏使起了眼色。
深冬季节,零星的小雪混着这场雨洋洋洒洒了这么一会儿,他的肩头都像是打湿了。不知在这儿等多久了。
北京飞港城也就不到一个小时航程。
考虑到这样的天气, 陈之夏顿了顿, 还是说:“……你等会儿,我上去拿把伞下来。”
江嘲嘴角噙着笑,微微挑了下眉。
恐怕他又要说什么,她这会儿也顾不上自己的什么写在脸上了,避开了他这打量的眼神儿,冷淡道:“我也怕我感冒。”
——她刚说了“也”对不对!
陈之夏一闭上嘴,肠子都要悔青了。
不等看清他表情,她转过了身,步伐比丁韵茹她们还要飞速地上了楼。
“之夏……”
再下来,果然雨大了点儿, 撞上冷空气,都变成了细密的小冰雹。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江嘲等在门口, 等她把伞撑起的一瞬间, 他顺手接了过去。
陈之夏被他的这动作带着, 不留神向他栽了一小步,而后两人几乎同时踏入了这淅淅沥沥的韵脚之中。
“有那么心虚吗。”
他看她一眼, 到底忍不住笑。
“……什么叫我心虚,”她知道他在说哪件事,尽力面不改色并旁顾左右地道,“Ronaldo在那儿一直催,找不到你他就找我,你都睡着了,那我能怎么办?我就只能去了呀。”
“也是,”江嘲沉吟着,像是认同了她,“那多亏了你,我休息得很不错。”
“……是吧。”
“今晚我肯定不会困。”他淡淡瞥她。
你来找我就是这个目的?
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小区,没多久踱到地铁站附近。前方有红灯闪烁。
陈之夏下来前加了件外套,一路都默不作声地把双手放入口袋,用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丝合缝。完全一副拒他千里的姿态,也不和他说话了。
怎么都没想到他会一声不吭地飞到这儿,她认为在电话里已经对他说的足够清楚了。
她正在心下琢磨。
忽然,有一抹凉薄温柔的气息,随着彼此渐渐缓在路口的步伐,落向了她的唇。
“江嘲……”
猝不及防地,她下意识就要推他,一不留神,像是欲拒还迎一般地攀住了他的肩。
他清凉的气息拂过了她的唇。
被他的呼吸纠缠住的须臾,她就像是第一次与他笨拙地接吻那般,都忘记该怎么回应了。
她慌乱地颤了颤睫,便对上了他那双幽深的眼。
江嘲搂着她纤细的腰,低下头浅浅吻了她一下,抵住她潋滟半张着的唇,低着嗓音问:“陈之夏,你说我现在像什么。”
陈之夏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冯雪妍那会儿的话,她非常平静地吐出几个字:“……你现在像是一条狗。”
江嘲便是沉声地一笑,清隽面容上没半点儿愠色,只是喃喃,“所以我现在是在对你摇尾巴吗。”
信号灯跳了绿,他于是放开了她。
她没有再去挣开他牵她的手。
进了地铁站,漫无目的地随便选了一条线上去。
车厢摇摇晃晃的,这里又靠近闹市区,周围塞满了叽叽喳喳,穿着各样校服的高中生。早就没了座位。
江嘲伸出手臂,拉住头顶的拉环儿,他们被人群挤到一旁,陈之夏什么也依傍不了,只得偎在他的身前。
他就这么从后半拥住了她,手臂搁在她的腰虚虚垂下。干净修长的手指和手背凸起的青筋都很漂亮。
陈之夏心底已经暗暗替他做起了盘算:“我觉得……Ronaldo那边如果忙不开的话,肯定有不少事儿还需要你。”
“怎么。”
“……嗯,我是说哦,如果你今晚跟我吃个饭就走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回北京的飞机。”她认真道。
“这么着急就赶我走,”江嘲用手机随意地回了两条工作上的消息,没好气地笑了,“怕别人发现你跟我的关系不干净?”
“那不然呢,还能是因为什么,”陈之夏煞有介事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就……我们今天不是已经见过了吗。”她小心翼翼阖了下眸,声音细若蚊鸣,“不如就这样吧。”
江嘲把手里的屏幕朝她侧了下,“你看现在几点。”
“九点半了,”陈之夏看一眼,严肃回答,“真不早了对吧。”
他眉梢微扬:“但是今天不是还没过去?”
“……”她一时失语,“江嘲。”
“嗯?”
她咬咬牙:“……你可真会偷换概念。”
“真的啊,”他低了低身,笑着吻了吻她耳后柔软的发,“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过了会儿,陈之夏佯装随意地和他聊起了天,“那你,想吃点儿什么?你最近有回港城吗,反正我是好久没回来了哦,可能不太清楚有什么还不错的。”
“挑你喜欢。”江嘲比较随意。
“……嗯,”她还是呛了下声,问他,“不过你真的,一点儿都没吃就飞过来了?”
提起这个,他就有点儿没好气,向下睨她。
“你说出那种话我也吃不下去吧。”
好好好。
又怪我了是吧。
随便靠站停了,陈之夏知道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铁板烧:“我们就在这儿下吧,我记得那家味道还不错,去年冯雪妍和张京宇结婚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过……”
才说着,身前身后下车的人流瞬间汹涌。
好在身处他的怀抱,他的臂弯坚实又有力,牢牢地为她挡住了这四面八方的冲撞。
少男少女们肆意无忧的欢笑充斥在左右:“干嘛啦,你喜欢她的事儿全年级都知道好吗!”
被调侃的男孩子涨红了脸,“能不能别瞎说,我到底哪里喜欢她了!我们就每天一起做个作业而已——”
“天天都想见面难道还不是喜欢?”
“就是就是!”
几人追追打打地跑远了,穿校服的女孩儿挽着同样制服笔挺的男生,带着笑意耳语,也随后轻盈地经过他们。
不约而同地静了须臾,江嘲问:“程树洋也去了?”
“嗯?”陈之夏有点儿回不过神,怔了一下,“对啊,我们那次都在一起来着。”
“不去了,”他果断说,“换一家吧。”
“……”
闹什么脾气啊你。
到底也是有点儿和他赌气,陈之夏也受不了这挤得要死的地铁,坚持不要再坐回去。
出了地铁口,近乎就是她在扯着他走了。
江嘲任她拽着他的手腕,如何也掩不住笑,等她随手一指了家看似逼仄小酒馆模样的二层小店。
他也没什么意见,乖乖地跟了她进去。
“——那我就随便点了哦,”陈之夏真是怕了他的这随心所欲和阴晴不定,她也不觉强势了起来,说,“你吃饱了就赶紧收拾收拾去机场回北京吧。”
靠着窗,有舒爽的风吹进来,迎上了愈来愈微弱的如毛小雨。
恰恰能看到不远处星光闪烁的海岸线,夜色迷人。
江嘲慢条斯理地点起了根烟,隔着层虚幻的烟气,那双好看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瞧她,“你呢,什么时候回来。”
急着开Ronaldo那个不合时宜的会,陈之夏晚上随便扒拉了两口,这会儿胃里也隐隐叫嚣。
她低头翻这家小店破破旧旧的菜单,极力不去瞧对面的他。
可座位狭小,她稍一动作,就能碰到他。
一抬头,他看她的笑意,趁着这夜风清爽,要更迷人专注一些。
“我,说不准,可能过几天,”陈之夏敷衍地答,为一旁记录点单的店员随手指下几个菜样,“要这些吧。”
江嘲拿着打火机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磕,“也别太久了。”
“?”
“毕竟我没给你准假。”他淡淡道。
“……”
陈之夏真是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终于一通点完,她“啪——”地一下合上菜单。
这才温柔地笑着直视了他,咬牙切齿地:“那么要爆辣吧。”
爆辣而已。
大学期间他们住一块儿,她学校没什么事了就爱在家里捣鼓点吃吃喝喝的,不知不觉地都按了她的喜好。
跟着她,江嘲渐渐也变得有点儿嗜这样的口味。
不过知道对肠胃不是很好,他一忙起来也常常不记得饭点儿,很多年都没尝试过。
陈之夏平时也忙,在东京、哥德堡读书的那几年,总跟着当地口味,也很久没吃这么疯过了。
菜上得极快,一桌子都是红彤彤的,她光是看一眼就舌尖生津,两眼都冒了光。
“吃啊?”陈之夏面不改色地动起了筷子,不忘催促,真决心给他喂饱了就赶他回北京。
江嘲见她这么开心,他还是犹豫了一下,才稍稍动了两下。
有过不以为然的心理准备,刚入了口,他的眉心就狠狠地皱了起来。
……但是这也太辣了吧。
陈之夏看他那勉为其难的样儿,别提多得意了。
她笑得一双杏眸里都有了泪花儿,有了报复的快感:“怎么这幅表情,不是说让我随便点的吗?”
江嘲心想我也没答应你这个吧。
他到底也没说什么,夹起一小筷鱿鱼脚,勉强咀嚼几下,不忘看她了眼,“你就别吃这个了。”
“嗯?”
陈之夏笑着应。
江嘲的额角都有了薄汗,还尽力维持着平淡的口吻:“不然过敏了还要和我一起进医院。”
陈之夏顿了顿,放下筷子支着脑袋看他,呶了下唇,“江嘲。”
“怎么。”
“你真的,把我的事记了好多年。”
江嘲低声地笑了笑,“谁忘得了。”
“可是,”陈之夏默默地沉吟一下,“我好像也不是光吃海鲜就过敏,也不是,就只能吃虾啊什么的……嗯,就是,我那次不是吃完了脸都肿了么。”
江嘲实在想象不出那情景,心下也有点儿隐隐心疼:“然后呢”
“然后,我在日本上学的时候很喜欢吃那边的烟熏三文鱼、刺身什么的诶,一开始和我同学尝试了一下,我还担心会过敏,但是没什么事,后面想了想,应该是那天碰了别的过敏原什么的所以才会那样,”她说,“就是,偶尔也可以吃吃啦。”
江嘲瞬间沉默了。
“……嗯,你不会觉得,我是在耍你吧?”陈之夏眨了眨眼,故作小心地问他。虽然她的心里已经开始暗爽他会这么以为了。
江嘲真是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
他到底受不了这烫得他舌尖儿都发麻的感觉,也放下筷子,冷笑一声:“陈之夏,你胆子真挺大。”
“什么?”
“——你就不怕真的过敏了?”他无奈,“还尝试一下?你不知道过敏严重了会死人的吗。”
江嘲不禁又想到,今早在他们的肌肤厮磨之际她猛然把自己埋入了水下,还有过去一次次对他固执的要求,他忍着心口的灼热,阖了下眸,淡哂着,“你真不觉得自己比我还疯?”
可是我遇到你之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她在心里悄悄地说。
默了片刻,陈之夏问:“喝酒吗?”
“……”江嘲这下是真气笑了,“不喝。”
“那好吧,”她眯着眼对他笑了,好像终于心满意足,“那喝点儿粥吧,我们不吃这个了,我也觉得好辣哦。”
你都觉得辣?
江嘲顿了顿舌尖儿,一时无言。
他却还是没什么意见,闭眼颔了下首,像是终于解脱。
“嗯。”
这家小店是个湖南老板开的,在港城很难找到这么火辣的餐馆。
陈之夏是挺故意,看到了那个“湘菜”的牌子,心下就已经有了捉弄他的想法。
没想到这儿还做清淡的粥品,她就为他点了一份山药玉米粥。
她记得,他也很喜欢喝这个。
终于吃到了点儿能下咽的,清甜软糯的食物流入胃部,把方才那烧心窝一般的辣意冲了个干净。
江嘲舒适了不少,中途抬起头,发现她没再动碗筷。
“早知道你想吃这个,”陈之夏笑吟吟的,说,“我就请你去我姨妈家吃剩饭了。”
“………………”
反正地铁也没两站。
结束后,俩人散了会儿步,江嘲原路送她回去。
冯雪妍一路上都在给陈之夏发消息:
【我靠,完蛋了,你姨妈认出是江嘲了!】
【她特别生气,一直抓着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办啊,我要怎么说?我要不要装怀孕晕倒转移她注意力啊!】
【我和张京宇瞒了半天好像都没瞒过去……她说在北京那两天就觉得你和程树洋不对劲儿了,现在咬死了江嘲是你俩之间的第三者!】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快扛不住了……】
……
到了楼下,陈之夏为表示冯雪妍目前真的很勉为其难,她把手机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那个,我上去了哦,你赶紧去机场吧。”
“第三者”三个字异常明显。
江嘲倒是不以为然,他单手抄在口袋,狭长的眸子晃过了她手机屏幕,看着她:“我送你上去?”
担心她被盘问似的。
“也不用吧,”陈之夏有些失笑,“怎么搞的还跟高中那会儿谈个恋爱见不得人……”
江嘲默了一下,循循窥视她表情,“还是有点儿见不得人。”
“……”
嗯。
你要这么说,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
但我们……
也没有在谈恋爱吧!
