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马球赛结束之后, 沈知韫甫一下场,就被队友们团团围住了。
“你打马球好厉害啊!”
“就是就是,红玉,你太不够意思了。既然认识打马球这么厉害的人, 你从前怎么不带她来跟我们一起玩儿?”
刚从马背上下来的穆红玉两手一摊:“这可不能怪我, 要怪你们怪贺二去。”
“怪贺二?!”有人不解, “这跟贺二有什么关系?”
“她是贺二去岁刚娶的夫人。”
穆红玉这话一出,众人顿时面露惊讶。沈知韫与贺令昭之间的婚事,盛京人尽皆知。不过沈知韫虽然才名远扬, 但却十分神秘,她平日鲜少参加花宴聚会, 所以大家对她是只闻其名,但未见过其貌。
“难怪我刚才见你的时候,就觉得眼熟。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去岁端午宴上,我应该见过你。”队友中一位衣着艳丽的夫人笑着开口,“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个闻名遐迩的大才女,不仅画做得好, 马球竟然也打的这么好。”
“这是我大嫂的亲妹妹叫柳如眉, 夫家姓程,你随我一起叫她如眉姐姐也行,叫她程夫人也行。”穆红玉怕沈知韫不认识, 飞快给她介绍。
沈知韫感激看了她一眼, 向柳如眉行了个福礼。
其他队友见状,便也自报了家门, 她们相互见了礼便算相熟了。穆红玉原本还想再打一局,但有侍女过来说,穆大夫人找她,她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与你一道过去吧,顺便去找找我大嫂。”穆红玉不在,沈知韫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好呀,我们一起。”穆红玉将马球杆扔给侍女,麻利的放下攀膊,同其他人打过招呼之后,便与沈知韫一起走了。
沈知韫人是走了,但马球场上关于她的议论却没停。
“从前我只听闻,这沈知韫擅作画,却不想,她马球竟然也打的这么好。这么才貌双全的女子,竟然嫁给了贺二那个纨绔。这搁谁谁不说一声,贺二艳福不浅啊!”
四皇子听到这话时,眼底闪过一抹阴郁。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沈知韫就成他的了,但偏偏……
“四殿下,您在这里,可真是让老朽好找啊!”一道恭维声猛地响起。四皇子倏忽回过神来,他迅速压下眼底的阴郁,重新又戴上了温和的假面,与来人攀谈了起来。
裴方淙立在身后,看了一眼走远的沈知韫,又看了一眼正与人攀谈的四皇子,眼里滑过一抹深色。
沈知韫与穆红玉一道往外走,穆红玉像只兴奋的小黄莺一样,路上喋喋不休说个不停。沈知韫便在一旁安静听着,时不时回应她一句。
过了一会儿之后,穆红玉似乎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她转过头来看向沈知韫:“对不起啊,我话是不是太多了?”
“没有。”沈知韫笑着摇摇头。穆红玉虽然一直在说,但话里都是在夸她的。
“嗐,我娘老说我,一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跟个话痨一样,但是我忍不住嘛。”说着,穆红玉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穆红玉曲眉丰颊,国公府上下两辈子,只得了她这一个女孩,她更是被府里宠成了掌上明珠。再加上她只有十六岁,正是活泼烂漫的年纪,说话时她眉眼里自有一股娇憨之态。
“我听贺二叫你阿韫,以后我也叫你阿韫好不好?”穆红玉歪头问。
“好。”
穆红玉顿时开心的笑了起来:“那你也不要叫我穆小姐了,怪生分的,我娘他们都叫我红玉,你也叫我红玉好了。”
沈知韫没有姊妹,再加上她幼时一直都是与堂兄弟一起上学的,所以她其实不大会同姑娘家打交道,但架不住穆红玉是个可爱的小话痨。她们从马球场找到穆大夫人这一路上,穆红玉已经把她的事全竹筒倒豆子一般同沈知韫说完了。
待她想起来问沈知韫的事情时,却发现她娘和王淑慧她们就在前面的庭院里。
“那等见过我娘了,你再同我说说你的事。”
沈知韫:“……”
穆大夫人一抬眸,就看见穆红玉与沈知韫一道过来,再看看自家闺女那一脸欢快的模样,穆大夫人便知道,穆红玉又凭借着她惊人的交友能力,成功的将沈知韫变成她的朋友了。
不过沈知韫性子沉稳,穆红玉与她交好,并不是坏事,穆大夫人便也随她去了。
今日庆国公夫人这场赏春宴,赏春是其一,其二是为穆红玉择婿。今日正值当婚的世家公子们来了不少,穆大夫人原本想着,让穆红玉挑一挑,可谁曾想,穆红玉理都不理就溜了。
如今见穆红玉好不容易回来了,穆大夫人当即便让人带穆红玉去换了身衣裙,然后将她带在身侧去与夫人们打招呼攀谈。
穆红玉苦不堪言,但又不能当众下她母亲的面子,只得乖乖跟在穆大夫人身后,穆大夫人让她叫人她就叫人,穆大夫人让她行礼她就行礼,其他的时候,她就盯着自己的脚尖,盘算这种无聊的应酬,还得多久才能结束。
很快,在马球场上打马球的其他女眷也过来了,众人攀谈间,不免说起了之前马球场上的事。
王淑慧听见了沈知韫的名字,不禁转眸过来看她:“阿韫也会打马球?”
“会一点点。”
似是看出了沈知韫的拘谨,王淑慧笑着道:“我尚未出阁时,也曾常与昔日交好的姐妹一同打马球玩乐。但自嫁来盛京后,想打也组不起来了。你若会打,平日可以与红玉那丫头玩儿,我记得,那丫头最喜欢打马球了呢!”
见王淑慧并未露出不快,反倒很赞成,沈知韫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轻轻笑了笑:“先前就是红玉带我玩儿的。”
她们婆媳二人说了会儿马球的事之后,王淑慧随口问了一句:“你先前既在马球场那边,那你可有看见二郎?”
她这个二儿子素来不喜欢赏花看景,今日既过来了,十有八九应当是去马球场那边了。
沈知韫想了想,道:“我在马球场上看见平日与他交好的那几位公子了,但没看见他。娘您若要找他,我让人过去瞧瞧?”
“不必了,我也就是随口问问而已,让他自己玩儿去。”
而王淑慧殊不知,她们这边在谈论贺令昭时,孔文礼他们那帮人也在谈论贺令昭。
先前在马球场上,看英姿飒爽挥杆的人是沈知韫时,这帮人着实被惊了一跳。等他们反应过来,想找贺令昭时,却发现贺令昭突然不见了。
他们便以为贺令昭是去找沈知韫了,笑骂几句过后,便组队下场打马球去了。
而此刻的贺令昭却坐在裘家的花厅里。
今日裘太医休沐,他原本正在药房里研制新药,门房匆匆来报,说贺家二公子来了。裘太医当即放下医书,匆匆赶来前厅,就见贺令昭坐在圈椅上,蹙眉摁着胸口。
“二公子,您可是有哪里不适?”裘太医立刻上前,熟稔的将脉枕放在贺令昭身侧的小桌子上。
贺令昭将手放上去:“我心口有些不舒服,你替我瞧瞧。”
心口不舒服?!那这可不是小事!裘太医不敢耽搁,忙伸手去替贺令昭把脉,又问了当时详细的症状。
“就是先前有一个瞬间,这里,”贺令昭点了点胸口,“跳的很快。”
裘太医第一次把脉时,并未发现贺令昭的脉象有何异常。但贺令昭既这么说了,他不放心的又替他诊了一次脉。
“那您心跳很快的时候,还有没有其他症状?比如头晕眼花,喘不上气之类的?”
贺令昭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然后坚定摇摇头:“没有。”
裘太医不禁在心里嘀咕:那可真是奇了怪了,按说若是心疾的话,不可能只有心跳的很快这一个症状。而且他已经摸了两次脉了,贺令昭这脉象并没有异样啊!
裘太医不死心,他又问:“那二公子,您之前有过这种症状吗?”
“之前?”贺令昭认真想了想,“没有,这是第一次。”
裘太医:“……”
贺令昭小时候就是药罐子,而且他的平安脉也一直是裘太医给诊的,所以裘太医很了解贺令昭的身体状况。但贺令昭今天这个心跳很快,又没有其他症状,且今天还是第一次的病症,着实将裘太医难住了。
可他已经摸过两次贺令昭的脉象了,他的脉象并无异常啊!
“那二公子,您这会儿还有不适感吗?”
贺令昭摇摇头:“没有。”
难不成这病症,是要发病时才能查探的到?不然为何贺令昭明明有症状,但现在却脉象无异。
“所以你的意思是,下次我再心跳加快时,你替我诊脉才能诊的出来?”
裘太医尴尬点点头,并连连告罪说他医术不精。
从小到大,贺令昭的病痛都是裘太医给他看的,所以裘太医的医术到底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如今听裘太医这么说,贺令昭便也没再说什么,只丢下一句:“若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再来找你。”
说完,见贺令昭要走,裘太医忙道:“二公子留步。老朽听您的描述,您这症状像是心疾,但又不像。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若下次再出现这种症状,您最好不要挪动,极力保持平和心情,并让人第一时间通知老朽。”
“知道了。”贺令昭觉得裘太医啰嗦,他敷衍应了一声,便站起来往外走。
裘太医亲自送贺令昭出府。
平日张扬恣意的贺令昭,往外走的这一路上却格外的沉默,裘太医有些不习惯。
贺令昭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贺令昭小的时候,不止一次他都觉得贺令昭挺不过去了,但贺令昭却一次又一次的撑了下来。
随着贺令昭年岁渐长,他的身体也慢慢好了起来,到了十五岁之后,他的身体基本就与常人无异了。裘太医本想着,那从此以后他也能如正常人一般娶妻生子了。
可谁曾想,他这刚娶妻不到三月的时间,竟然突然又添了这个毛病。难不成真如那个算命的道人所说,他……
但这个念头只起了一瞬,就被裘太医压了下去。
“喂,裘老头,你那是什么表情?小爷我还没死呢!别露出你那副哭丧的脸啊!”
裘太医倏忽回过神,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府门口了。下台阶前,贺令昭又转头交代:“我心悸这件事,你不准让第二个人知道。”他不想府里人担心。
“是。”裘太医应了。
一出裘家,贺令昭顿时一扫先前的萎靡,一瞬间又成了那个张扬恣意的纨绔。他刚下了台阶,一个拎着篮子卖花的小姑娘,便过来揽客道:“大哥哥,买枝花送给心上人吧,保准你们长长久久在一起呢!”
贺令昭啧了一声,递了颗银珠过去,懒散道:“那给我来一枝。”
那小姑娘欢喜接过银珠,从篮子里拿了一枝最好的花递给贺令昭。贺令昭随手接过花,正要离开时,身后骤然响起裘太医的疾呼声:“二公子,您留步!”
“裘老头,你有事能不能一次说完啊?”贺令昭不耐烦转过身。
裘太医看了看贺令昭,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花,然后后知后觉想起来,关于贺令昭先前突然心跳得很快这事,自己可能忽略了一种可能——
“二公子,您心跳很快的那一瞬间,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是突然看见了什么人吗?”
“嗯,我看见了沈知韫。”跟平日里不一样的沈知韫。
裘太医:“……”
“不是,裘老头,你今天是怎么了?你脸上怎么老露出这种奇怪的表情?难不成你最近又私下拿自己试针,把自己脸扎出问题了?!”
贺令昭的话,裘太医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贺令昭那句‘我看见了沈知韫’。所以贺令昭压根不是什么心疾,而是在那一瞬间,他对自己的妻子心悸了,但他却误以为是自己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裘太医行医多年,第一次遇见这么离谱的事。
不是!贺令昭自从十五岁身体痊愈之后,不是时常和他的那帮朋友们出入秦楼楚馆吗?他怎么连心悸和心疾都分不清?!
贺令昭见裘太医只眼神奇怪望着他并不答话,他便也懒得再搭理他,正要拿着花走人时,就听裘太医突然道:“我可能知道原因了。”
贺令昭立刻转过身。
裘太医满脸的一言难尽:“二公子,您这不是心疾,而是动了春心。”
第三十二章
快到日暮时分, 庆国公府的花宴才散。
沈知韫与王淑慧一行人正欲上马车离开时,穆红玉却追了出来。她先同王淑慧行了礼之后,才同沈知韫道:“阿韫,你下次若得了空, 我们再一起打马球好不好?还有阿音姐姐, 到时候你也一起来。”
沈知韫与程枝意笑着应了。
来时沈知韫是与贺令昭坐同一辆马车的, 但先前她们要走时,派人去找贺令昭。找的人回来说,贺令昭未时就走了。
王淑慧对此早就司空见惯了, 她让沈知韫上了她的马车,她们婆媳三人一道回府。
昭宁大长公主今日与闺中旧友相聚, 在宴上也多饮了几盏酒。王淑慧不放心,甫一回府后,她便让沈知韫她们妯娌二人自去歇息,她则往公主府去了。
沈知韫与程枝意道别后, 回了他们的院子。
红蔻正眼巴巴坐在廊下,看见沈知韫与青芷回来,她立刻欢快跑过来:“二夫人,您回来啦。”
“小馋猫。”沈知韫点了下红蔻的鼻尖,让青芷将糕点给她。
红蔻接过连连道谢, 沈知韫正欲往房中走时, 目光不经意瞥过旁侧的厢房时,脚步一顿,旋即问红蔻:“贺令昭回来了?”
“嗯, 二公子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回来之后, 就一直待在厢房里。”
一直待在厢房里?这可一点都不像贺令昭平日里的行事作风,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沈知韫想了想, 转身走到厢房门口,抬手轻轻叩了叩门,隔着房门问:“贺令昭,你没事吧?”
