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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许南珩睡觉的时候是静音不震动,他这个习惯是到了西藏一阵子之后改过来的,改成静音震动了。

    但没什么用,他手机在枕头边都快把自己震掉下去了,许南珩还在酣睡着。

    是方识攸进来休息室找东西的时候发现他手机在震动,来电人是“妈妈”。方识攸推推他肩膀,没醒,用了点力,眼睁开了。

    “你有电话。”方识攸说。

    “哦。”许南珩‘哦’完又闭上眼继续睡。

    方识攸:“……”

    手机停下了,许老师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对墙睡,有一种拒绝交流的意思。

    方识攸默默叹气,电话还是要回过去的,继续叫他:“许老师,醒醒。”

    今天是中考后的第二天,昨天从县城回来,在县城的三个晚上,许南珩和其他老师们一样,在县初中的空办公室里或拼椅子或趴桌子凑合着睡觉。所以昨晚回来后许南珩直接跑来医院睡方识攸的床,方识攸去睡另一间空的休息室。

    许老师甚至还抱着他的哆啦A梦毛毯,昨儿回来他太累了,倒下就睡,那会儿睡就是抱着毯子睡的,方识攸没拿走。这珊瑚绒的毛毯属实助眠,毛茸茸的,搁手里捻一会儿就困了。

    方识攸见怎么都叫不醒,伸手把毯子拽走了。

    这边一拽走,那边人就醒,皱着个眉毛:“你干嘛啊。”

    “你妈妈电话打过来了。”方识攸刚说完,手机又震起来,“刚打过一遍,赶紧接,别让她担心。”

    许南珩晃晃悠悠地撑着坐起来,划开:“妈。”

    中考结束后许南珩该回京了,他妈妈打过来也是问他什么时候回,这孩子一走就是一年,临到结束了要回了,他不接电话。

    妈妈打过来就是问问他几号回,也问他要不要妈妈直接飞过去,俩人换着开回来这样不会太累。许南珩说不用,能开过来就能开回去,来了这边再高反,很麻烦,得不偿失。况且不至于。

    看看日子,4号考完的,今儿5号,13号本校开会,他确实要赶路了。

    “我靠。”电话挂断后许南珩惊叹一声,一看时间这觉睡到了下午两点半。

    和方识攸打了声招呼说回学校了,七月里的藏南十几度的天,很舒服。这里是藏南山原湖盆区湖谷区,喜马拉雅北麓。这一带有9座海拔在6000以上、终年不化的雪山。

    从他教师宿舍的窗户看出去,起伏不绝的雪山和草原。来的路上看着牛羊马群他那时候心里烦乱,将要走了,又觉得这一年匆匆忙忙好像也没有好好看一看这里,有些可惜。

    他往书包和行李箱里收拾着东西,来这里之后购置了不少东西。一些生活用品他决定就留在这里,给小厨房或者给次仁老师的宿舍,方识攸第一次带他去县城,拉了两车的生活用品,光是棉被就三五条。

    这些都带不走了,他又看向那个咖啡机。那是个胶囊咖啡机,坦白讲这位少爷选择的品牌并不便宜,而且这牌子只能塞本品牌的胶囊,胶囊也挺贵。思来想去,还是不留下了,这咖啡机也曾在半夜三更和他一块儿焦头烂额。许南珩改题改的焦头烂额,它嗡嗡萃取萃得焦头烂额。

    再有就是教材书本了,他暂时没收拾书,想回头问问索朗校长学校需不需要。

    收拾了衣物之后,许南珩把书桌前的椅子拎到窗边,窗户打开,坐下。看雪山,望不尽的雪山。

    许南珩平时不太多愁善感,从小到大没经历过多么沉重的离别。他贯是个没心没肺的,这次是他人生中头一回经历真正的分别。

    尽管他在心里做了建设,他还会回来的,可能往后几年的某个假期他会再过来,看看校长也看看这个村子,看看他骑过马的草场,看看他摁倒的那头小牦牛有没有长大。

    但这都不足以覆盖掉当下的这个情绪。

    并且,他也要和方识攸分别,尽管他知道八月一号方识攸也会回北京,可分别是一件事实。

    他确实舍不得这里,但他也需要回去北京。他喜欢西藏,但他在这里一年也确实没法适应,许南珩自认是个俗人,他想家,想念雍和宫炸鸡,想他妈妈和他家的猫。甚至他都感觉自己已经没那么讨厌揍胖胖的狸花猫了,毕竟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呢。

    第二天上午所有人在学校前院集合,拍毕业照。

    毕业照摄影师是方识攸,他从同事那儿借来了一台相机。大家欢天喜地地站好位置,许南珩原本想着坐在最边儿就行了,但还是被安排在了索朗σw.zλ.校长旁边。

    拍完照后索朗校长说了一下查分的时间,出分时间是7月末。第二件事情,就是告诉同学们许老师要回去北京了。这件事大家从一开始就知道,支教老师肯定会离开。真的到了这一天,所有人脸上都浮起了不舍和难过。

    许南珩不敢细看他们的表情,只简单地笑了笑。他站在国旗旗杆旁边,和开学那天一样的位置,说:“我……我得回北京开会了所以没法看你们出成绩,不过没事儿,索朗老师会把你们的成绩转告给我。”

    许南珩清了清嗓子:“无论成绩如何,排名怎么样,考没考上重点,我希望你们都要记住,永远不要停止读书——不是教科书,不是数学书英语书的那种读书,而是‘读书’。从前人们觉得非洲那么热的地方不可能有雪,但东非大裂谷的南面的乞力马扎罗,就是一座终年积雪的火山。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你走过的路和读过的书都不会辜负你’,如果没办法、没时间走去世界各地,那么就读书。”

    他没有看学生们是怎样的眼神和表情,说完这些话后,他只笑了下,说了句,毕业快乐。

    接下来就收拾行装回去了。返程的当天上午方识攸过来帮他一起搬行李,一个防水的双肩书包,一个大行李箱,抱着他的咖啡机。

    索朗校长和几位老师过来送他,给他戴上哈达祝福他一路平安,给他带上了一包风干牦牛肉,和糌粑面、奶渣糕、一便当盒酸奶,还把他的保温杯里倒满了奶茶,是甜味的。

    许南珩把所有拍立得照片都留给了他们,最后跟索朗校长合了一张影,拍了两张,一张自己带走一张留给校长。最后和所有人轻轻拥抱了一下,去小医院开车了。

    “你别送我了。”许南珩说,“来来回回的,路不好走。”

    方识攸轻轻摇头:“送你。”

    “你怎么送呢,把我送去山南市然后自己坐车回来?”许南珩笑了笑,“真没事儿,我车技还可以。”

    方识攸还是摇头:“我送你出那曲。”

    许南珩笑容僵住,站在大G旁边,问:“到那曲?物理层面的送君千里啊你,可别了,从这儿到那曲,六百公里八小时,你别闹。”

    许南珩没有真的生气,他不可能让这次告别变成不欢而散。但方识攸很坚持,他纠正:“不是到那曲,是出那曲,修车店每天有车去拉萨,我坐那个回来。”

    许南珩会意,方识攸是打算把自己一路送到当初遇到的地方,109国道的那个修车店。虽然方识攸没有明确说是那里,但许南珩就是知道。

    八个小时后,日薄西山,傍晚湖蓝色的天边悬着一颗颗晚星。

    国道109青藏公路上还是那么多大货车,七月天儿好了,除了大货车还有不少自驾过来的。祖国道路建设越来越好,许南珩在副驾驶窝着,看着车窗外,说:“以前没辆四驱越野都不敢进藏,现在路好了,电车也能来了。”

    方识攸在开车:“是啊。”

    许南珩偏过头看向主驾驶,看着方大夫的侧脸。之前也是这么看他,那会儿只觉得这大夫挺帅,校草学长的那种感觉。

    想到这儿,许南珩忽然问:“嗳,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挺多人追你的?”

    “我?”方识攸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没吧,学医很苦的,专业选得好,年年赛高考,就有我们医学一份儿。”

    这倒是。许南珩点点头。

    方识攸转而问他:“你呢许老师,你这样貌,没少上表白墙吧。”

    “不知道,我挺宅的,不爱出门。”许南珩懒洋洋地说,“而且我长得……也就一般吧?”

    方识攸直接笑出声了:“可别,别谦虚了你,当初月黑风高的我拦了你,有三分是因为你帅。”

    “嗬。”许南珩盯着他,“憋这么好几个月才说出来啊?”

    方识攸扶着方向盘,“你当时不是问我吗,说‘看我也是京牌车’,七分是因为你车京牌,三分是你长得帅。”

    许南珩笑了好一会儿,然后说:“行吧,我当时也是看你长得不错才愿意捎上你。”

    全长三千九百公里的109国道,每天有无数辆车进藏出藏,每天有无数人擦肩而过向着反方向。偏偏他一个支教老师遇见了援藏医生,那天他心情很差,他在毒障一样的浓雾里从京藏高速拐上国道109,他下车抽烟,但兜里没火机,接着方识攸走过来擦开砂轮。他将烟尾焚入火苗,橙黄色的火苗一扭一扭,他和方识攸第一次对视,看着对方的眼睛。

    汽修店前的国道边,方识攸停车下车。

    高原的风自由自在,牧民们驱赶着牛羊回家,国道边的摊贩们亮起电灯泡,飞鸟啼鸣。

    二人在车边,晚星下,晚风里,拥抱、接吻。

    吻得不深,缠绵着吻了很久。最后,许南珩上车前,方识攸把初见那天的防风打火机给了他。

    “下个月北京见了。”许南珩说。

    “北京见。”

    第42章

    许南珩原路返程。

    过格尔木的时候从109国道拐上京藏高速,来的时候这段路包裹着浓雾,他当时不得不开着雾灯双闪慢吞吞地开。今天离开,是晴朗的夜,哈达被他放在副驾驶座位上,为了不让它乱飘,许南珩把它系在副驾驶的头枕上。

    这一路返程离藏,许南珩消弭了来时的所有烦恼。他感谢支教岗抽签的时候系统把自己分到了西藏,当时支教岗会议上有几个老师投来了怜爱的目光。

    中国版图上,任何一个省会城市到拉萨的距离都超过一千公里,拉萨对西藏之外的所有人来说,都是远的。因为遥远所以向往,因为遥远所以要鼓足勇气才能出发,也因为太过遥远,可能这一生都没办法踏足。

    人们囿于生活,家庭,工作。四季更迭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季度报表。许南珩家里做公司,所以他知道太多人的电脑里那个专门存放工作文件的磁盘里会有一封打好的离职报告。

    但离职不仅需要勇气也需要底气。那一夜夜永不沉眠的繁华都市,霓虹灯彻夜璀璨,炫目迷人眼,杀人不眨眼。

    过茶卡服务区后,许南珩下了高速,找了个地儿歇脚过夜。他到旅店后给方识攸发微信说了一声,方识攸没回,约莫在忙,他便切走微信,冲了个澡后随便刷了几个短视频然后睡下。

    他睡前刷到的最后一条视频,有一条留言获得了几万个点赞:[朋友们,这条点赞过十万就辞职去拉萨!]

    这条留言还附着一张照片,是从写字楼落地窗向下拍的城市夜景,留言时间是23:33,这位可怜人依然在加班。

    许南珩继续出发。过了茶卡过西宁,过银川,过朔州,过涞源。第四天,北京南六环近在眼前。

    方识攸一路都在告诉他注意安全,进入北京后,许南珩给他回了个定位消息。

    傍晚的时候收到了方识攸回复过来的微信,说他刚刚下手术,问他到家了没。

    东城区六百多个平方的四合院,朱红漆的街门,两进的。他家跨院当杂物间了,里面存放着许南珩小时候骑的带辅助轮的自行车,再过了月亮门,一个九十多平的院子,种了花啊菜的。

    今儿许南珩回家,姨妈舅舅和二伯都过来吃饭。姨妈姨夫和他姐姐,姐姐怀里还抱着个幼崽。一年没回来,胖胖又胖了,池塘里的鲤鱼也胖了。在厅里跟姥爷喝了一杯后,许南珩说吃得有点撑,去院儿里坐会儿。

    他出来,胖胖也扭了个头跟着出来。

    他家四合院的台基挺高的,高度刚好坐着。北京晚上没那么多星星,许南珩回来后有点醉氧所以刚到家就睡了,睡了一下午,到晚上吃完饭,现下坐在这,精神头还不错。

    厅里的灯光透过窗棂洒出来,乐呵的一家人,他姐姐的小孩儿刚一岁,挺好玩,家里人逗孩子逗得开心。

    倒是许南珩觉得空落落的。

    “哎哎。”许南珩拨开胖胖的爪子,“这我的东西,你挠什么呢。”

    他手里拿着方识攸给他扎的羊毛毡,胖胖想玩。

    许南珩借着灯光,看看羊毛毡,又看看胖胖。说:“胖儿,这不能给你,这是你嫂子送给我的。”

    胖儿滴流圆的俩眼睛望着他,带着九分疑惑一分漫不经心。

    许南珩噗地笑了,看着猫:“嫂子…有点怪哈。”

    接着许南珩把羊毛毡举到胖胖脑袋边儿,给这俩拍了个合影,发给方识攸,也发了条朋友圈。

    屋里热热闹闹的,他总不进去也不好,坐了一小会儿就进去了。

    夜里方识攸给他打了通电话,没人接,猜着是睡着了。从高原到平原的醉氧就是容易头晕而且嗜睡,许南珩确实睡得早。

    睡在自己长宽两米七的大床上,嗅着高级纺织面料的床单被罩,所以舒展翻滚也不会掉下床,手指间揉搓着绵软舒适毛茸茸的……嗯?许南珩闭着眼睛又搓了两下。不对啊,这儿是北京,他家里,他自己的房间,为什么会摸到方识攸的哆啦A梦毯子?

    紧接着,许老师陡然睁开眼。莫不是收拾行李的时候把他毯子收进来了?那方识攸还睡得着吗?

    然而睁开眼才发现,他摸的是胖胖,胖胖在他床上瘫成了一块猫饼。

    许南珩幽幽地看着胖胖,挠它下巴:“你得有15斤了吧?”

    胖胖眯起眼:“呼噜噜。”

    在家缓了几天的许南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里有住家保姆,两位阿姨,他连外卖都不用走到大门去拿。就连谭老师他们叫他出来吃饭他也婉拒了,说要在家里聚聚神儿,戴老师调侃他,怎么的,吸一吸紫禁城的龙气?