还不知楼上是一番怎样的风暴。
雨还在下。
陈之夏站在他面前,低了低头。
路灯逼仄的灯光打下来,她看到他和她的影子,共同蜷缩纠缠在一方完整的阴影之下。
江嘲为她打着伞,也垂眸去看她。
倏地,她又抬起了张娇俏的脸,勾勾瞧住了他。
陈之夏略带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嗯,能抽根烟吗?我打火机没带下来。”
也不想他来回答或者窥探她的什么心思。
她立刻从自己的烟盒儿里拿出一根细支的薄荷烟,正要放在唇,忽然指尖儿便是一空。
江嘲给她劫走了,斜斜地咬在自己的唇角。
“我的抽完了。”他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要丢给她。
“……啊,找到了!”陈之夏找出了自己的打火机,她淡淡着笑,“我忘记了,我带了呀。”
江嘲也没说什么,收回手。
也不知那些后知后觉的占有欲,到底从哪里来。
陈之夏抬起眸,“咔哒——”一声火光从她指尖儿腾起了,先掠过了他的眼前。
江嘲没说话,看了她一眼,便垂了垂眸,低下头,顺从地用唇上的烟去迎上了她。
他的眉眼之间似是有雪色熄灭,又随着那一抹摇摇欲坠的红,认真地,熊熊地燃起。
“还难受吗?”
陈之夏半是好笑地问。
江嘲幽幽地吐出一口烟,那青白色的烟气飞腾,触到了此刻他眼底略带晦涩的笑意,好似都要湮灭,“难受死了。”
“那你活该,”她说,“我都说爆辣,你那会儿也没意见。”
他也勾起了嘴角,无奈,“是吧。”
陈之夏没抽自个儿的了,彼此对视了这么一会儿。
到最后,就像是她在默不作声地欣赏他。
明明是她先说想的。
意识到不能多待,她就还是先提起了步子,“我上去了,你走吧。”
江嘲也恍然反应过来什么,他马上捻灭了烟。
“你等等。”
看来这单元口没住多少腿脚不便的老人,都没去安外置电梯,陈之夏的脚步飞快,遥遥地甩开他在身后一段。
怎么就非要跟她上来?虽然她也不觉得对丁韵茹有什么难以解释。
但若是真的问起来了,她要怎么解释呢。
喜欢他?
不是。
不喜欢他?
也不是。
……喜欢跟他上床?
好像不全是。
老式居民楼隔音很差,一路上到了六楼,都能听到丁韵茹在里头焦虑地来回“啪嗒啪嗒”暴走的动静。
伴随着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人声,夹杂在她喘不过气儿的心跳里,在心口不断地扑通、扑通。
到了门边,还没来得及去敲。
她才抬起的手腕,便被男人从身后攥住了。
到底也不好去唤她,所以这么沉默地随了她上来,直到被他强硬地扳了过去,她的后背也“砰——”地一下撞到防盗铁门,腰也被他死死箍住了,某种羞耻与毫无必要的恐惧感同时从心底腾起。
才发觉他在这秘而不宣的沉默之中,呼吸比她的还要乱。
沾着这场猝不及防的雨天潮意,他薄凉的唇重重地厮磨着她的过来,清冽又干净的气息霸道地撬开了她的唇齿。
她闭上了眼,也近乎天性一般疯狂地回吻,被他拦着双.腿架起的同时,也下意识盘上了他的腰。
门后紧贴着她,传来了细碎的人声。
“——京宇,谁在敲门吗?是之夏回来了吗。”
“没、没吧?妈,你听错了,下雨了,是风在吹窗户吧。”
“……是啊,我也觉得是风。”
“之夏怎么还不回来啊,她和那个叫江嘲的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又黏黏糊糊到一块儿了,”丁韵茹很是担忧,“都这么久了就这么忘不掉嘛?”
“那小子还被我打过一巴掌,他又对她那么不好……现在跑来当这个第三者?”
江嘲气势汹汹地吻着她,半分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一边还略带狠意地咬了口她的唇,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幽昧声音说:“她说我对你很坏。”
陈之夏吃痛地抱住他,蜷缩在他怀中,也忍不住更用力,“……谁说不是。”
大衣外套下是两件套的毛衣裙,她今天恰恰穿了件前扣的,很轻易地就被他挑开。凉风与格格不入的温热掌住她的瞬间。
她满脑子跌入了一片空白。
……她也是真的,真的,快要被他吻到喘不过气了。
“嗯,”江嘲喃喃着笑,垂眸,“那就是吧。”
或许是怎么都觉得门边有异样,丁韵茹还是不放心,脚步声接近过来:“我去找找之夏,怎么这会儿了都不回来!都要结婚了,可不能跟那个混蛋小子去野了!”
“……江嘲,”
陈之夏很艰难,很艰难地才克制着自己出了一声,“你真的……得走了。”
“不要。”
“……你走行不行?”她被他吻得快要理智近失,都近乎哀求了。
“我什么也没带就来找你了,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也没人陪我,”他吻她颈侧的痣,“我也想不出,离开你了还能去哪里。”
他的呼吸沉入她肩窝,“你难道不想收留收留我吗。”
106
106/
楼上防盗门锁芯弹响的瞬间, 跟着他一步跃下了台阶。
楼梯拐弯处,声控灯自然地灭了。满目黑沉里,江嘲压着她的腰, 又给她按在角落里亲了一会儿。
陈之夏心口一阵阵儿发紧,心跳都要骤停。
见她如此模样,他得逞了似地笑, 很坏地咬她的鼻尖儿, “走吗?”
她闭着眼,除了点头不知还能做什么。
夜雨濛濛,海堤遥遥荡起了稀薄的雾气。
不确定是否是她的脸在发烫, 明明是这样的萧条冬夜, 恰似雨雪细微的凉意拂过了她的颊。竟不感到多么寒冷。
或许也是因为,她的手始终蜷缩在他温热的掌心。
附近似乎是有什么临近春节的庆典活动,港城人的作息一向晚,他们又逆着洋洋洒洒的人群,往反方向而去。
陈之夏猛然发现,过去的过去,许久以前,她好像就意识到,他之于她,不过就是这样毫无道理的鬼迷心窍。
犹犹豫豫地滞后了他一步, 他不由分说地就揽着她的腰过来。伞面也朝她不动声色地倾斜。
雨声细腻的夜晚,她勾着他的肩。他们在街头旁若无人地接吻。
极力不去在意一路上的那各色霓虹招牌哪个是酒店的标识, 陈之夏向他提议道:“我们, 不如去找点儿别的什么事儿做吧?”
江嘲向她瞥过来。
“……好像, ”她小了点声,“还早。”
他眉梢微扬, “还早?”
——我要说很晚了,那不就只有一件事可做了?
她怎么,还跟第一次和他出去过夜一样那么紧张。
不得不说,陈之夏平时算是蛮喜欢酒精的那类人。
这会儿瞧见了个挺漂亮的招牌,她下意识想抬手一指,忽然又想到什么,“噢,你好像不怎么喜欢?”
江嘲也真是怕了她这样的“顺手一指”,随着她缓缓地站定。
陈之夏见他一副已经开始狐疑的神情,她乖乖巧巧地偎着他过来,却是笑眯眯的,“所以还是算了吧?你找个酒店休息好了,我送你。”
她还正儿八经地同他一五一十起来:“你看你,不喜欢喝酒,吃饭的口味也跟我合不来……现在当我老板了还要克扣我的假,我们以后,肯定没办法一起生活的对吧?”
话音未落,她微微仰起了眸。
男人抬起手,勾了下她小巧的下颌。
“……”与那双幽深眸子对视的一瞬,她的意识似乎又掉进了他们刚才昏天暗地的亲吻里。
她莫名紧张,不自觉地拥了下他。
江嘲都从她这狡黠的表情里猜到她的那点儿心思了,看着她,就是无奈地笑:“也没说不行。”
“什么……不行?”
陈之夏还没反应过来。
江嘲就牵住了她往那个方向过去,不忘向她睥下来一眼,略带挑衅,“别是你怕了。”
……我怕什么?
陈之夏到底知道自个儿上次的醉后“酒品”可能是有那么点儿不好,“……不是,你等等!”
江嘲更感好笑,又跟她停下。
“真怕了?”
“……我们去那里!”
她又是一指,神情非常坚定。
也不知自己哪来这么强的胜负欲,怎么都没想到会跟他来电玩厅这种地方。
都过了零点,到处还是七七八八男男女女穿着校服的初高中生,各式各样的游戏机一水儿走马灯般五颜六色的光,手柄键盘噼里啪啦,伴随一声又一声兴奋的呼喊或奚落,说不聒噪绝不可能。
陈之夏进去没一会儿就被吵得耳膜生疼,她亦步亦趋地跟上他,忍不住嘀咕了句:“你自己上学那会儿不好好读书,不上课也从来不做作业……现在还这么荼毒青少年哦。”
江嘲便是慢条斯理地笑了一声:“夸我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江嘲,”她哽了哽气,直言直语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不光很自以为是,还特别自恋?”
“嗯,也就只有你这么喜欢说我坏话。”
“可不只有我——”
也没有单独的包厢或是什么,年青的老板娘热情地给他们安排了个位置,特意强调是双人“情侣座”之余,那眼神儿已经在他的脸上打起了转儿。陈之夏下意识以为是他被认出来了。
却也不是,就跟她初初对他见色起意一样。
屏幕在眼前陡然亮起,他们这种业内人也能看一看热闹。排到最前的想都不用想还是十年以来都热度经久不衰的《丛林》,其后紧跟着《Cecilia》。两款游戏图标的主色调一蓝一红,乍看还挺般配。
《SeasonSea》与《第三王国》这两款陈之夏进入“灵动制作”所经手的游戏也赫然排在前列。
当初她和张沫极力建议邢义恒投入资金,出一款“街机模式”以扩大在大学生、中学生群体中的影响力。邢义恒当初怕争不过以FEVA为首的几个鳌头颇为抗拒,多亏张沫泼辣,甚为坚持。
张沫的头脑有时比她更活泛,这次也被一并挖到了《迷宫》。
陈之夏入这行,在别人眼里看来是个“意外”。
她本科在S大、交换到东京大学都专攻文学方向,也是在东大留学期间结识了村木老师——其后研究生辗转到瑞典哥*七*七*整*理德堡,转而攻读游戏设计专业,主攻架构设计相关。
她很喜欢简简单单的故事和文字,被复杂、灵动、多变且无法预料的游戏语言实现,进而铺展而开的过程。
这一点上,与他并无多大关系。
——但也不能否认完全无关。
除了需要进行大量测试的阶段,平时玩儿游戏基本像是在做“产品调研”,很少有能彻底全身心沉浸下来的时刻。
陈之夏握住了游戏手柄,一时居然有点儿无所适从。
“……我靠!这都让你通关了!”
“厉害啊!”
身后那群高中生又在喧哗。
“笑死,这算什么通关啊,”有人不乏奚落,“《Cecilia》都没大结局的,你也就是打到了最后一关结束而已。”
“对啊对啊,那有什么难的,又不是没玩过……”
“你也别吹牛了,明明很难的好么,你自己第三关都没过去!”
“根本一点都不简单,你们难道没听说,这游戏的制作人做着做着给自己都难住了,圆不下去了才烂尾了的吗?”
“……我去,真的假的?”
陈之夏的眼角微挑,也笑盈盈地朝一旁的男人瞧了眼,学他们的口气 ,“真的假的啊?”
江嘲也看着她,“你试试呢。”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她操作手柄点入图标。
眼见那个叫做Cecilia的少女跃入画面,她的笑容里不由地带了些许须臾的失神,不去看他了:“我现在也是专业人士了,你要是关卡设计不合理,故意刁难人,我肯定会不留情面地指出来的。”
江嘲也拿起手柄,“但是要不要跟你计较就是我的事了。”
“……你这个人。”
“我怎么。”
“好烦。”
他的鼻息轻动,就只是笑。
这些年来,围绕着他手下这些大大小小游戏的行业相关资讯和新闻没少看,甚至看得多了,都成了了如指掌。光是《Cecilia》怎么不出完结篇的传闻,她就听了不少,外界和业内圈子也热衷议论。
可几乎所有人都说,这个游戏是他做给某任前女友的。
他前女友又不止她一个——
或许是刻意回避,大多时候也只是听旁人说,她只有某次做同类题材调研时悄悄点进去过。
像是被发现,现在的她就有点儿紧张。
偏偏手里的那个游戏手柄好像很旧了,不怎么灵敏,她晃动几下都没反应,像是卡住了。
江嘲忍不住伸手,拽住了她的手柄,“拉下去就行了,街机版的操作和其他不一样,刚开始上手的都不是很习惯。”
“……也没玩过其他的,”陈之夏默默说,“不是很感兴趣。”
哗啦——
卷轴般的界面跟随他的动作,猛地在她的眼前铺展而开,猝不及防地,她忍不住微微睁了眸。
那个覆在她手背的力道似乎重了。
江嘲就是似笑非笑的:“没关系,来吧。”
相比于更注重世界观塑造与玩家角逐竞技的《丛林》,《Cecilia》定位是主题鲜明轻巧的“重启人生”题材。
故事背景还设定在那座魔法“丛林”横生的“宇宙岛屿”,只不过从众多人物中单独挑出了Lucas与Cecilia两个作主角,时间线也来到《丛林》主线剧情的“平行时空”。
经历过那场近乎颠覆整个大陆的战役,Lucas弑君登上王座的那天,同时被剥夺了毕生武力与法力。大祭司为他施加保护肉身的咒语,受到洪荒力量的干扰,他的人生意外重启,重回出生之地。
即便记忆清空,脑海里居然还残留着与那个居住在丛林深处,被称之为“魔女”,让所有人都避而不及的少女Cecilia相处时的回忆碎片。可耳边同时充斥着一个声音:他必须杀掉她。
熬过数个凛冬,Lucas带着把“释迦剑”只身前往“丛林”,寻找Cecilia的踪迹,尚未抵达目的地,魔族施加咒语,他的肉身被困在了这座岛屿上,同时与尚在少女时期的Cecilia偶遇。
那场战役之后,意外成为“神女”的Cecilia也难逃诅咒,同样经历了“人生重启”,不同的是她彻底忘记了Lucas。她在丛林出生、成长、修行,平和地渡过着属于她的人生。
Lucas不知道的是,多年之后“他”意外的记忆流失,都是Cecilia一手所为。
他还记得她,才是所谓的偶然与意外。
——这情节陈之夏可太熟悉了,当年她无意提到“重启人生”的构思,也是她创作了这个游戏背景故事的雏形。
抛开原作《丛林》恢弘灿烂、角色繁多、丰富绚丽的冒险风格,《Cecilia》由双重视角展开,玩家可以把自己切换成为Lucas或是Cecilia,沉浸式地解构剧情谜题与人物羁绊。
大部分玩家喜欢切入Lucas视角进入游戏,不过公认的是,这部作品Cecilia才是第一主角——在初代《丛林》的主线剧情里,她只是个很不起眼的小角色,因为这部作品和所谓“未完结”的意难平,她的人气至今都一骑绝尘。
当年所有人都期待江嘲能够趁热打铁,再推出一款类似《丛林》的战斗类游戏来加固人气,他却另辟蹊径做出了这款《Cecilia》——即便当时已有相似题材,其后模仿类作品更是层出不穷,它的制作效果现在来看也毫不过时,甚至可以说 ,依然惊人。
就算是稍稍上手过,陈之夏还是深感吃惊。
《Cecilia》的正式版是在2015年发布的。
彼时他们已经分手一年多了。
双人模式下,陈之夏选择了Lucas作为自己的主控角色,江嘲选了Cecilia。
摇晃着手柄,盯着画面里蹦蹦跳跳的小人儿,她总有点儿心不在焉:“对了,我记得,你不是做了个《Cecilia》的Demo,那时候准备让FEVA做代理么?”