“嗯,没事。”贺令昭含糊不清的声音从房中传出来。
沈知韫听他无事,便没再停留,而是一面往房中走,一面吩咐:“备水,我要沐浴。”
青芷应了一声,忙下去吩咐。
厢房中,贺令昭躺在榻上,还在回想着裘太医先前说的话——
二公子,您这不是心疾,而是动了春心。
从前贺令昭身体不好,昭宁大长公主一直将他拘在府里休养,贺令昭没有朋友,又鲜少有出门的机会,每日能看见的,只有头顶的四角天空。
到了年少慕艾时,他的身体刚好痊愈。但那时候的贺令昭,像一只久困樊笼,终于得了自由的鸟。他成日跟着一帮狐朋狗友到处疯玩,一心想将过往丧失的自由补回来,压根就没在意过女色,更别提对女子动心了。
所以今日在马球场上,沈知韫突然回眸,对着他粲然笑开的那一瞬间,那种陌生的感觉涌上来时,贺令昭第一反应是他又生病了。
他没惊动任何人,只偷偷去见一直为他看诊的裘太医,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在听到一把年纪,头发花白的裘太医,站在台阶下,面色一言难尽说,“二公子,您这不是心疾,而是动了春心”时,贺令昭当时仿佛有种突然被雷劈中的感觉,他惊的手中的花都掉了。
“什什什么?你再说一遍。”
可怜一把年纪,都能当贺令昭祖父的裘太医,只得迎着贺令昭震惊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贺令昭听清楚了,他没病,他是动了春心!
然后下一瞬,贺令昭就看见了裘太医脸上的一言难尽。虽然裘太医没说什么其他的话,但贺令昭看懂了——
像他这个年纪,第一次动春心也就算了,竟然还动的这般‘别具一格’的,估计全盛京都找不出来第二个。
贺令昭的脸顿时红成了大马猴。
若是别的事,他绝对会立刻反驳:他从前又没动过心,怎么知道动心是这种滋味!但想想他盛京第一纨绔的名头,贺令昭觉得说这话太丢人了,他说不出口。
贺令昭竭力忽略了裘太医脸上的一言难尽,蹿过去压低声音恶狠狠威胁:“裘老头,今天这事你要是敢让第二个人知道,小爷我就……”
“啊,今天有什么事吗?”裘太医十分识趣,立刻配合道,“老夫今日一整日都在研究新药,谁都没见过。”
贺令昭见裘太医这般识趣,这才大度放了他,然后仓促的打马回府了。
回府之后,贺令昭便将安平和康乐赶了出去,他独自窝在这间厢房里,将他与沈知韫之间经历的点点滴滴重新又回忆了一遍。
在回忆起今日,沈知韫单手持着缰绳,回眸对他粲然一笑的场景时,贺令昭的心还是会跳的很快。这一刻,贺令昭决定不在这里消磨时间了。
他当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对着旁边的镜子整理一番仪容之后,然后打开门。
安平和康乐蹲在廊下唠嗑,看见贺令昭出来,以为他要出去,两人当即便站起来。
结果贺令昭径自朝画室的方向去了。
先前在厢房的时候,贺令昭听见沈知韫去了画室,他如今既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想当面同沈知韫说个清楚,可刚走到画室门口,就被人拦下来了。
“二公子,夫人进画室之前,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的。”青芷道。
贺令昭:“……”
画室里灯火明亮,沈知韫的身影投在门窗上,从身影的轮廓来看,她正在作画。
“我不会吵到她。”贺令昭压低声音同青芷商量。
青芷一脸为难:“二公子,夫人作画时一贯不喜有人在身侧,说会影响她下笔。”
贺令昭听到这话,表情微顿了片刻,便没再说什么了,但他也不走,而是倚靠在旁侧的廊柱上,将目光落在窗上沈知韫的身影上。
画室中的沈知韫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她的一颗心全扑在新作上。
天上星移斗转,夜一点一点的深了。
青芷见贺令昭还站在这里,不禁上前劝道:“二公子,夫人每次作画的时间都不等,要不您先回房歇息?”
“不用,我等她出来。”他有话想告诉她。
青芷听贺令昭这么说,只得躬身退下了。
桌案上的烛火又爆了一个灯花时,沈知韫才搁下笔,她将画纸整体览视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之后,这才拿出她的小印在画上落下。
做完一切之后,沈知韫才揉着酸痛的脖颈打开门,向外面的青芷道:“待墨迹干了之后,你去将画收起来,明日我再看一遍,若没什么问题,再……”
一抬眸,见贺令昭也站在廊下时,沈知韫不禁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呢!”贺令昭走过来,语气里带了几分亲昵。
沈知韫没听出来,他只当贺令昭有事,便等着贺令昭开口。
可贺令昭还没来得及说话,红蔻已经打着哈欠,过来道:“夫人,您画终于作完了,胳膊和脖子又疼了吧,您快回房躺下,我给您按一按。”
作画劳心劳神,且讲究一鼓作气,作画时尚且不觉得,但放下画笔那一刻,胳膊和脖颈的酸痛顿时便席卷而来了。所以每次沈知韫作完画,红蔻都会第一时间来替她按一按消除疲惫。
沈知韫没急着回房,而是看向贺令昭。
贺令昭自然也看见了沈知韫眉眼里的倦怠:“让她先给你按。”
沈知韫身上酸痛不已,贺令昭既这么说,她便也没拒绝。她们三人一同进了正房,沈知韫和红蔻径自往内间走,贺令昭下意识就要跟上时,沈知韫回眸看了他一眼。
贺令昭这才反应过来,他顿时停了下来。
沈知韫今日上场打了马球,再加上回来又一鼓作气作了一幅画,躺下之后,浑身的酸痛都泛了起来。好在红蔻在推拿上十分得心应手,被她按了一通过后,沈知韫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
贺令昭在外间等了许久,才看见红蔻出来。他当即不由分说将红蔻撵出去,然后栓上门,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内间。
内间的灯笼熄了大半,只剩下两盏了。
贺令昭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立刻道:“沈知韫,你没睡着吧?”
“没。”沈知韫的声音从床幔里传出来。
贺令昭这才松了一口气,没睡着就好,不然他这大半晚上就白等了。贺令昭走到床幔旁,隔着床幔,道:“沈知韫,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你说。”沈知韫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但第一次向女子表明心迹,既忐忑又高兴的贺令昭完全没察觉到。
贺令昭本想撩开床幔,当着沈知韫的面说,但又怕看见沈知韫紧张,所以想了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隔着床幔,郑重而又直白道:“沈知韫,我倾慕你……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倾慕过别的女子,你是第一个。我不知道该怎么同女子表明心迹,所以我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了。我这人名声不大好,外面都说你嫁给我,是一朵鲜花插在了那什么什么上。但咱们相处这么久了,你多少对我也有一丁点了解吧,我虽然身上坏毛病很多,但我也不是一无是处,我……”
贺令昭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发现床幔里没有半句回应时,他下意识叫了沈知韫的名字,但却无人回应。
贺令昭心里咯噔了一声,然后抬手撩开了纱幔——
果不其然,沈知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贺令昭:“……”
不是!他表明心迹这话也没这么助眠吧!
但眼下沈知韫既然已经睡着了,贺令昭也不好再把她叫醒来,他只能熄了蜡烛,闷闷的躺到了榻上,然后眼神幽怨的望着的方向。
而沈知韫却毫无察觉,她直接一夜好眠睡到了第二日。
第二日,他们照旧去了王淑慧那里用了早饭。原本早饭过后,王淑慧要同贺令昭说话的,但甫一吃完饭,贺令昭便直接道:“娘,大嫂,我和阿韫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沈知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贺令昭直接拉走了。
青芷带着人正在院中洒扫,见贺令昭和沈知韫回来,她们正要上前行礼时,贺令昭已带着沈知韫进了房中,然后哐当一声将房门关上了。
沈知韫的心也跟着关门声骤然跳了跳,她一抬眸,就见贺令昭站在她面前。贺令昭本就比沈知韫高半个头,此番他骤然这般站在沈知韫面前,莫名让沈知韫有几分压迫感。
贺令昭的目光落在沈知韫脸上:“你睡醒了也用过朝食了,现在我们该继续说昨晚的话了。”
昨晚?!沈知韫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昨晚贺令昭等了他大半宿,说是有话要跟她说,但她当时太困了,他进来之后,她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就睡着了。
沈知韫神色歉疚:“抱歉啊,昨晚我……”
“你不用觉得抱歉。”贺令昭打断沈知韫的话,他双膝撑在膝上,微微屈身,将目光与沈知韫平视,“你昨晚既然没听见,那我现在再说一次。”
贺令昭望着沈知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沈知韫,我倾慕你。”
第三十三章
沈知韫自及笄后, 有不少人向她表明心迹过,但这般直白的,贺令昭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初听到这句‘沈知韫, 我倾慕你’时, 沈知韫还有些惊诧。
而贺令昭见沈知韫还在听, 便噼里啪啦一股脑儿将自己心中所想,全说给沈知韫听:“沈知韫,我知道当初嫁给我的时候, 你心里很不情愿……”
“不止是我,你也是。”沈知韫提醒。
“对, 当时我也确实不愿意娶你。但我不愿意娶你原因有二,其一我是觉得我还没玩够,我不想成婚,我也怕耽误你。”
毕竟沈知韫是盛京出了名的才女, 她嫁给他这样一个纨绔,旁人怎么看怎么不般配不说,沈知韫的心里,也不可能会愿意,在这一点上, 贺令昭十分有自知之明。
贺令昭继续道:“其二, 我承认,因为沈老头的缘故,我之前对你有偏见, 我以为你会和沈老头一样, 是个迂腐的小古板,我怕和你成婚后, 会各种管着我,各种唠叨我……
“但真正成婚之后,我发现你这人很好,你冷静聪慧有才华的同时,骰子马球也玩的很好,最重要的是……”他长这么大,昨日她在马球场上,回眸对着他笑的时候,他第一次知道了动心是什么滋味。
沈知韫是一个让他为之动心的姑娘。
但这话,贺令昭羞耻的说不出口,他只好改为:“最重要的是我倾慕你。”
成婚之后,沈知韫看过贺令昭张扬恣意的一面,也看过贺令昭玩世不恭的一面,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贺令昭这么认真的一面。
少年站在她面前,双手撑膝,身子微屈,平日散漫带笑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赤诚炙热。
“所以沈知韫,你要不要与我做真夫妻?”贺令昭蹲在沈知韫面前,一脸认真的问她。他这人虽然名声不好,但他们相处的这段时间,沈知韫应当对他有所了解了。她若肯和他做真夫妻,他以后会对她很好很好的。
但沈知韫拒绝了。
沈知韫后退两步,避开贺令昭炙热认真的视线,只轻声道:“君意深重,但缘浅难承。”
“不是,我们都成婚了,怎么叫缘浅难承了?!”贺令昭没想到,沈知韫竟然会拒绝的这么果断,他不可置信问。
好歹他们都相处这么久了,沈知韫就完全不考虑一下的吗?!
沈知韫:“……”
她已经说的够明显了吧。
沈知韫轻轻垂下眼睫,贺令昭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盯着沈知韫看了好一会儿,见沈知韫还是不说话,贺令昭蹲的腿都麻了,他直起身子,想伸手找个地方支撑自己一下。
结果他的手刚挨到房门上,沈知韫似乎以为他要出去,她立刻挪去旁侧,将门口的位置让出来。
贺令昭:“……”
她挪开的动作,怎么跟拒绝自己一样快?!
“哗——”
房门被打开了,贺令昭黑着脸走了。
青芷见状,忙快步进了房中,就见沈知韫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站在桌边。青吓了一跳,忙问:“小姐怎么了?”
“你先倒盏茶给我。”她现在需要压压惊。
青芷麻利倒了茶来,沈知韫喝了小半盏之后,才觉得好了些。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要不是刚才看见了贺令昭眼里的炙热与认真,沈知韫都要觉得,贺令昭是在故意戏弄她。
不然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就说倾慕她的话了呢,怪吓人的!
沈知韫放下茶盏,快步进了内间,从妆奁台下拿出一个带锁的缠枝纹红盒子。将锁打开后,看见里面那封还在的和离书之后,沈知韫这才觉得安心了几分。
“不是,你们说,贺令昭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说倾慕我了呢?”沈知韫实在不明白。
青芷还没来得及说话,端着糕点进来的红蔻,已经抢先一步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呀,曲二公子不也倾慕小……哦,不,夫人您嘛。”
沈知韫:“……”
“吃糕点都堵不住你的嘴!”青芷当即将一个糕点塞到红蔻嘴里。
红蔻顿时便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她忙将手中的糕点碟子放下,然后拿着青芷塞给她的糕点,哒哒的跑了出去。
青芷这才转头看向沈知韫,她眉眼里染上了一抹愁色:“小姐,贺二公子既说了这话,那即便您有和离书在手,到时
忆樺
候他反悔不认该如何是好?”