    临到学校开会,得出门了,许老师在家里收拾了一下,提前了一小时出门,去理发店修了修发型。

    今天是方识攸他们援藏医疗队最后一次义诊,义诊的村庄在藏南国境线附近的山谷中,可能没有信号,方识攸提前告诉了他让他别担心。

    许南珩开完会是傍晚六点,北京的天还没暗,月亮很薄,看不着星星。他站在地铁口抬着头,他以前觉得北京真大啊。海淀和朝阳算得上异地恋了,朝阳北路一条路上将近二十个红绿灯,堵起来的时候没出三环呢许南珩他爸就喊着腰要断了。

    现在他依然觉得北京很大,但北京大得太拥挤,挤得天空都只剩下一小块。

    他们一个在国境线五千海拔野风乱吹,一个在四号线等待开往安河桥北。

    地铁呼啸而过的风掀着许南珩的刘海,这才几天,他就开始想念草原。忽然之间,就在被地铁风吹到的霎那,他理解了视频留言区里的那位“点赞十万就离职去拉萨”的仁兄。

    此时此刻,他无比想听一听藏南高原的风声。于是在地铁涌来的风中,他没有随着人群进进车厢,他站在原地打了个电话,由于对方信号不佳,方识攸不一定能接通。

    连等待的“嘟”声都延迟着好几秒,通了,那边很快接起来。方识攸声音有些沙哑,但接通的瞬间绽放出欢欣:“许老师!”

    他应道:“嗳,方大夫。”

    接着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他依稀听见方识攸在问他“是不是有点不开心”,他“嗯”了声,方识攸说“你等一下”。

    然后下一刻,手机听筒沉寂了一个眨眼的时间,随后,他站在四号线,听见了熟悉的、壮阔的山风。网络信号奇迹般地瞬间畅通,他甚至听清了方大夫白大褂在风里猎猎作响。

    方识攸打开免提,举起手机。

    喜马拉雅北麓的风吹不到北京,藏南高原的晚星照不进四号线。但方大夫做到了。

    直到信号自动切断电话,许南珩慢慢将手机拿下来。下一班地铁来了,他给方识攸发过去一条微信。

    [谢谢方大夫,感觉好多了,实乃神医。]

    他特意贫了一下,来表示自己真的心情好多了。

    然后揣上手机进地铁,他要去北大东门,他爸爸今天赶高铁,太堵了,车撂那儿改坐地铁了,他去把车开回家。

    许老师开着他爸爸的车堵在原本该他爸爸堵着的路,北京的天暗了又暗,然后城市里亮起大片的灯,晚上也是明晃晃的。

    堵车时想着一会儿吃点什么呢,五道口的麻辣烫,东直门的串串香。然后想起来家里还剩了点儿牦牛肉,于是打算回去拿它下碗面得了,方识攸就这么做过一碗牛肉面。

    因为时间还处于暑假,所以北京哪哪都是人,和另外三位支教老师的聚餐计划终于定在了一个傍晚。

    这天许南珩出门的动力是西藏自治区中考可以查分了。

    他从清晨八点睁开眼就给索朗措姆发微信打电话,问达桑曲珍查没查分,确实需要分散一下注意力。

    索朗校长一边要安慰同样焦虑的曲珍,一边要给许南珩解释说并不是系统一打开就能查到的,这个公布时间每个县市不一样。

    于是许南珩出门了,在暑假笼罩下的北京城,勇敢地挤进五号线,与三位老师们汇合。

    四个人在雍和宫F东南出口碰头,一路上那地铁里给许南珩挤的,他感觉在地铁车厢里的这些人,活像胖胖的猫罐头,肉酱。

    原本出门一趟,许南珩已经把查分这事儿放一放了,结果谭老师迎面就是一句:“分查到了吗!?”

    许南珩:“……”

    一行四人虽然在雍和宫站碰头,但今天不去雍和宫。人太多了,排队排了几个弯儿。他们直接去斜对面的胡同,在胡同里挑了家咖啡厅坐一坐。

    许南珩焦虑地抖腿,苏雨和戴纪绵分着吃一块小蛋糕,因为许南珩抖腿控制不住的逐渐猛烈,戴老师挖一块蛋糕被抖掉回盘子里两次。

    “许老师你是踢着电门了?”戴纪绵问。

    “哟。”许南珩停下了,“实在是太急了,索朗校长还没回我微信。”

    戴老师:“你微信发出去多久了?”

    许南珩:“足足三十五秒了。”

    戴老师:“……”

    苏雨说既然等查分,那不如去拜拜孔庙吧,也不远。

    十多分钟后。的确不远,正因不远,所以提前看见了队伍。

    一行人又沉默了,七月末的北京好像更热了。

    最后决定去合生汇,一间挺大的商场,在里面找个餐厅吃点儿然后逛逛。

    席间许老师感叹,果然是假期,318川藏线都堵得一动不动了。他把手机给他们看,是方识攸分享过来的一个视频,318国道上车主们在路边打牌。

    饭刚吃完,索朗措姆发来了微信,是个表格,达桑曲珍超常发挥,排名有望进拉萨的重点高中。

    这天晚上,方识攸在村庄小医院做工作总结。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之后,医生们最后去几位村民家里做最后的复诊。

    方识攸和顾老师买好了机票,从拉萨飞回北京,他的车暂时留下,援藏医疗队还有几位同事在附近县城帮忙手术,之后他们开方识攸的车回北京。

    方识攸离开村庄的当天,索朗措姆和村民们送别了援藏医生,她请方识攸代自己向许老师问好。

    几天后,方识攸和顾老师一班飞机,从贡嘎机场起飞,经过高原群山上空紊乱的湍流,在重庆转机。由于高原生活太久,骤然进入平原,父子二人都出现轻微的醉氧,等待转机的时间里在休息厅的沙发上眯瞪了一会儿。

    方识攸的身体素质还不错,睡了半个多小时就缓解了。他醒了之后第一时间给许南珩发微信,之前下了飞机跟他说了一声,接着就睡了。

    许南珩回复得挺快:[降落的时候是一个人吗方大夫?]

    这话问的。方识攸捏着手机笑得隐晦,他早就给了许南珩航班号,这趟落大兴,也说了和顾老师一块儿。

    恰巧顾老师倚着沙发那边,也醒了。

    方识攸问:“您怎么样?”

    顾老师搓搓脸:“好多了,唉哟,去倒点儿热水。”

    说着,顾老师就站了起来。方识攸咳嗽了下,问:“爸,那个……回头北京降落之后,我就不跟您一块儿了,您跟大姑大姑父先回吧。”

    顾老师站着他坐着,低头审视他半晌,想起他儿子的对象,那支教老师一个月前回的北京。

    于是说:“得,我买个动车票从这儿坐去华西,问问他们聘不聘我这个北京的正高。”

    “哎别介呀。”方识攸失笑,“不是嫌您碍事儿,哎爸……”

    谁听不出他这话里藏的什么事儿,顾老师接了杯热水回来坐下,又翻了他个白眼。

    当晚十一点,大兴机场降落。

    大姑和大姑父开车来接,方识攸到底也不是小孩,不和长辈走就不走了。

    正值暑假,航站楼每天乌泱乌泱的人,跑道上飞机起起落落。幸运的是今夜大兴上空宁静如镜,晴朗无风,很适合起飞降落。

    方识攸看着他爸和他大姑姑父三人离开后,刚想掏手机问问许南珩人在哪儿,下一秒,他还没碰着裤兜的手被人抓住腕子,劲儿还不小,拽起他就走。

    许老师戴那个熟悉的可口可乐配色鸭舌帽,纯黑色短袖T恤,一奢侈品牌,剪裁做工不简单,且低调,没有logo。

    许南珩不发一言地拉着方识攸往外走。

    停车场,黝黑的奔驰大G,许老师点火开走。他不说话,方大夫也默契地不出声。

    夜色下偌大的北京在平稳呼吸,路灯一缕缕地照进来。

    对方识攸而言,北京璀璨夜景不及此时开车人的一半吸引他。一整条路,他都目不转睛盯着许老师的侧颜。

    虽说暑假北京的酒店不好订,不过他许大少爷要住的酒店也不在暑假的影响范围内。六千块一晚的订完了就订一万五的,这老师进门帽子一摘,把方大夫摁在门板上亲。

    方识攸几乎是同时回应他,手掌盖住他后腰,将他扣在怀里,手垫在他后脑勺,反客为主向前几步,把他压在玄关侧边的墙上。

    第43章

    “咚”的一声,方识攸的行李箱在两人互相拉扯的时候被撞倒,接着他们很默契地,一只手抱对方,另一只手去脱自己的和对方身上的衣服。

    方识攸是晚间下飞机,T恤外面穿了件薄的格子衬衫外套,由于他们根本没开灯,所以许南珩也不知道自己正扯着他外套的哪个部分。总之他不管不顾,他要这具身体不着一缕,什么都别包裹他。

    所以尽管“哧啦”一声,很明显的布料被撕开的声音乍然响起,两个人也没有停止动作。

    这房间不愧是在朝阳区一万五一晚,床垫足够柔软的同时有着极好的支撑力,上乘面料的床品散发着助眠的幽静的香。皮带扣当啷啷地响着,他们边接吻边去解对方的。

    许老师的皮带很好看,他品味不俗的妈妈给买的,也是奢侈品牌。方大夫解开它后,把它整条拽出来,另一只手握住许南珩两只手腕,向上一举,皮带捆上。

    许南珩一愣,旋即笑起来:“一个月不见而已,学这么坏了?”

    那皮带绑不了多紧,方识攸亲他侧脸,说:“你该庆幸它是皮带不是绳子,不然给你绑个外科结。”

    许南珩被绑着双手,失去了和他互动的能力。他向来贫嘴:“这么会控制病患,不如去当兽医好了。”

    下一刻,许老师说不出话了。

    因为他被方识攸口了。

    接下来两人一起去洗澡,在造价不菲的卫生间里,洗完澡回房间继续。站着、跨坐、趴着。铺满长绒地毯的房间有着绝佳的隔音条件,这个房间里的一切,一缕声音都飘不出去。

    如果说在西藏的时候方大夫是考虑到种种因素,克制着自己,那么在北京,在这完全可以肆无忌惮的房间,加上将近一个月的分离,方大夫快把他折腾哭了。

    好吧确实掉眼泪了,但不是哭出来的。

    “嗒。”

    方识攸按开床头柜的台灯,浅浅的鹅黄色的光亮起来,然后侧躺着,胳膊撑着头侧看着他。

    许南珩原本看着天花板的,慢慢侧了些脑袋,看向方识攸。方识攸开的是他那边的台灯,台灯在他后方,光线的传播路径让方大夫的脸部轮廓极为明显。

    许南珩说:“你怎么像凶手欣赏犯罪现场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方识攸笑起来:“净瞎说,我学医的宣过誓的。”

    许南珩轻轻抬眉,捏着被角一掀掀到腰,指着自己身上发红的一块块:“你的罪行。”

    方识攸给他盖回去:“啧说话就说话,掀什么被子,别着凉了。”

    许南珩连呼吸都累:“你在县城的时候跟我做,封印了多少功力啊?”

    方识攸笑笑:“不好意思啊,想喝水吗?饿不饿?”

    许南珩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手心覆盖在方识攸脸上,宛如摩挲一樽北宋的玉壶春瓶。

    方识攸也很懂事,像小猫一样蹭他手。

    “想喝点甜的。”许南珩说,“再躺会儿我们出去找个地儿买奶茶吧,让服务员把床单收拾收拾。”

    方识攸点头说好。他很喜欢许老师这样坦荡洒脱的样子,他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羞赧——不是说羞赧这件事情不好,只是人的喜好不同,方识攸就喜欢他这一挂的。

    许南珩又闭上眼,慢悠悠地、舒服地呼了口气出来。这么安静地躺了十多分钟,手机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两个人默默地呆着,享受着封闭空间里只有彼此的气息。

    良久,许南珩休息好了。他的衣服裤子是不能穿了,好在方识攸行李箱里有干净衣服,给他找了一套。虽是八月,凌晨还是有些凉的,方识攸给他拿了个衬衫外套。

    高端酒店24小时都有服务员,俩人大大方方的,用电话叫了服务员过来打扫。这个时间打扫,不用猜了,多半是做得太激烈。

    时间是凌晨两点过半,北京的夜生活其实没那么丰富,比川渝地区的夜生活那是比不过的,但和江苏地界还姑且能比一下。方识攸记得望京有个做生蚝的店,手机一搜,人家两点就关门了。

    北京这城市其实挺“大爷”的,不是摆谱的那个大爷,是家里听着电视声儿在沙发上睡觉的大爷,明明呼噜声都来了,你电视一关,他醒了,问你关他电视干嘛,他还听呢。北京就像那个大爷,你说他睡着了吧,人家工体北路热闹着,你说他没睡吧,鸟巢九点半就关灯了。

    俩人在人行道同时叹了口气。

    起了些风,许老师双臂抱胸,衬衫下摆飘飘扬扬,说:“这偌大的朝阳,没个吃宵夜的地儿吗?”

    “我再想想啊。”方识攸抿了抿唇,“呃……”

    “找个烧烤摊呗。”许南珩说着,挪了一步,手往方识攸外套里伸,摸索了两个兜,问,“烟呢?”

    “好像没带。”方识攸说,“烟在被你扯烂的那件里。”

    “那先去买烟。”许南珩说。

    其实方识攸不太想让他做完这么激烈的状态吃烧烤,对身体不好。然而买完烟后,二十分钟,还是在烧烤店坐下了。

    许老师是虚了点儿,但还没那么脆弱。他是那种当代二十六岁年轻人都会有的‘虚’——天天睡不着也睡不醒,嘴里念叨着人呐要多喝热水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听罐装可乐。

    不过许老师也确实不脆弱,他的体能能够撑着独自驾驶三千五百公里进藏,能骑马放牛,能爬山能下田。

    一盘烤肉串儿端上来,浓烈的烧烤料味道让人瞬间感觉饿得不行。这俩人剧烈运动过,又是成年男性,对视一眼交换目光,然后沉默地吃起来。

    点了烧烤小龙虾和一些烤蔬菜,吃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双目无神地靠在椅背上,觉得人生至此足矣。时间是凌晨四点二十分,结了账出来,夜色浓厚,仰头看看,北京是能看见星星的。

    方识攸揉揉他后颈,打趣他:“颈椎还好吗?”