“嗯,”江嘲自嘲地笑了下,“他们不是很感兴趣。”
其实陈之夏早就了解过,还是装作了揣测的口吻:“这样,所以还是想让你再做个《丛林》出来吧?”
“也不是。”江嘲淡淡看她了眼。
“嗯?”
“没兴趣就是没兴趣,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说,“就跟喜欢做一件事一样,不需要什么绝对的理由。”
也对。
喜欢本就是毫无道理的事。
默了会儿,江嘲说:“可能,是我想得自私了。”
“……什么。”
陈之夏愣了一下。
“我这些年总会很自私地去想,”江嘲顿了顿,唇角轻弯,“如果,我一直把它丢在这里,永远不给这个故事结局,你会不会有一天回来和我一起完成它?”
男人的黑眸沉沉,略带着一丝窥视:“——最开始这个想法和点子可是你提出来的,你应该,也不会一丁点儿的遗憾和不舍都没有吧。”
“……”
陈之夏微微张唇,还没说话。
他便是轻笑一声,从她的脸上收回视线,“当然我也是猜。”
小几秒,陈之夏忽然“啊”了声。
“——怎么了?”
江嘲丢下手柄。
“我好像把……呃,道具弄丢了,”她好不容易从一个兽穴里扒拉出来的,屡次失败被打回传送点,“就是一把钥匙,银色的,好像要开接下来的什么门。”
隐隐记得这个微不足道的设定在她的脚本稿里也有,他在游戏里居然也都呈现出来了。
屏幕里黑漆漆一片,飘着层不知是雨还是雪的雾,丛林中四处都是危机,刚她就差点儿踩中陷阱掉下去。远远隔着不知多少距离,和他的角色才能走到“相遇”的那刻。
不知是否是因为他所说的那种对一个作品非常“特殊”的感情,她知道自己可以在这里就放弃。
但又莫名地想试试,在下去会怎样。
毫无道理。
就像那一刻她默不作声地答应了和他走。
毫无道理。
“丢了就丢了,”江嘲安抚她,一步步认真地教她,“你先从这儿绕出去,看到那个藤蔓了吗?有个互动键,爬上去就行,你再回头boss会发现你,都已经到这里了,得不偿失。”
“那我没有道具了,开不了机关怎么办,不就碰不到你了?”
“我可以来找你。”
陈之夏的那个手柄实在很不好用,藤蔓也不好爬,她操作了半天也毫无办法,身后的兽穴里传来了野兽粗重的呼吸声。
江嘲在无数次的游戏测试中早就把怎么通关熟稔于心,他索性拿过了她的手柄,“给我吧。”
可比她那劲儿温柔多了,左右幅度不大地摇晃几下,很轻巧地就把Lucas给“救”了上去。
Boss苏醒了,接着一通地动山摇朝他追赶而来。
他这么侧身了过来,专注盯着她这边的屏幕,她也顾着为Lucas提心吊胆,不知不觉靠入了他的怀里都没发现。
只感觉他清冽干净的气息,一阵阵儿地荡在她的鼻尖儿。她的心尖慢慢地滋生出了痒意。
她忍不住抬眸,想去瞧他。
后方蓦然传来一嗓子。
“哇塞!他们也在玩啊——”
是那几个高中生,哪个学校的都有,黑黑白白蓝蓝的校服扎在一块儿,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
想到以前他身上也颇有种吊儿郎当的气质,但怎么也不像是这样。
“……哇,叔叔,你好厉害啊!”
有个寸头男生先过来和江嘲搭话,走近了才瞧清他,立刻嘿嘿直笑地改口,“不好意思哦……哥哥。”
如此一堆人都被招呼着簇拥过来,熙熙攘攘的。
陈之夏听着那称呼好笑,也有点替他干着急:“好了吗叔叔,是不是应该还给我了?该我玩了啊。”
江嘲挺没好气,手柄扔给她时偷偷咬她耳朵,“你叫哥哥我都不会觉得你这么欠搞。”
她的脸颊生热,“……那我就回家了。”
“你现在才开始想这件事?”
几个高中生邀请他:“一起玩嘛,哥哥!让你女朋友往旁边坐坐,和我们玩儿一把呀!”
陈之夏下意识要起身,手腕儿忽然被他强硬地拽了一下。她险些就跌坐到他的腿上。
江嘲也觉得他们聒噪得很,“我女朋友就坐这里。”
“就一把,求求你了!”
“……玩一会儿嘛,反正我这么晚回家也是挨骂。”
“就是就是,一起玩会儿啦,我们马上到时间了……就一把,绝对不多打扰你和你女朋友!”
“都这一圈了就没碰见一个这么厉害的!”
陈之夏就有点儿坏心眼,大度地说:“你就陪他们玩玩儿好了,反正都说你很厉害对吧?总不能是怕了高中生,正好,玩累了回去洗洗就可以休息了。”
小孩儿们更起劲了,“……就是!你看你女朋友都这么说了。”
“一起一起嘛!”
“不会女朋友的话都不听了?”
知道这挺道德绑架,他们也不是这群小鬼说的那回事儿。
陈之夏还是挑了下眉,看着他,也细若蚊鸣地跟着轻轻“嗯?”了一声。
江嘲:“……”
这次她自觉地让出了位置,那个寸头小孩一屁股就坐了下去,兴奋得很:“来啦来啦!”
江嘲接过了手柄,真有点儿气笑:“你要走?”
陈之夏还没开口,几个小鬼又嚷嚷:“……别啊!漂亮姐姐,你难道不想看我们怎么打败你男朋友的吗?”
“是啊是啊!我们一定给他揍得屁滚尿流!”
“——让他惹你生气!”
“如果他输了就不要他了吧,姐姐我介绍我哥哥给你认识啊!虽然没有你男朋友帅啦……”
不得不说,陈之夏对那句“漂亮姐姐”最为受用。
她忍不住扬起了嘴角,目光在他的身上,却是欣然答应下来,“好啊,那说好了。”
“如果他输了我就不要他了,”她一本正经地补充道,“等下推你哥哥的微信给我。”
“……”
切入初始界面,准备重新开局。
《Cecilia》毕竟是一款剧情向的解谜游戏,节奏没那么快,几个小孩儿一边接着家长催命般的电话,一边就嚷嚷着就打开了竞技向的《丛林》。
陈之夏立刻说:“别玩儿这个谁都会的了,玩《第三王国》吧?”
生怕他输不了似的。
她坐到他身侧的沙发扶手上,微微地撑住了自己,对他盈盈地笑:“也推广推广我们公司的产品啊,不能好处都给你占了。”
江嘲对她这算计挺有脾气地嗤笑,靠近过来,“你真当我会输?”
“不一定哦,”陈之夏悄悄地说,“你之前那么想挖我,你肯定知道能不能小看我。”
江嘲也不争辩了,只笑了笑,附在她耳边的嗓音更轻:“那么记得给你男朋友多加加油,嗯?”
——这就成了我男朋友了?
陈之夏没理会他这话,不忘提前强调:“你可别跟我提你赢了该怎么办。”
“你比我清楚该怎么办。”
“……”
嗯。
旁边一群小孩儿哪知道他俩聊什么,吵吵闹闹,精神抖擞地进入状态。
陈之夏其实也清楚他不一定会输,就算这不是他了解至深的游戏,市面上无非那几种类型,他肯定都很熟悉了。
《第三王国》算不上是开放世界这类,放在街机里就更轻巧,把PC客户端的精华浓缩到简单的战斗关卡中,主打PVP和速度竞技,不过也需要动动脑子找点儿组合技巧。
江嘲玩儿得不能说是专注,反而有些漫不经心。
看起来他是没怎么接触过,还不如几个高中生操作熟稔,不过一波波的技能过后,也逐渐后来居上。
轻轻松松地就K.O了几个回合。
寸头男生先落败,很不服气,所以攻势愈发地凶猛。慢慢地,陈之夏都不知她是想他输掉还是不想了,她伏在他后肩,一时比他还要专注。好在他的反应很快,不然她都有冲动抢他手柄过来了。
手机放在一边“嗡嗡——”地震动,寸头男生几番挂断,很没耐心。
这会儿见江嘲的主控小人冲到面前,险些给他K.O掉。
寸头男生立刻骂了一句脏话,把手机砸得震天响,操控着小人一跃而起,猛地给了江嘲一记过肩摔。
还不到最后回合,他就喊了起来:“——我他妈终于要赢他了!”
紧跟着,后头的那群小屁孩都开始兴奋地吵吵嚷嚷起来。
江嘲却是直接丢下了游戏手柄。眼见对方最后一脚把自己人仰马翻地踹倒在地面,游戏结束。他输了。
“……怎、怎么了?”
明显是故意输的,那男生兴奋劲儿登时浇灭大半。
周围一时都寂静下来,只剩摔坏了的手机“嗡嗡——”地震动。
花成了片的屏幕已经看不清是“爸爸”还是“妈妈”。
江嘲向后靠入沙发,慢条斯理地点起了支烟,眼皮掀开了个漠然的弧度:“滚回家去。”
“……”
不知是否是太过猝不及防的,还是他的口吻过于冰冷,陈之夏都不自禁地跟着愣了一愣。
“走走、走吧——”
几个高中生见他的表情突然变得这么吓人,也不敢多留了,赶忙收拾好书包外套,屁滚尿流地跑出去了。
“好逊哦!输不起吧——”
“就是就是,哈哈哈哈哈!怕在女朋友面前丢人啊。”
……
陈之夏很快知道,她才是被算计的那个。
没去酒店,也没再去哪里做些无所谓的消磨。站到了高中时第一次来他家的那扇门前,她才发现或许他不是离开她了就无处可去。可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却并不觉得他在骗她。
明明这里也是他的家,他却才像是被“收留”的那一个。
也顾不上谁在输还是谁在赢。
门开了,察觉到他的气息向她压低的一瞬,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却只听到了他轻声的恳切。
“让我抱一会儿。”
她偎在他怀中,就不动了。
这里居然也空荡荡的。
过了会儿,江嘲出声:“如果。”
“……”
陈之夏攥了下他后腰的衣摆,算是应他。
他便是低声地一笑,似乎总觉得无用。
“算了,我也说了太多如果了。”
她其实并无厌烦,“你说吧。”
江嘲沉吟一下:“我是说如果,如果让我的人生重来,我什么也不要了。”
“……我就想多陪陪你。”
陈之夏怎么也想到了那会儿他赶走了几个小鬼头的事儿,“家人也不要了吗。”
“不要,他们又不给我过生日。”
她一时就有点儿嘴笨了,“……你刚才,发脾气了,你知道吗。”
他明明很在乎吧。
他抱歉地吻了吻她的眼角,“我输得很难看。”
流连到了她的唇角,她的下巴被他轻轻捏起。
他吻她时如此微微垂下的眼睫,居然都透出了一股认真的虔诚,“所以让你重来一次,你还要不要我?”
他好像真很在意她的那句玩笑话。
到底无需她回答,像是也在怕她真的说出他不想要的答案。
“要不要我了,陈之夏?”江嘲一边解着外套,一边吻着她也搡着她,同时一声声地质问她,“你还要不要我?”
“……要不要我了宝宝。”
“要不要我了,嗯?”
“江嘲……”陈之夏才要开口回答,就被他气势汹汹地吞没了所有,她的意识仿佛都飘入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雨夜。
早忘记了这房子的结构,被他吻得昏头转向,她只被他这么带着,亲着,摔到了床上,他从后覆下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在发颤。
情不自已地抓紧床单,明显地感受到了他居高临下明晃晃的打量,他的声音都透出了哑,“到底要不要我了,陈之夏?”