虽说自陪嫁进定北侯府后,青芷发现,贺令昭不似传言那般的不堪。但最重要的还是沈知韫怎么想,她只听她家小姐的。
沈知韫现在还没从先前,贺令昭突然的表明心迹中抽离出来,如今听到青芷这话,她只得一手扶额,闭眸道:“你让我先缓缓。”
青芷见状,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而贺令昭从候府出去,便一路打马愤然疾行。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姑娘表明心迹,结果换来的却是“君意深重,但缘浅难承”。他们明明都已经是拜过堂的夫妻了,怎么就缘浅了?!沈知蕴拒绝他也犯不着用这么烂的借口。
贺令昭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过,正找不到发泄的地方时,冷不丁听见有人在喊“贺二。”
贺令昭没好好气抬头,就见酒楼二楼的窗边挤着两颗人头,是孔文礼和赵世恒他们。
“贺兄,你干什么去?上来一起喝酒啊!”孔文礼趴在窗上,挥着胳膊邀请贺令昭。
贺令昭这会儿正心烦的紧,听孔文礼这么说,他当即便从马背上跳下来,大步进了酒楼里。二楼雅间里,除了孔文礼和赵世恒之外,其他的狐朋狗友也在。
一见到贺令昭进来,这帮狐朋狗友就开始拿昨天沈知蕴在马球场上的飒爽英姿打趣贺令昭。
“贺兄,从前兄弟几个都只知道,那沈知蕴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华有才华,没想到她马球也打的这么好。”
贺令昭喝了一盅酒,在心里冷哼:我媳妇岂止是马球打的好。
“就是就是,而且她还不像赵嫂子那般善妒,贺二,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贺令昭又喝了一盅酒,在心里苦涩答:她不是不善妒,她是压根就没在乎过我,甚至我不回去她会更开心。
狐朋狗友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里皆是明晃晃的艳羡。但贺令昭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只能一盅接一盅的借酒浇愁。
可是借酒浇愁愁更愁。贺令昭酒没少喝,但却是越喝越清醒,越喝越难受。脑子里一会儿是昨日马球场上,沈知蕴高坐在马背上,对着他回眸一笑的场景。一会儿是今晨,沈知蕴站在他面前,眼睫倾垂轻声道,“君意深重,但缘浅难承。”
“君意深重,但缘浅难承,这是什么意思?”赵世恒猛地凑过来,满脸不解问。
贺令昭心下骤然一惊,赵世恒便靠了过来:“刚才你一直反复在念叨两句。”
“没什么。”贺令昭转过头,仰头又灌了一盅酒。
赵世恒见状,便直接坐在了贺令昭身边,问:“和弟媳闹别扭了?给我说说呗,我是过来人,怎么哄媳妇儿开心我最在行了。”
贺令昭斜眼瞥了赵世恒一言,不屑哼了一声,没说话。
“不是!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跟你说,不是我自吹,在盛京若我赵世恒哄媳妇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赵世恒用肩膀撞了一下贺令昭,“说说呗,我给你出主意,保证你能哄好弟妹。”
贺令昭张了张嘴,但却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说。
他和沈知蕴之间的事,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贺令昭只烦闷道:“闭嘴!喝你的酒!”
之后,他们两个人推杯换盏起来。
赵世恒一边喝一遍喋喋不休的吹嘘他的哄媳妇事宜,最后不知道贺令昭是真的被他吹嘘的心动了,还是单纯的想找个人倾诉。在又一盅酒下肚之后,贺令昭终于主动透漏了一点口风。他问赵世恒:“如果你喜欢一个姑娘,你会怎么做?”
“美色/诱之,诚心动之,深情求娶之。”
贺令昭:“……”
“那如果在这个前面再加一个,你曾经得罪过她呢?”
“那就向她认错,然后努力弥补之,让她回心转意,然后再谈上面这三样。”说到这里时,赵世恒大着舌头问,“贺二,你这成婚才多久啊,又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贺令昭在心里默然答:他看上他的妻子了,但显然他的妻子没看上他。
“喝你的酒,闲事少管。”贺令昭丢下这么一句,直接起身朝外走了。
其他众人都已喝的东倒西歪了,但贺令昭却是步履生风只微微略有些虚浮。出来被夜风一吹,贺令昭的酒气顿时又散了不少。
贺令昭翻身上马,然后一路疾行回了定北侯府。
房中的沈知蕴沐浴更衣过后,单手撩开床幔正要歇息时,突然就听见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有脚步声朝内间走来。只听了一下,沈知蕴就知道那是贺令昭的脚步声。
沈知蕴眼皮顿时一跳。
早上那会儿贺令昭黑着脸离开,她以为短时间内他都不会回来了,没想到他晚上突然就又回来了。
沈知蕴莫名有些紧张,她几乎立刻掀开被子躺下,然后同青芷使了个眼色。
青芷会意当即将床幔放下。
贺令昭大步从外面进来,隐隐还带来了淡淡的酒香。
“二公子,夫人已经睡下了。”青芷朝贺令昭行了一礼,同时说道。
贺令昭看了一眼紧闭的床幔,对此不置可否,只道:“出去。”
青芷不放心看了床幔一眼,但这会儿又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只得躬身退下。结果她刚踏出房门,身后就传来咔哒一声清响,贺令昭从里面落了门栓。
青芷:“!!!”
虽然知道,贺令昭每晚睡前都会落门栓,但今夜青芷却有些不放心。所以她并未像平日那样立即离开,而是留在廊下听动静,以防出什么事。
而贺令昭栓好门之后,便径自又返回了内间。沈知蕴躺在床上,听着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时,下意识揪住了胸前的被子,在心里猜测贺令昭要干什么。
很快,贺令昭的影子就落在了她面前的床幔上。下一瞬,贺令昭的声音隔着床幔响了起来:“沈知韫你起来,我们聊一聊。”
沈知蕴:“……”
他们之间,有什么聊的必要性?!沈知蕴不应,她继续装睡。
沉默须臾,贺令昭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这一次,明显比上一次近了些许:“沈知蕴,我知道你没睡着。要么你起来我们聊一聊,要么,我掀开床幔进去聊,你选一个。”
第三十四章
房中落针可闻, 只有两盏孤灯摇曳。
贺令昭那番话说完之后,好一会儿,床幔里才传来沈知韫的声音:“你想聊什么?”
“你出来我们聊。”
沈知韫不想出去:“就这样聊。”
“你要是不想出来,那我进去聊。”说话间, 一只大掌已经落在了床幔上。
沈知韫吓的一个激灵, 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床幔外顿时响起一声低笑, 沈知韫没好气的将床幔拨开,就见贺令昭背对着灯火,正站在她床前, 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望着她。
甫一撩开床幔,沈知韫就嗅到了一股酒味, 她顿时蹙眉:“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点,但我没醉。”
沈知韫在心里冷哼一声:哪个醉鬼肯承认自己喝醉了?但见贺令昭一副今晚不同她说清楚,就誓不罢休的模样,沈知韫只好拢了拢头发, 指向圆桌旁:“你想聊可以,但你得坐那儿聊。”
贺令昭二话没说就过去,将圆凳搬到沈知韫床前,然后一撩衣袍坐下。
沈知韫眼皮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 贺令昭已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然后手一抖展开,沈知韫第一眼就看见了和离书三个字。
那是她和贺令昭新婚之夜时签好的和离书。
沈知韫看见这和离书的第一反应,便想下床往妆奁台下对找她手中的那张和离书。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 就听贺令昭幽幽道:“这是我手里的那张。”
那封和离书一式两份, 他们二人各自拿了一份。
新婚之夜时,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和离书时, 贺令昭高兴极了,他仿佛已经看到自由在向他招手。而今晚在来见沈知韫之前,再次拿出这封和离书时,贺令昭终于知道,悔的肠子都青了是什么滋味。
要是没有这封和离书,他和沈知韫之间,何至于此啊!!!
贺令昭脸上的后悔太明显了,沈知韫想装看不见都难。
虽然沈知韫确实一点都不想嫁给贺令昭,但圣命难违,纵然她不为自己考虑,为了沈怀章一家的前程,无论是成婚前还是成婚后,沈知韫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当时沈知韫甚至已经做好,此生就这样了的准备时,成婚那晚贺令昭却主动提出两年后和离,并签了和离书。
沈知韫顿时有种峰回路转的感觉。
只要过了这两年,那她的人生,将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沈知韫怎么都没想到,这才成婚三个月,贺令昭突然就说倾慕她了。而且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似乎是有毁约的意思?
沈知韫刚一念至此,就听贺令昭突然问:“如果没有和离书,你是不是就不会跟我和离了?”
“贺令昭,你想做什么?”沈知韫立刻坐直身子,神色冷厉中透着急切,“当初是你说两年后和离的,你不能出尔反尔!”
“阿韫,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是君子。”贺令昭抬眸,定定望着沈知韫。
当初确实是他提出两年后和离的,但那时候他想着,他们一个不愿意嫁一个不愿意娶,与其最后成为一对怨偶,倒不如两年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好。
谁曾想,他现在竟然自己啪啪打脸。
“贺令昭,你——!”
见沈知韫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贺令昭又皱着脸,补完了后面的话:“但我也做不了小人。”
沈知韫:“!!!”
他有话就不能一次性说完,为什么非要喘这么大一口气?!
不过贺令昭既说了他也做不了小人这话,那便意味着,这事还有回旋的可能。沈知韫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问:“所以呢?”
“所以阿韫,你给我个机会呗。”说这话时,贺令昭从圆凳上滑下来,蹲在床畔。他眉眼昳丽明朗,仰头看她的时候,眉眼里没了平日的桀骜不驯和散漫,而是满满的认真和赤诚。
“我这人名声是不好,但我这人不装,是非曲直我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不像那些衣冠禽兽,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你若肯给我个机会,我保证对你好,也保证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撵狗,我绝不去追鸡。”
沈知韫:“……”
贺令昭蹲在床畔,仰着脸望着沈知韫,认真道:“阿韫,给个机会呗。”
这样的贺令昭,莫名让沈知韫想到了孟惜墨的阿黄,而他们两者的区别是,若是阿黄这会儿阿黄定然会不住的摇尾巴。
贺令昭没有尾巴,他便用两根指头,揪住了沈知韫的衣袖,轻轻晃啊晃。
沈知韫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语:“贺令昭,你今年有十九了吧?”
“生辰没过是十八,生辰过了才算是十九。”贺令昭答完之后,又飞快道,“你想我十八我就十八,你想我十九我就十九。”
沈知韫沉默了两个弹指间,将袖子抽了回来,然后垂眸看向贺令昭:“贺令昭,你非我想嫁之人。”
这话虽然伤人,但却是贺令昭意料之中的。
“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我不求他权势富贵,但他须得品行端正遇事能立得住,且才华在我之上才成。”
贺令昭听完之后,将这句话在心里又默了一遍,然后就发现,他只符合了沈知韫不求的那一条。
“我怎么觉得,你这想嫁之人的条件是在故意针对我啊?”贺令昭看着沈知韫,露出狐疑的表情。
沈知韫对此不置可否。这条件她并没有刻意针对贺令昭,但若是贺令昭这么觉得,她也并不想解释。因为以刚才贺令昭就说了,他不是君子,也做不了小人,那便意味着霸王硬上弓的事,贺令昭做不来。
而且他们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以沈知韫对贺令昭微薄的了解来说,贺令昭这人向来自傲,若他觉得这是在针对他,那他定然会回怼她几句,然后愤然甩袖离开。
但这一次的贺令昭,却出乎了沈知韫的意料之外。
贺令昭既没有回怼她,也没有愤然甩袖离开,而是道:“人都是会变的,你现在想嫁这样的人,不代表你以后一直想嫁这样的人。”
“我……”
沈知韫正要开口说话时,却被贺令昭截了去:“你先别急,你等我说完。”
他说完与说不完,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沈知韫觉得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和贺令昭争执,所以她便让他先说了。
“这样,我们以两年为期,两年之内,若我能让你对我动心,那这纸和离书作废,你我之间做真夫妻,如何?”
贺令昭的脾性与行事风格,与沈知韫想嫁之人完全是南辕北辙。沈知韫不觉得,自己会在两年之内对贺令昭动心。
“怎么?你不敢?难不成你是怕你对我动心?”贺令昭猛地站起来,倾身凑过来,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全是笑意。
沈知韫不习惯离他这么近,她直接抬手抵在贺令昭的肩膀上,试图将贺令昭推开。
她推了第一下没推动,沈知韫又试着推了第二下,贺令昭还是没动。他只眼带笑意望着她:“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激将法对我没用。”既然推不动,沈知韫便不再推了,而是抬眸同贺令昭对视,“你的两年之约我答应,但若两年之内,我没有对你动心,到时候你要按照我们成婚那晚约定好的与我和离,并解决和离带来的后顾之忧。”
“行,没问题。”贺令昭爽快的答应了,甚至还举起手掌,冲沈知韫道,“来,击掌为誓。”
沈知韫刚抬手,贺令昭便飞快的在她掌心击了一下,两年之约就此结成。
之后,沈知韫放下帘子继续躺下,贺令昭则熄了灯盏,开开心心的躺回了榻上。
先前沈知韫用那么蹩脚的借口拒绝他之后,贺令昭确实是既生气又难过,但冷静过后,他觉得沈知韫拒绝他,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首先,像沈知韫那样有才华的姑娘,喜欢的应该是那种才高八斗的读书人。
其次,他从前名声不好,且在成婚当夜,就给沈知韫递了和离书,这搁哪个姑娘身上,哪个姑娘都不可能轻易再接纳他。
最后,沈知韫并不想嫁他,但碍于圣上赐婚不得不嫁。而自己新婚之夜傻兮兮的上赶着给人家递和离书,人家沈知韫既得了和离书,定然是巴不得两年后与他桥归桥路归路的,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接受他的倾慕之意。
他做不了君子,但他也做不了小人,更不愿意强迫他第一次心动的姑娘。
所以思来想去,想去思来,贺令昭最终还是决定从和离书破局。用和离书让沈知韫安心的同时,也成功的给两年之期又加了一个条件。
虽然沈知韫想嫁的人,他一个条件都不符合,但没关系,这两年里,他可以努力让自己符合。
如果到最后他实在符合不了了,那他也有应对之策——
毕竟一堆虚无缥缈的条件,怎么可能比得过一个坚定不移的人,贺令昭信心满满。
第三十五章
第二日沈知韫醒来时, 房中已经没有贺令昭的身影了。问过青芷之后,才知道贺令昭一早就去太学了。
如今会试已过,太学确实已经开始正常授课了。
“小姐,昨晚二公子没对您怎么样吧?”房中只剩她们主仆两个人时, 青芷才小声问道。
昨晚她不放心便一直守在房门口, 但房中迟迟没有动静传来, 最后见灯盏都熄了,青芷料想他们既已歇息了,那想来事情已经妥善解决了, 她这才安心退下。
“嗯,没事。”沈知韫拿着手中的和离书, 回过神来答道。
原本沈知韫以为,昨晚那番话是贺令昭的醉话,她并未全当真。但今日听说贺令昭主动去太学读书,沈知韫这才信贺令昭说的是真的。
不过贺令昭这人向来没耐心, 且他在学问上着实没天分,沈知韫不觉得贺令昭真能坚持下来。
不过有两年之约做保证,无论贺令昭能不能坚持下来,只要他不想着毁约,话语权就在她这里。
沈知韫将和离书重新装好, 然后对镜审视了一下仪容, 确定没什么不妥之后,便带着青芷和红蔻去了王淑慧的院子里。
前几日都是沈知韫与贺令昭一道过来的,今日只有沈知韫一个人, 王淑慧还颇有几分不习惯。
程枝意在一旁笑着打趣:“自从弟妹过门之后, 二郎在学问上终于肯用心了。”
“这倒确实是。”说着,王淑慧转头, 向底下人吩咐,“我记得去岁年节时,陛下赏赐的东西里,有一方澄泥抄手砚,和一套白玉棋,你去库房把这两样找出来,等会儿给她们妯娌两个。”
沈知韫不敢居功,忙站起来道:“是二郎他自己如今肯上进,与我无关的。”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娶了你这样一个满腹文墨的夫人,成日与你待在一处,耳濡目染的自然会想要上进了。”
“我觉得娘说得在理,弟妹你莫要谦虚了。”
沈知韫:“……”
她是真的没有谦虚啊!