    “唉哟。”许南珩微微闭上眼,“对,就那儿。”

    方识攸笑着给他揉。

    再等一会儿就日出了,许南珩回头问他:“去看升旗吗?”

    “走呗。”方识攸说。

    两个人凑在一起好像就不会累,一万五一晚上的酒店也没有所谓。在凌晨的街边牵上手,招了辆出租车,师傅一听去看升旗,问:“哟,来北京玩儿的呀?”

    许南珩说:“刚回北京,一年没回来了。”

    师傅:“打哪儿回的呀?”

    “西藏。”许南珩说。

    师傅说了句网上流传甚广的话:“青春没有售价,硬座直达拉萨!”

    许南珩能让话掉地上吗:“是,此生必驾318,一路向西到拉萨!”

    方识攸在边上笑。

    然后师傅反应过来了:“北京往拉萨也不走318呀。”

    许南珩:“啊,走的109,路上还捡了个对象。”

    “那感情好!”师傅赞许道。

    这个点的天/安/门广场已经挤不进去了,夏天五点多就日出,计划来看升旗的人们凌晨两三点就来占了位。他俩在最外边那一圈,能看见旗杆也就够了。

    他有点想念西藏了,边境村庄很多国旗。许南珩轻轻地深吸一口气,看着北京的蓝天,他想,藏南高原的风一去万里,一定也能吹到北京。

    回了酒店后方识攸已经在收拾行李箱了,许南珩把窗帘拉开,问:“你收拾东西干嘛?”

    方识攸怔愣了下:“中午不退房吗?”

    许南珩弯唇笑道:“我订了三个晚上。”

    方识攸:“……”

    后面就是昏天黑地的三天三夜。

    做/爱,看电影,客房送餐。

    第四天,方大夫真得走了,许老师有暑假方大夫可没有。援藏医疗队剩下的同事们回来了,他们剩下的人是八月份去其他县城帮忙手术的,当时借了方识攸的车开过去,这两天他们轮换着开,两天半开回了北京,方识攸要去接车。

    离开酒店的时候是晌午,许南珩在路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方识攸叫的出租车还有两分钟就到了,许南珩不跟他一块儿,许南珩坐地铁回去。

    “车得保养吧。”许南珩问。

    方识攸点头:“得做个透彻的保养,你呢,你车回来烧机油了没?”

    “可别提了,我回来之后开去保养,连带修车,三张纸的账单。”

    方识攸露出无奈的表情。

    然后许南珩补充:“双面打印的三张纸。”

    方识攸:“……”

    “啊对了。”许南珩说,“过几天有空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嗯?”方识攸不解。

    许南珩:“我给你补个生日礼物呀,但还没做好,要再等几天。”

    方识攸扶着行李箱看着他:“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吧?别太破费了。”

    “不是。”许南珩抿嘴笑笑,“边角料。”

    “……”方识攸拿他没办法,恰好出租车到了,他点点头,“那先多谢你了许老师,我走了。”

    “去吧。”

    这句‘我走了’和‘去吧’的对白,当初在西藏说过无数次。两个人都很忙,而且工作性质都不普通,而正因如此才更加体谅对方。出租车开走后,许南珩呼了口气,走路去坐地铁。

    三天三夜没归家,许南珩脚刚迈进门槛儿,和出门的尚阿姨打了个照面。尚阿姨是他们家十好几年的住家保姆,见着他,一笑:“哟,你回来啦,我去超市买点麦片呢。”

    许南珩侧身让阿姨过去:“嗳,回来了,您路上慢点儿啊。”

    “哎?”尚阿姨往门外瞧,问,“你对象没带回来啊?”

    “……”许南珩哽了下,“您怎么知道我……”

    “哟,就菲菲怀里那个一岁的不知道,全家都知道你这三天出去谈恋爱了!”尚阿姨激动地说。

    得,许南珩挠挠头,傻笑了两声:“没…没带回来,下次吧。”

    再进门,他姥姥在院子里浇花,左右看了看他,问:“一个人回来的?”

    “是啊。”

    姥姥脚边的胖胖:“喵?”

    许南珩朝它龇牙示威,你喵个屁,轮得着你喵吗。

    再一拐,姥爷拎着笤帚出来了:“你那个男媳妇呢?”

    许南珩:“……”

    说实在的许南珩起初真没想到他姥姥和姥爷能接受得这么容易,一开始是σw.zλ.只有他妈妈知道。但他妈妈说了,这事儿肯定要跟老人家坦白,因为他妈妈跟他一样脸上藏不住事儿,指定一眼就被识破。

    结果呢,就在许南珩从西藏回来前不久,他妈妈特意看着老人家量完血压了,跟他姥爷说,许南珩找了个男媳妇。

    然后他姥爷恍然:哦,南方媳妇。

    他妈妈说:不是,男的媳妇。

    他姥爷错愕:别的男人的媳妇?

    果然拆屋效应诚不我欺,一个更离谱的事件之下,让原本那件一般离谱的事情让人更好接受。

    许南珩心说难怪他随口一说“我跟朋友出去几天”的时候,家中无人反对,也无人追问。

    真是……

    姥爷说:“嗬,还脸红了,我认得你二十六年,你就出生那天脸和今儿一样红。”

    “那不至于吧,您忽悠我呢。”

    方识攸那边跟援藏回来的同事们汇合,先开车回家把行李放下,然后预约了一下4S店的保养。医院那边是周一开会,也就是两天后正式重新上班。他回家后打开电脑,把排班表发给了许南珩。

    后一天,顾老师和方识攸去给方旻淑上坟,带着花和糕点。因为不是特殊的日子,墓园里没什么人。

    其实这三十年来,方识攸觉得妈妈没有多遥远或多陌生,因为顾老师常常提起她。不仅是在方识攸面前,在家里其他亲戚面前也常提。顾老师很怕人们把她忘记了。

    在方识攸读大学的时候,家里亲戚之中和顾老师最近的大姑开始试着劝顾老师再找一个。那会儿大姑说,都这么多年了,也守得够久了,孩子在学校里住,你天天回家乌漆嘛黑冷锅冷灶的。

    大姑的想法没什么问题,当时顾老师正当盛年,工作体面,收入也不错。这条件,再找个伴儿轻而易举。但他父子俩都是情种。

    方识攸磕完头站起来,小声地跟他妈妈说,谈恋爱了,谈的是个老师,一表人才,是男人。

    良久,等顾老师负着手走去台阶那边了,方识攸才对着墓碑又说了一句:“妈,我想这辈子都跟许老师在一起。”

    他觉得他妈妈会同意的,说完,他看向顾老师站在台阶那儿的背影,你们夫妇一体嘛,对吧。

    大约三四天后,方识攸白班下班,在更衣室换完衣服,边看手机边往医院外面走。

    许南珩发了个定位给他,让他打车过来,这没地儿停。三十多分钟后,方识攸到了,这是一家门脸不大的裁缝店。

    他推开玻璃门进去,木质的地板和檀香气味显得这家店很不简单。进门后两个人穿威尔士亲王西装的人形模特,墙上挂着各种款式的西装,这里是一家私人订制铺子。

    不多时,试衣间的门打开,许南珩穿一套深藏蓝色的西装走出来,他一边整理袖扣一边抬眸,和他视线相撞。

    听见试衣间动静,帘子后面的老板走出来,率先打量许南珩,说:“这套很适合你。”

    接着老板看向方识攸,朝他微笑点点头。方识攸也点头示意。

    许南珩看向老板:“辛苦您了,对了那条领带劳驾您拿一下。”

    老板是位手艺人,头发半白了,经他提醒才“哦”了一声:“我又忘了,我说我进后头要拿什么来着,哎哟这个记性。”

    方识攸盯着穿正装的许南珩,盯得有点眼睛发直了。许南珩走到他面前,笑着问:“上班上傻了?”

    “没有,”方识攸说,“你这也太帅了。”

    “过几天我姐姐家孩子办周岁宴,我妈非要我过来做一套新西装。”

    老板撩开帘子出来,手里拿了一条领带。这条领带和许南珩身上的西装是一个颜色,偏黑的藏蓝,一样的布料,一样的暗纹。

    许南珩从老板手里接过来,递给方识攸:“你生日礼物,这套西装边角料做的。我知道你怕我送贵了,这个不金贵。”

    方识攸一眼便看出来了。他很意外,之前他很担心许大少爷会送一些贵到离谱的东西,他也担心许少爷像自己一样手作一个,这点担忧是因为他怕大少爷给自己手整残了。

    但是,用对方西装的布料做一条领带,有一种‘取下我的一部分送给你’的浪漫。

    “金贵的。”方识攸说。

    晚上,许南珩告诉他,他本科是师范嘛,班里姑娘多,有次偶然听见她们聊到一个说法。大致的意思是,请心爱的女士在做旗袍的时候,裁下一块布料赠与自己做一条领带,实在是太浪漫了。这个礼物的灵感就是这么来的。

    但自己是男人,所以做西装的时候,裁一块布料做成领带送给你。

    方识攸说他很喜欢,非常喜欢。

    第44章

    许南珩表姐家孩子的周岁宴在傍晚,本校的开学前会议在下午三点半,所以他直接穿了新做的西装过来开会,不用回家再换一次。

    八月末尾的北京,骄阳悬空。北京干燥,太阳是干烤,许南珩停好车后把西装外套留在车里,这天要是穿着外套在外边走路,那这外套和烤叫花鸡时候包着的荷叶有什么区别。

    “哦哟许老师穿这么帅来开会啊!”迎面走来的同事是暑假前刚送走毕业班的程老师。

    许南珩笑了下:“您过奖了程老师。”

    学校办公楼刚上到四楼,在走廊上都能感受到空调冷气。许南珩穿的没有多浮夸,就是白衬衫领带和西装裤。但许南珩这套是裁缝按照他前肩后肩,前领后领,甚至西装裤都询问了他平时放左边右边,量身定制。加上用料上乘,穿在他身上俨然不普通,一眼就能看出不一样。

    会议室门大开着,因为人还没到齐。里面空调风咻咻地往走廊吐着冷风,从前许南珩对这样夏天开着门开空调的行为没有太多感觉,他家境摆在那儿,无非就是多点电费,但去了趟西藏回来后感觉不一样了。

    许南珩从小到大,记忆里的停电只有那么一两次,都是他年纪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一条街要是开空调的太多了,就会电压不稳然后停电。他就跟姥爷在院儿里摇扇子。

    但到了西藏后,原来还有地方隔三差五停水停电,原来有这么多人一块钱掰成两半用。

    许南珩让了个位置请程老师先进,然后自己迈步进去,伸手带上了门。那门有点重,关上时候“嘭”地一声挺响,会议室里闲聊的老师们齐刷刷看过来。

    许南珩泰然自若地也看向他们,扫视一圈,角落里的谭老师朝他招手,示意他坐那儿去。

    “我早看那大门开着不顺眼了。”前排的戴老师回过头,低声说,“坐这儿的都是人民教师,教学生节约能源一套套的,自己恨不得把空调端大街上吹,显的他。”

    苏雨坐在戴纪绵旁边,这四个人占据了会议室的右后角四个位置。苏老师应和:“就是,你记得付主任办公室吗,门窗开着,空调加湿器开着,说是空气流通,不然盆栽都蔫了,他当他办公室是御书房呢。”

    许南珩听着笑了两声,然后抬腕看表,问:“不是三点半吗?”

    “付主任开会哪有准时的。”谭老师托着下巴打哈欠,“喏,准点来的不都是我们这群初级吗。”

    许南珩点点头,想来也是。

    不一会儿,会议室门打开了,苏雨看不惯的付主任端着个茶杯进来,后面跟着一群老师。主任看了看座位上,笑眯眯地说:“坐那么散,听得清吗?”

    他们四个互相看了一眼,拿着手里的东西,纸质笔记本,或iPad和Pencil挪到中间去坐了。付主任又说:“来的时候怎么门关上了,我以为不是这间会议室呢。”

    说是笑着说的,实则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儿。门开着敞亮嘛,他们当老师的都喜欢一眼能看见里面,那是为了看看学生们在里面干嘛。而当领导的也是一个心理,看看这群年轻人在里面干嘛。

    这时候一个老师半开玩笑地说:“许老师来的时候关的,怕浪费电吧。”

    半个屋子里的人看向许南珩,许南珩今儿这气派十足。晚上聚餐吃饭,虽是家宴但父母也请了些生意上走得近常合作的朋友,出门前他妈妈叫了上门的理发师,抓了头发修了眉,甚至北京太干,还给他敷了片面膜。

    他就在那儿坐着,转着笔。

    人们看过来,他不转笔了,微微靠着坐,轻描淡写道:“是,浪费可耻,小时候没学过吗。”

    他也是笑着说的,垂眸凝目,大抵是表达,你开玩笑那我也开玩笑,谁都别较真。

    那老师被呛了一句,坐正回去,不出声了。

    付主任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哎呀许老师说得对,杜绝浪费。”

    接着又一个老师帮腔,那老师坐在一位资历挺深的老师旁边,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嗳,关老师,您看许老师这话说的,要是明天校长室不关门开空调,他回头不把学校买下来。”

    关老师侧目看了他一眼。许南珩听见了,他不想装没听见,也声儿不大不小地说:“那可不,雷老师,我要真买了您可就是私立高中的老师了。”

    “哎哟……”那位雷老师皮笑肉不笑的,又看向关老师,指望关老师帮他说两句,但人家别过脸去捋衣服了。

    付主任在前边出言阻止了:“行了行了,咱们许老师是支教回来的,看了偏远山区的条件,内心有触动,是吧许老师?”

    主任为人八面玲珑,升职后教学工作减轻了,和教育局里的领导常吃饭喝茶。原本许南珩低调,家世如何无人知晓,后来被人意外发现住在四合院,付主任自然打听了一番,这才跟许南珩客气的。

    开会那叫一个漫长,许南珩想挠头的时候想起来头发上打了发泥,遂去挠了挠后脑勺。旁边谭老师悄悄挪过来一点儿,轻声问他:“开完会去吃串串香不?”