“——要不要我?”
“你看看你现在,”他深重的呼吸随着动作近乎一字一顿,“是不要我的样子么,嗯?”
她完全完全无法回答,背对他看不到他的脸,只感受一浪浪的痛快在拍打她,他唤她的名字让她感到了羞.耻。他也太懂她了,那些迅烈的温柔的粗野的毫不留情的,要她死去活来的,全都给了她。
手机不知在哪个方向“嗡嗡——”地震,更让她感到了心慌。她像是要去抓救命稻草,向后抓住了他的手。
江嘲以为她是要去找手机,她却还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哪怕指甲都嵌入了他的皮肤,如何也不松开。
他忍不住怔了一怔,也不放开她了。
折腾了一遍后,陈之夏坐入他的怀中,这样更让她难以呼吸顺畅,她忍了会儿才能适应他,不忘讽刺他,“……谁给你过生日,你就跟谁说这种,要多陪陪她的话?”
江嘲细细地啄吻她锁骨,唇厮磨到了她颈侧,“陈之夏给我过生日,我当然只对她说这种话。”
“那如果要是换了——”
“没有如果,”他很固执,“没有谁是陈之夏。”
陈之夏也不知这一刻是满足还是如何了,她抱着他的脖子任他无休无止地像是要吞噬她一般地吻她,看着天花板在眼前沉沉浮浮,她发觉自己竟也有想要将他一次次完整地吞没。
“……如果要我重来一次,”她眯起双迷离的眼,笑意虚虚渺渺的,“我肯定不会像当年那样,像个傻子一样喜欢你。”
“所以你还会选择喜欢我,”他轻笑,“是不是。”
她靠在他身上,不说话了。
江嘲低头亲了亲她鼻尖儿,“我不管你和多少人上过床,以后你要和谁结婚,我会一直一直来找你。”
“嗯,”她很轻地应了声,像是认命,“你说过了。”
他也只是确认她知道这件事就好,“所以以后,都让我当这个傻子吧。”
陈之夏忽然又说:“江嘲,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是什么。”
江嘲想到她那会儿的话,不禁就是一笑,“你不是说我像——”
“你像个笨蛋。”
她打断了他,脱口而出。
“好,”他只是喃喃地应,“我是笨蛋。”
她的腿又抽筋,被他拥着平躺下去。他却仍强硬地要她必须看着他的眼睛再高.潮,“可笑的天才太多了,你不能不要笨蛋。”
……
清晨天还不亮,床的另一半又空了。
江嘲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里的他似乎变成了一只鸟,从落雨的海面或是灰蒙蒙的积雪云端低低地掠过。快步经过海边的少女穿着件单薄的蓝白色校服,没有驻足停留。
他不断地、不断地向前飞,快要经过她,她又从他眼前毫无留恋地经过。
有无数个瞬间,他好像都在告诉自己,不要再往她的方向去了,直到她听到他挥动翅膀的声音,回过头来。
他就会无比自私地渴望她,能够稳稳接住他。
太奇怪了。
她重新钻回他怀里,柔软温热的手臂环住了他,睡梦中,猛然又是一阵凉意,甚至带着猝不及防的痛,泛着他后颈上来。
接着,听到了她报复成功了似的笑。
他却好像感到自己真的被她稳稳地接住了。
“江嘲。”
听到她的声音。
“嗯?”
“下雪了。”
他抱她紧了点儿,捏住了她的手覆在自己身上,忍着那凉意轻轻抽气,“你用这么冰的手摸我,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个?”
“不是,”她顿了一下,“就是想告诉你下雪了。”
“然后呢。”
“……我该走了。”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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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下雪了。
她走时的天气, 总是下雪。
时候太早,丁韵茹最近起得晚,陈之夏还是不好去电, 昨夜抽空发了微信,到底也不知怎么开口,就只强调了今天早晨陪她去医院这事儿, 按医嘱交代了要她保持早餐空腹云云。
也终于知道这房子为什么显得比他在北京的住处还空了, 看起来他这几年也不常在港城,大多家具布置还是过去的模样,其中大部分已经处理掉了, 维持日常的用品也是极少。全然一副打算变卖的样子。
陈之夏不是多么恋物的人, 打量一圈,也颇有点儿唏嘘。
讨厌了很久北京的冬天,清早发觉窗户浮起一层单薄的冷霜。她爬起来去瞧,发觉有雪,竟有些许的欣喜。
说完要走。
他们之间就是一阵昏睡般的沉默。
陈之夏偎着他温热的怀抱,贴着他心口的皮肤,刚覆在窗户上的手都渐渐地回暖了。她多少还有点儿捉弄的心思。
现在却一点点地,被他的体温与跌入平稳的一呼一吸,驱了个无影无踪。
“我要走了。”她又轻声地说。
江嘲从鼻腔里“嗯”了声,“知道了。”
却是又很坏地掐着她的腰过来, 循着她话音,吻她也微微冰凉的耳垂, “所以呢, 那我怎么办。”
很清楚自己这一瞬间非常烦躁, 半梦半醒地,她的这话落在他耳边, 好似也真真假假。
像是梦中落不到地的飞鸟。
“那我怎么办,陈之夏?”他不知不觉又变得执拗,这样的固执让他更感到烦躁,过去的他就是在这样毫无意义的执拗之中失去她的,“你又要跟我分开?你说下雪了,所以呢。”
陈之夏也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
她好像不过就是因为看到下雪,忽然觉得开心,顺便把她今早有别的安排告诉他而已。
“……江嘲,你等等,”被他愈发强硬疯狂的亲吻烧得浑身也开始发燥,她用力地推他,“我那个……我姨妈。”
完全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她的气都喘不匀了。
“是吗,我看看?”江嘲低低地冷笑,他的手指很凉,让她忍不住都瑟缩起了手脚。
陈之夏都有点儿窒息的头昏,还说不出话,接下来就彻底地溺入他的节奏。最要命的是,这样一阵儿冷一阵儿热的交替,让她更快地有了感觉。
最后陈之夏闹了脾气,丢下他去冲澡。江嘲很自觉地没跟她进同一间浴室。
他去主卧洗漱完毕,又绕到了她这儿来,犹豫了会儿,敲了敲她这侧的玻璃门。
“——干什么?”她警告他,“我今天早晨真的有别的事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烦人。”
男人好看的手便晃了进来,那片纹身很扎眼,野性勃勃。
只递给了她一块干净的浴巾。
“这里没放,”他懒声地,“用这个吧。”
陈之夏的火气消了点,接进来。
“你几点出发,”江嘲问,“我送送你?”
“——没事儿,不用了,”她说,“等我姨妈醒了我直接去她那儿,下雪了,我们地铁去医院。”
提起这个她就来气,她刚才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他就真跟个混蛋似的。
江嘲淡淡“哦”了声,似乎慢悠悠看了眼时间:“那就是还有点儿时间?她平时醒得有那么早吗。”
“也不吧,主要她还要吃早饭,收拾家里……”陈之夏回答。
——等等。
什么意思你?
陈之夏猜到了他的意思,可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一边咬着烟,一边给她按回了床上。
那烟气勾勾绕绕,在他的眼底徐徐地弥散开,落在他的微微上扬唇角,也成了慢条斯理的笑意。
脚踝被他狠狠地捏住,她就只得踩住了他的肩。她仰起了双破碎的眸子凝视他时,完全无法抗拒。
脑海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不能再这样了!
知道他有大清早冲冷水澡的习惯,她偏生是个完全受不了这种的人。
那黑色的碎发从他的眼额覆下来,那一缕潮湿的寒意,也自他矜傲的眉眼之间向她居高临下地睥睨,这么混蛋的他,就随着那愈发深沉的进出,多少沾了点儿迷人的潦倒。
他还是他太懂她的每一寸敏/感,等她渐渐地飘上那片玫瑰色的云端,脾气也消散了个干净。
陈之夏疲惫地阖眸,拉低了他,气喘喃喃地:“……抱我去洗澡,不许再乱来了。”
“我也不想,”江嘲说,“谁让你说你要走。”
“那我该说什么。”
他非常认真地沉默了一下:“你不应该想想,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挑个你和我都有空的日子,我倒是随时,主要看你,毕竟我们现在,还是有点儿见不得光的是吧。”
“……我要洗澡!”
她忍无可忍。
这次终于放过了她。
和张京宇提前打探了消息,她一晚上没回去,丁韵茹昨夜收到了她信息,不够安心也到底安心了,现在还在休息。
多少还有时间,陈之夏把衣服丢进洗衣机,再扔到烘干机。
随便去衣柜里找了件他的毛衣套在身上。
江嘲把剃须膏的泡沫涂在下颌,从镜中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这件以前你穿过。”
陈之夏低头瞧一瞧,好像是有点儿印象,“我怎么不记得了。”
“反正那年春节我们住过一段时间之后,我基本也没在这里长住了,这衣服一直扔在这儿,”他顿了顿,淡淡地说,“可能这次之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以后都打算在北京么。”
“不一定,应该也不会待太久了,”他侧开好看的眸子,对她笑了笑,“我不是要从FEVA走了?”
——去哪?
——那工作室?
陈之夏忍了忍,到底没脱口而出,她只冷淡地“哦”了一下:“那祝你成功好了。”
江嘲冲干泡沫,突然面向她低了低身,那双黑眸深深,“陈之夏。”
“……嗯?”
他微微地向她扬起下颌,“看看干净了吗。”
“什么啊,”她不禁抿唇一笑,猜到他怎么突然刮胡子,“你就这么在意昨晚那小孩儿叫你‘叔叔’?”
江嘲无奈道:“关键是你也跟着叫。”
“哦,这里好像还有点儿,”陈之夏自然地接过他递给她的剃须刀,“怎么不用电动的。”
“这个干净。”
“不也没干净?”
“你轻点儿,别这时候生我气,”他不忘嘱咐,目光灼灼的,“刮破了你今天别想走了。”
她挥了挥那刀片,哼道,“腿长我身上,你说了又不算。”
他就只是笑。
男人的喉结嶙峋,下颌线干净又分明。
他这么微微地抬着下颌,又为了配合她身高低了身下来,脑袋凑到她眼前,怎么看怎么都有点儿乖顺。
就是那眼神儿瞥着她身上那件宽大的毛衣滑开的白皙,挺危险。
知道他是个很爱干净的男人,对工作细节都那么吹毛求疵,何况是这种细枝末节。
陈之夏动作小心,偶尔抬眸看他,他便是紧张地警告:“喂。”
她就笑了起来。
忽然又是须臾的沉默,在彼此之前弥散。
他们就好像,还在同居一样。
“好了。”陈之夏把东西还给他,没送到他手里,扑面而来的就是个绵长的亲吻。
她忍不住轻轻地吸了口气,江嘲倏然又放开了她唇,眉心微一皱,忙去看她的手,“刮到了?”
“……没,*七*七*整*理”她白他一眼,丢回给他,“干嘛突然亲人。”
水声作着响,陈之夏用手心掬起一捧清凉,微微地湿润了面颊,总有一缕碎发从肩膀拂下来,频频扰她。
她正要去束耳后的头发,也不知他哪来的头绳儿,给她随意又轻巧地束了个髻,好像还打了个蝴蝶结。
她摸到不是头绳,是条蕾丝绑带。
“你哪来……”
腰上忽然环过来一个力道。
“你不知道这是哪儿的?”他靠在她身后,很得逞地笑,“昨晚脱太快忘掉了?”
“江、嘲。”
她真是要咬牙切齿了。
他就凑过来,温声呢喃:“我那么讨厌我名字,你还偏偏喜欢叫,我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
又在沉默中抱了她一会儿,最终他只是用唇碰了碰她微微裸.露的后肩,也没再说什么,放开她出去了。
“我送你。”他非常坚持。
衣服烘干了,重新穿戴了整齐,陈之夏出来,见他像是也要出门。衬衫笔挺,斯文沉稳,俨然成熟男人的模样。
这房子里备用衣物都极少,只方便他极偶尔的时候来港城时换洗,她现在很怀疑,他说的那件毛衣她以前穿过纯属是寻她开心。
临出门,陈之夏过去,站定在他面前,“你要回北京?”
“别跟松了口气一样,”江嘲抬手系上衬衫纽扣,“你走了我在这儿也没意思,不如早点回,Ronaldo说——”
“喔。”陈之夏拽了下他脖子上的那条领带,不太关心他口中的工作了似的。
江嘲也停下动作,“怎么了?”
“……我们是不是,”她下意识为他整理着领带,又抬眸直勾勾瞧他一眼,“已经成了那种,随便打个电话就可以出来上床的关系?”
他便是轻笑一声,“你说什么关系。”
就非要故意问我。
陈之夏阖眸,想躲开他这样的注视:“对啊,就好像,隔了这么久我们这方面还挺合拍?嗯我的意思是要是回了北京……”
“你说说是哪方面合拍,”江嘲还是挺故意,有点冷笑,“你不之前还说谁都比你跟我合拍——”
“我是说,”她还是打断了他,自顾自接上了自己的话,“回北京了,我们还要工作的吧,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有这样的关系?”
“……”
江嘲沉默了须臾,又问:“什么关系。”
“!”
陈之夏咬死他的心都有了,再去瞧他,发觉他眼底似有情绪翻涌。
她又闭上了嘴。
“那你的意思就是,”江嘲回味着她的话,若有所思,“只要你想,你打个电话给我,我们就出来上床?”
陈之夏怕自己后悔一样,点了下头:“嗯!”