但当着王淑慧与程枝意的面,沈知韫也不好说,贺令昭是为了成为他想嫁的人才努力上进的。
很快,侍女便将澄泥抄手砚和白玉棋取来了。
程枝意温婉笑着推辞:“弟妹有功,确实该奖。我就算了吧,不若您将这套白玉棋留着,下次我有功时,您再奖励我。”
“今日我既开库房了,索性便一并取给你,下次你有功时,我就不奖励你了。”
王淑慧是个好婆母,她既和善出手又大方。程枝意嫁过来已是第三年了,她知道王淑慧的秉性,便笑着道:“娘您既这么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们婆媳三人其乐融融用过早饭之后,沈知韫同王淑慧说她想出门见个朋友,王淑慧什么都没问便应允了。
出了定北侯府之后,沈知韫径自让车夫去茶坊。
距孟惜墨上门借银子已经过去一旬了,虽然当时康乐回来说,孟惜墨已经将孟秉文的赌债皆处理好了,但沈知韫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想着今日来茶坊看看孟惜墨。
结果马车刚行至街上时,青芷突然道:“夫人,您来看看,那是不是孟小姐那个不成器的兄长?”
沈知韫探过身,就见汇通赌坊门前,站着一个灰色衣袍的男子。
那男子右手抱着左手,情绪激动的要往赌坊进,但却被赌坊门口的打手拦了下来,两方人似乎正在吵嚷。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孟惜墨的哥哥孟秉文。
“这人怎么这般记吃不记打,孟小姐都已经剁了他一根手指头了,他怎么还来赌钱?他还是人吗他!”青芷看见这一幕,顿时被气的发抖。
沈知韫眼底也深深闪过一抹厌恶。
贺令昭说的没错,孟秉文就是一个无底洞,若他一直死不悔改,孟惜墨就算再有经商天赋,也终究会被孟秉文拖垮。
“夫人。”青芷转头看向沈知韫。
汇通赌坊门前的争执还在继续,不知道情绪激动的孟秉文说了什么,那打手突然奋力将他推倒在地,正愤然骂着什么。瞧那架势,汇通赌坊多半是不会让他再进去了。
沈知韫放下帘子,吩咐道:“去茶坊。”
这是孟惜墨的亲哥哥,她可以提醒孟惜墨,但却不能贸然插手。
马车辚辚朝前驶去,沈知韫她们一行人看见了孟秉文,但孟秉文却没看见她们。
孟秉文被汇通赌坊的人推倒在地时,撞到了左手的断指处,孟秉文顿时疼的冷汗直流,身子蜷缩到一处时,还在心里痛骂汇通赌坊这帮人狗眼看人低。
之前他在这里赌钱的时候,他们还一口一个孟爷叫着,现在看自己落魄了,他们竟然这么对他,这帮拜高踩低的狗东西!
孟秉文正又疼又气愤时,头顶突然响起一道呵斥声:“你们做什么?不让人进去赌钱也就算了,竟然还在自家赌坊面前殴打客人,难不成你们以为,盛京就你们一家赌坊?”
那人骂完之后,孟秉文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黑靴。
紧接着,那双黑靴的主人突然蹲下身来,主动伸出手来扶他:“小兄弟,你没事吧?”
孟秉文抬头,看见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容。
这这个中年男人长着一张国字脸,留着八字胡须,一脸关切的看着他。
孟秉文借着对方的力道站起来,斯文的拱手道谢:“多谢兄台相助。”
“我贾某最看不得这种拜高踩低的狗东西,小兄弟不必客气。倒是我看你手上都渗出血了,正好我马车上有上好的伤药,不如小兄弟你随我一道过去,我替你上个药?”
孟秉文这会儿手正疼的厉害,听见这中年男子这般说,便忙不迭道谢过后,与中年男子一道去了。
离开的沈知韫并没有看见这一幕,她到茶坊时,茶坊已经正常开门做生意了。
一楼厅堂里已经有几位散客在喝茶了,孟惜墨正站在一桌客人身边,同那桌客人说话。今日茶坊的客人不多,沈知韫便也没去二楼,而是挑了个靠窗的地方落座。
街上有卖糖人的,红蔻看的眼馋,沈知韫便让青芷陪她去买了。
很快,孟惜墨就亲自端着茶盏并糕点过来了。她一面放茶盏糕点,一面笑着道:“原本茶坊的有些布局我不大满意,刚好上次出了那事之后,我索性将茶坊的布局重新又改了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沈知韫进来时,便看见茶坊的布局有所改动。
先前是冬日,茶坊的布局皆以保暖御寒为主。如今到春日了,孟惜墨便将先前保暖御寒的厚毡帐都改成纱幔,并在各处都加了时花点缀,茶坊里顿时明亮宽敞了不少。
且在孟惜墨还在后面加了一个圆台。圆台四周垂着轻纱,依稀能看见轻纱后坐着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那女子素手拨动间,有淙淙的曲调从轻纱后倾泻而出。
沈知韫轻轻颔首:“如今这样布置,既雅致又十分适合春夏时节。”
“我也是这么想的。”说着,孟惜墨将茶盏和一碟糕点推过来,“这是我最近刚和厨娘商量出来的新茶和新糕点,你尝尝看。”
其他的茶坊都只卖固定的茶和糕点,但孟惜墨不是。孟惜墨会不时推出新茶与新糕点,并且会根据客人的反馈迅速调整,所以她们这间茶坊,一直都是茶巷里生意最好的一家。
这次孟惜墨研讨出来的新品自然是不俗,沈知韫尝过之后,又想起了上次孟秉文在汇通赌坊欠下的那五百两里,曾有品茗阁在幕后做推手一事。
“这事已经解决了。当初你同我说了之后,我便拿着汇通赌坊伙计的证词,去找了品茗阁的掌柜对峙。那掌柜的自知理亏,又怕我真的拉他去见官,便赔了我三十两银将此事私聊了。”
上次品茗阁与汇通赌坊管事给孟秉文设局一事,一半是品茗阁掌柜的黑心肠,另外一半是孟秉文立身不正。就算真闹到官府去,官府顶多是训斥品茗阁掌柜几句,也让赔点银子了事罢了。
孟惜墨这般处理,倒是没什么毛病。
沈知韫以为,此事就此了解了,却不想孟惜墨又道:“之后没过几日,品茗阁的掌柜好像得罪人了,前几日他突然低价将品茗阁挂牌售卖出去了,说是要带妻女回乡。”瞧那模样,似乎是在避祸。
说到这里时,孟惜墨顿了顿,侧眸看向沈知韫。
后面的话,孟惜墨虽然并未再说,但沈知韫看懂了,她摇摇头:“此事与我无关。”
“那可能是我多想了。”孟惜墨笑了笑,“不过经此一事后,茶汤巷那些不怀好意的同行们,都知道我背后有靠山,他们便不敢再轻易招惹我了。对我和茶坊来说,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孟惜墨一贯乐观,不论遇到什么事,她总能往好的地方想。
沈知韫轻轻点头,末了又想起,先前来时在街上看见的那一幕。遂问孟惜墨:“惜墨,你哥哥如今在做什么?”
“我最近忙着茶坊重新开张的事,没空管他。不过他上旬被我砍了一根手指,现在应该在家里养伤才是。”说到这里时,孟惜墨看沈知韫脸色不对,她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调,“难不成他又背着我出来赌钱了?”
“我先前过来的时候,看见他在汇通赌坊门口,但汇通赌坊的人并没有让他进去。”可盛京不止汇通赌坊一家赌坊,沈知韫觉得有必要给孟惜墨提个醒。
孟惜墨听到孟秉文又故态复萌出现在赌场门口时,蹭的一下站起来,顿时被气的浑身发颤:“看来我上次太仁慈了,我应该剁下他一只手才是。”
说完,孟惜墨怒气冲冲便要往外走,瞧那样子,八成是要去找孟秉文算账。
“惜墨,你冷静一点。”一直到茶坊门口,沈知韫才追上孟惜墨,“惜墨,你们是亲兄妹,你若当真将他一只手剁下来,日后你如何还能有宁日?更何况,还有你娘。”
提到孟母时,孟惜墨这才停了下来。
她娘将她哥看的跟眼珠子一样,若她当真剁了她哥一只手,只怕她们母女之间的情分就倒头了。
“惜墨。”沈知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孟惜墨。
孟惜墨却很快就调整过来了,她飞快将脸上的眼泪擦干,然后转头,强撑着同沈知韫扯出一抹笑容:“阿韫,你说的对,是我太急躁了。”
摊上这样个哥哥,和这样一个爱子如命的母亲,最苦的还是孟惜墨。
从前沈知韫还有所顾忌,但今日见孟秉文即便被砍掉一根手指,但仍要往赌坊去的模样,沈知韫便知道,孟秉文这辈子都改不了,她不想孟惜墨一辈子都被孟秉文所累。
“惜墨,你该为你自己多考虑考虑。”沈知韫疼惜望着孟惜墨。
孟惜墨明白沈知韫的意思:“嗯,我会的,你别担心。阿良哥跟我说,他已经跟他娘商量好了,等九月份我出了孝期,他们就请媒人上门来提亲。最迟我们年底就会成婚。这两年,我哥一直不肯悔改,无非是仗着我们是亲兄妹,仗着我娘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赌坊的人打死,所以他屡屡用兄妹情分和母女之情来逼迫我。一旦我嫁了人,他没了后路依仗,或许会收敛一二。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依旧死不悔改,那么也与我这个出嫁的妹妹没有什么关系了。”
说这话时,孟惜墨的脸上全是决绝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自从孟父离世后,孟惜墨一个弱女子用柔弱的肩膀撑起了整个孟家。她聪慧又有生意头脑,原本她的人生会更好的,但偏偏摊上了孟秉文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哥哥。
而血脉亲情不比旁的东西,说能斩断就能斩断的。眼下最好的解决之法,或许确实如孟惜墨所说,她成婚嫁人之后,孟秉文没了后路和依仗之后,或许会收敛一二。若他依旧不知悔改,到时候孟惜墨已经嫁人了,孟母也不可能再腆着脸,让孟惜墨这个出嫁的妹妹再来替她的兄长收拾烂摊子了。而且何良与孟惜墨青梅竹马长大,且他勤奋肯干,又对孟惜墨很好,孟惜墨嫁他之后,便能脱离孟家这片沼泽地了。
沈知韫拉着孟惜墨的手,笑着道:“婚期定了之后,一定要第一个通知我。”到时候她一定会给她准备一份厚礼。
“好。”孟惜墨笑着应了。
说完话,她们二人欲转身回茶坊时,青芷快步过来,压低声音道:“夫人,三殿下来了。”
沈知韫闻言,顺着青芷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的桃树下站着一个玄衣男子。那男子负手而立,正在仰头看头顶的桃花,似是察觉到了沈知韫的视线,他转头看了过来。
是沈婵之子魏珩。
沈知韫没想到会在街上遇见魏珩,她当即过去见礼。
“表妹不必多礼。”魏珩客气道。
今日既在这里遇见了,沈知韫索性便将微珩请进茶坊里说话。孟惜墨飞快收拾好仪容,又亲自给他们上了茶水糕点过后,这才退出去让他们表兄妹二人说话。
他们虽是表兄妹,但平日见面的机会不多,且魏珩性子冷淡,他们表兄妹偶尔碰见时,也只是互相道声好罢了,所以他们之间其实没什么好聊的。
但如今这雅间里又只有他们两个人,沈知韫也不好冷清的坐着,便问起了她姑姑沈婵。
“母妃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挂念表妹。”这也是魏珩今日在街上,看见青芷和红蔻时,刻意下马车过来同沈知韫说话的缘故。
沈婵对圣眷看得很淡,但却对小辈一直关怀备至,对沈知韫这个没了父母的侄女更甚。
沈知韫脸上露出笑意:“我也一切皆好,表哥你让姑姑不要记挂我。”
魏珩见沈知韫当真过得好便放心了,之后他们表兄妹二人又聊了些闲话,魏珩便要起身告辞了。沈知韫想了想,问魏珩:“表哥,你着急回去么?你若不着急回去,不若随我去趟定北侯府?我前段时间得了一些香料,想送给姑姑。”
沈婵性子寡淡,从不卷入宫中的争斗,每日只偏安在漪兰殿中,靠写字制香侍弄花卉度日。但她圣恩稀薄,能拿到的香料有限,恰好沈知韫手中有一些,便想让魏珩给她带去。
魏珩点头应了,之后他们表兄妹二人一起下楼。
孟惜墨正趴在柜台上正在逗红蔻问:“小红蔻,你吃东西这么香,不如我问阿韫将你讨来,让你留在这茶坊试吃糕点如何?”