    前边苏雨往后一靠,说:“许老师这身打扮你让他往串串香店里坐?人一看就是要相亲去。”

    谭奚恍然:“哦对,我刚发现呢,你丫今天穿得跟明星似的,你是不是还搞头发了?”

    戴纪绵也往后一靠,说:“许老师,什么时候把学校买下来,我要做四休三。”

    许南珩:“……”

    他不知道该先拒绝谭老师的串串香,还是该先跟苏雨解释自己并不去相亲,至于买学校,许南珩说:“我要是买下来了,全给我007,做北京升学率最牛逼的民办。”

    “……”

    三人看向他。资本家!

    这会开完,快六点了,他赶紧去开车往酒店赶。坐进车里后给方识攸发了条微信,问他几点能到。

    今天晚上的周岁宴家里让他带方识攸一块去,也算是借着聚餐和家里人见一见。方识攸今天休息,只要他不上班,那么微信就回得很快。方识攸说他还有十五六分钟。

    那看来是方识攸先到,许南珩点火开车,一手扶着方向盘单手把车开出车位,一手摁着说话键:“行,我现在出发了,不堵的话半小时到,要是堵了,你让他们给我留口饭菜。”

    家里晚上这顿饭是几大家子和一桌生意伙伴,这种场合叫上方识攸那说明许南珩家里很重视。正因如此,方大夫今儿一整天都提溜着心,今天他大姑,他姨妈,都来家里帮他参谋,穿什么,带点什么礼物。

    顾老师是一早就上班去了,没参与,不过顾老师参与估计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许南珩运气不错,没堵,三十分钟就到了。停好车后拎着外套上楼,家里包了酒店一整个12楼,连几个大厅带包间,他转悠了一圈在主桌找到了。

    姥爷和姥姥在上座,过周岁的小家伙被姥姥抱着。姥姥那边坐着他表姐的奶奶,俩老人家笑眯眯地在说话,他姥爷这边……他姥爷这边坐着方识攸。

    许南珩差点笑出声,心说你小子可以啊都混到主位去了。于是走过去,先打了圈招呼,然后低头看着方识攸。

    “方大夫。”

    “嗳,许老师。”方识攸站起来。

    这一站,亲戚里有眼尖的看出来了。许南珩臂弯里搭着的西装外套,和方识攸的领带是同样的底色,同样的暗纹,分明是同一块布料。

    许南珩他姨妈笑道:“你俩这搭配的,还挺巧哈?”

    这话就刻意了。

    许南珩大方地承认,指尖在方识攸领带下边托了托,笑着说:“我俩一个医生一个老师,两个工薪,西装边角料不能浪费嘛。”

    引得大家笑了好一阵儿。

    说完,再看向方大夫的时候,许老师眼神变幻了下。方大夫亦是一样,看着正装领带的许南珩,有那么一刹那喉结发紧。

    今天方大夫也是悉心打扮过,额前的刘海打了发蜡背到后面,溜了两小缕下来点在眉梢,显得不那么凶相。整张脸暴露出来,优秀的面部轮廓和骨相条件一览无遗。

    总而言之,许老师很满意。

    于是许老师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方识攸不解:“嗯?”

    “不错。”许南珩平静且真诚地看着他眼睛,“今晚把自己抬到朕的养心殿来。”

    方识攸:“……”

    方识攸过来吃饭之前许南珩家里就交待了,让他别带东西,孩子过周岁,过来热闹热闹就行。话虽如此,但方识攸怎么可能真的空手来。给老人家带了辽参,给了过周岁的小孩红包,给许南珩的爸妈也备了礼物。

    晚上,还是那一万五一晚的酒店房间。

    许南珩确实挺喜欢这儿,之前是订不到其他酒店了才选它,住了那三天,很满意。

    这晚是方识攸付的钱,许南珩阻止他的时候,他说,你吩咐了我自己抬自己进去,怎么还能让你付钱。

    许南珩不知道他一个月工资多少,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方识攸在书桌那儿坐着,屏幕里是一些影像报告。

    许南珩走过来,靠着书桌看他,问:“不会一晚上把你一个月工资花完了吧?”

    方识攸笑了下:“那不至于。”

    说完,方识攸抬头:“要是花完了呢?”

    “我养着你喽。”许南珩捏了捏他下巴。

    方识攸摇头:“其实我家里还好,顾老师挺能赚的。”

    方识攸处理完工作后去洗了个澡,两个人交颈缠绵着做/爱。今天两个人都精心打扮,其实俩人在酒店对视的那个瞬间就已经不太行了。

    他们越来越契合,做起来的感受越来越美好。

    这位向来正人君子做派的大夫也愈发放荡,在床上夸他汁水充盈。

    第二天早上许南珩还有个会,在教育局不在学校。衬衫皱巴巴的不能穿了,外卖上随便买了件白T恤,火急火燎地离开酒店。

    两个人都走得匆忙,因为有点睡过头。

    匆匆在酒店门口啵了下嘴,分头跑向地铁站。

    早上方识攸也要开会,在海淀院区,昨晚上床前,本子上写好了手术方案的一些细节。

    到了教育局的会议厅后。当许老师从兜里摸出一支笔杆上写着北京某医院的蓝色水笔时,他意识到在海淀有个倒霉大夫将在会议上掏出一根Apple Pencil。

    第45章

    九月开学。

    开学典礼上许南珩穿了件普通白衬衫和西装裤,一条普通的深墨绿色领带。大礼堂里他和老师们站在一块儿,在舞台侧边,无人在意的角落里。

    今年许南珩带高一年级两个班的数学,高一11班和高一15班。今年高一年级限制在了15个班级,每个班55人,管制得很死。除开特招生名额,没有接收任何赞助以及关系户。

    接下来所有人从礼堂挪去操场,开始升国旗以及新生代表国旗下讲话。直到第三节课才进到班级里,这个时候班里的事情就是班主任在管理,他们在办公室备课就好。

    高一年级教师办公室里六张办公桌六位老师,许南珩的桌子进门这一列第三张。桌子上电脑书架,大家会再摆一些自己的东西,装饰品、小盆栽之类的。

    高一11班的班主任是戴纪绵老师,另外三位老师他都不太熟,但能叫上名字。大家稍微打了招呼后便在自己桌坐下,各忙各的。最后一位就是姓雷的老师,前不久会上阴阳怪气的那位。

    不过自打知道达桑曲珍考去拉萨后,许南珩对这些宵小之辈已经不太在意了,他心情好,和这些人计较反而晦气。

    支教前,在学校里信口雌黄说许老师是家里找了关系才出去支教的几个老师,被许南珩砸了半个办公室,之后也就没什么人再说三道四。其实在大城市待久了就会很容易被暴力事件震慑到。退一万步,就算真的挨揍了是可以报警甚至起诉,但谁想挨揍啊……

    雷老师呢,暑假开会的那次被许南珩一句话噎回去后也怂了。所以这世道就是这样,你怂,人家就得寸进尺;你狠,别人就退避三分。

    许南珩今天的课是上午最后一节在15班,班主任姓桑,桑老师的办公桌和他隔一个过道,桌上摆着一个小相框,是桑老师的全家福。

    许南珩琢磨着也想摆点东西,他身上还真有一张照片,钱夹里有一张方识攸的拍立得。

    “早上看桑老师桌上摆了张全家福,然后当时我钱包里刚好有这张。”说着,许南珩从裤兜里摸出钱夹,抽出来拍立得。

    方识攸差点噎住,咽下嘴里的食物后端起水杯顺了一口,问:“你没摆吧?”

    “没。”许南珩笑起来,“给你吓的。”

    “不是我吓着,你那是体制内,别闹大了工作都没了。”方识攸抽了张纸擦嘴。

    熟悉的酒店房间。一晚一万五,大套房,卧室客餐厅和两个卫生间。

    今天又是方识攸付的钱,许南珩是真的有点心疼了,他毕竟才是主治。餐桌上他俩坐在桌角,挨着的,桌上三道菜一个汤一瓶酒,酒店送上来的。这桌子酒菜也都是方识攸付的。

    许南珩差不多吃饱了,他示意方识攸给他也抽张纸,说:“你有考虑搬出来吗?咱俩这一晚上消费,能在我学校旁边租一个月两居室了。”

    方识攸靠在椅背上,松了松领带,说:“我不想降低你生活水平。”

    许南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要不是你刚刚这个动作有点性感,我已经想好词儿骂你了。不是,我连你县城那个小公寓都能做,怎么回北京了我就挑剔上了?”

    “我没觉得你挑剔。”方识攸有点慌,坐直起来,上身微前倾,“不是你的问题,我主观上不想你为了迁就我而委屈。”

    “你给我正常点。”许南珩蹙眉,“我当初订这家,是因为暑假订不着别的了,我确实家境还不错,但我不是那种金莼玉粒养大……不是,这点你在西藏不是都明白吗?”

    说一半,许老师反应过来了。于是趁热打铁,借着这股理直气壮继续说:“你怎么回事儿啊方识攸,我是什么西藏限定款支教老师吗?别人是能同甘的不共苦,你倒好,越苦寒你越舒服了?”

    许南珩就是这么坦荡的人,即便这顿饭吃完两个就要上床/做/爱,但他必须要在当下解决当下的问题。数学老师解题步骤就是如此,一步一步往下走,有因有果。

    方识攸原本伸向水杯的手停顿了下,改拿酒了,抿一小口。他自知理亏,于是声音放低,半撒娇地说:“没有,许老师,那我搬出来,你喜欢什么房子?四合院估计超出我能力范围了,大平层可以吗?”

    这大夫真的很能拿捏他,原本他以为要你来我往拌上几个回合,没成想他一句不顶嘴,做小伏低温声细语。搞得许南珩也不得不温和下来,说:“我这是从长久考虑,你今晚又瞒着我付钱,我抛开家庭我也就是一领工资的普通老师,这地儿真没必要。”

    “嗯。”方识攸牵起他手,在他手背亲一口,“等周末去看看房子?”

    聊妥了就上床了。一万五的房费是具象化的‘时间就是金钱’,此前有消费积累,今天入住的时候酒店送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奶油蛋糕。方识攸撑在他身上,用自己舌尖的一小团奶油勾着他,钓鱼似的,让他伸出舌尖来吃。

    两个人都有着相当的学习能力和创新能力,而且不用顾忌,左右都是在这封闭的房间里。方识攸觉得等到看房子的时候,第一要义就是绝佳的隔音。

    连吃带做的,又是半夜三更出去溜达,让服务员进来换床单。

    凌晨的酒店楼下24h便利店里,两个人身量高挑,俊逸慵懒地在落地窗边,都没坐。许老师面对街景,方大夫侧身站着看着他。买了俩冰淇淋,边吃边聊天。

    在西藏的时候方识攸说他攒了不少假,但这假今年必须休掉,攒不到明年。许南珩的冰淇淋是芒果味的,他凑过来吃了一口方识攸这个巧克力味的,说:“不太好休啊,主要我这儿放假放的都是法定节假日和寒暑假,一出门乌泱泱的人,八达岭长城上挤得密不透风。”

    “这倒是。”方识攸也过去咬了一口他的芒果冰淇淋,说,“那我们可以在周边逛一逛?”

    许南珩看向他,眼神像是在看讲台边坐的那位同学:“方大夫,这儿北京,假期里北京的‘周边地界’,意味着你开车从三环出六环的时间,能从日喀则开到珠峰大本营了。”

    末了,许南珩换了个眼神打量他:“你能提出这个建议,你平时放假也不出门吧。”

    方识攸抿嘴,摇头:“基本不出门。”

    “我说呢,我俩一样。”许南珩吃着他冰淇淋的脆筒。

    接下来的一分半钟里两个人沉默地吃着冰淇淋最后的饼干脆筒,嘎吱嘎吱的。最后吃完了,许南珩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叹道:“要不我俩买完房,挑个假期在家里躺上一个礼拜得了。”

    方识攸说:“好。其实我以为你会说,国庆买张机票杀到拉萨去,突击检查一下曲珍月考多少分。”

    许南珩投来欣慰的眼神,手按在他肩膀,跟个领导似的:“你很有觉悟嘛。我确实闪过了一丝这个念头,但是不行,这才高一,再等等,等她选完科咱俩再杀过去,带上我们学校的试卷,给她点压力和强度。”

    “我就知道。”

    吃完冰淇淋上楼回酒店睡觉。这天许南珩的课是三四节,方识攸的班是夜班,可以多睡会儿。

    至于买房的事情,两个人在北京都符合购房资格。方识攸这天夜班,难得的没什么事,在网页上看北京的房源。方识攸对北京房价的概念就是‘贵’,具体有多贵他不知道,看了中介才知道,原来自己和顾老师住的那老旧小区都快十万一平了。

    真行啊北京。方识攸边看着这一串仿佛没有尽头的数字,边想着怎么就学医了呢,三十岁的主治,副高怎么也要再熬上两年。上学就上了十年,人家毕业出来创业的已经够首付了,没毕业的也跟着导师做项目了。再看看自己,要不是有个顾老师这样的爹……

    想到爹,方识攸先愣了愣,旋即眉头舒展了些。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前不久顾老师还打算在北京买学区房。他知道顾老师有实力,毕竟是九零年代的医学硕士,主持过三项课题,参编过医学专著。但同样的,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住的房子是多少钱一平方,他也不知道顾老师具体有多少存款。

    说起向爹要钱这事儿,放在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身上来讲委实有点难开口,但方大夫也没辙呀,他二十八岁博士毕业。四舍五入一下勉强算应届生吗不是。不丢人。

    于是第二天,大夜值完去开会。今天会开得很快,开完会后方识攸蹲守在病区走廊埋伏他爸。

    很快,顾主任手端茶杯穿着白大褂,后边跟着两个博士和两个规培,准备去查房。方识攸看准时机迈步出去,两大步走到顾老师旁边,自然而然地融入后面俩学生,喊了句:“老师,早。”

    顾主任斜瞥他一眼,下意识捂住胸口兜里的笔:“你有何贵干。”

    方识攸笑起来:“没事,就问您个好,您查房?”