“所以我呢,”江嘲抱起手臂靠在一边儿,就是失笑,“我随时想打给你的话,你不会还是不接吧,嗯?”
正此时,手机响了。
陈之夏看到是张京宇,匆匆朝他示意,不忘盈盈地一笑回答了他,“看情况吧。”
张京宇别提多头大:“陈之夏,我妈这次是真生你气了,我都说了你马上到家,她一听直接约上二楼那个书法班的老头去医院了,这次还挺自觉哈,不过反正……偏偏就是不要你陪。”
陈之夏也有点儿苦恼,“嗯,我去找她吧。”
“——算了,别,”张京宇说,“她正气头上,过两天再说吧?反正我和冯雪妍能撒谎的也都替你撒了,她就是担心你,我妈那人心是豆腐长的,你还不知道?”
“况且你去找她,你说点儿什么呢。”
说点什么呢。
一晚上过去了,陈之夏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对了,”张京宇知道她跟谁在一块儿,不太好意思地转移了话题,“你能不能问问江嘲,今天有没有空?”
陈之夏瞧了眼身旁的男人,鬼使神差地重复一遍。
“你今天有没有空。”
“……”江嘲微微地挑了下眉,都分不清她是无意还是故意,对他这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陈之夏索性把手机给他。
张京宇还以为接电话的是陈之夏,一五一十道:“……是这样,我这不是也好久没打球了吗,我们部队几人攒了个局,但我觉得会输你知道吧?所以想问问江嘲要不要来一起玩玩,喂,他昨晚可给你拐走了害我和冯雪妍解释那么久……”
江嘲慢悠悠地向她瞥去一眼,打断了对面。
“她去我就去。”
张京宇:?
“我不去。”陈之夏说。
“哦,”江嘲点头,“那我也不去。”
张京宇都愣住了,没几秒便发起了脾气:“不行……必须都给我来!就下午!”
挂断电话许久。
突然空闲了一整个上午,陈之夏在心里紧锣密鼓了半天,突然有点儿空落落的。
她看他一眼,才要说话。
江嘲微微地垂了眸,呼吸已朝她落了下来,“领带,宝宝。”
“……”陈之夏心口也跟着一阵儿发痒,踮脚迎上了他,就给他解开那条才打好的领带。
“扣子呢。”他又低声地,边捧着她的脸,来吮吻她的唇。
她于是开始解他衬衫的纽扣。
“就只有我脱?”
他又呢喃着问。
她就与他一齐把自个儿褪了个干净。
“你不是……要回北京?”陈之夏及时地问了句,想到他好像是有什么事,“不是说Ronaldo那儿——”
江嘲很温柔、很温柔地吻她的颈,略带啃咬,“我不是说了,都你说了算的吗?”
“……嗯?”
“你就不能给我准天假。”
/
“——江嘲!!”
一个利落转身的运球,直到冲破了层层防线,将手中的篮球完美地砸入了篮筐。
张京宇这个上场没半会儿就把脚扭了的伤残病号,开始大声地呼喊起了那个“9”号球衣主人的名字。
冯雪妍也凑热闹一样跟着嚎了一嗓子。
“厉害啊!江嘲!”
有这么一个瞬间,陈之夏以为他们回到了高三那年。
却也不是。
无论是男人的外形、轮廓,比之过去那个满身戾气的少年,总能看出些许的变化。
过去的他好像也总有这么锐气满满的时刻,偶尔也会笑容满面,会对她展露出温柔。
也总像是个混蛋。
可不得不承认,有什么的确变了。
陈之夏却又说不出。
她坐在零零星星只有他们这些“亲友团”的观众席,视线跟着他奔跑过中线,越过场地最险要的防守区,看着他再次投出一个漂亮的三分,她一时就有些失神。
他是专注的。
一旦进入状态,就很难旁顾左右。
这么大半场过去了,他只在中场休息时,从她的怀里捞过去了一瓶水,笑着摸了摸她的发,又迅速奔了回去。
渐渐周围人也多了起来,听到了张京宇他们呼喊他名字总觉得耳熟,有认出他的直接打开手机拍起了照。
“哇,是江嘲诶,我和他高中一届的!”
“……当时就没有女生不喜欢他的,他又聪明又帅,从来不上课学习都能考第一,现在他真的在做游戏行业诶。”
“能坚持一件事好厉害!”
“对女朋友也很专注诶……看到观众席上的那个了么,他高中就在谈的女朋友!在一起好久了吧。”
“好羡慕啊!”
“但我怎么听说他们分过手啊……”
“所以现在复合了么。”
要是她不坐在这儿,可能就是另外一番说辞了。
陈之夏不喜欢那明晃晃的镜头对着自己拍,她把似乎还沾着他指尖儿温度的矿泉水瓶放在了座位。
然后便离席了。
“——喂,陈之夏,”张京宇追问,“你去哪?”
正是哨声将熄,张京宇这嗓门儿不大不小,她都感受到球场上有一道视线也定定地追随着她。
手机响了,是程树洋。她转身离开。
不知是否是在犹豫,电话响了没两声,见她不接就挂断了。
陈之夏正打算回过去,感觉有一抹小小的身影,擦着她的裙摆过去。
倒是她被一句稚气的轻声细语,唤停了脚步。
“爸爸……是江嘲小叔叔,让我送花的那个姐姐诶。”
陈之夏回过了头。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儿“哎呀”了声,一双玻璃珠似的圆眼睛惶惶地瞧她一眼,不留神,手里拿着把玩儿的毛绒小挂件都掉在了体育场的塑胶地面上。
陈之夏没犹豫,帮她捡起。
“谢谢你啊。”
江柏才对她说着感谢,认出她了便是一愣。
陈之夏也认出了他,微微地笑了下,点头算是打招呼。
基因真是奇怪的东西,他倒是与江嘲没半分容貌上的相似。
她经常会去北京的一家潜水俱乐部,那儿的老板就叫“江柏”,入会第一天就看到这名字挂在教练墙上。
来来往往的,多少猜测过可能与江嘲有关,直到那次潜水氮醉,才肯定了那家俱乐部就是他堂兄江柏在经营。
江柏摸了摸小女孩儿的脑袋,笑道:“栩栩,和姐姐说谢谢。”
“……谢、谢谢姐姐!”
江栩略带羞赧地笑着,门牙还没长齐,却好似天生胆怯又大胆,“姐姐真漂亮,和收到……江嘲叔叔的花那天,一样漂亮!”
陈之夏忍不住就是一笑,“不客气。”
很少刻意去记得谁,试婚礼场地那天,这个莫名来给她送花的小女孩儿,她却是极有印象。
那天和这个小女孩在一块儿的还有个小男孩,只是一眼,她就觉得像是江嘲的弟弟。不过没看清他们就跑远了。
“这是我女儿,江栩,”江柏与她攀谈,“最近也没怎么见你来我们俱乐部潜水,上次听江嘲说你下水后身体很不适,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勤加练习,身体慢慢适应了就好。”
也不知是否因为她是江嘲前女友的原因,江柏言谈之间与她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
“有空会去的,最近实在太忙。”陈之夏客气道。
江柏也客套地表示理解:“是啊,我也知道,你们这个行业一忙起来就没个点儿了,你看我要抓他,还得自己亲自跑一趟港城。”
江栩怀中抱着的那个白色小兔子玩偶上沾了点儿灰尘,小女孩儿脸上登时不开心了。
“没事的,”陈之夏半蹲下来,拍了拍小兔子,安慰道,“回去了洗一洗,明天还会跟新的一样。”
江栩就对她重重点头,深信不疑似的:“嗯!嗯!”
陈之夏笑着摸一摸她的头。
注意到了那小兔子上还栓着个金灿灿的小吊坠,格格不入的,陈之夏忍不住多看一眼。
定睛一瞧,发现是那只经筒。
与她的,江嘲家的。
都一模一样。
江栩敏感地察觉到她视线的停留,主动把挂件摘了下来,像是想对她道谢,“……姐姐想要这个嘛?”
又怕江柏不同意似的,小女孩儿抬头,紧张地问:“爸爸,我可以把这个送给姐姐吗?”
“你要送给姐姐也可以,得问问她喜不喜欢啊,说不定她已经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了哦,顺便还得问问江嘲叔叔同不同意,”
江柏笑了笑,看着陈之夏说,“前年冬天就是11月那会儿,江嘲也在墨脱来着,他带回来送给栩栩的。”
“——哦对,我听他说你和朋友的车在无人区迷路了?”
“你们应该,那天晚上就遇见了吧。”
108
108/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条黑暗之中, 永无止境绵延的雪路。
山间地势陡峭,只有两盏车灯明晃晃地打在前方一辆引路的黑色越野的后尾灯上,为她照亮了前路。
那年冬天, 前往藏区的人并不在少数。
高僧得道圆寂,撞上数年一度的寺庙祈福盛典,罕见地没有结冰的扎墨公路, 还有那座万物纯净、藏文含义里就素有“花朵”之称的墨脱城, 都成了人们趋之若鹜的理由。
陈之夏的老家小湾有座在当地很有名的绣女庙,小时候逢年过节的,姜霓总会拽着她跑去山上拜一拜那位慈悲温柔的绣女娘娘, 求得一张符纸, 来保佑整年的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不知是否出于这个原因,她对那年远在墨脱布久寺的祈福盛典也心怀期待,出发前制定了完整的计划,如果不出意外,抵达墨脱那天恰好会是她的生日。
他们一行人失误闯入无人区那晚,她还与朋友乐观地开着玩笑,如果能顺利脱困,这就是她今年的生日愿望了。
长大后,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都没什么必须要实现的愿望了。
然而那晚高烧不退的睡梦里, 一个个途经她生命的人,一张张熟悉到快要陌生的人脸。
总是有他。
到后来, 都不知是想脱困的愿望多一点, 还是那与他有关的, 一幕幕不断闪现的梦境更扰人。
那天在他家看到了这一枚所谓“限定”纪念品,无论是细腻篆刻的藏文, 寺庙所在的海拔经纬,那位高僧主持圆寂的年月日期这样特殊的标识等等。
都与她的那只毫无区别。
陈之夏暗暗地想。
或许那年冬天,他也曾抵达过那里,他们只是在不同的时间到过相同的地方。
早就失去了缘分的人,就是处于同一时空,也很难再相见。
“……我现在想了想,还是蛮危险的。那年我们准备去爬珠峰,当然是爬到哪里算哪里了哈哈哈,主要是江嘲想试试,每年一过生日他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江柏自顾自地回忆着,“在林芝我和江嘲就遇到你们的车了,我们出发比较早,那天傍晚还不到就到墨脱了,晚上附近的牧民都说有车进了无人区,还是北京牌照,一路上遇到的北京车好像就只有你们。”
“那个无人区挺危险的,听说常常有一些不太友好的印度人……边境嘛,关键是太晚了,下午那会儿还是大白天,远远听到了不知什么动物在嚎,我都瘆得慌。”
江柏想起还是捏了把汗,说着又有些不忍,伸手摸了摸栩栩的脑袋,“但是栩栩妈妈那年在北京病得很重,我就又跟着牧民的车下山了,我也是后面才知道,江嘲好像去找你了。”
陈之夏也不知自己是听得入神还是出神了。
直到江柏又好似攀谈地问了她一遍:“那晚你没碰到他么?他开一辆黑色的G级奔驰越野,哦,就是在北京常开的那辆,他玩儿车还挺铺张浪费的,这辆开了最久。”
她才缓缓地绽出了个笑容。
“……好像没有。”
“这样啊,”江柏的表情里便带了点儿善意的窥询,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了,“那可真有点可惜。”
“爸爸……”栩栩拽了拽江柏的衣袖,有点着急似的。
江柏像是猜到了她和江嘲在一块儿,自然地问道:“球赛开始多久了?中场休息了吗。”
也算不上什么正儿八经的比赛吧。
可陈之夏站在这里,侧耳去听那热闹的球场里面,张京宇尤其大的嗓门儿带着一圈儿人呼喊他的名字。
她满脑子,都是江柏刚才说的话。
对了,刚才进了几个球来着?
她突然很想回去看看了,转移注意力也好。
“——江嘲!!”
“江嘲!”