红蔻一向对美食没有抵抗力,听见孟惜墨这么说,她下意识想答应,但旋即又有些犹豫:“试吃糕点这个活儿十分适合我,但我也不想离开夫人,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么?”
孟惜墨和青芷顿时笑成一团。
一抬眸,见沈知韫与魏珩下来了,孟惜墨这才直起身子,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亲自将她们二人送出门的同时,还让伙计将两盒糕点递给青芷。
同孟惜墨辞别之后,沈知韫与魏珩一道往定北侯府行去。
而此时的贺令昭还在太学上课,经学博士在上面讲的唾沫横飞,贺令昭在下面听的昏昏欲睡。每每快要睡着时,贺令昭脑子里就会蹦出昨晚,沈知韫那句——
“我不求他权势富贵,但他须得品行端正遇事能立得住,且才华在我之上才成。”
贺令昭便一个激灵清醒了,他立刻坐直身子,强迫自己听经学博士在讲什么。但他开蒙本就比同龄人晚,再加上小时候隔三差五的总生病,每次生病太医总叮嘱让好生休养,不能劳心劳神,学业这种东西自然便被抛掷一旁。
后来他身体好了,成日想着如何玩乐,心思更是从来没在学业上放过。
如今贺令昭倒是想好好钻研学业了,但却发现经学博士讲的东西,对他来说就跟天书一样,他听的云里雾里的,压根一句都听不懂。
听不懂也就算了,经学博士讲的还十分催眠,以至于他听着听着就想睡觉。
所以一整堂课上,经学博士讲的东西,贺令昭没一句能听懂得不说,还因为和困意斗争把自己折腾的够呛的。
“铛——”
浑厚的钟声突然响起,贺令昭顿时如闻天籁,直接疲惫趴在桌上。
经学博士留了一篇课业之后,便直接离开了,学子们各自收拾东西准备下学。赵世恒从后座走过来,同贺令昭道:“贺二,今晚万艳窟点花魁,我们一起去看看热闹。”
“不去,我有事。”贺令昭毫不犹豫便拒绝了。
“有事?什么事?回家陪弟妹啊?”赵世恒顿时来了兴致,压低声音追问道,“难不成弟妹还和你闹别扭呢?”
“没有。”贺令昭坐起来活动筋骨。
“没有你今天一反常态的穿起了襕衫?没有你今天脑袋都快把桌案都磕烂了,却还要强打起精神听刘老头念经?没有你……”
赵世恒话还没说完,就被贺令昭截了去,贺令昭凉凉看着他:“我只知道,你再说下去,你的舌头会没有了。”
赵世恒:“……”
默默地闭嘴了。
恰好这个时候,孔文礼他们这帮狐朋狗友过来了。看见今天贺令昭的书竟然翻开了,孔文礼顿时一脸看稀奇的表情:“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贺兄上课都开始翻书了?这若让徐祭酒知道,估计会感动的痛哭流涕吧。”
孔文礼话音落地,一众狐朋狗友们顿时嬉笑打趣起来。
贺令昭没搭理他们,只径自将文房四宝并书塞进书囊里,直接单手撑在桌子上,从窗子上翻出去,然后提着他的书囊潇洒走了。
“不是,贺兄,你当真不去啊!”孔文礼不死心的趴在窗边问。
回答他的是贺令昭决绝的背影。
现在的贺令昭什么都不感兴趣,他只对怎么学好学问感兴趣!而放眼盛京,还有比沈家人知道怎么学好学问的人吗?!
贺令昭翻身上马,一路疾行往定北侯而去。
他去向沈知韫请教学问,一来可以拉近两人的距离,二来也能让沈知韫看见他的决心,三来也让自己符合沈知韫想嫁之人的标准,这世上还有比这更三全其美的办法么?
贺令昭心里美滋滋的仿佛已经看见,在不久的将来,他和沈知韫做真夫妻的场景了。
但这份美滋滋,在远远看见,沈知韫同一个男子站在定北侯府门前说话时戛然而止。沈知韫与旁的男子说话,贺令昭不觉得有什么,让他觉得有什么的是,与沈知韫说话的这个男子是三皇子魏珩。
魏珩的母妃是沈知韫的亲姑姑,他们既是表兄妹,又自幼相识,关系自然比旁人更亲近。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若贺令昭记得没错的话,魏珩的母妃一直对沈知韫另眼相待,甚至似乎还有意亲上加亲,让沈知韫做他的儿媳妇。
贺令昭如临大敌,立刻打马飞奔过去。
第三十六章
魏珩正欲离开时, 忽闻马蹄声响起,转头见贺令昭打马归来,他便又停在原地。
不过瞬息间,贺令昭已打马行至两人面前。甫一勒停马, 他便身手利落从马背上跳下来, 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插在两人中间, 然后热络同魏珩打招呼:“表哥今日怎么有空来府里了?阿韫你也真是的,怎么能让表哥站在府门口呢?来来来,表哥快请进府。”
沈知韫:“……”
贺令昭是被人夺舍了吗?
魏珩也被贺令昭这番突如其来的热情, 弄的有些莫名其妙。
毕竟上个月,他们见面时, 贺令昭还客气冷淡称呼他为‘三殿下’,今日怎么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突然这么热络的叫自己表哥了。
魏珩颇有些不适,但却没表露出来, 只道:“我先前在街上遇见了阿韫,阿韫说她有香料想给我母妃。”
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阿韫你也真是的,你既有香料要给姑姑,那你同我说一声,我带你进宫去见姑姑便是, 何必麻烦表哥跑这一趟呢!”
魏珩自幼在宫中过得如履薄冰, 论洞察力这一块儿,无人能及他。虽然贺令昭这话说的十分漂亮,但魏珩却从话中听出了防备。
魏珩心中着实不解:他同贺令昭之间从前并无过多交集, 更别提有什么恩怨了, 那为何贺令昭要防备他?!
沈知蕴偷偷拽了拽贺令昭的衣角,用眼神示意他适可而止。
贺令昭回望了沈知蕴一眼, 顺势握住了沈知蕴拽着他衣角的手,然后神色自若,继续笑着同魏珩道:“说到香料,我突然想起来,我私库里有两块沉水香,请表哥稍等片刻,我这就让人取来,劳烦表哥一并带给姑姑,权当我这个侄女婿的一片心意。”
魏珩深深望了贺令昭一眼,贺令昭攥着沈知蕴的手,笑吟吟望了回去。
两人视线有短暂的交锋过后,魏珩便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代母妃谢过贺二公子了。”
“都是一家人,表哥说谢可就太见外了。”贺令昭笑的一脸灿烂。
魏珩:“……”
很快,康乐便将沉水香取来了,魏珩接过盒子,同他们二人道别过后,便登上马车离开了。
魏珩的马车甫一走远,沈知蕴便一把甩开贺令昭的手,怒目瞪着他:“你做什么?”
“孝敬咱们姑姑。”贺令昭答的无比顺溜。
沈知蕴:“……”
但偏偏他们现在是名义上的夫妻,贺令昭用这个理由回她,沈知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而且这是在府门口,沈知韫不想过多与贺令昭纠缠,以免落人口舌,她便直接转身往府里走了。
“嗳,阿韫,你等等我。”贺令昭喊沈知韫的时候,还不忘朝身后看了一眼。
魏珩的马车拐过街角一晃,就看不见踪迹了。他今日已经表现的很直白了,而且还以侄女婿的身份,奉上了两块沉水香孝敬,那沈婵这下总该彻底打消那不该想的念头了吧。
“二公子,二夫人已经进府了。”康乐提醒道。
贺令昭回过神来,立刻收回视线去追沈知韫。
魏珩进宫后,径自带着香料,来了漪兰殿。
沈婵问了些关于沈知韫的事,魏珩一一答了,末了又望着手中的香料盒子,轻轻感叹:“上次阿韫进宫时,曾说贺二公子待她很好,我原本半信半疑,今日听你这般说,我总算是安心了。”
魏珩对此不置可否,只与沈婵说了几句之后,便出了漪兰殿。
漪兰殿地处偏僻,红墙上方横出了冒着绿意的枝条。今日春光正好,魏珩正好也无事,便沿着宫墙慢慢的走着。
原本魏珩不明白,贺令昭今日为何一改先前的客气冷淡,突然对他热情起来。但回宫的路上,魏珩将今日贺令昭的言行举止从脑海中又细细过了一遍之后,依稀便有了个猜想。
但魏珩还是不明白。他与沈知韫之间只是单纯的表兄妹,虽然年纪相仿,但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且沈知韫如今已是贺令昭的妻子了,贺令昭为何要防备自己?!
只是还没等魏珩细想时,就听突然有人喊了声“三皇兄。”
魏珩抬眸望去,就见四皇子魏琤站在前面的甬道上。魏珩比魏琤年长,按说二人遇见时,该魏琤主动过来同魏珩说话才说,但魏琤叫完那声‘三皇兄’之后,便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们虽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但沈婵空有个妃位,并无恩宠在身,这些年她又一味待在漪兰殿中制香养花练字,全然不掺和外面的明争暗斗,阖宫上下都知她是个老实人。
而魏珩虽是明宣帝登基后的第一位皇子,但他的性格酷似其母,他沉默寡言,无论是文章还是行事皆是平庸至极,在明宣帝的诸位皇子中,魏珩一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存在。
而魏琤不同。
魏琤的母妃是萧贵妃,自先皇后薨逝后,明宣帝便让萧贵妃暂理六宫。朝中奏请明宣帝立后的声音一直没断过,阖宫上下都觉得萧贵妃是最有可能问鼎皇后宝座的人选之一。
所以纵然魏珩是兄长,但在魏琤面前,他只能一如既往主动走过去:“四弟。”
“三皇兄这是去见淑妃娘娘了?”魏琤问。
魏珩点点头:“四弟也是要去见贵妃娘娘吧,我便不耽误四弟了。”
“见母妃不急,我有一事想同三皇兄说。”
魏珩转眸看向魏琤。他们之间平素并无交集。
“三皇兄素来好音律,可巧前段时间有人给我荐了位琴师,但三皇兄你也知道,我于音律上不过尔尔,我便想着三日后,请三皇兄过府替我品鉴品鉴。不知三皇兄可愿意赏光?”
魏琤主动约魏珩去他府上品鉴音律,可谓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四弟既盛情相邀,我自是不敢辞。只是四弟也知道,我虽好音律,但并不算十分精通,至于品鉴更是谈不上。”
魏琤顿时笑道:“三皇兄的琴音我可是亲耳听过的,说句如闻仙乐也不为过,三皇兄莫要谦虚才是。”
魏珩正欲说话时,却被魏琤抢了先。
“那就这样说定了,三日后,我在府上扫榻以待三皇兄。”
魏珩没有拒绝的权利,只得应允了。之后他们兄弟二人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魏琤身侧的内侍不解问:“殿下,三皇子跟淑妃一样,是个唯唯诺诺的性子,他又不能为您做什么,您何必去笼络他呀。”
“唯唯诺诺才好拿捏不是?”魏琤看了一眼面前的树枝。
“没眼色的东西!没看见这树枝碍了殿下的眼了吗?”跟在魏琤身边的内侍,将身后的两个小内侍呵斥一顿,亲自折了魏琤面前的树枝。
魏琤这才抬脚继续朝前走,然后接着道:“从前他在我这里,确实没有利用价值,但现在有了。”
魏琤身侧的内侍先是一顿,他将魏琤的话又琢磨了一遍,顿时咂摸出了魏琤此举的用意。
是啊!从前的魏珩平庸至极,母族又不强盛,确实没有笼络的必要。但现在不一样了,魏珩的表妹沈知韫嫁给了贺令昭。
太子之位悬置已久,二皇子与魏琤都想要那个位子,这些年他们早就私下在各自拉拢朝臣了。但唯独有一块硬骨头,他们兄弟二人谁都啃不动。
定北侯贺承安,既是皇亲又有军功在身,又得陛下看重。这些年,任凭二皇子和四皇子如何暗中拉拢,贺承安一直不为所动。
既然贺承安那里撬不动,换个贺家人撬也是一样的。
“可那贺令昭可是名满盛京的纨绔,他成日只知斗鸡走狗吃喝玩乐,从他那里能走得通吗?”内侍有些担忧。
魏琤想到那日在庆国公府花宴上看见的那一幕。
当时贺令昭原本要冲过来揍裴方淙的,但沈知韫伸手轻轻拉了他一下,贺令昭瞬间就停下了。后来他明明恨裴方淙恨的牙痒痒,但却再未有过冲动之举了。
“走不走得通,总得先试一试才知道。”说到这里时,魏琤一顿,继而脸上浮现出一抹算计的笑容来。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贺令昭这里走不通,只要我将三皇兄拉拢过来,凭借着三皇兄和沈知韫表兄妹之间的情分,再让我们的暗探在二皇兄面前上上眼药吹吹枕头风,到时候贺家不站在我这边,也得站在我这边。”
内侍听到魏琤的打算,顿时不住赞叹魏琤好计谋。
魏琤眼底却滑过一抹阴郁。这条计谋虽好,但却要折了沈知韫。那样一个冰雪般的美人儿,竟然白白便宜给了贺二那个纨绔,这事怎么想,魏琤都觉得心里有根刺。
但转念一想,只要他能登上储位,终有一日,他就能拔了这根刺。
“李公公,劳烦你同各司局的人说一声,以后漪兰殿的物件供给,务必要紧着最好的来。”
这内侍是萧贵妃宫里的大总管,亦是萧贵妃的心腹,魏琤说了之后,李公公便立刻道:“殿下您放心,日后漪兰殿的一切事宜,老奴都会亲自经手的。”
魏琤这才满意点点头。
而在魏琤谈论沈知韫与贺令昭时,贺令昭正在向沈知韫请教经义的问题。
经义顾名思义,是选取四书五经中的文句为题,应试者作文章阐明其中义理便好,在沈知韫眼中,这是最简单的东西。见贺令昭真心求教,沈知韫便看在王淑慧的面子上同他讲解。
但每个人对文章的见解不同,沈知韫不想让自己的想法干扰贺令昭的想法,便如从前在沈家指点幼弟文章时那边,循序渐进让贺令昭自己说出来他的见解。
结果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问文句的出处不知道,找到文句问他是何意,他还是不知道。再问文章讲的是什么,他还是不知道。反正不管她问什么,贺令昭都用一双清透的桃花眼望着她,然后坚定的摇摇头,表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沈知韫深吸一口气:“四书五经你会哪一本?”