    “我不查房,我去病房里拖地。”顾主任平静地说。

    后边的学生齐齐低头憋笑。

    那不废话吗,这个点在住院部病区走廊,不是查房还能干嘛呢。

    方识攸抿抿唇,说:“我查完了,我能跟您查一轮房吗?学习一下。”

    这回顾老师不捂笔了,换成另一种防御式眼神:“你要是真的很闲,可以去急诊抢救室看看能不能用得上你。”

    在医院里方识攸和顾老师不太亲近,外人看上去只会觉得可能顾老师是方识攸的导师。方识攸干笑了两声,默默点点头,倒也没有真的跟人家进病房。

    中午方识攸回家洗澡睡觉,傍晚起床做了个番茄牛腩蛋包饭,放进保温饭盒里开车去了附中。他们附中高一高二自愿晚自习,中间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

    方识攸停好车,没一会儿副驾驶门被打开,许老师坐进来。一进来就哼唧:“唉哟我脖子。”

    方识攸把饭盒递给他,伸手给他揉后颈。

    “周末过来我给你多揉揉。”

    许南珩摇头,打开饭盒盖子:“被顾老师看见了像什么样。”

    “他周一上午在海淀院区坐门诊,一般周末他住海淀那边的老房子。”方识攸说,“啊对了,我看上一套房。”

    “是吗。”许南珩舀了一口茄汁浇着蛋皮的饭。方识攸把手机拿到他面前。

    朝阳区350平的大复式,精装修拎包入住。许南珩差点一口饭哽在喉咙:“方大夫,您这胃口挺大啊,怎么了是医院提拔你做院长了?”

    方识攸正经道:“哪有从主治提到院长的。”

    “那你张口就是三千万的房?”许南珩问,“不是,我觉得我俩住个两居室就够了,你真以为我要给你生三个啊?”

    关于这个问题,中午下班前他跟顾老师通了个气。起先早上在住院部他神神秘秘的样子,让顾老师以为这人干了什么类似于‘把外涂开成静推结果护士没注意到,真的推了’这种蹲牢子的事情。

    结果只是想借钱买房。害得顾老师六十的岁数,高压差点高过150。

    顾老师这才告诉他,早在他念本科的时候就用他名字买过一套房,后来那房子拆迁了,拆迁款顾老师一直没动。遂问他要多少,方识攸如实相告,想用他自己的存款再凑个首付。左右他现在公积金也挺高。

    顾老师的想法是,在北京买房终究是个大事情,要再去征求一下许南珩家里父母的意见。虽然话说到底是两个人住,但最起码得告知人家父母。

    方识攸把顾老师的意思转告给许南珩,许南珩舔掉唇角的茄汁,点点头,先把最后一口饭吃完,然后空饭盒盖上,掏手机。

    他就在车里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当即约好方识攸上门的事件,周末傍晚过来吃晚饭。

    方识攸在主驾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头,宛如接收到了什么史诗级任务,说:“好。”

    “你早点来,下午就过来。”许南珩抽了张纸擦嘴。

    “可以。”方识攸眼神坚定。

    许南珩说:“这几天那个狸花猫总往我家跑,来揍胖胖,你早点来,我俩把它拿下。”

    “……”

    原来是这个事儿。

    许南珩吃完饭下车,刚过马路折去学校,见到鸡排店里出来的谭奚。谭老师一脸愁容,许南珩拍拍他肩膀:“咋了这是,10班算是精英班了吧。”

    “就是因为精英班。”谭奚叹道,“小屁孩的英语发音比我好太多了。”

    “可你不是教物理的吗?”

    “有个学生引用了顶刊文章里的句子。”

    许南珩哑然,只能沉默地又拍了拍他肩膀。

    这些小孩儿啊……许南珩心道,给成年人一条生路吧。

    周六当天,下午三点多,方识攸给许南珩发微信,说快到了,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顾老师也来了。

    这下就成了正式的双方家长见面,许南珩当时在院子里,看着手上的捞网,和地上的猫包,感觉自己这套有点不适合见顾老师。他又回房间换了套像样的。

    人到了之后,许南珩爸妈热情地把顾老师请进了正厅。所以说不论多大,在σw.zλ.父辈面前永远都可以是那个‘你玩儿去吧’的小孩。父辈们聊天,他俩就出来了。

    胖胖这几天一直守护在池塘旁边,严防狸花,屡败屡战。许南珩把方识攸拉到台基上,廊下的柱子后边躲着。

    “来。”许南珩和他贴得很近,“藏这儿,那臭猫就下午这个点来,它会先揍胖胖然后捞鱼。”

    长辈们的聊天内容大致就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晚辈们的聊天内容是“今天抓不到它我就辞了工作当池塘保安”。

    终于,当胖胖的双眼骤然紧张,许南珩意识到就是现在。他紧握长杆捞网,方识攸拎着敞开的猫包。四合院的墙头瓦上,赫然立一气势磅礴的狸花猫。

    它居高临下,它自信满满。此地它已来去自如多次,如入无人之境,次次全身而退。

    ——傲慢。

    连树上的蝉都在为它加油助威。此时的狸花猫浑然不知可怕的人类正在酝酿卑劣的计划。

    紧接着,狸花如往常一样纵身跃下。胖胖灵活地向后撤步,随后迅捷如风般站起,右爪猫猫拳疯狂抡向狸花,狸花龇牙‘哈’一声后垫步直接将胖胖一个抱摔。

    许南珩对方识攸低声喝了句“上”,随后一捞网压下来——

    “喵嗷!!”

    好消息,网住狸花了。

    坏消息,网圈儿砸了胖胖脑袋。

    那是结结实实地抡下去,胖胖两眼冒金星,走路摇摇晃晃,得是方识攸追上去抱起来才没跌到池塘里。

    “我靠,胖儿,我不是故意的。”许南珩边把狸花塞进猫包边说。

    “应该没事吧。”方识攸抱着胖胖,揉了揉它脑门,“要不也带去宠物医院看看?”

    这一动静把厅里的父辈们招出来了。

    许南珩他妈一脸困惑,小猫来打架是常事了,为什么战局之中加入了她儿子,以及她儿子的男朋友。

    然后她儿子举起猫包,笑得阳光灿烂,对她说:“活捉!我厉害吧!”

    许南珩爸妈完全不知道这时候该摆出什么表情,他们在里面刚刚才跟顾老师说许南珩这孩子打小就老实。

    顾老师点点头,用洪亮的声音认可道:“厉害。”

    许南珩还沉浸在大仇得报的喜悦中,说:“您几位先聊,我跟方大夫把它送去宠物医院阉了。”

    于是从此东城区少了一位狸花战神。许南珩家的四合院也维持住了人口的平衡。搬出去一个许南珩,搬进来一只狸花猫。

    十月,许南珩和方识攸的房子完成购置。

    许南珩的父母坚持房子首付一家一半,产权上写了两个人的名字,是共有不动产。

    至于许南珩家的人口平衡,狸花绝育后,许南珩出于人道主义,让狸花在家里小住了几天,用奶和罐头让它补充营养。

    狸花猫做绝育手术的时候,胖胖也在医院,脑袋挨了一下子,也带去给宠物医生检查了一下。同时,狸花的绝育勾起了胖胖的记忆,它自己当初也是这么被许南珩送进去,再出来就失去了两枚球球。

    于是在共同的敌人面前,两只猫和解了。

    狸花被四合院收养,泼天的富贵说来就来。狸花猫有了名字,因其曾经战无不胜威风凛凛,取名老虎。老虎绝育后性情大变,郁郁消沉日日坐在池塘边顾影自怜,似在怀念过去的自己。

    每当老虎这样的时候,胖胖就会扭着肥硕的身体走过来,挨着它,一言不发地坐下,似乎在宽慰它,会习惯的。

    第46章

    去年的十月,藏南风雪大作,许南珩二楼宿舍坏掉门锁的门在狂风里摇摆。

    那天许南珩把椅子拖到门口,自己坐下,背靠着门板。他记得那天真冷啊,冻得他脚踝以下毫无知觉。然后方识攸来了。

    时隔一年,同样是十月,却是北京无比舒适的季节。

    方识攸把假期休在了国庆节,五天假期衔接一个夜班,相当于是五天再加一个白天的假。北京的国庆,大兴和首都两个机场的吞吐量单日就超了一百万人次。更不必说高铁动车火车高速公路。

    他们新买的大复式还显得有些空荡,置办了基础的家具,乔迁之喜,双方家里的亲戚也送来了不少生活用品,像是新人结婚贺新房。

    尤其许南珩的表姐冉菲,冉菲送了一套碗碟餐具和一只珐琅铸铁锅。来的时候冉菲感叹,说前几年她结婚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流程。差点给许南珩说脸红了。加上那只锅是红色的,更应景了。

    他们俩没有正式在哪天搬进来,在床和沙发这些刚需家具送到之后就住进来了,后面慢吞吞地陆陆续续地把自己的东西从家里带过来。乔迁是在国庆节前一晚,订了个很不错的酒店,两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个饭,长辈们给了红包贺喜。

    总之现下想想,真的还挺像结婚。

    喜酒、新居、祝福,和两个新人。

    之后姥爷和姥姥送了盆栽,二伯送了从国外买的几幅画,顾老师和方识攸的姑姑送了一套音响和跑步机。可是这房子实在太大了,上下两层,堆了这么多东西后,属于是养一只8斤以下的小型犬的话,可以满足那只狗的运动量。

    不过这二位男主人没觉得空旷有什么不好,家里没必要满满当当。起先方识攸的姨妈说她认识很厉害的建材师傅,让人家来家里,在客厅向阳台的空地上打一个水吧台。姨妈是好意,说现在年轻人家里都有这个,调个酒啊什么的,可有情调。被方识攸婉拒了,方识攸和许南珩还都挺喜欢那块空地,清爽。

    国庆假期倒也没有真的在家里闷五天。

    国庆当天没有出门,在家里吃外卖看电影,以及刷到短视频的精准推送,雍和宫的队伍排到了那条街往后的第二个公交站台。

    他们的房子在16层,阳台一个巨大的整块全景落地窗。这栋楼虽然临着路边,但起先他们购房的要求之一就是隔音效果要好,俯瞰夜景的同时不会被层叠盘踞的高架桥上车辆往来吵到。

    许南珩偶尔会站在那儿看着车流。他久住四合院,不常在这个角度看夜景。方识攸会从后面轻轻搂住他,和他一起安静地向下看。

    好像过日子就是这样了,假期里一起窝着,窝上几天,再一起去健身房游泳。

    假期最后一天的中午,天气特好,国庆的游客量也有所减少,毕竟最后一天了,赶着回去了。两个人健身结束后,在健身房楼下的面馆取号排队。恰好碰见熟人了。

    “许老师!?”

    许南珩循声看过去,而方识攸站在他后边,二人又身材相仿,被遮住了大半。

    叫他的人赫然是杨郜。许南珩挺惊喜的,北京这么大,还是假期里,碰上熟人确实不容易:“哎?杨大夫您好啊,这么巧。”

    后面方识攸在用手机买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然后抬头:“杨大夫。”

    “哟!”杨郜原本看见许南珩就挺惊喜了,继而看见许南珩后边还有个方识攸,那眼睛噌就亮了,“你俩一块儿……健身去了?”

    这俩挎着同款健身包,穿同一个牌子的速干衣和运动裤,只不过颜色不同。

    许南珩大方点头:“对,刚健身完过来吃个面,您一块儿不?我们取的反正是小桌号,坐得下。”

    他并没有发现杨郜眼里的惊喜元素其实稍微有点诡异了。杨郜连连摆手,说:“嗐不了不了!我坐地铁去高铁站接我朋友,他们过来北京玩的。”

    “噢这样啊。”许南珩点头,“那您忙。”

    杨郜讳莫如深地看了眼方识攸。这眼神可能许南珩看不出,但方识攸懂,他这位同事对八卦热闹那叫一个爱不释手。方识攸也点点头打招呼:“路上慢点儿。”

    杨郜要不是还得接人,高低得在这儿唠上半个点儿,但即便如此,杨郜也还是抓紧时间长话短说。他靠近方识攸,同时跟后边排队的人抬抬手笑笑表示自己不是插队的,然后问:“是不是同居了?”

    面馆快排到他们了,许南珩已经往前走两步了,回头看方识攸,方识攸忽然朝自己比手,介绍道:“同居男友。”

    杨大夫是克制着才没有仰天大笑,但不难看出已经笑成花了:“好好好!许老师改天一起喝酒啊!”

    许南珩应了声,杨郜离开后他才眼神复杂地看着方识攸:“就这么说了?”

    “没事儿。”方识攸笑笑,“走吧,进去了。”

    虽说北京是个大城市包容性强,但这是宏观上的包容性强,北京两千多万常住人口,大基数下的对比数据也会是很大的数据。

    吃饭的时候许南珩有点心不在焉。方识攸食指指尖在他碗边桌面点了点:“专心吃饭。”

    许南珩抬眸:“杨大夫不会在医院里乱说吧?”

    面馆里沸反盈天,大家畅快地聊天,很吵闹,甚至砸一只碗可能都有人注意不到。许南珩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方识攸看了他一会儿才反应过快他在说什么。

    “你不用担心我。”方识攸说,“杨大夫他只是爱听八卦,并不爱聊,而且他这人是享受八卦当下的快乐,他好多时候听完乐完也就忘了。”

    这话并没有让许南珩觉得好点儿:“我知道他人不坏,万一说漏嘴了呢?”

    方识攸吃得差不多了,他把筷子搁下,抽纸擦擦嘴,又喝了口白水,说:“南珩。”

    ——好,叫名儿了,那么说明要说点正经话了。于是许南珩也放下筷子准备认真听。

    方识攸说:“南珩,生活是面向自己的,这世界上每天有无数人在嚼无数人舌根,这些人里有90%都只敢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用我们听不见的声音窸窸窣窣地说,你觉得这可怕吗?”