“江嘲……”
“江嘲好像去找你了。”
“你那天晚上应该跟江嘲遇见了吧。”
“江嘲的车就是你看到的那辆。”
“那年你们生日,江嘲也在墨脱。”
“你们分手后,江嘲无数次来找过你。”
“《Cecilia》是江嘲为你做的。”
“如果有天你和谁走不下去了,一定是江嘲又出现在了你面前。”
“你和江嘲明明更微妙。”
“江嘲说他忘不了你。”
“江嘲说难道分手了就不能爱你了吗。”
“江嘲说如果再重来一次,一定会多陪陪你。”
“江嘲说陈之夏你别不要我。”
“江嘲说,陈之夏我没骗你。”
“江嘲每年都说,陈之夏,生日快乐。”
……
江嘲。
江嘲。
江嘲。
都是江嘲。
所有所有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堆积、膨胀,连曾经那铮铮丢给她的两个字,都被挤压到毫无呼吸与挣扎的空间。
渐渐地失去了气焰。
最终变成一下又一下,有什么重重砸在地面的动静,切实而有力。
陈之夏跟着江柏和叫“栩栩”的小女孩儿回场地,很轻易地就感受到那一道从刚才起就紧紧地追随她的视线,在看到她重新出现的那一刻,才如同安心地落了地。
他的眼眸澈亮,脸上也很快有了笑容。
接着他运球、防守,突破防线的流畅动作一个不落,近乎完美地躲开了四面围攻,又将球狠狠砸入篮筐。
哨声吹响,宣告中场休息了。
穿9号球衣的男人还没稍作休息,就朝着他们过来,有这么一瞬间,好像还披拂着那身桀骜的少年气。
江栩想亲近他又不敢似的,在不远怯怯地停住脚步。
“……那年墨脱布久寺祈福,因为主持突然圆寂去的人更多了,就更多人信它的灵妙,”江柏忽然又说,“江嘲虽然没说过,但我觉得他不信这些,那次他带回来了两只经筒,说是都祈过福了。”
“其中一只是为了安慰栩栩,他已经许下了愿望,希望她妈妈的病会好转……虽然没有,”江柏苦笑着,转头看了陈之夏一眼,“那么你说另一只,他会许什么样的心愿呢?那天还是他的生日。
“就算佛祖眼前,多少人熙熙攘攘的,许下两个心愿的人固然贪心,当其中一个无法实现,另一个总要为他实现的吧。”
陈之夏怔怔地看着男人向自己走过来,说不出话。
不知怎的,脑海里已经跳出了,他今年给她的生日邮件上的祝词。
“陈之夏:
这是第9年对你的生日祝福。
不祝我生日快乐,但祝你生日快乐。”
不祝我生日快乐。
但祝你生日快乐。
……
后知后觉的,陈之夏也零零星星地想起了她混沌醉酒的那个夜晚,他落在她耳边的一句又一句。
“要是真有什么妖魔鬼怪想帮我实现,那最好不过了。”
“你说你不想再见到我,那我就为你实现心愿,可是当你的快乐与我无关,我又会很不爽。”
“……今年生日,我就许下了每天都想见到你的愿望,对我来说太幼稚了。”
“所以还是算了……我们的生日在同一天,如果只有一个人的心愿会被实现,我会希望是你。”
他总是说那么那么多,这么这么多,真像是要把重来一次的底气全都押在她的身上,补偿给她。
她却好像,从来都没表现出想要相信他的样子。
像个笨蛋。
以前的他是这么聒噪多话的人吗?
刚才的他,好像也是真的因为她的出现才感到了开心。
江嘲见栩栩定定杵在一旁,过来温柔地摸了下她的头发,“栩栩,你爸爸从北京开车带你来,你都不犯困的吗?”
“……不、不困。”栩栩小心翼翼地瞧着他,喏喏应道。
“主要是没有关嘉樾在旁边烦你吧,”江嘲想想都很烦了,不客气地笑道,“不然那么长的路,你现在就得打瞌睡了。”
栩栩小声地吞气:“嘉樾小叔叔送、送我上车的。”
江嘲每次听到叫关嘉樾叔叔就很想笑,他微微地勾了下嘴角,从陈之夏手中自然而然地拎走了一瓶水。
陈之夏发现今早她为他刮了胡子的下颌,落着隐隐一丁点零星的红,像是破了皮。他那时居然一声不吭。
“……”她想开口提醒,那是她的水。
他却像是知道这事儿一样,仰头饮尽之余朝她睥下来的眼神儿里,早就有了得寸进尺的笑意。
“——牛啊,江嘲!!”张京宇大大咧咧地过来,高兴极了,“我就知道得找你来!把他们全给我K.O了!”
“这几年不怎么打了,”江嘲淡淡笑道,“不过没问题。”
“可以可以!”
陈之夏的手机又在掌心“嗡嗡——”地震,她自己都没发现,顺着他的视线才注意到了。
江嘲把水塞回给她时,沉沉地看她一眼,顺手就给劫走了。
“喂。”
她出了一声。
“陪我打完。”他说。
……也没说不陪你啊。
她心想。
而且四下的目光现在都落在她身上,她好像也……不好走吧。
她很清楚,她是在给自己找理由。
后半场很快开始。
可能是被江嘲今日的这神采奕奕感染了,张京宇看起来在部队的那几年没怎么释放过天性,忍着扭伤的脚一瘸一拐地上去打了会儿。
冯雪妍抱着陈之夏一阵儿的尖叫,都兴奋到听不出心疼了。
高挑的男人最后飞奔着越过了中场线,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因了剧烈的运动而挂上了细密的汗珠。
陈之夏心不在焉地坐在这里,总惦记着他下巴那细微的伤口。
应该,还是挺疼的吧?
她依着自己对疼痛的理解去判断。
说不清最后是谁夺了上风,总之是赢了。
不过,就算是他输了,好像在她的心里也没什么关系。
热闹散去。
他倒是又坏又幼稚,把她的手机给丢到篮板底下去了,就像高三丢她的衣服似的,非要给她按在这儿。
陈之夏见时间不早,她主动下去找他。
“……来!一起合个影吧?”
两拨人都酣畅淋漓的,吆喝着陈之夏也过来。他们都猜她是那个“9”号选手的女朋友。
陈之夏才面有难色,江嘲已是拾起了她手机,不忘揽了下她的肩:“走吧。”
“你不和他们拍了吗?”她见他玩得挺开心的。
“不了,”他悄悄靠近她耳边,挺认真地说,“也没什么意思。”
没几步,陈之夏还是停下。
“江嘲。”
“怎么了?”江嘲挑了下眉。
“……我要回北京了,马上,”陈之夏努力表示出她不是在赌气还是什么,“嗯,现在有点急事,得回去处理。”
丁韵茹还生她气,她打算过两天等她气消了再解决。
江嘲想到了那时她手机上的来电,“程树洋?”
陈之夏没否认,“——对。”
他忽然就落寞了下来,眼眸微垂,习惯性稍显傲慢地半抬起下颌,看了她一会儿:“这么着急。”
“嗯,机票买好了,差不多还有一个半小时?”
话音未落。
男人又果断地背身,回到场地。
“……江嘲?”
她愣了一下,在他身后出声。
他没回头。
说不清是不是落了东西,还是固执地非要去捡那个滚远了的篮球,眼见他大步地过去,稍稍躬下身捞起来。
又快步地奔到了篮筐附近,跳起来,单手重重地扣了个篮。
“砰——”的一下。
吓到了她。
他就像是发泄。
港城机场离这里不算近,过去还得一段时间,今日路上还有雪,本来就比她的计划晚了。
陈之夏的脚步却如同锁在原地,如何也迈不开。
“……喂,江嘲?”
她唤他的名字,尝试提醒他。
砰——
球砸入篮筐,又一次的。
“江嘲。”
她再次喊他。
就只看到他一次次地捡起球,一次次地跨过了那空荡荡的防守区,阴鸷地盯准了篮筐。
不断地投篮、扣篮。
扣篮。投篮。
他就是在发泄。
“江嘲,”陈之夏这一刻突然很想哭,“……我来不及了。”
砰——
砰砰——
场地里的人基本都走光了,只有闷沉沉的回音,不管不顾地砸在她心口。
数不知多少次。
“你别这样了行不行?”
末了,江嘲好似才终于畅快,他停下这机械到像是在近乎自残的行为,几番才能平复胸膛的起伏。
“好,”他这才淡声地应她,“你走吧。”
陈之夏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临近傍晚闭馆,半个场馆的顶灯都黯淡下来,男人高挑的身影如同披上了一层消沉的光影。
那双黑眸沉沉又坚定,始终落在她的身上。
她好像终于知道了他的另一个愿望——
或许他也曾虔诚地在心底期望过,还可以再见她一面。
每次去寺庙这种地方,或是旁人要她许下生日心愿,或是无数个百转千回、午夜梦回的瞬间,她居然也可耻地有过这样的盼望。
陈之夏什么也没再说,转身,朝门边过去。
当身后很快有脚步追随上她,用一个总是那么固执的、稍显笨拙的力道,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时。
突然,她就莫名地开始对江柏的话深信不疑。
莫名地有一点。
想要相信牵她手的这个人。
江嘲顾不上难以平复的气息,吻她柔软的发,“都说了我送你。”
/
程树洋来接她。
陈之夏在电话里要求他这么做的。
北京今天限行,所以他开的还是她那辆白色宝马。
一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上去,稍显浓烈的女士香水气味,中控台上的银质经筒就开始摇摇晃晃。
好似冬日高原凛冽的风吹过。
陈之夏的口袋里还捏着半包没抽完的烟,昨晚在姨妈家楼下,她才要点就被另一个男人劫走。
她坐上车,拿出一支来,找到了那只好像一直丢在她车里的打火机。
男款的。
她突然去了港城,这一点他也跟她姨妈确认过。
程树洋心下却还是有了其他的答案。
尤其她还穿着一件高领毛衣,神情淡淡的,看起来总这么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无法触碰至深。
“咔哒——”一下磨砂滚轮细微的轻响,火光掠过。
他紧盯着那只打火机,怎么也无法收回注意力,这么久了,也好像终于敢问她:“……这打火机到底谁的?”
又像是在恐怕她毫无隐瞒地告诉他,她又和谁发生了什么。
然而几乎同时,陈之夏就接上了他的问题。
“我们那次在墨脱。”
“……”
程树洋脸色就是一沉。
她忽然也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了,总觉得有些好笑,或是这烟太呛人,竟轻声地笑了起来。
再开口,就是一把又柔又哑的嗓音,“程树洋。”
“——墨脱怎么了?”
程树洋追问。
陈之夏靠在座椅里,微微地阖眸,知道他不想听那个名字,“墨脱那次,我先遇到的不是你,对不对?”
程树洋稍哑然须臾,无论如何也无法不去瞧她手里攥着的东西。
“怎么了,连你也在提醒我,”他感到了抱歉的同时,又觉得她好笑至极,“我是后到的那一个吗?”
陈之夏看着他,并没有这个意思。
“但是陈之夏,要是那天晚上……你第一个遇到的就是我呢?如果就是我带你出了无人区,就是我让你这么‘感动’?”程树洋笑了一声,好像早就知道了问题的答案,“要是他总在我之后才出现,你还会不会,那么轻易地就答应跟我结婚。”
最后就像是在自问自答。
“……不对,”程树洋轻轻地掩面,忽然就顿悟了那天争吵之后,她怎么就要求他来接她,“跟先来后到根本没关系。”
他还以为是她想回头。
“所以根本没关系的吧……陈之夏。”
“别不承认了,有的人,注定就是会爱上某个人的。”
109
109/
雪路平直, 像是又回到了墨脱的夜晚。
栩栩的妈妈两年前病逝,江柏按照遗愿,将她葬于老家。
地点在距港城300多公里的偏僻小镇, 不通飞机、火车,栩栩不喜欢拥挤的大巴车,去年回来坐了一趟吐得昏天暗地。临近今年的忌日, 江柏决定开车带她回去。
听说江嘲人在港城, 江柏从北京一路开了七八小时过来,正好搭伴。
天色晚了,气氛渐沉。
送陈之夏到了港城机场之后, 他们又朝着反方向出发, 途经过一个服务区,江嘲下去抽烟。
球场上他那一身桀骜恣意的少年气,颇像是以前。有半瞬,江柏甚至也会错觉他还是十年前模样。
显然不同了。
总觉得这些年他变了很多,说不上是哪里。今日见到陈之夏,江柏才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江柏调笑,“她走了,你心情不好?”
江嘲听出了他这明知故问的口气,没好气笑了声, “是啊。”
遥遥地望着夜空尽头的某个方向,有飞机拖着长长的尾气经过。算算时间, 她应该已经到北京了。
“……以前, ”江柏忍不住道, “你就很喜欢她。”
“明明是特别喜欢她。”
“现在呢。”
一根烟将熄了,铺天盖地的思绪也有若荡入夜晚稀薄的风声里。像是戛然而止。
江嘲捻灭了烟, 沉默下来。
回到车上,栩栩在后座睡着了,小脸儿安稳。
江柏把自己的外套脱下,妥帖地盖在女儿的身上,江嘲跟着瞧了眼:“比关嘉樾乖多了。”
“你也是,关心*七*七*整*理嘉樾总不爱表现,经常凶巴巴的,要是他生日那天你给他叫你那儿去,我们一起给他庆祝庆祝,他肯定很开心,”江柏说,“嘉樾还是个孩子,又是你妈在精子库里随便挑了个试管生的,没爸爸,你姥姥、姥爷那儿哪有那么好相处。”
江嘲瞥他一眼:“这话你可不要当着他面说。”
江柏突然激动了起来:“根本不用我说的好么……江嘲,你到底在替你妈愧疚什么?你怕嘉樾像你一样从小爸不疼妈不爱,恨不得让你妈天天陪着他?你这段时间很少去陪他,接送他上幼儿园,他很伤心的好不好?上月他生日那天就说,如果没有爸爸,他只要哥哥就可以。”
“……”
“有的感情你躲不掉的,好么。”
默了一会儿,似是在细细地回味这话,江嘲才慢条斯理地笑了下:“你别想劝我去看我爸。”
“——我劝你干嘛?”江柏火了,“我说的是这回事吗,你不要在这儿偷换概念,就你脑子好使?”
江嘲听到这很像陈之夏的话,更是低声地笑了起来。
江柏强调:“我是说,让你多陪陪嘉樾,有的事他长大后会懂的……你也别偷偷嫉妒他有你妈疼了,不一样的好么?”
“哦,”江嘲很是好笑,“那谁来疼疼我啊?”