“我哪一本都不会。”
沈知韫顿时被气了个仰倒。最基本的四书五经他一本都不会,还想要学人写经义,他这跟痴人说梦有什么区别?!谁爱教谁教去,反正她是教不了了。
沈知韫直接起身朝外走。
“嗳,阿韫,你……”
“别跟着我,我教不了你,你另外请高明吧。”说完,沈知韫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她觉得她现在迫切的需要冷静一下。
她这这么大,从来没有遇见像贺令昭这样的人。书上面的字他倒是认识,但一问文章是什么意思,他便是一问三不知。这就算是文曲星下凡都教不了他,他何必为难自己也为难别人呢!
贺令昭呆呆站在房中,一脸的茫然。这怎么跟他设想的不一样?!
他想象的是,借着请教学问的由头,一来可以让沈知韫看见,他正努力在往她想嫁之人的方向努力。二来沈知韫为他答疑解惑时,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可以逐渐拉近。
但现在,他想象中的一样都没实现,沈知韫好像还被气的不轻,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二公子,您吩咐小人打听的事,小人打听到了。”窗边传来康乐的声音。
自从贺令昭明白自己对沈知韫动心之后,贺令昭明面上同沈知韫重新修订了两年之约,私下又派遣他的得力忠仆康乐,去打探沈知韫的喜好,试图双管齐下让沈知韫对他动心。
这会儿康乐就是来回这事的。
贺令昭立刻将康乐带到他的厢房,并让安平在外面看守,然后才道:“你打听到什么了。”
“青芷警惕性高,口风又紧,小的怕打草惊蛇,就没敢找她打听。而是用零嘴同二夫人的另外一个陪嫁侍女红蔻打听了。那红蔻说,二夫人平日最喜书画文墨,也爱投壶打马球。只是沈老爷要求女子要娴雅端庄,所以她都是趁着沈老爷去太学授课时,偷偷女扮男装出门玩儿……”
康乐噼里啪啦,将从红蔻口中打听到的关于沈知韫的种种都说了。
原本贺令昭只是想打听沈知韫的喜好,但通过康乐的转述,他似乎看见了沈知韫成长的过程,他便没出言打断,而是让康乐一直说下去。
说到最后,康乐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贺令昭:“这是我从红蔻那里打听到的,二夫人喜欢的吃食。”
贺令昭将纸张展开之后,顿时目瞪口呆。
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吃的,从糕点到菜品,洋洋洒洒满满一页纸。
贺令昭不禁转头看向康乐:“你确定,这是沈知韫爱吃的?而不是那个圆润红蔻爱吃的?”
他们成婚这么久了,贺令昭没觉得,沈知韫对吃食有这么看重。
“我问的是二夫人的,红蔻应该不至于骗我才是。”
贺令昭半信半疑,但这纸上的吃食都不难,府里的厨子完全都能做出来。贺令昭便也没再纠结这事,而是道:“还有呢?”
“还有夫人除了喜欢作画之外,也喜欢买书画收藏。”沈知韫既擅作画,那么喜欢收藏书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贺令昭朝外面看了一眼,确保安平还尽忠职守守在外面,这才压低声音问:“有没有打听到阿韫和三皇子之间的事?”
沈知韫那个想嫁之人的条件太具体了,容不得贺令昭不多想。
虽然据贺令昭所知,三皇子各方面都十分平庸,唯独在音律上有几分出众。但魏珩是皇子,在音律上出众,对他这个皇子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赞扬的事。
“小人问过红蔻了,红蔻说她不知道,每次二夫人进宫,都是由青芷随行的。”康乐问,“二公子您若是真想知道,不如小人去青芷那里探探口风?小人做的隐蔽些,保准不让青芷察觉。”
贺令昭确实很想知道,但他也不想冒这个险。毕竟青芷向来忠心护主,若让她察觉到了,她定然转头就会将这事告诉沈知韫。
贺令昭想想还是决定算了。毕竟今天他已经表现的那么明显了,无论魏珩从前有没有对沈知韫动过心思,今后魏珩应该是决计不敢了。
“还打听到其他的了吗?”
“还有一件事,红蔻说,二夫人不喜欢蠢笨之人。”
贺令昭莫名觉得心里有点凉飕飕的,他问:“蠢笨这个词的范围很广,能不能具体一点?”
“具体的红蔻没说。”
“那你问了个屁!”贺令昭没好气骂了康乐一顿,然后打开门出去了。
而就在贺令昭见康乐的时候,红蔻也挪到了沈知韫面前,将先前康乐私下找她打听的种种,悉数全同沈知韫说了。
康乐觉得红蔻傻乎乎的没心眼,却殊不知,红蔻除了傻乎乎的没心眼之外,还与青芷一样格外忠心。并且红蔻本人也知道,她自己有点笨,所以跟沈知韫有关的事,红蔻从来不擅作主张,而是会事无巨细全都告诉沈知韫。
甚至在同沈知韫说的过程中,红蔻还将康乐说那话时是何表情,是何语气皆模仿了出来。
青芷听的是瞠目结舌。听红蔻这么一说,她怎么觉得,这贺二公子是喜欢上她家小姐了呢?!
沈知韫听完之后,又是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偏偏红蔻还蹲在她面前讨赏。
“天天嚷着衣裙穿不上了,天天又管不住嘴,你呀。”沈知韫宠溺的在红蔻的腮上拧了一把,将红蔻一直眼巴巴望着的那碟糕点递过去,“慢些吃,那边有茶水。”
“谢谢小姐。”红蔻端着碟子,开开心心去外间了。
青芷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经过这段时间她对贺令昭的观察,她发现贺令昭这人,并不是外面传的那般不堪,他身上坏毛病确实不少,但他对沈知韫却很好。忧的是,贺令昭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与沈知韫理想的夫婿南辕北辙,但偏偏他们两人又有两年之约……
“贺令昭那人,做事向来没耐心,不必管他。待过了这几日的兴头,他觉得索然无味了,自然心思就歇了。”沈知韫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青芷听沈知韫这么说,心里蓦的滑过一抹可惜。但这可惜要说是对谁,她也说不清楚,所以很快她便找事岔开了这个念头。
而贺令昭在知道沈知韫不喜欢蠢笨的人之后,蓦的想起先前,沈知韫教他学问,教到最后愤然离开的模样。
贺令昭烦躁的挠了挠头,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生平第一次主动推开了书房的门。
他的书房如今已经改成沈知韫的画室了,属于他的东西都被收进箱子里了,但贺令昭并未去开箱子,而是径自走到桌案后,一弯腰将垫桌脚的书抽了出来。
书甫一拿出来,上面的灰尘便将贺令昭呛的直咳嗽。
贺令昭将书抖过一遍,又拿湿帕子擦了一遍,将书翻开之后,才发现书里面已经被虫蚁啃掉了不少,现在完全不能看了。
若按贺令昭之前的性子,书既然被虫蚁啃坏了,那便意味着老天爷让他今天不用读书,他绝对会以此为借口,立刻扔下书出门玩儿。
但今天,他却唤了康乐来。
康乐进来看见贺令昭拿着一本书时,坐在桌案后,已是十分惊悚了。而让他更惊悚的是,贺令昭竟然还让他去书肆,再替他买一套书回来。
康乐下意识以为,贺令昭又要拿书垫桌角,不禁劝道:“二公子,这桌案既然坏了,不如换张新的得了。您这成日拿书垫着也不是个事儿,毕竟二夫人还要用它来作画呢!”
“你去买书,安平换桌案,半个时辰之内,谁没办好差事,就去扫一个月的马圈。”
康乐听到这话,当即不敢再有半分迟疑,忙和安平分头去置办东西了。他们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贺令昭规定的时间内,替贺令昭买了书和置办了新桌案。
这天夜里,拿到了新书和用上了新桌案的贺令昭,让康乐给他沏了一壶酽茶,然后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开始挑灯夜读。
沈知韫本以为,贺令昭坚持不了多久,就会乖乖回来睡觉了,她便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自顾自的先睡了。
到了天明时分,沈知韫被街上传来的报晓声吵醒后,她睡眼惺忪撩开床幔,却发现榻上空空如也,连床被子也没有。
显然贺令昭一晚上都没回来睡。
沈知韫先是一愣,旋即想到,贺令昭上次只是一个小小的风寒,就闹的府里人仰马翻的。她有些不放心,便披衣提灯往画室的方向走去。
此时刚至拂晓,天边隐隐泛起微光。
沈知韫行到画室门口,先是轻轻敲了敲门,无人应声,她试着推了一下,画室的门顿时开了一条缝。
沈知韫便推开门进去,在看见画室内的情形时,沈知韫顿时被吓的脸色煞白。
第三十七章
昏暗的书房里静悄悄的, 贺令昭直直坐在桌案后,一根绳子从房梁上垂下来。
推门看见这一幕,沈知韫顿时被吓的魂飞魄散,她差点尖叫出声, 贺令昭的呼痛声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这道呼痛声虽然困倦, 但中气却很足。
沈知韫紧紧扶着门框, 又细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绳子并未套在贺令昭的脖颈上, 而是系在贺令昭的头发上。
贺令昭低头打盹的时候,绳子猛地勒住了他的头发, 所以他才会呼痛。
沈知韫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恼怒道:“你在做什么?”
正昏昏欲睡看书的贺令昭,冷不丁听见沈知韫的声音,他睡眼惺忪抬眸, 就见沈知韫披衣站在门口,脸色煞白。
“阿蕴,你怎么来了?”贺令昭揉了揉眼睛,下意识起身便要朝沈知蕴过来,但他刚起身走了一步, 头皮就被扯的生疼。
贺令昭被迫停下来, 只好向沈知蕴求救。
沈知蕴十分想甩袖走人,但见贺令昭头发被绳子绑着,可怜兮兮的模样, 却又狠不下心离开, 最后只得冷着脸过来。
“晚上读书太困了,我看书上说, 头悬梁锥刺股,就想着试一试。”贺令昭小声解释。
沈知韫拨开贺令昭的头发,看了一眼绑的结结实实的绳子,沉默须臾,只不辨喜怒扔下一句:“你倒是能对自己狠得下心。”
贺令昭心知沈知韫先前是被吓到了,他眼珠一转,便想到了主意,他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卖关子道:“狠心没用。不过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称赞一个人聪慧,要说他聪明绝顶了?”
沈知韫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看了他一眼。
贺令昭煞有其事解释:“因为书读得多了,人是变聪明了,但头顶的头发也都掉光了,所以才叫聪明绝顶。”
沈知韫被贺令昭逗笑了,画室的氛围顿时和缓了下来。沈知韫没好气在贺令昭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就你歪理多。”
“这不是歪理,这是事实。你看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吊了半晚上的头发,书没看进去多少,但头皮都快要被拽下来。我今天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进士里,有那么多谢顶的了。”
沈知韫成功的被贺令昭带跑偏了,她嗔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这么傻?”
“那我这不是没办法嘛,天赋不够,只能靠勤奋来凑了。”但他一拿起书就犯困,喝酽茶都不管用,只能试试书上说的头悬梁了。
沈知韫解开绳子之后,将手上缠绕的头发递到贺令昭面前,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的头发来凑。”
贺令昭顿时悚然心惊。
吊一次头发就掉这么多么?若照这个架势下去,只怕他书没读好,头反倒先秃了。
沈知韫替贺令昭解开绳子之后,便拢着衣衫往卧房走。贺令昭这会儿也无心读书了,他立刻快步追上去,问沈知韫:“阿韫,你们沈家人到底是怎么做到,个个读书都这么厉害的?你们真的没有什么秘诀吗?”
这个问题,之前贺令昭问过沈知韫一次,当时就被沈知韫怼回来了,这次他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回。
“自然有。”沈知韫停下来。
贺令昭立刻欢喜凑上去:“什么秘诀?你也教教我呗。”
“因为我们姓沈。”
贺令昭:“……”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沈知韫回房之后,便径自又回床上躺下了。贺令昭自觉的抱着被子睡在了榻上,刚躺下的那一瞬间,贺令昭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又立刻爬起来,看向沈知韫的方向,满脸兴奋问:“阿韫,你去画室找我,是在担心我么?”