    许南珩想了想:“像蟑螂。”

    方识攸笑起来:“对,很讨厌,但也很简单,只需要买一瓶杀虫剂。”

    “我还是觉得有点膈应,你在医院不会受欺负吧?”许南珩看着他。

    这话把方大夫整不会了:“宝贝儿,三甲医院其实挺忙的,一般没那个闲工夫。”

    这倒是。

    许南珩想了想,又说:“那你当初不让我在我办公桌上摆你照片呢?当时怎么没这么无所畏惧。”

    接着,在这闹哄哄的,服务员需要喊着“让一让”甚至把托盘举过头顶的面馆里,方识攸微笑着看着他。

    说:“因为我爱你,我们许老师心情不好的时候,车开过昆仑山都兴趣缺缺,我不想让你在学校里因为一张照片受委屈。况且,你那是学校,还有学生呢。”

    许南珩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看着他,他想笑又有点想掉眼泪,但这分明只是平凡的一天。

    第47章

    时间走得飞快。这一年年过得,像拧不上的水龙头,它哗哗地淌,但拧不上,无能为力又心疼。

    很多人都感觉自己过了二十五岁后的世界,时间的流动速度逐渐加快,许南珩也这么觉得。感觉二十五岁之后,一个礼拜接着一个礼拜。总感觉昨天刚开过周一教研会,今天又开了。

    十月因为占掉了七天国庆假,所以十一月来得很快。高一高二的学生对秋季运动会还挺有兴趣的,许南珩下课后拿着卷子和教材从教室出来,和隔壁班14班下课的苏雨打了个照面。

    苏老师朝他笑笑:“嗳刚我们班还说呢,说你们15班有好几个将近一米八的小伙,跳高还是跳远?”

    许南珩寻思了下:“噢,运动会报名是吧,我刚在班里发火了,估计等我走远了才会开始吆喝吧。”

    苏雨抿了抿嘴,点头表示明白。

    今天的大课间不做操,各个班级用大课间完成运动会报名。老师们也有比赛,像许南珩这样的,戴纪绵早就抢到11班跑三千米了。等15班桑老师反应过来的时候,戴老师笑吟吟地给桑老师塞了包小饼干,说:支教岗的情谊!

    附中的老师们其实都有点亚健康,要么腰腿不好,要么肩颈不好,而且久坐伏案,缺乏锻炼,三千米这个项目,教师组年年跑下来的寥寥无几。并且男教师的三千米年年落在年轻老师头上,许南珩自然逃不过。

    回去办公室后舒了口气,保温杯里是早上买的咖啡,拧开喝了一小口。接着戴老师从6班下课回来,进来之后第一时间看向许南珩,投去了欣慰的目光。

    戴老师过道那边的赵老师见状,半开玩笑地说:“还是戴老师眼疾手快,你看我们班那几个男老师怎么用嘛,一个高血压,另一个脂肪肝。”

    戴纪绵一摆手,坐下,拧茶杯,说:“哎呀,碰巧了嘛,去年支教岗下来的时候我们就加上微信了。”

    许南珩第一年在附中实习的时候稍微,给人的印象是比较内向,很明显没有其他人会“来事儿”。他平时和谁都比较疏离,也不主动跟别人加微信,而且他那个微信号,设置了拒绝添加好友。

    他不是不懂,譬如帮资历老的教师到开水房接个热水啊,主动拿个外卖啊什么的。他家里做生意的,怎么会没有这点眼力见,他只是不想这么做罢了。

    同期和他一样“没眼力见”的就是从大凉山考到北京上大学的谭奚老师,谭老师刚进学校的时候还有些畏手畏脚,但旁边有个不谄媚也不殷勤的许南珩,他就觉得还行。到头来他俩算是关系不错。

    所以许南珩的存在让谭奚这个山里来的小伙子有了点安全感,殊不知他们一个是没这方面的心思,另一个只是山里的孩子比较清澈。

    此时此刻,二位在教研会结束后,看着对方、微笑。

    原因无他,谭老师也被他们班主任报去了男教师三千米。这个周一的教研会除了讨论这个月的月考以及教学内容,也讨论了一下秋季运动会。

    运动会就在这周五,周五周六两天。从办公楼下楼,谭老师走在许南珩旁边,说:“一较高下了哈许老师。”

    许南珩换了只手拿ipad,拍拍谭奚的胳膊:“谭老师,要是一年半以前,我估计会求你放过我,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我已经是在4000米海拔之上都能爬山的人了。”

    谭奚用一种‘我早猜到了’的眼神看向他,然后说:“那你是不知道过年那阵子我扛着我舅爷家的柴火走了多少里山路。”

    “……”许南珩蹙眉,“那还是你技高一筹。”

    晚上许南珩到家的时候方识攸已经在家里了,方识攸也是刚到家,手表都还没摘。听见关门声儿就小跑到门口,手里拎着浇花的水壶,欣喜地说:“我们的富贵竹和吊兰都还活着。”

    “是吗!”许南珩换鞋,“真可以啊,看来它们很懂事,知道来了咱家就要努力自强。”

    他俩是真的不会伺候花草,原本他姥姥都想割爱送给他们一盆极好的兰花,被许南珩爸妈齐齐阻止。跟他姥姥说使不得,这兰花要是养他们家,不出半个月就嗝屁。

    那可不吗,他俩一个是大夫,两个白班两个夜班一个24h班。另一个高中老师,早上看早读晚上看晚自习,除非兰花能自己叼着吸管喝水。

    许南珩走到富贵竹旁边左右看了看,其实他也看不懂植物长得好不好,就像他根本认不出方识攸在县城厨房里养的那盆香菜。想到香菜,许南珩问:“哎,你养在西藏的香菜呢?”

    方识攸把水壶里剩下的水倒进水池,说:“给县医院的食堂了。”

    “噢。”许南珩点点头。

    “你还没赔我呢。”方识攸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你拔了一整根我辛辛苦苦养大的香菜。”

    许南珩勾着唇角:“方大夫。”

    “嗳,许老师。”

    “这一礼拜都别想了。”

    方识攸表情一僵,瞬间垮掉:“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

    “不是你。”许南珩手里捏着富贵竹一片叶子,“戴老师把我报上三千米了,学校运动会,教师组,我这礼拜要练练体能。”

    方识攸幽幽地望着他:“好吧……”

    三千米长跑这个事儿对许南珩来讲不是很难,许老师遇事一般都比较自信,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失败了也没关系,成功从来都不是人生的主色调。

    并且同时,许南珩很愿意放过自己,三千米要是跑不下来那就中场下来,尽力就行,不至于为了个运动会把命搭上。

    话虽如此、想是这么想,但肯定是要为之努力的。

    于是第二天清晨五点半,许老师和方大夫一起下楼,微醒的天光下,俩人在小区里慢跑。方识攸有锻炼的习惯,一台手术做上十几个小时的都有,他体能还可以。但许南珩就有点吃力,他从西藏回来之后一直到今天,几乎都处于一个静心休养的状态。也就是能不动则不动,充其量游个泳放松肩颈。

    他们小区不算大,绕着跑了一圈后许南珩手心撑着膝盖,喘得像给一个漏气的气球疯狂打气。方识攸弯腰拍拍他背,说:“别急,来,吸气慢一点。”

    北京十一月早晨六点不到,吸进肺里的空气凉飕飕,像冰锥子做穿刺。

    方识攸把他身体扶正,结果这人软绵绵地就往自己身上靠,说:“我已经虚成这样了吗?我在西藏的时候挺强的啊,我能背着那么大一袋牛粪来回好几趟呢。”

    方识攸抱着他,顺着他后背,说:“回北京疏于锻炼了呀许老师,今天就到这吧,你今天几节课?”

    “四节。”许南珩说,“今晚戴老师看晚自习,下午回来再跑吧。”

    “行。”方识攸说,“我下午一台手术,结束了就能回来了。”

    运动刺激了大脑中的多巴胺,说这一礼拜都别想了,事实是该做还是做了。并且其实做/爱对锻炼没什么太严重的影响,许南珩有一瞬间非常中二的萌生出了‘看来这具身体已经适应了’的念头。

    运动会周五那天方识攸刚好排到了24小时班,教师组在周六上午,许南珩说了他不用来,24小时班结束,早上七点钟从医院出来,回家洗洗睡得了。

    但方大夫人家体能多强啊,七点钟从医院出来,打了个车回家,洗了澡刮了胡子还换了身衣服,直接打车去了学校。附中运动会可以让家长观赛,在校门口登记即可。

    有个小插曲是,门卫那儿的登记表要填孩子是哪个班的。方识攸在班级那儿顿了顿,门卫今天已经见着仨不记得孩子在哪个班的爸爸了,门卫大爷打量着方识攸,心说这当爹的看着挺年轻的,怎么记性不行了呢。

    门卫便问:“记不得班级了?孩子叫什么名儿啊?门卫室的电脑里能查到。”

    方识攸有点不好意思:“不、不是看学生的,我是许南珩老师的朋友。”

    “噢!”门卫点点头,“稍等啊,我来给许老师打个电话核实一下。”

    高中校园是比较严格的,社会人士进来需要谨慎些。门卫打完电话后跟方识攸说可以进去了,说跟着这些家长往里走就能走到后操场。

    因为周六上午是教师组,家长来的不多,倒是也有几个人像方识攸这样来看老师比赛。起先方识攸还有点踌躇,怕被人看出来,后来人多了也就好了。

    许南珩穿平时锻炼的速干衣和运动裤,他手机不在身上,刚刚门卫打电话的时候是戴老师给他递过来的。其实他真没想让方识攸过来,三千米跑下来了还成,没跑下来挺丢人的。

    “我靠我有点小紧张许老师。”谭奚在他旁边热身。

    许南珩笑笑:“及时退赛。”

    谭奚:“……”

    教师组的比赛,学生们兴奋多了。男教师组最惹眼的就是许南珩,帅,身材好,就是凶了点儿。

    枪响起跑,看台欢呼了起来,尤其15班和11班的,今天许老师代表高一15班,但11班的数学老师也是他,两个班的学生大喊着“许老师加油”。苏雨走过来,在戴纪绵边上的空位置坐下。

    跑道上六个男老师一齐狂奔出去,苏雨敲起二郎腿,说:“乖乖,朱老师这岁数都被抓来跑三千米了,谁干的啊这也忒狠了。”

    戴纪绵撇撇嘴:“桑老师薅的,桑老师下手多狠。”

    苏雨愕然:“最年轻的是许老师谭老师他俩吧?感觉谭老师应该强点儿。”

    戴纪绵摇摇头:“未必。”

    “嗯?你觉得许老师更能跑?”

    “我觉得他俩都挺废。”

    “……”

    戴老师发出这样的感叹是因为,到第三圈的时候,许南珩和谭奚都快被高二4班的班主任套圈了,这俩就比走路快那么一点儿。

    方识攸前几天陪他在小区里跑三千米的时候教他了,跑一段歇一段,溜达着慢跑,不必等跑不动了再歇。普通人跑三千米其实就是坚持跑下来,坚持就需要续航。

    戴老师感觉一般都是跑到最后了跑不动慢慢走,许老师和谭老师怎么半截就开始走了呢。遂拧着眉毛,苏雨说:“哎哎又跑起来了。”

    这时候许南珩其实已经有点撑不住了,跑到最后一圈,之前那位贼有劲儿的高二4班班主任已经躺下了,躺跑道中间的草地了,还有一位老师是实在不成了也退了。

    校医务处的大夫们已经守在跑道周围了,许南珩跑过去的时候看见站了几个白大褂,心说万一真出事了,观众席看台还有个心外主治。

    最后半圈,许南珩真的不太行了,他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蹦出来东西——

    数学是形式科学,数学抽象、逻辑严密、应用广泛。数学问题都是人为定义的……数学和哲学是对立统一……

    紧接着那些抽象的数学宛如相机胶片被扯出来,一下一下越来越长,腾空然后消失。

    他因为跑步而视野摇晃,像没有防抖支架的镜头。他脑子继续蹦出来东西。他从北京出发,开车,出城区上高速,京藏高速,一路开往拉萨。

    大雾弥漫的109国道,浓墨蔓延开来的夜空,碎钻一样的满天星星。橙黄色的火苗,和方识攸。

    终点越来越近,但怎么看上去又越来越远,许南珩的思维已经混乱了。他眼前不停地切换闪回,如同游戏画面丢帧,加载不及时而出现重叠bug。终点线、西藏的云、终点线、喜马拉雅、终点线、山腰寺院的经幡。

    然后主席台有人拿起话筒说话,他开始耳鸣——

    “代表高一15班的许南珩老师……”

    “……教师组……三千……的冠军!”

    “恭……”

    他慢慢停下,然后抬头,今天是晴天,但云层很遥远。他记得藏南高原的云真近啊,就像在他帽檐拂过。

    那些风里卷着雪山灰岩的味道,草场好像跑不到尽头,远方的狼嚎,头顶的秃鹫。

    “许老师。”风送来这三个字,许南珩已经分辨不出远近。

    但还是条件反射地回应:“嗳,方大夫。”

    然后向前一倾,被兜住。

    人群围过来祝贺他,校医过来挨个询问跑完三千米的老师们感觉怎么样。

    许南珩的双眼终于聚焦,看着近在咫尺的方大夫,笑了下。

    他没头没尾地说:“我想回西藏了。”

    方识攸不管不顾地点头:“好。”

    第48章

    想回西藏了。这话许南珩是真心的,他跑完三千米脱口而出,根本没有任何思考。方识攸那声“嗯”也是很冲动,但方识攸有在瞬间去考量自己能不能请到假,或者调班。

    许南珩在草地上直接坐下了,坐了一会儿喝了点饮料后,扭头看了眼谭奚。谭老师跑第二名,冲线的时候就在许南珩后面一点儿。

    “谭老师,你确实挺可怕的。”许南珩说。

    谭奚也坐在草地上,满头大汗:“你真的太拼了,跑到最后那截,我全靠着‘晚上去吃串串香’带来的意志力。”

    谭奚又说:“你去吗?串串香。”

    他真的很爱他们学校后门对街的串串香。

    许南珩无力地摇头,说:“我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要爬上主席台领奖牌,我走不到后门了谭老师。”

    三千米的前三名,许南珩、谭奚,和一位姓郑的化学老师。郑老师今年是在附中教书的第三年,三十出头,今天郑老师的女朋友过来看他比赛,这会儿正在草地上俩人甜蜜蜜地说笑。

    谭奚“啊”了一声仰面躺下去,看着头顶蓝天,说:“真好,校运动会都有对象陪着,唉,我回老家的时候我家里亲戚都问我在北京有没有谈对象,不过还好,不是只有我一个单身狗,许老师你也……嗯?”

    他说到‘单身狗’的时候,许南珩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谭奚蹙眉:“你干嘛这个眼神,好怪。”

    许南珩微笑:“没事,也就一般的眼神,你别想太多。”

    也就是这草地上人太多,有拍照的有送水的,有过来庆贺的,方识攸又不说话,没让谭奚注意到。十分钟后大家休息得差不多了,三位老师一齐哆嗦着双腿走上主席台领奖。

    后来许南珩是方识攸搀扶着走到校门口的。走到车边实在抬不起腿上不去车,方识攸这辆猛禽底盘又特高,左右没人,方大夫一抄膝窝把他抱上去了。

    车门关上,许南珩直接放倒座椅,长长叹一口气。

    方识攸先帮他把安全带扣上,自己再系上。然后问他:“刚说想回西藏了?”