江柏都要气冒烟儿了。
过了会儿,江柏报复他这漫不经心一样,冷不丁就冒出了句:“陈之夏好像不知道,她去墨脱的那天晚上遇见的是你,那会儿在外面我和她多聊了两句。”
“也难怪,”江嘲也不禁回忆了起来,淡淡地笑,“发那么重高烧,额头烫成那样,我都觉得她会烧傻。”
“不过也真太危险了,我现在想想你大晚上跑无人区就很害怕,还好没带我一起去……你都没想过万一不是她,或者碰不见她怎么办么?我记得那天附近还有个什么川藏环行的车队——”
“是啊,”江嘲又很快打断他,没耐心了似的,“队长还是我和她同学,他们马上要结婚了。”
“?”
江柏觉得他现在简直是一副应激反应过度的状态。
手机屏幕上弹出暴雪和道路结冰的预警,昨夜港城飘的那场柔软小雨,就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车子打着了火,嗡嗡地震颤起来,也为他们今夜明显变得艰难许多的行程而感到了担忧。
“下次再见到她,就说是你骗她的。”江嘲说。
江柏不知该说什么了。
几乎须臾之间,天色就差了很多,空旷的公路附近没有建筑物遮挡,狂风卷着大雪与沙尘飞扬。
许久不见车前进,后方都飘起了尖锐的鸣笛。
荧蓝色的光线温柔地笼罩在男人的眉眼,这一刻,他侧脸的轮廓都跟着突然寂静下来。
江柏见他的那视线钉在手机屏幕上一般,“……怎么了?走啊。”
江嘲抬起头来,无奈地笑道。
“稍等会儿?”
“……不是,要下暴雪了啊,你不是看到预警了么,”江柏真是搞不懂他,“再不走就不好走了。”
“可是她加我微信了。”
/
还没来得及放下行李。
一回家,陈之夏又去卧室收拾出了一个大的行李箱。
这一次,家里属于其他女人的东西更多了。口红、香水、保养乳液大喇喇地丢在她的化妆桌上,浴巾上沾着的头发比她的长很多,她的卫生棉条也被拆开用了。
床头柜里装着避.孕.套的盒子空了。
她却是心如止水地把自己的衣物整理好了,带不走的就用纸箱子提前归类分好,与他的、他们的全部区别而开。
程树洋全程站在门边,看着她这么来来回回、一刻不停歇地进进出出。
她没有生气。
就算他再次把邱安安接回了这里,彻底安置下来。
就算他告诉她,两年前在西藏的那天晚上,的确是江嘲带着她和她朋友的车,甚至他的车队出了无人区,他第二天,甚至一直以来都完全对她隐瞒了这件事。
她也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脾气。
“……其他的,我明天来拿吧。”
再对他开口时也还是平淡温柔的,站在他的面前,这一次,似乎才对他有了些许明烈的情绪。
“对不起,程树洋。”她说。
程树洋苦涩地撇了下嘴角,“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你直到现在……都没有爱上我吗?”
陈之夏只是静静地说:“对不起。”
“……你要去哪,”程树洋深深呼吸一下,“去找江嘲吗?”
“不是。”
程树洋彻底感到了无奈:“陈之夏,我真是搞不懂你……你明明就很想去找他,你直接去不就好了吗?你喜欢和他做什么,接吻?上床?都比我更让你有感觉不是么。”
“反正你也要搬走,而且,你到底有什么不好承认你还在乎他?你真的对我像个‘朋友’一样坦诚吗,你们应该早就见过面了吧,你不还把他的打火机放在车上——”
“那不是他的。”
陈之夏说。
“……什么?”程树洋错愕。
自他们今晚见面,从头到尾,她好像就否认了这一件事。
“我应该暂时,会住在戴思佳那儿,”陈之夏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我们的房子我会联系销售退掉,违约金我来付……嗯,你家人那边我也会去解释清楚的,婚礼场地啊什么的,我去处理。”
程树洋说不出话:“……”
“奶奶不是病重了么?我听你在电话里说的时候,好像挺紧急的,”她说,“明天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是说,嗯,如果她还想见我,我跟你一起去探望探望——”
“陈之夏。”程树洋拧着眉,再也听不下去。
“对不起程树洋。”
“……陈之夏。”
“对不起……”她只是不断地说,“对不起,程树洋。”
最可悲的是直到现在,他居然没有一丝一毫想责备她的感觉。
反而是他在歉疚和懊悔。
如果早一点告诉她,江嘲其实早就重新出现了她的世界里,他和她会不会,都不用像现在这么痛苦。
“程树洋!我们明天吃火锅吧,我刚买了——”
邱安安没敢跑远,随便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东西,兴高采烈地打开了门。
那晚从警察局离开,林晓不接她电话,她怎么也无处可去了,也不好再来他和陈之夏家里。
想到或许在他奶奶的疗养院能遇到他,她便找去了。
他给她留了备用钥匙。
不大但温馨的房子被收拾空了一小半,门廊的灯影于是更显落寞,笼罩住了相拥的两道身影。
“别说对不起了,”程树洋说,“……箱子太重了,我开车带你过去。”
戴思佳对于陈之夏的突然造访吓了一跳,她这作息颠倒的,背着吉他,正准备出门去LiveHouse演出。
眼见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进来了,才要问是不是跟程树洋吵架了。却看到是程树洋送她来的。
这场景简直诡异的很,非但没吵架也没红脸,俩人还互相寒暄着“路上小心”、“早点休息”、“明天有空了再联系”这种话,然后挥手平静地告了别。
戴思佳诧异极了,嘴巴都不会说话了“不是,你俩,这是怎么了?是要分居吗?不是,你们好端端的——”
“在你这借住几天,应该没问题吧?”陈之夏勉强笑了一笑。
“……没问题是没问题,”戴思佳爽快地答应着,“正好最近跟我前夫的事儿开庭了,有人陪我我心里踏实。”她又恐怕是什么原因,“喂,陈之夏,你可别是因为这个和程树洋不过日子了啊!如果是这样,我肯定会内疚到睡不着的!”
陈之夏苦笑:“不是啊。”
戴思佳也知道不是。
戴思佳到底猜到什么,忙去帮她收拾那七七八八,把次卧堆满乐谱跟演出服装的床还给腾出来,不忘嘀咕了句:“……这要是给江嘲,你俩分手了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见面都不肯……我都开始怀疑你和程树洋是不是在骗婚了,你们怎么一直都跟个朋友一样!”
“我好像,也没那么的不想见他。”
“什么?”
戴思佳愣了一下。
“……没事儿,我随便说说的,”陈之夏微微一笑,催促她,“你快去忙自己的吧,我自己来就好了。”
“你要是饿了想吃什么了发微信,我带回来给你,不过也得凌晨两三点了……哎,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戴思佳也快来不及了,不忘絮絮叨叨地嘱咐她,“我家酒最多,你别碰啊,你要是喝醉了掉我家鱼缸里,我都不知道找哪个男人来捞你。”
陈之夏心情好了点,笑起来。
“对了,陈之夏。”戴思佳定定地看着她。
“嗯?”
“……你要是真想好了,呃,我们乐队马上要开个人演出,”戴思佳一时嘴笨,“你带江嘲来看吧,嗯,我的意思是你上次喝成那样儿,你们都没怎么在我这玩儿。”
陈之夏只是笑:“恭喜你啊,要开自己的演出了。”
“……别装了,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戴思佳气哼哼的。
陌生的房间里静悄悄的。
现在的大数据监控很可怕,在电玩厅打过《Cecilia》,还讨论过一二,某个软件从今天早晨就一直在给她推送消息。
【《Cecilia》“无通关结局”的背后:主创团队是否会同样感到意难平?】
【由《Cecilia》的“遗憾”谈及——Lucas与Cecilia的可能性结局。】
【游戏发烧友Q&A:如果Lucas没有进入“重启人生”关卡,他和Cecilia的结局会是怎样?】
【同人创作主题:“爱是在遗憾中发生的”】
【如何看待饱受争议的翻译学者谷正宁,在亡妻村木绘里的三年忌日选择自杀这件事?】
【……Lucas究竟是如何爱上Cecilia的?】
陈之夏把自己蜷缩在沙发,百无聊赖地刷了会儿,点进去看了几条。
下意识地切入微信。
好友通过了。
其实用工作软件也可以的吧。
她后悔地想。
江嘲送她去机场的路上,她就听江柏提及,他们今晚要开300多公里的夜车。目的地在她老家小湾的附近。
或许也是被大数据“偶然”监控到了,一下飞机,手机上就弹出他们必经的那条公路上,今晚会有暴雪和道路结冰的预警。
偶然到,就像是那年茫茫人海,他们会在宽广偌大的高原与穹顶之间,擦肩而过一样。
像是怕自己很快会把他给删掉,陈之夏迅速切入对话框。
开始打字。
没想到那边却是先弹出消息。
“到家了吗?”
陈之夏心下笑笑,她现在也不在自个儿家,还是回复道,“到了。”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你呢。”
……那条路不好走,怎么也得五六个小时的路程,天色这么晚,显然是得通宵了,遇到恶劣天气就更慢了。
想一想也没到吧。
正这么乱糟糟地想着,他已经回复了她。
“没有。”
可能也是怕她突然不说话了,他也补充:“天气不是很好。”
不知怎的,好像。
都不会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无聊。
就像是那年,她诚挚地、诚挚地,把一张写满希望他平安,快乐,好运,希望他得偿所愿的字条。
塞入到那只小小的符包。
“嗯,”陈之夏迅速地敲字,“那你们路上小心啊。”
江嘲还是很快地回复了她:“到了告诉你。”
“好。”
过了会儿,他又问:“对了,小湾那里是不是,有个很灵的庙?顺利的话,明天早晨我们就会经过那里。”
脑海里蓦然掠过了刚才点开的一篇,有关于《Cecilia》游戏剧情与人物角色解析的文章——
“……有时候,他似乎总在下意识找寻一种可以把自己稳稳接住的爱。
即使这样的爱,是在失去她的一个个瞬间里,才后知后觉兵荒马乱地意识到的。”
“……会绕远的。”
还是挺不安全的吧。
“那么有机会一起去吧。”他说。
110
110/
陈之夏做了梦。
四周是无人寂静, 哪里都是黑漆漆一片,她浑身又烫得要死,仿佛还身处于那个冷如冰窖的车厢。
有人在叫嚷着什么, 接着,就有雪花一般微冷的凉意,落在她的眼睫。
像是谁的吻。
那晚无比冗长的梦境, 那一条永远望不到尽头的单行道, 那种每每回忆起来都像是牙齿阵痛、滚烫到让她近乎要留下眼泪的年少炽热,好像,总要把她带向名为他的那个终点。
那天夜晚, 以及这些年来的许多个夜晚。
她无数次地梦见过他。
睡得不好, 戴思佳似乎一整晚都没回来,枕边的手机也久无动静。
睁开眼时天还不亮,云层里总酝酿着灰蒙蒙的雪意。
他们之间的对话,在几小时之前只停在了一个“好”字上。
他说到了会告诉她,她也说“好”。
现在却没半点儿的消息。
陈之夏到底也睡不着了,索性想打电话给他,却又作罢。
无意识点进了他头像,发现所有的朋友圈动态为她开放。
2022年11月22日。北京。
“生日快乐。”
2021年11月22日。墨脱。
“生日快乐。”
2020年11月22日。北海道。
“生日快乐。”
……
几乎只有每年生日的这天有动态,一路看下去,就像是那一封一封, 从不缺席她生日的祝福邮件。
怎么分了手,还记得每年都祝前女友生日快乐呢。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些失笑。
横了心丢下来手机, 闭上眼再次尝试入睡, 突然有电话进来了。
不知是自己是想接还是想挂, 手机“扑通——”一声掉到床下,她居然跟着有些着急了。
“喂?”
男人的嗓音意外低哑好听, 仿佛也染着这零星冰凉的雪,飘飘荡荡地落在她的耳边。
透出一丝无法忽略的倦。
陈之夏静了会儿,终于冷冷淡淡、迷迷瞪瞪地“嗯”了声。
“你嗯什么,”江嘲吐出一口烟,轻声地笑,“接我电话这么慢。”
她横里横气的,“你要这么说,那我下次不接了。”
“……不行。”
他一口咬过了她话音。
听出了她的极困倦,他顿了顿,就还是说:“我到了。”
“哦。”
“你不会没睡吧,等我一整晚?”
“——怎么会。”
没睡踏实而已,她在心里叹气。
又是一阵儿淹死人的沉默,好似能听到他那边的风声。她刚看过相关新闻图片,雪的确很大。
她想自己是不是该挂了,他忽然又很轻声地:“陈之夏。”
“……嗯?”