“谁担心你了。”
“不是担心我,那你怎么会在这个时辰去画室?”往常这个时辰,沈知韫还没醒。
沈知韫瓮声瓮气道:“我是被街上的报晓声吵醒了。”
贺令昭心想:平日这个时辰,你都没被报晓声吵醒,怎么独独今日就被报晓声吵醒了呢?她肯定是因为担心他才醒来的。
一念至此,贺令昭像是吃了蜜一样,心里甜滋滋的。
但他知道沈知韫不会承认,且他听出了沈知韫话里的困意,就识趣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唇角翘起,声色愉悦哦了声,然后体贴道:“时辰还早,那你再睡一会儿。”
床幔里便再无声音传来了。
贺令昭身体很困,但精神却很亢奋,尤其在发现,沈知韫先前是因为担心他,去画室看他这一点之后,贺令昭的精神更是亢奋到了极致。
他趴在榻上望了床幔的方向好一会儿,然后悄无声息出门去练了一遍贺家枪。
待一套枪法练完之后,天色已经大亮了。
贺令昭甩了甩额头上的汗,又匆促沐浴了一番,然后回房换上襕衫,就精神抖擞的带着安平和康乐出门了。
沈知韫睡的迷迷糊糊时,隐约感觉有人在床边看她,但她那会儿太困了,眼皮压根就睁不开。而那人站了一会儿之后,似是说了句什么便离开了,沈知韫又沉沉睡了过去。
眼看着快到去王淑慧那里的时辰了,沈知韫还没醒,青芷便进来将沈知韫叫醒了。
沈知韫坐起来时,神色还有几分迷茫。原本她是为了躲贺令昭问东问西装睡来着,结果谁曾想竟然真的又睡了个回笼觉。
“二夫人,快到去见侯夫人的时辰了。”青芷提醒道。
沈知韫下了床,目光不经意扫过榻上时微顿了一下。青芷瞧见了,便道:“二公子一早就去太学上学了。”
沈知韫:“!!!”
贺令昭的精力这么旺盛的吗?昨晚他一宿都没睡好,她本以为,今晨他又会像往日那般睡到日上三竿的。结果他竟然一大早就去太学读书了?这倒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但转念一想,或许贺令昭只是头脑发热所致,待他这股兴头过了,或者吃够了读书的苦,到时候他自然就消停了。
而此时的贺令昭,正在太学奋力听策论博士讲策论。
虽然听不听得懂另说,但贺令昭认真听的姿势却摆的很足,以至于这天给贺令昭他们授过课的博士私下都聚在一起议论:“贺令昭这小子今天居然认真在听老夫授课了,这小子肯定又在憋什么坏招!”
不巧路过的沈怀章正好听见了后半句。
上次贺令昭殴打裴方淙那事,沈怀章还心有余悸,一听授课的博士们说这话,沈怀章当即便不分青红皂白就将贺令昭叫过来。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说教,贺令昭已经掏出书,问沈怀章:“沈司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怀章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便往贺令昭身后看。
贺令昭先是一愣,旋即满脸无奈道:“司业,我这次真的是来向您请教学问的。”
沈怀章并不信这话,但还是将贺令昭问的那句话同他解释了。末了沈怀章又引经据典,说了一堆规劝贺令昭的话。
贺令昭听的一知半解,但还是应了。
而那帮狐朋狗友们得知此事,纷纷过来打趣贺令昭。
“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吗?我们贺兄竟然都开始努力读书了呢?”
“来,让我看看,咱们贺兄在看什么?哦,是《论语》啊!那贺兄,这句‘好从事而什么失时,可谓智乎?’是什么意思?”有人故意考贺令昭。
贺令昭这两天才刚开始学,他哪里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也清楚他这帮狐朋狗友肚子里没二两墨水,所以便信口胡诌了一个释意,将那帮狐朋狗友们唬的一愣一愣的。
“不是!贺兄,你是真打算从良了吗?”孔文礼一脸不可置信看着他,“说好一起吃喝玩乐到白头,你却突然读起书!嘤嘤嘤,我的心好疼。”
贺令昭顿时被孔文礼恶心到了,他当即将一本书扔过去:“滚滚滚!别打扰小爷读书!!!”
孔文礼等人又取笑了贺令昭一阵,便直接在窗外开始设起了赌局,赌贺令昭在读书上能坚持多久。
“我押一天。”
“我押两天。”
“我押三天。”
“我也押一天。”
贺令昭顿时气的直接掀翻了桌子,冲出去骂道:“你们这群瘪犊子,当小爷我耳聋是不是?”
那帮狐朋狗友们顿时跑的飞快,他们一面跑,一面还不忘同贺令昭道:“贺兄,我押了三日,你一定要坚持够三日啊!到时候赢了钱,我请你喝酒啊!”
贺令昭气的额头青筋直迸,拳头握的咔嚓直响。
但先前他抄过太学学规,学规里有一条,不得殴打同窗的规矩,他这才忍住没动手。
认真听了一整日的天书,贺令昭觉得比练一天的枪都累。到了下学时,贺令昭脑子里嗡嗡的全都是那些晦涩难懂的句子,再加上昨晚一宿没睡好,这会儿贺令昭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了,他恹恹趴在马背上,康乐在前面牵着马。
从小到大,贺令昭从没吃过什么苦,如今骤然这般辛苦,贺令昭就有些吃不消了。
虽然他嘴上不承认,但他心里其实已经有点想打退堂鼓了。他明明很认真的听了,也头悬梁的读书了,但他娘的他就是一句也听不懂,他有什么办法!!!
而且读书真他娘的太累了,比他练一天的枪都累!!!
贺令昭头疼欲裂回了定北侯府,想着要不去旁敲侧击问问沈知韫,她想嫁之人的条件能不能再宽松一点,他命里跟读书犯冲啊!
结果走到房门口,正要掀帘子进去时,就听沈知韫主仆三人在房中说话,隐约还提到了他的名字。
贺令昭脚下一顿,当即就将耳朵贴上去。他十分想知道,沈知韫私下里会说他什么。
第三十八章
房中三人也在议论贺令昭读书一事。
青芷和红蔻是从小就跟在沈知韫身边的, 所以她们三个人名义上是主仆,私下相处却更像是姐妹。
红蔻年纪最小,且因小时候高热伤了脑子,所以她的性子也是最憨的那个。
此刻见房中只有她们三个人, 红蔻便问沈知韫:“二夫人, 二公子读书怎么跟咱们府里的少爷们读书不一样?咱们府里的少爷们都是早起读书的, 但二公子怎么净挑半夜读?而且还用绳子把自己拴在房梁上,这样会变聪明吗?”
站在门外偷听的贺令昭顿时觉得心口被戳了一刀。
只一眼,沈知韫就知道红蔻在打什么主意, 她道:“并不会,只会让他秃的更快而已。”
贺令昭:“……”
心上顿时又被戳了一刀。
一听这话, 红蔻立刻打消了效仿的念头。毕竟秃头跟笨二选一,她宁可笨。
青芷原本早就想问了,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今日红蔻既起了话题, 她便也跟着道:“小姐,您心里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自然是二公子读书一事。”
青芷虽然不知道,那晚他们两人说了什么,但自从那晚之后,贺令昭突然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平日从不踏进书房的人, 昨晚竟然破天荒的在书房里坐了一宿。而且今天一大早, 又精神抖擞的去太学上学了。
全盛京谁不知道,贺令昭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如今他突然发奋图强读书, 显然是为了沈知韫, 所以青芷想知道,沈知韫怎么看待这事。
沈知韫翻书的手一顿, 旋即淡淡道:“他坚持不了几日的。”
在门外偷听的贺令昭一听这话,瞬间反骨就上来了。他一把撩开帘子,探头冲房中的沈知韫道:“那你且等着,我坚持给你看。”
房中的主仆三人被吓了一跳,等她们转头看过去时,门口已经没了贺令昭的身影,只有帘子拍在门上。
“二夫人,这……”青芷讪讪看向沈知韫。
沈知韫愣了愣,旋即道:“随他去吧。”反正贺令昭折腾累了,自然就消停了。
如今贺令昭既然回来了,她们便也不好再妄议什么了,青芷和红蔻便齐齐退下了。
而贺令昭直接进了书房,将书囊放在桌上,一股脑儿将文房四宝从书囊里掏出来之后,他突然以手扶额,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我他娘的到底在做什么!!!”
明明回府的路上,都已经决定回来要旁敲侧击问沈知韫择婿的标准能不能放宽一点。刚才他为什么不趁势说这事,反倒还要自己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啊啊!!!他的嘴为什么要比脑子快!!!
安平和康乐踏进画室,看见贺令昭悔的捶胸顿足的模样,他们二人极快对视了一眼后,心照不宣的默默将脚又收了回去。
以他们对贺令昭的了解,这个时候需要让贺令昭独自冷静一会儿,不然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过了约莫一刻钟左右,画室里传来贺令昭的声音:“你们两个给我滚进来!”
安平和康乐听见唤人,忙快步进去了。贺令昭正坐在桌案后,虽然脸色不大好,但以他们对他的了解,这会儿他的气估计已经消的七七八八,不会再撒到他们身上。
“研磨,上茶。”贺令昭吩咐道。
安平和康乐立刻忙活起来。贺令昭深吸一口气,将面前的书摊开。现在海口已经夸下了,那为了自己的脸面,他也只能咬牙继续坚持了。
但是他娘的读书真的好辛苦啊!!!
昨晚贺令昭尝试了头悬梁,但他担心自己秃头,所以今晚就改成了锥刺股。但刺了没两下之后,贺令昭就疼的受不了了。
再一转头,看见安平和康乐二人睡的正香,贺令昭的火气,顿时从脚底板冲到了天灵盖。他当即给了两人一人一脚:“小爷我都还没睡呢?谁允许你们两个睡了?再睡就给小爷滚到马厩里睡去。”
安平和康乐立刻一骨碌爬起来,端端正正站好。
贺令昭嫌锥刺股太疼了,又见自己挑灯奋读,而他们俩呼呼大睡心里不平衡,便给他们二人分派任务:“你们二人轮流盯着我看书,若见我睡着了需得立刻叫醒我。谁要是敢中间放水,就滚去给我扫一个月的马厩。”
安平和康乐立刻尽忠职守的办了。
但贺令昭昨晚一宿没睡,今天一整天也没打过盹,就算是铁打的身子,这会儿也熬不住了。是以没看一会儿,贺令昭就趴在桌案上开始呼呼大睡了。
最开始,安平和康乐还十分认真的叫醒贺令昭了。但贺令昭每次被叫醒时那副想杀人的表情,一度让安平和康乐怀疑,他们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但第二天,太阳还是照常升起来了。
今天的贺令昭没了昨日的精神抖擞,整个人步履虚浮,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的摔了一跤,幸亏他眼疾手快扶住门框,整个人才没栽倒下去。
“二公子,您小心脚下。”安平吓了一跳,忙过来扶贺令昭,却被贺令昭挥开了。
自这之后,贺令昭真的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一改从前的顽劣,似乎真的将心思放在学业上了。他每天的日常就是吃饭睡觉看书,孔文礼等人喊他出去玩儿,他一概不去。
甚至在太学课间歇息时,贺令昭不是在补觉,就是在向同窗请教问题。
贺令昭是太学的风云人物,他的转变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太学,很多人觉得稀奇,便都偷偷结伴过来看他这个纨绔,是不是真如传闻那样收心专注学业了,其中就包括裴方淙。
旁人看贺令昭学习,都只是远远站着,然后窃窃私语。
贺令昭只当听不见,反正他一个大男人,也不怕别人议论。但裴方淙却偏不,他非要舞到贺令昭面前来。
“二郎,贺伯父离京前,曾专程来我们府上,同我说,让我在太学里多照顾你一些。你学业上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来问我。”
若搁在之前,看见裴方淙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贺令昭早就提拳揍上去了。但这一次贺令昭却没动手,他只目露鄙夷:“我叔父是太学的司业,我大舅兄三年前高中进士,我媳妇儿是盛京有名的才女,我问他们谁不行,为什么要问你?裴方淙,旁人吹捧你几句,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一个下场两回都没考中的人,哪儿来的脸说要指教我学问?”
贺令昭这话一出,裴方淙伪善的面容有一瞬的龟裂,他放在身侧的手倏忽攥紧。
诚如贺令昭所说,裴方淙三年前下场没中,去岁秋试他又下了一场,仍是名落孙山。但因为裴方淙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平素又惯会笼络人心,所以他没中之后,旁人都是各种好言安慰,只有贺令昭敢明晃晃在他心上插刀。
是以裴方淙还未说什么,素日与他交好的同窗,已经开始为裴方淙鸣不平了。
“贺二公子,裴兄乃是一番好意,你不领情也就算了,怎么能言语这般刻薄!”
裴方淙眼睫低垂,只面色微微发白道:“李兄,你别这般说二郎。二郎说的没错,我两次下场皆名落孙山,确实没有资格为二郎解惑。”
周围的人一听这话,瞬间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了,而与裴方淙交好的人,当即又争相开始讨伐贺令昭了。
贺令昭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裴方淙擅长笼络人心,每次这个时候,裴方淙只要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势,他的拥趸者自会讨伐他。从前贺令昭总会被气的丧失理智,然后对裴方淙动手,但这一次,贺令昭心里却没泛起半分涟漪,他反倒惬意往后一靠,懒洋洋道:“都这么急着吠做什么?难不成你们也觉得,你们主子理亏,担心你们主子一张嘴说不过我?”
贺令昭这话,像是一巴掌扇了所有裴方淙拥趸者的脸。有人听出贺令昭是在骂他们狗腿子,当即气急败坏道:“贺令昭,看在同窗的份上,我等好言相劝,你竟然骂我等是,是……”
这帮人都是斯文的读书人,他们自是说不出‘狗腿子’这种话来。
“说你们是狗腿子这话吗?但我觉得我没说错啊!因为这本来就是我和裴方淙的事,裴方淙说了一句,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你们就开始争相的讨伐我,这种行径难道不像主子一发话,便争相狂吠的狗腿子吗?”
“你——!”
“别你了!哪儿凉快待哪儿去,我跟你主子说几句话。”贺令昭看向裴方淙,“裴方淙,我记得我同你说过不止一次,让你见到我绕道走,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是记性不好?还是耳背啊?”
说话间,贺令昭站起身,捏了捏拳头,作势便要朝裴方淙走过来。
裴方淙甚至已经做好贺令昭对他出手的准备了,但是素日与他交好的同窗们,却齐齐拦在面前,而且赵世恒和孔文礼等人也立刻拉住贺令昭。
孔文礼压低声音道:“贺兄,你忘了,你上次揍完裴方淙被徐祭酒勒令在府里思过一事了?”