    “唉。”许南珩又叹气,手背搁在脑门上,“想是这么想,等假期吧,不可能随便一个周末就买机票到拉萨……”

    说完,他看向方识攸:“别做任何类似‘惊喜’的事情。”

    方识攸无辜:“当然,我不可能不跟你商量。”

    许南珩满意地点头,说:“虽说我确实挺想去拉萨看看达桑曲珍的学习状况和成绩,但我又不是单只有她一个学生,现在这班里也有几个头疼的。”

    方识攸点火开车,慢慢把车从车位里揉出来,说:“没事,你临走的时候跟曲珍说的那些话,够震慑她三年了。”

    想到这儿,许南珩噗呲笑出来,然后半躺在副驾驶笑。方识攸也跟着笑,从车位开出去,折上马路,并道汇入车流。

    ——那确实够震慑曲珍三年高中。许南珩返回北京前,在村庄学校院子里说完那些话,关于‘一定要读书’的那些话之后。他离开前,对曲珍说:你要是考不上985,大四我来盯着你考研。

    说真的,许南珩那话和那当时的表情,别说达桑曲珍,方识攸都胆寒了那么一下。

    开车回家后就没什么顾忌了,方识攸把他背上楼,扶着他洗澡。洗澡的时候许南珩还有点别扭。

    剥光了进了淋浴间,尝试了一下,在方识攸进来前,又后悔了,说:“我扶着这个花洒架子可以自己洗……”

    方识攸刚帮他拿换洗的睡衣进来,听他这么说,纳闷了:“这地儿我俩做过起码十次。”

    的确。曾有多少次两个人迫不及待,等不及洗完澡了,直接在这里面站着边洗边做。道理他都懂,但……许南珩握着淋浴间的门,他开着一条缝,仿佛这道磨砂玻璃门是他最后的防线,说:“此一时彼一时嘛方大夫。”

    方识攸明白了,将睡衣裤搁在淋浴间外边的凳子上,凝眸看他。其实方识攸也能理解,同样赤诚相对,做/爱的时候是两个人同时向对方动作,但帮他洗澡就是一个完全被动的事情。

    方识攸想了下:“不行,我理解你,但我也不放心你,接受现实吧许老师,我进来了。”

    方识攸抬手将T恤一脱,下边还有一条到膝盖的裤子。许南珩知道逃不过,手一紧,说:“那你也脱光。”

    “行。”方识攸哭笑不得。

    热水浇下来没多久,淋浴间里水汽氤氲。许南珩眯了眯眼,他要不是太累,浑身发软,这气氛真的很适合干点什么。

    涂沐浴露的时候方大夫真的就是个正人君子,力道、方式、手法,不掺任何杂念。以至于许南珩胳膊环在他脖子上借力站着的时候,方识攸在帮他涂那儿,他都没忍住,有感而发道:“我感觉你在洗一条狗。”

    “……?”方识攸不解,愣了下,停下动作看着他眼睛,“何出此言?”

    “就……”许南珩一时语塞,卡顿了一下,σw.zλ.解释说,“很无情。”

    方识攸真是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好,他还是低头笑了下,和每次被他无厘头地逗笑一样,说:“你不如说我衷心伺候你,还无情,你刚长跑完我要是跟你发情,我还是个人?”

    所以说方大夫这人为人正派,可堪托付。许南珩这条胳膊扶累了,换一条胳膊,也侧了个身。到这儿,许南珩其实已经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两个人一起淋水,在水柱里轻轻地接吻。

    后面的一整个礼拜,许南珩都是颤颤巍巍的。颤颤巍巍地起床洗漱下楼,他们高一年级六十二岁的地理老师都没在讲台上摆椅子,二十六岁的许南珩老师摆上了。并且站起来的时候,偶尔还需要讲台旁边那位学生过来搀一下。

    总之就是很狼狈,让他下决心日后一定要勤加锻炼。

    这天从15班上课出来,扶着墙慢吞吞地走向办公室,瞧见走廊另一边,10班下课的谭老师也是同样的姿态同样的步伐,二人相顾无言,回去自己的办公室了。

    十一月十二月,日子过得像上海开往拉萨在西宁中转的那班列车。它看着远,看着老长,其实坐进去之后没多久就到了。

    元旦学校没有举办什么活动,这个问题教研会上讨论了一下,半数以上教师认为今年的元旦活动避免让学生表演节目。表演就意味着要彩排,占时间、分割情绪。再提议的时候,许南珩提出在大礼堂放个电影然后放假得了。

    那么电影类型就又是个问题,从高一到高三,大约是十五岁到十七岁。太有教育意义吧,没必要,不像是元旦放松,太娱乐化吧,也不合适,校领导觉得不合适。

    “最后呢?定了哪部电影?”方识攸问。

    餐桌那边,许南珩优雅地拿餐巾捻了两下嘴角,说:“诺兰。”

    “《奥本海默》?”

    “《奥本海默》里有几个情/爱镜头,不适合,选了《星际穿越》。”许南珩说。

    今天他们在一家不错的法餐厅里吃饭,方识攸提前两个礼拜订的桌子。因为是元旦前一晚,在法餐厅里吃顿浪漫跨年餐的小情侣很多,座位需要提前预约。

    人均两千多的餐厅里,小情侣们吃着吃着就挨在一块儿贴着。餐厅里的同性情侣也有那么几对儿,都很矜持,面对面坐,跟出来谈生意似的。

    尤其这俩,今天都穿西装。确实不像出来约会,直到甜点上来两枚红彤彤的爱心马卡龙,才有点情侣的意思。

    北京十二月末,跨年夜,哪哪都是人。三里屯打车等候两小时起,酒吧根本排不进去。俩人吃饭的餐厅离家不远,走路就能回去,路上方识攸朋友圈里看见杨大夫在三里屯进退维谷,笑着拿给许南珩看。

    今天虽然街上乌泱泱的人,但人行道上两个正装男人依然惹眼得要命。许老师西装外面一件纯黑色战壕风衣,方大夫的外套搭在手臂,举着手机给他看,两个人笑得无比温柔。

    “真行啊杨大夫,敢在跨年夜往三里屯里跑。”许南珩笑道,“勇士。”

    “是他初中同学过来找他玩了。”方识攸说,“昨天夜班他还搁那寻思呢,想北京哪儿好玩,然后问我。我说,要是我的话,买张车票到天津得了。”

    说到天津,许南珩停下脚步:“走。”

    “嗯?”

    许南珩:“买个煎饼果子去。”

    “……”就是说法餐厅里大几千花了还没饱。方识攸揣上手机把他搂过来,在夜风里走向温暖的,挂着鹅黄色灯泡的煎饼果子摊。

    法餐有法餐的乐趣,但煎饼果子也是无可取代。

    “慢点儿吃。”方识攸含笑看着他,“不烫吗,刚出锅的。”

    许南珩烫得没法说话:“烫。”

    方识攸无奈:“吹吹再吃。”

    煎饼是烫的,装煎饼的袋子也烫,许南珩换左手拿又换回右手。最后是方识攸看不下去了,他小指挂着他自己的煎饼,把许南珩的拿过来,拿在手里喂他吃。有人打扮得西装革履,从别人手里咬煎饼,像个小孩儿。

    许南珩:“铁手吗方大夫?”

    “比你的铁点儿。”

    今天街边有不少放小烟花的人,都在等着零点跨年。人行道摆摊卖烟花的,今天也是特例没有城管来驱赶。

    回家前他们买了点儿,准备在阳台放。

    跨年就不在外面呆着了,两个人在家里就挺好的。

    第49章

    元旦后继续上课,假期里的作业是各科老师最关心的事儿。有没有做完,有没有糊弄。

    元旦后的医院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方识攸病房里一个严重腹积水的患者肝脏肾脏功能衰竭、胆红素升高继而引发黄疸。患者自己已经不想继续治疗,但床前子女都不想放弃。临近中午的时候方识攸给患者开了镇痛——当然,这是多位医生商讨后与患者家属的共同决策。

    当“挽救”变成拉长死亡过程的事情,对于病患而言就只剩下了痛苦。

    护士将镇痛静推后,患者陷入半昏迷的状态,明显可见患者的表情完全舒缓。甚至早上查房的时候还绝望地拉着方识攸的手说“让我死吧医生”,镇痛起效后,患者半梦半醒着问,是不是新年了?

    是的。患者的子女回答道,是新的一年了。

    这天方识攸坐下午的普通门诊,通常这样普通的一天里,他中午会在医院食堂吃饭,然后回诊室里休息一下就正常叫号了。

    但今天他稍微有点吃不下,坐在诊室里半天不动,下不去食堂。

    他学医十年,行医两年,援藏一年。无论他自己,还是顾老师,抑或同事们,都会觉得他是个强大的人。年轻医生会有个通病就是太容易共情,不仅是因为年轻缺乏临床经验,也是因为当代医疗极高的水平和治愈率,会让人产生‘没什么是治不了的’错觉。

    毕竟,元旦前,他们才刚刚完成了主动脉血管置换手术。每一次这样复杂手术缝合后,都会让方识攸在潜意识里加深‘没什么是治不了的’这样的念头。

    甚至于那些全亚洲发病率为万分之零点一的罕见病,也未能达到‘治不了’的程度,因为临到实在没法的时候,还可以移植器官。

    其实方识攸已经在刻意控制自己不要太代入患者,因为这种束手无策的状态在未来,随着他职业生涯越长而越来越多。从前他的刻意控制都是在规避,避免自己去想。但这次有点不一样,或许是到了一个阈值,或许是因为这个患者是他收进来的,也或许是因为这是方识攸头一回被病人拉住手腕,颤抖着声音告诉自己让她死吧。

    方识攸深呼吸,然后喝水,努力把水咽下去。时间是中午十一点三十五分,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这样绝对会影响下午坐门诊。

    而事实上,他手机只要一解锁就会出现许南珩的通讯界面。他很想打电话给许南珩,想让他来陪自己吃个午饭,自己是没办法过去的,两点整就叫号了,他来不及往返,但许老师今天下午是第三节课和晚自习。

    但考虑到朝阳到海淀的地理距离,他也不想许老师在偌大北京城来回奔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自己见到他之后,绝对会非常狼狈,非常脆弱。

    从理性上讲,他们已经在一起了,无论自己是什么状态,都应该坦诚地展示在对方面前。但从感性上讲,方识攸其实还是稍微有点……

    害怕。

    一直以来方识攸在两个人之间都是比较成熟的一方,无论在西藏还是回来北京。方识攸好像能解决所有事情,情绪永远稳定,并且有魄力,敢在设施不完备的抢救室里手术,能在五千米海拔上义诊,会在风雪夜里如奇迹般出现。

    所以他觉得在许南珩那里,自己是个足够强大的人。同样,方识攸在某些时候也是个俗套的男人,他希望自己在爱人心目中的形象是高大帅气的。

    电话还是拨出去了。

    许南珩今天没事儿,改完作业后在手机上浏览外卖。所以他是秒接的。

    “方大夫。”

    没有预料中的‘嗳,许老师’,方识攸声音有点沉,说:“南珩。”

    “怎么了?”许南珩二郎腿都放下来了,坐直,问道。

    方识攸说:“你中午方便过来陪我吃个饭吗?”

    “方便啊。”许南珩又想追问一句怎么了,但即刻反应过来何必在电话里问,“你发我个定位吧,我现在过去。”

    吃饭的餐厅是医院附近的小饭馆,方识攸在店门口等他,许南珩穿今天早上出门穿的银灰色羽绒服,方识攸一眼看见了他挥挥手。

    坐下后点了菜,方识攸才说:“麻烦你跑一趟了,但我感觉不见着你一面,我真吃不下饭。”

    “跟我还说客气话?”许南珩用湿巾擦擦手,“我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快让老师好好哄哄你。”

    方识攸直接笑出声了。他简单说了下早上在病房的事儿,收治的病人忽然病情加速恶化,各器官衰竭带来的痛苦难以想象,家属想治,病人不想治。治疗带来的痛苦远远超过了对生的渴望,最后推了镇痛。

    说完,方识攸目光躲闪了一下,才看向许南珩,问:“我是不是有点儿矫情?”

    许南珩伸手,在桌上握住他手腕,说:“布雷恩·帕顿有一本诗集叫《时间的长度》,他在里面写‘一个人,只要他还在别人的记忆里,他就还活着’。”

    方识攸看着他。他继续说:“我知道你不是在因为医术沮丧,你也没有觉得自己是‘失败者’,你是学医的,无法眼睁睁看着人死在你面前,即便这个事实还没有到来。”

    方识攸点头了。

    服务员端上来他们点的菜,五分钟前连咽一口水都困难的方大夫看着两盘菜,终于有了点食欲。

    他微笑了下:“今天真的谢谢你。”

    “你现在这样才叫矫情。”许南珩拿起筷子。

    他夹了一片小炒肉到方识攸碗里,又说:“你知道人的定义吗?”

    方识攸不解:“你指医学上的还是哲学上的?”

    许南珩倒上一杯大麦茶,端着水杯,说:“有本书对人是这样定义的:人,以碳为基础,倚赖于太阳系,受限于知识,易于犯错,必死。”

    许南珩:“人就是这样,没有谁例外。”

    方识攸恍然。

    许南珩足够了解他,三言两语点破了他的一切。接着许南珩也夸他了:“你能向我求助,说明你感受到自己不对劲,并且愿意直面它,方大夫确实是个优秀的人。”

    这话给方识攸讲得有点不好意思:“没有,其实犹豫了很久,怕在你面前太狼狈,不好看。”

    “那我呢。”许南珩放下茶杯,盯着他。

    “什么?”方识攸不明白。

    许南珩说:“当年泽旺警官过来村里,我做毒检,你当时完全可以让一个我不认识的大夫进卫生间看着我尿的吧?怎么那会儿不想着我不好看呢?”

    方识攸愣了下,接着微微惊讶:“你这么记仇呢?”