“我整晚都没睡。”
那不然呢,你不是要开车——
“我很想你。”他说。
总像是说多了怕她厌烦。
至此,就又是沉默。
“……你,”陈之夏也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心跳好像也轻轻的,“到了发条消息不就好?非要打电话说这些啊。”
江嘲笑了一声,很执拗地:“——可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很想你”
“嗯好,”她这才像是放心一般地闭上了眼,敷衍他道,“你到了就好,我要睡了。”
挂断后手机又震动,黑白分明的几个字。
“我没骗你。”
他真是固执得很。
“我很想你。”
她忍不住笑了,困倦地叩下屏幕:“随你便。”
/
没睡多久,听说程树洋的奶奶从昏迷中清醒,陈之夏同Ronaldo知会了声儿,便去探望。
的确是到了弥留之际,也许是这严冬太过残忍,还没接近病房,就是一阵儿的唉声叹气。
奶奶从去年秋天就很盼望他们的婚礼,辜负了别人的期待总有愧疚。
陈之夏陪床在一旁,和她聊了会儿天。
老人强打精神,似是也看出了她与他细微表情之间的端倪,最后只拍着她的手,说:“不管怎么样……小夏要开开心心的啊,无论在哪,树洋肯定也希望你开心。”
程树洋看着她,强有微笑,但也真挚,“嗯,当然。”
这些年,不知是否是年岁渐长,陈之夏以为自己对人情越发淡泊,尤其奶奶总喜欢亲昵地叫她“小夏”,每每都能让她联想到丁绮贞,所以常会有种下意识的疏离。
现下的这情况,听到这么一声一声的“小夏”,还是令她难过。
护士照顾老人休息去了,陈之夏去走廊外抽烟。程树洋陪她。
程树洋想一想也是可笑,或许在她与江嘲发生一切之前,他就假想敌了那么那么久,总是怯懦地退开一步。
不敢问,也不敢爱。纯粹是吓怕自己。
但或许。
——只要江嘲出现。
就注定了他才是她的答案。
人为什么,总是对年少时经历过的感情,这么难以释怀呢。
嘴上说着过去了,都忘了,没关系,往下走,可还是会一步一张望,一步一回头。
别人都开始学坏,打街游,抽烟,不着边际的那几年,程树洋还是那个乖巧的好孩子。
他顺从父母,放弃进入少年游泳队的机会专心搞学业,喜欢的女孩儿和别人在一起了,他还是宁愿按部就班,从无僭越。
程树洋没抽过烟,他也总会别扭地好奇,陈之夏突然学会了这件事,是不是江嘲教会的她——
渐渐地,这样固执的“在意”就变成了一种怀疑。
他开始怀疑,他喜欢的是不是那个少年时未曾得到过的,总看似天真、纯净,那么那么善良澄澈的她。
却不是满身满心上下,都是那个名为“江嘲”的痕迹的,她。
那晚隔着车窗的一眼,他好像就明白了,她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爱上他。
他不够凛冽,不够可恶。
不够让她刻骨。
不够让她变得不像是她自己。
——可真正的她自己,又是怎样的呢,即便从朋友到恋人到未婚夫妇这么多年,他好像也不足够了解她。
可他还是喜欢她。
甚至无法从她的“对不起”,她的优柔寡断,她那些不安分的朝思暮想里,去真的讨厌她。
“对了,你们那个项目《迷宫》……FEVA好像一两年前,就想用一个二期的游乐园改造成游戏主题公园了,甲方就是江嘲,”程树洋努力把自己当作一个合格的朋友,不隐瞒她,“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陈之夏一愣:“不知道。”
她从没听说什么主题游乐园的事。
确切说,他早早地为她、为《迷宫》规划好的那个“工作室”,都是她近来才确切地听说。
“……本来是我负责的,不过,我和蒋飞扬林晓他们说好了,我不打算做建筑设计这方面了。”
“嗯?”
程树洋不想让她认为他又在怯懦地回避,直直地看着她:“我还是,想去做骑行,可能跑起来了,才不会让我总是想起我们的事吧?”
陈之夏的思绪还没从他前面的话回过神,立刻就很惊喜:“……那也可以啊,还是这件事适合你。”
那年在墨脱遇见,她与朋友的车见到了他的车队也,看出他的兴趣与能力都在此。他游泳也蛮不错的。
可他好像,一直都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程树洋便是一笑,“你支持我?”
“当然了。”陈之夏点点头,诚挚地说。
程树洋便有了些许苦涩的底气,“我这样的人,是不是总显得很不专注啊?好像,我做什么都想给自己找个理由……或者说,我好像有了你的支持才有去尝试做一件事的底气。就像是在墨脱的那次,我不告诉你那晚是江嘲,我才有底气走向你。”
“……江嘲,他似乎就比我专注的多了,”他半是不客气道,“他以前,甚至专注到连多关心你都做不到。”
她还没说话,他又笑:“可你就是偏偏忘不了他,在你心里,谁也没法代替他。”
“嗯,是吧。”
陈之夏如何也没法否认。
熄灭了烟,二人结伴回去。
陈之夏说:“还是让邱安安,先住在你那儿吧,警察今天联系我了,说宋冬冬那里还是没什么消息,抓不到人……嗯,之前我大学那件事,好像就不了了之了。”
可能这一次,还是连拘留都不会。
“那你呢,”程树洋很担心,却又觉得问多了,替她作出了回答,“哦对,你还有江嘲。”
陈之夏也只是笑笑,没说什么,与他告别,“我先走了。”
“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她微笑答应:“好——”
最后送她走,程树洋才后知后觉自己其实是想说。
陈之夏,我们还能不能做朋友。
/
工作室正式落成了。
到底是早就有了打算,万事俱备,相当于直接给一伙人人挪了个地儿。
位置选在S大与A大附近的大学城区,更确切地说,离他们过去同居过的地方很近。
一整天下来,Ronaldo火急火燎地带着各个小组的人忙出忙进,陈之夏习惯了快节奏的工作,倒也能堪堪应付。
就是。
总有点儿难免的心不在焉。
天气预报小湾附近停雪,那条高速上却发生了车辆相撞,若不是他早些时候的那通电话,她估计又得心惊肉跳。
——这种心情也难免吧,她安慰自己。
谁在那种天气出行都会让人担心。
“……喂,陈之夏,你知道现在都议论你们什么吗,”
张沫没两天就跟原先C3那群人混熟了,学着那八卦来的口气:“说什么江嘲追你去港城了,结果没追上,一怒之下跑出去散心去了!他每年生日前后都会一声不吭地消失一阵子。”
“我那天发现……你们的生日居然是一天诶!我靠,当然我没敢吭声,要是他们知道了,肯定又要说江嘲是每年跑给你过生日去了。”
“噢!还有人说,江嘲是铁了心做小三儿……程树洋直播账号有动态了你知道么,他马上好像要跑一次欧洲那边,骑行不骑行就不清楚了,反正有人猜是江嘲给他赶跑了。 ”
……这都什么什么啊。
陈之夏都听笑了,她轻轻把唇搭在咖啡杯边缘,往最里面那间为谁预留的办公室瞥了眼。
空荡荡的,收拾出来了却没人。
“哎哟,所以江嘲什么时候回来?你没感觉到吗,那无数双眼睛都在你身上呢,都想等他回来了,看看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
陈之夏也想问。
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天色渐晚,天气看起来更差了。
“你们到底,要不要复合啊……”
张沫最后大着胆子问了句。
陈之夏把接好的咖啡推到了她的面前,面带严肃,摆出了一副同仇敌忾的口吻来:“不早了,今天的事儿这么多,要是做不完,等会儿他回来就得让咱们加班了。”
“……去去去!”张沫赶紧一溜烟地跑了,她可是没少听现在这位顶头Boss的好话和坏话。
陈之夏可不舍得让他们加班。
Ronaldo难得有事先走了。
不知不觉,陈之夏成了留在最后加班的那个。昨晚没休息好,她看累了电脑,趴在桌上小憩。
没睡好,一整天人都是虚浮的。
昏昏沉沉的睡梦里,感觉有人轻轻稳稳地抱起了自己,整个人都软绵绵的,还像是在那个冰冷的车厢。
不知不觉,再睁开眼,发觉自己居然睡在沙发上。
身上盖着谁的夹克外套。
一片霓虹璀璨照亮了大半个房间,这里位置果然绝佳,给她留出的这件办公室,还是她最喜欢的朝南向。
他们过去共同生活过的房子,也是这样的朝向。
人似乎都走光,空气也静悄悄的,空调没开,那一缕清冷、沉着,好闻的木质香气,温热地围拢住她。
又因为沾了雪天尚未消退的寒,而带着微微强烈的侵略感。
可是北京今日没有下雪。
相隔她不远的那件办公室,依稀透着光,好似有人声。
/
“……你这是,真的下决心要离开FEVA了?”
梁丹妮打量四下一圈,比起FEVA那一幢从小到大在她眼里,都万分巍峨宏伟的摩天高楼。这间所谓的“工作室”实在略显狭小。
他也真是个漫不经心的男人。
当年FEVA没接纳他,他又离开OSS,或许就是在这么随心所欲的地方单打独斗,最后才算是闯出了一番天地。
也还是一副拒她千里的模样,从她出现在这里,他就始终一言不发地伫立在落地窗前。
他的眉眼之间稍显疲态,倦懒地眺望着那片波光粼粼的璀璨,任由夜晚稍显消沉的光影肆意地扑过来,气势也自巍峨不倒。
指间那一缕猩红色的烟气,也有着能与一切消磨的好耐心。
梁丹妮在FEVA几天,怎么都没见到他人。
电梯的那事儿闹很大,如今上下都不安稳,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秦朝河与梁东升,最终就指向了秦与森和她。光是警察局,她这几天就来回跑了好几趟。
除了那天报警的他,FEVA内部还有人举报梁、秦二位高管联合那个叫宋辞的进行洗钱以及财务欺诈。
抓不到宋辞,秦伯伯和她父亲就先因为这个被拘留了。
离开FEVA不像是他一时兴起的决定,有时他太肆意妄为,不按常理出牌,可每个看似“玩玩而已”的决定到最后,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听闻他要走,以为是别人在和她开玩笑,没想到果真如此——
可或许,他从来没属于过FEVA。
也没属于过任何人。
至少,不曾属于过她。
“——你就非要送我爸爸去坐牢么?就算他谋过财,那也是你来之前,前任执行长眼前的事了,搭上宋辞是你逼他,你什么都不给他,他养我也得要钱的吧?”
梁丹妮鼓起勇气,直截了当道,“要是靠上‘害命’这一条,真的没必要,我知道那天电梯里不只有你,你如果是为了陈之夏……做到这种地步,大可不必。”
江嘲转眸,淡淡地看着她。
忍了这么多天,第一次与他面对面,她终于哽咽出了声:“我也没帮秦与森什么,是,我生气你那晚逼他喝酒,我和他是好朋友,我想报复你,我爸爸说宋辞恨你,我就找他了……可就算你这些年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也没必要做成这样。”
“我爸爸因为我的缘故,也不会那么害你,给电梯做手脚?他不是这样的人……你相信我。”她掉起了眼泪。
“——你别让他坐牢,好不好。”
“江嘲,你真别这样,你没必要记仇记这么多年。”
一片死寂里,江嘲只是略带戏谑且毫无情绪地问:“所以你说你找过的那个‘宋辞’,现在在哪?”
“我说了……我不知道,”梁丹妮闭了闭眼,两颊冰凉,“我要是知道我就告诉你了,我说了,我就是恨你怎么这么多年都对我这样……你以为我忘了,他当年不也对我——”
江嘲又点起一支烟,冷笑:“所以你觉得,你爸爸会不知道这些吗?”
“……”
梁丹妮一时失语。
“——你爸会不知道,他的女儿当年也是那次事件的受害者?宋辞改名之前就叫宋冬冬,你猜梁冬升会不会知道。”
江嘲微微地勾起嘴角,眼底的笑意都似乎压抑着隐隐的疯狂:“这件事只是发生在我女朋友的身上,我就很想搞死他。”
有那么一刻,梁丹妮很想把他的这话,当做对她的所谓关心和同情。
但却不是。
他就是为了搞死宋冬冬。
说什么,他都是为了陈之夏。
也许是这么多年似友谊不像友谊,说暧昧也完全算不上的缘故,他才会对她破天荒地说这些。
该说他是变了,还是没变。
总以为,他是那样一个骨子里都很冷漠的人。
自小他就恨他父亲。
或许,也只有他才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你只是在难过你缺席了,江嘲,你真是喜欢陈之夏喜欢疯掉了,这么多年都走不出来。”梁丹妮苦笑起来,“宋辞这件事解决不了,你就永远也放不下,是不是。”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江嘲冷冰冰地抬眸。
“——那好,”梁丹妮也不想多烦扰了,她向他开出条件,“我可以帮你找到宋辞,不过你得保证……到时候,要撤销一切对我爸爸的指控。
“FEVA其他人想怎么指控他与你无关,这是他们之间的旧账,他再不堪,绝不可能想害死你……他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如果宋辞有消息我会告诉你,但是你和我爸爸的恩怨,到此为止。”
梁丹妮提起步子之前,说:“我知道,你跟你父母没什么感情,可能你对家人的依赖和感情,还比不上你对陈之夏的,你不知道父母爱你是什么样的*七*七*整*理感觉,你也根本不会爱人。
“但我爸从小带大的我,他给了我优渥的生活,他成全我的梦想,他很爱我……就算是骗你上飞机,他也是在满足我的心愿。”
直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嘲讽地奚落着他:“你根本不会懂,江嘲……你这辈子,也只配在陈之夏身上得到这样的感情了。”
“如果你同意,那么我会告诉嘉樾……丹妮姐姐抽空还会去看他的,也欢迎他随时能来我家里玩儿。”
门外似有女人的高跟鞋声。
梁丹妮这也才想起。
刚来时,正巧撞到了他抱着谁去沙发上,脱下他的外套,连同那身散漫的戾气都褪了个干净。
他也会有那么柔软的瞬间。
“……”梁丹妮动了动唇,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一抬头,男人已是脚步一转,不忘对她冷淡地丢下一句。
“别用关嘉樾威胁我。”
梁丹妮突然很后悔,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江嘲。
你也只配在陈之夏身上得到这样的感情了。
的确,他不曾属于过谁。
可是那一刻,他是完全地属于陈之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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