    “是呢。”许南珩点头。

    “我那时候确实是故意的。”方识攸认了,“想逗你玩儿。”

    “我看出来了,够坏的。”

    一顿饭吃完许老师得赶回学校了,方识攸送他到地铁口,像异地恋似的简单拥抱了下。许南珩最后跟他确认一遍状态有没有好点儿,方识攸说好多了。

    有时候开导就是那么一两句话的事儿,许南珩刚巧就知道是哪两句话,方识攸看着他进地铁站,心想着这人简直长在他七寸上。

    漫长的地铁换乘后,许老师顺便买了杯咖啡拎回学校。

    他刚上楼,走到办公室门口,见苏雨守在门边,门神似的。

    “苏老师?”许南珩走过来,“罚站呢搁这儿?”

    苏老师跟他不是一个办公室,所以他挺意外的。苏雨一时无语,然后说:“你先别进去,戴老师在里面训话呢。她特意让我站门口守着。”

    “哟,这么大阵仗。”许南珩没进去,站到窗边往里瞧,“训谁啊?我们15班的?”

    他朝窗户里一看,果真是15班的俩小子。许南珩把咖啡打开,喝一口:“是这哥俩啊,真行啊,月考数学一个127一个27,他俩咋惹着戴老师了?”

    苏雨摇头:“你别问了。”

    这年头保护未成年人隐私,单独训话也时常有。许南珩就随口一问,结果——

    里面戴老师因愤怒提高了嗓音:“这个社会对同性恋确实很包容了,但这也是违反校规的早恋!你们别给我扯什么不畏世俗,在校给我遵守规定!”

    还好许南珩这口咖啡咽下去了,不然高低给他呛个狠的。

    苏雨叹气:“知道为什么不让进了吧。”

    许南珩这回真是惊到了,问苏雨:“我靠,他们才高一啊……没满16岁吧?现在孩子这么的……?”

    苏雨耸耸肩:“你不能用我们那个年代的情况对标现在的小孩呀,互联网接触得那么早,哎呀很正常啦,喏,对面楼高三9班朱老师也在训着呢,同一类情况。”

    “我靠。”许南珩看向对面楼,虽然什么都看不清,端着咖啡叹道,“别人家学校孩子是雨后春笋,咱们家学校孩子是……雨后彩虹啊?”

    苏老师:“……”

    许南珩又看向对面楼,安静的校园里,乍然从对面楼传来玻璃杯狠砸在地上的声音。不知道对面朱老师进行到一个怎样的阶段。

    许南珩抿了抿唇,还好他不是学生时代碰上方识攸,否则他俩这个做/爱强度,谁都别念大学了。

    不过也不一定,许南珩又想,现在强度高是因为大家都是各方面稳定的成年人。要是真的早点碰上,说不定就一起开车去西藏了。

    第50章

    开车进藏这个事儿一直在许南珩的计划内,这份计划要等方大夫的假期。他想去西藏,是想和方识攸一起进藏。

    北京的孩子们期末考完,在高一下学期就要开始选科分班。许南珩问了一下索朗措姆,索朗老师说达桑她们学校也是高一下选科。

    期末考完就直接放寒假了,寒假前最后一次全校教师开会,在开着暖气的会议室里许南珩昏昏欲睡,直到听见年终奖才睁开双眼。

    会开完回办公室,和老师们把办公室收拾打扫了一下,关好门窗,互道了句过年好。今天许南珩要去顾老师家里吃个晚饭,恋爱一年多了还没正式去到方识攸家里拜访。虽说他们俩恋爱没那么多讲究,毕竟下周就过年了,且今天方识攸大姑家的女儿寒假回北京,人员齐整。

    他下班后先回四合院换了套衣服,拿上礼物,逗两只猫,粘上一身猫毛,被他妈骂,又进屋换了件外套。接着方识攸到了,来接上他,驱车赶往顾老师家。

    家里摆着很多方旻淑的照片,置物架上、电视机柜,和墙上。方识攸的眉眼很像他妈妈,在他妈妈脸上是恰好到处的英气,在方识攸这里更加英俊。

    顾老师今天调了班,大姑大姑父和大姑家的一对儿女今天都在顾老师家里。做了些菜,点了几道外卖。许南珩到的时候,大姑正在把外卖盒里的菜倒进家里的盘子,想要伪装成家里做出来的菜。

    结果是方识攸见长辈们都在厨房,直接领着许南珩进厨房来,一时间厨房里所有人都沉默,只听见锅里牛骨汤咕噜噜的声音。

    许南珩左手拎着两瓶他妈妈精心挑选的红酒,右手被方识攸牵着,一进来就看见大姑端着外卖盒,盒里色泽诱人的三杯鸡已然被全部倾倒进家里的大盘子里。

    他立刻掐了下方识攸的手,暗示他救场。方识攸直接笑出声来了,他也想救场,但事已至此,甚至他大姑父的动作也停在拆开那包很明显是酒店打包回来的烤鸭袋子。

    方识攸笑了几声,跟他说:“没办法,这个家里做菜最好吃的人,是我。”

    大姑率先赔了个笑:“哎哟小许,孩子啊,真不好意思,我们几个大人做菜都……都……实在是……”

    “啊不!”许南珩赶紧说,“没事的姑姑,真没事儿,我平时自己吃饭也都肯德基麦当劳。”

    无论如何对长辈来讲,被撞个现行还是挺难为情的,顾老师摘下眼镜搓了搓眼皮,然后在水池洗了手,说:“先…先出去坐吧小许,真是……跟被人揭发学术造假似的。”

    “那不至于,顾老师您真言重了。”许南珩说。

    客厅里原本坐沙发上的唐芝源和唐嘉源就在厨房门口看热闹,是大姑家的一对龙凤胎,方识攸的表哥表姐。

    顾老师摆手嗔道:“去去去,三十几岁的人了天天好事儿没你俩坏事不用喊。”

    唐芝源和唐嘉源乐呵地一人三句跟顾老师顶嘴,都坐下后,开了许南珩带来的酒,一桌子菜一锅牛骨汤。

    桌子不大,这么多人坐下稍微有点挤。唐芝源让唐嘉源夹几个菜去茶几上吃,唐嘉源说我一会儿鞋脱了骑你脖子上吃。唐芝源说不骑是狗哈。

    大姑“啧”一声,瞪他俩:“打娘胎里就拌嘴,拌了三十二年还在拌。”

    亲姐弟就是这样,俩人很不友善地看了一眼对方,然后唐芝源问许南珩:“你们教师体制内待遇怎么样呀?”

    许南珩想了想:“我这儿高中,有升学压力,感觉大学老师应该轻松点儿。”

    唐芝源点头:“但是这年头大学老师也烦人,博士入职两年才能评副高,非升即走,方识攸的副高也就这两年的事儿了,等我博士毕业再聘讲师去升副高,我靠我都四十了。”

    许南珩盘算了一下,心说差不多。还没等他说话,大姑忽然气上来了,筷子搭在碗上,念叨:“你也知道你什么岁数了啊,还单着还单着,你能不能不论男女给我带回来一个啊唐芝源!”

    唐芝源一抿嘴,杯子递到唐嘉源手边:“倒点儿可乐。”

    这是转移火力呢。

    大姑继续看向唐嘉源:“还有你,你姐在实验室天天养着那个家里冰箱放三天就能生出来的菌还养不活,你呢,你交警大队的啊,你们单位人多啊有男有女的,你对象呢?!”

    说对象没让唐芝源破防,说她养不活菌,唐芝源差点没拿住筷子。

    这姐弟俩比方识攸大一岁,父辈的观念大概是,你弟弟都带对象回家了,你还单着你像啥样。

    许南珩低头吃菜,偷偷瞥了眼方识攸。方识攸眼里含着笑,给他夹菜,特意夹的是外卖的菜,他知道他大姑大姑父和他爸仨人做出来的菜是个什么味儿。

    “喝汤吗?”方识攸问他,“给你盛碗汤,这汤是早上我上班之前过来炖上的,不是他们仨做的。”

    许南珩差点笑出来,点头递碗:“好,劳驾您。”

    席间唐芝源对他们在西藏的生活很好奇,她说她三月就能毕业,到时候硬座直达拉萨。许南珩刚说一个“好”字儿,大姑又气起来了:“人家到西藏去带了个对象回来,你去西藏你骑头牛回来我都谢谢你!”

    老一辈对于对象这个事儿是真的有执念,而且这种执念它会随着孩子的年龄逐年增长而放宽标准。吃完饭一家人坐在沙发上唠嗑,趁着大姑回里屋接电话,唐芝源歪在沙发上,搀着顾老师的胳膊唠:“舅舅你看,只要撑住,今年我妈不限性别,明年说不定就不限物种了。”

    顾老师翻她一白眼,把手抽出来:“你别挨着我。”

    许南珩讶然,心里默默敬佩。

    夜里方识攸给他做了顿宵夜,冰箱里的虾仁和青豆玉米炒了个蛋炒饭。许南珩吃完叹道:“你小时候是怎么过的,从客观角度来讲,是真的不太好吃。”

    他们俩在一块儿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方识攸擦了一圈灶台,端来两杯水,坐下:“所以我学成了。”

    “我晚上表现还不错吧?”许南珩问。

    方识攸:“当然,作为男朋友,你是无敌的,长得帅,有礼貌,体制内。”

    “噗。”许南珩笑出来,“我要是个姑娘,才是真的无敌。”

    听这话,方识攸骤然神色一僵,旋即换上十分严肃的表情:“这话今天我当你喝了酒,往后别再说了。”

    “嗯?”许南珩眨眨眼。方识攸很少这么跟他说话,许南珩下意识有点慌。接着他明白是自己说错话了。

    许南珩赶紧笑了下:“随口一说嘛……”

    “我很认真的。”方识攸看着他眼睛,又用他医生那种穿透力的眼神,且带着一丝愠怒,“我从来没有假想过你是个姑娘,我需要的、想要的,都是你这个男人。”

    方大夫凶巴巴地说情话性感到有点戳到许南珩的某个点,接着他们接吻,一路扯着拉拽着回去卧室。他随口一说的话确实惹到方识攸了,他今天很粗鲁,从前连油都在手里暖热了再塞,今天让许南珩见识到了他一直以来有多温柔。

    人都有最直白的欲望,显而易见,方大夫今天全部暴露了出来。而且许老师已经进入寒假,他明天不用上班了——

    他在他所有平时需要注意的地方,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咬他的后颈、腿/根,许老师是个不太会求饶的人。而且许老师会在床上跟他较劲,用一种雄性对雄性的方式。

    他咬着牙挑衅地看着他,不知死活地蹦出一句:“晚上没吃饱吗?”

    方识攸捞起他一条腿,贴在他耳边说:“正吃着呢。”

    没过几天到了2月12号,许南珩的生日。生日这天方识攸有三台手术,最后一台手术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四十。刚巧杨郜大夫也是这个点刚忙完,从更衣间出来折过一个走廊,杨郜伸手“嗳”了声:“走不!”

    方识攸以为他叫自己去吃宵夜,摇摇头:“不了,我得去找许老师。”

    “对啊,找许老师去啊。”杨郜说,“嗐,你是不是还没看手机?”

    方识攸把外套领子翻好:“没看呢。”

    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来。一解锁,心里骂了句破iPhone,微信上‘收取中’转了半天才加载出消息。

    原来是杨郜的同学在北京这儿盘了个门面房,开了间清吧。今天下午杨郜在朋友圈帮忙转发宣传,许南珩刷到了就点了个赞,杨郜这个社交恐怖分子,直接私聊了许南珩,告诉他今晚清吧有活动,问他有没有时间过来玩儿,反正寒假了嘛。

    许南珩对杨大夫的印象挺不错,而且今天方识攸一整天的手术,他就在微信上给他留言,然后晚上九点多动身去了那家清吧。

    清吧用的木质装修,弄的还挺有格调,角落里摆了架立式钢琴。许南珩找了个僻静的桌子坐下,点了个橙汁开始玩手机。气氛挺好的,驻唱在台上唱着民谣,客人们跟着轻声唱。

    方识攸到的时候刚好有个人过来跟许南珩要微信,大约是看他一个人坐这么久,以为他单身。

    而不巧的是,许南珩正在微信上跟达桑曲珍讲话——曲珍用的索朗措姆的手机。没两天就过年了,曲珍也放假了,许南珩咻咻地发过去好几个PDF让她打印出来做,做完了扫描再发回来。

    曲珍苦哈哈地说她寒假作业已经很多了。许南珩根本不管她死活,说你要是觉得写不完,我可以买张机票过去帮你安排一下时间。

    所以那个来要微信的人正好撞枪口上了,方识攸刚走近,便听见许南珩不耐烦地蹙眉说:“不好意思啊,不太方便,我在训孩子。”

    对方直接:哦原来孩子都有了。

    方识攸心道原来是远在西藏的曲珍扼杀了那人的勾搭,他拎着小蛋糕坐下,脱外套,说:“生日快乐,许老师。”

    许南珩抬头:“嗳,好,坐吧。”

    “已经坐下了。”

    “……”许南珩头都大了,把手机递给他,“这孩子,大了,翅膀硬了,开始跟我讨价还价了,我发过去六套卷子,跟我说做四套行不行。”

    方识攸笑着摇摇头:“今时不同往日了,这闺女现在山高皇帝远,看着吧,明年她直接不回你了。”

    接着杨大夫和他的几个朋友点了酒过来,把俩桌子一拼,热闹起来了。一群年轻人,聊几句就唠上了,许南珩虽然平时不太爱结交朋友,但这群人会自己热闹,他就挨着方识攸坐,听他们聊天,吃蛋糕。

    酒喝了几轮,零食水果也吃了不少,驻唱休息了,有人弹钢琴。

    几句琴声响起,许南珩看向方识攸。方识攸偏过头看他:“怎么了?”

    “接下来我想跟你进行一些很俗套的对话。”许南珩喝的眼下微红。

    “请吧,小寿星。”方识攸笑着说。

    “这首曲子是法国作曲家RIOPY的作品。”许南珩说,“他的曲子被选用在了《丹麦女孩》的预告片里。”

    “这样啊。”方识攸点头。

    “现在你要问我,这首曲子叫什么。”许南珩支着下巴,看着他笑起来,眯起眼很撩人。

    方识攸好像猜到一二,顺着他的话问:“请问这首曲子叫什么?”

    许南珩声音轻柔:“《I lov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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