贺令昭不置可否,只看向裴方淙。
裴方淙的拥趸者中,有人大着胆子道:“贺令昭,这里是太学,你今日若敢再对裴兄动手,明日我等便去宫门前静坐,向陛下要个说法。”
贺令昭啧了一声,正要往前一步,赵世恒立刻扑过来,紧紧抱住他,不住道:“贺兄,冷静,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其他狐朋狗友见状,也是拉胳膊的拉胳膊,抱腿的抱腿,生怕贺令昭一冲动又犯下大错。
一帮人攀在贺令昭身上,贺令昭别说去揍裴方淙,就是往前走一步都不行。贺令昭只得深吸一口气,高声道:“行,今日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我饶他裴方淙一次。但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了,我贺令昭和他裴方淙此生势不两立,他裴方淙日后若见了我,最好是有多远就滚多远,若他还敢顶着这张虚伪的脸往我面前凑,那我就当他是在挑衅我,我见他一次打一次。”
“贺二公子,你——!”
有人气愤的想反驳,但贺令昭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贺令昭直接又道:“哦,对了,裴方淙的脑子和耳朵都不好,从前这种话我跟他说了不止一次,他总是记不住,日后你们可要记得时时提醒他,别让他犯了我的忌讳。”
裴方淙的拥趸者被贺令昭这话气的个个胸膛起伏,但贺令昭却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只低喝道:“放手。”
这帮狐朋狗友们见贺令昭不像是还会再动手的模样,便齐齐松手了。
贺令昭抚平衣袍上的褶皱,看了裴方淙一眼,转身一面走,一面朗声道:“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颜之厚矣。彼何人斯,裴氏方淙也。①”
裴方淙的拥趸者听到这话,个个被气的半死,但贺令昭已经领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而不远处徐祭酒等人也闻讯赶来了,这帮人只得憋屈的闭嘴了。
而一贯擅于伪装的裴方淙,被贺令昭这番气的差点破了功。
更准确的说,不止是贺令昭这番话,还有先前贺令昭当着众人面说的那番话。贺令昭直接把他的态度摆到了明面上,自己日后若想再接近激怒贺令昭,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裴方淙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憎恨。
自娶了沈知韫那个才女之后,贺令昭倒是聪明了不少,都知道用脑子解决问题了。而其他同窗则七嘴八舌的安抚起了裴方淙,裴方淙眼脸低垂,只做出一副哀伤的模样,没让任何人看见他眼底的算计。
而贺令昭他们一行人离开裴方淙的视线之后,赵世恒和孔文礼就一左一右揽着贺令昭,孔文礼毫不吝啬称赞:“贺兄,可以啊你!我有生之年都没想过,能从你这张嘴里,听到这么文绉绉的话来。”
“现在你不是听见了吗?”赵世恒拨开孔文礼,好奇问,“贺二,你最后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我看你说完之后,裴方淙他们一群人脸都绿了。”
贺令昭瞥了他们二人一眼,啪啪两下拍开他们的手,提醒道:“没事多读点书吧你们。”说完,他昂首挺胸,像只得胜的孔雀般傲娇的走了。
赵世恒和孔文礼:“……”
裴方淙的拥趸者没在贺令昭这里讨到好,便又一股脑儿去找徐祭酒,让徐祭酒给裴方淙做主。
徐祭酒听完他们说完之后,便摆摆手:“同窗之间争辩几句是常有的事,若我出面,反倒还伤了你们同窗之间的和气。”
“祭酒……”
有人正欲出声,徐祭酒却看向裴方淙,先一步道:“你觉得呢?”
太学人才济济,裴方淙的学问只能算是中等,但他的脾性却是出了名的好,再加上之前他与贺令昭闹过几次矛盾,所以徐祭酒记住了他这个人。
贺令昭那就是个混不吝的,此番他没动手,徐祭酒觉得万幸的同时,也想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裴方淙自是明白徐祭酒的意思,他便道:“祭酒言之有理。”
如今裴方淙这个事主都这么说了,其他学子也没办法再为他争什么了。徐祭酒拍了拍裴方淙的肩膀,安抚道:“老夫知道,此事让你受委屈了,回头我会去训诫贺令昭的。只是贺令昭素来对你有成见,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你日后尽量离他远一些。”同时也算是为他着想了。
裴方淙应了,而后礼仪周全向徐祭酒行过礼,然后与一帮要为他讨公道的同窗离开了。
徐祭酒坐在椅子上,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也是怪事。贺令昭这人虽然混不吝,但他在太学顶多是上课睡觉,或者隔三差五翻墙逃学,但从来没欺辱过除了裴方淙之外的同窗。
不过既然告到他这里了,徐祭酒还是免不了让人将贺令昭叫过来。
贺令昭今日着急回去见沈知韫,也没功夫听徐祭酒细说,所以徐祭酒只起了话头,就被贺令昭打断了:“徐老头,这次我没对裴方淙那个狗东西动手,你为什么还要对着我念经?”
徐祭酒:“……”
“行了,我向你保证,只要裴方淙那个狗东西不主动来招惹我,我绝不主动向他动手。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贺令昭转身就走了。
等到贺令昭出去之后,徐祭酒才反应过来,他当即被气的胡子翘起来:“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你刚才说谁念经?!”
但贺令昭却是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最近这段时间,贺令昭每天不是看书就是背书,以至于看见书他都想吐。但今天当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用那段文绉绉的话骂过裴方淙那个狗东西之后,贺令昭觉得扬眉吐气的同时,也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知道的。
毕竟从前,每次裴方淙向他使阴招的时候,他都只能被气的跳脚,然后用拳头粗暴去解决问题。到最后,明明是裴方淙在故意挑衅他,但所有人都觉得是他的错。
而今天,贺令昭觉得,他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一想到先前,自己用那段文绉绉的话,当着所有的人骂裴方淙是小人时,裴方淙那张一贯擅长伪装的假面,也出现了一丝龟裂的模样时,贺令昭就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原来把人气到跳脚比用拳头揍人更解气。爽!太爽了!!!
出了太学之后,贺令昭一脚踩在马镫上,纵身跳到马背上,然后大喝一声,便在绵绵细雨中,一路打马朝定北侯府疾行而去。
他迫不及待想去告诉沈知韫今天的事,迫不及待想去同沈知韫分享他的开心。
但他甫一回到定北侯府,就见昭宁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站在府门前等他:“二公子可算回来了,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最近这段时间,贺令昭一直沉迷学业,鲜少去公主府那边。
“祖母那边是有什么急事么?”贺令昭问。
过来的女官笑着摇摇头:“公主并无急事,只是说许久没看见二公子了。”
“那我先回院中换身衣袍,再去见祖母。”顺便同沈知韫说今日在太学发生的事。
那女官称是,贺令昭大步流星回了院子,却得知沈知韫此刻也在公主府那边,他便只囫囵换了外袍,然后急急往公主府那边行去。
公主府内,王淑慧带着两个儿媳,正在同昭宁大公主说话。
虽然他们是一家人,但平日昭宁大长公主都是待在自己公主府里的,无事她等闲不往侯府这边过来,也不插手侯府里的内务。
但如今贺承安在外领兵作战,王淑慧这个儿媳,便每日都会过来向昭宁大长公主请安,顺便陪昭宁大长公主说说话。
贺令昭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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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就见昭宁大长公主手中拿着一张纸在看,眉眼里皆是喜色。贺令昭当即便问:“可是父亲他们的家书?”
“正是,你父亲在信中说,前段时间,他们与羌无人对战时又获了大捷。”说话间,昭宁大长公主将信递给贺令昭。
贺令昭接过先是一目十行囫囵看了一遍,确定父兄一切安好之后,又细细看了一遍,这才不舍的将信递给王淑慧,小声道:“大捷是好事,但若能一举歼灭羌无人更好,那时候父亲和大哥就都能回来了。”
昭宁大长公主何尝不希望羌无人早日被歼灭呢!但羌无人向来狡诈,想将他们一举歼灭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昭宁大长公主面上却打趣贺令昭:“祖母倒是希望你父亲和你大哥回来一家团聚,只是你父亲若回来了,只怕你的逍遥日子就该到头了,你怕不怕?”
“不怕!孙儿早已不是先前的孙儿了!”贺令昭挺着胸膛,信心十足。
从前贺承安在府里的时候,总是骂他不务正业。如今他已经开始好好读书了,贺承安应当不会再骂他了。
原本贺令昭想同她们说今日在太学发生的事,但话到嘴畔时又被他咽下去了,这个喜悦他想第一个与沈知韫分享。
“来祖母身边坐。”昭宁大长公主向贺令昭招手。
贺令昭乖巧过去。他们祖孙二人已经有段时间没见面了,甫一见面,昭宁大长公主便发现贺令昭瘦了不少,而且眼圈底下也有一圈浓重的乌青。
“祖母听说,你这段时间正在奋发学习课业?”
虽然昭宁大长公主平日不怎么到侯府那边去,但贺令昭知道,侯府那边的事情昭宁大长公主都知道,所以他便如实承认了:“是,我既不能跟父兄一道去镇守边关,那多读点书也是好的。”这样遇到小人的时候,也能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
沈知韫原本正在用茶,闻言诧然看过来。
第三十九章
沈知韫知道贺令昭最厌恶读书了, 她本以为贺令昭坚持不了几日就会放弃。却没想到,贺令昭不但坚持下来了,现在竟然还能说出“多读点书也是好的”这种话。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贺令昭么?
不止是沈知韫,贺家众人听到这话也十分惊诧, 甚至王淑慧与程枝意二人, 还齐齐朝沈知韫这边看了一眼。
王淑慧眼中满是欣喜感激, 而程枝意眸中且带着些许揶揄。
沈知韫:“……”
贺令昭肯上进是好事,但昭宁大长公主却从不在乎这些,她看着贺令昭眼底的乌青, 只满脸心疼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用你去挣什么功名, 祖母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好。”
昭宁大长公主这一生,经历太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了,所以她对子孙的要求不高, 只盼着他们无病无灾平安康健就好。
贺令昭明白昭宁大长公主的心思,他明朗笑开:“祖母您放心,裘太医说,我如今的身子十分康健。昨日我们太学比射箭,我还拔了头筹呢!”
“我们二郎真厉害。”昭宁大长公主摸着贺令昭的脑袋, 嘴上毫不吝啬夸赞着, 但眼底却滑过一抹哀伤。
贺令昭看见了,但他也只当没看见,继续拿太学的趣事逗昭宁大长公主开心。
之后他们一行人在公主府用过夕食才离开。离开前, 贺令昭同昭宁大长公主道:“祖母, 我已向太学告过假了,明日我带着阿韫一起去祭拜二叔, 也让二叔见见阿韫吧。”
沈知韫闻言看了贺令昭一眼。
难怪她们今日过来时,就见昭宁大长公主正神色黯然坐在窗边,竟然是这个原因。
贺承安与贺令宜父子常年不在京中,每年这一日,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泗二22五九一四柒都是贺令昭去祭拜的。今年听说他要带沈知韫去,昭宁大长公主也没反对。
辞别昭宁大长公主之后,他们一行人从两府间开出的洞门回了侯府。王淑慧与程枝意各自离开了,沈知韫与贺令昭一道回他们的院子。
甫一回房之后,沈知韫便问:“你去祭拜你二叔,带着我做什么?”
“你是我明媒正娶娶回来的妻子,我带你去见我二叔还需要理由吗?”最近这段时间,贺令昭夜夜挑灯奋读。今晚他便想偷个懒,留在房里和沈知韫说会儿话。
“也没什么见的必要吧,”沈知韫皱眉,压低声音道,“毕竟明年腊月时,你我二人就和离了。还不如……”
沈知韫不见两个人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贺令昭急声打断了:“喂,沈知韫,这两年之期还没到呢!你怎么这么笃定,我们一定会和离?万一到时我们做真夫妻呢?”
“这事的决定权在我手上。”沈知韫提醒道。
贺令昭磨了磨后槽牙,哀怨瞪了沈知韫一眼,然后脑袋一歪,突然猝不及防枕在了沈知韫的肩膀上。
沈知韫被吓了一跳,她还没来得及躲开,就听贺令昭磨牙威胁道:“沈知韫,我反悔了,我决定做个小人。”
沈知韫:“!!!”
青芷和红蔻看见这一幕,齐齐被惊的目瞪口呆。
“你们两个呆头鹅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走!”贺令昭没好气骂道。
沈知韫当即便要推开贺令昭,但贺令昭非但没被推开,反倒离她又近了几分。沈知韫当即便想起身离开,但贺令昭的手却先一步揽住了她的肩膀。
沈知韫瞬间起不来了。
“贺令昭,你——!”
“出去!”贺令昭又呵斥了一声。
青芷和红蔻有些惧怕贺令昭,但她们还是看向沈知韫,等着沈知韫的示下。
沈知韫没有正面同贺令昭硬刚,而是回了一个眼神,青芷会意后,便带着红蔻下去了。房门甫一阖上,沈知韫便怒道:“贺令昭,松手!”
“不!我不松!”贺令昭将脑袋枕在沈知韫的肩膀上,直接耍起了无赖,“阿韫,我觉得你在故意诓我?你……”
“我再说最后一遍,松手!”沈知韫声音里俱是冷意。
贺令昭怕再闹下去,真惹沈知韫生气了,便十分识趣的卸了力道。而几乎是他前脚刚卸了力道,后脚沈知韫就立刻将他推开,毫不犹豫的起身离开了。
“阿韫,我就那么招你烦么?”
沈知韫恼怒回眸,正要答话时,就见贺令昭坐在床边,平日张扬恣意的人,这会儿嘴角耷拉着,眼神受伤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原本已涌至唇畔的话,沈知韫莫名就说不出口了。
“阿韫,我已经很努力的在读书了。我头悬梁锥刺股,夜夜挑灯奋读,熬的眼睛都凹了……”一开始,贺令昭只是单纯的博可怜,但他越说越委屈,越说他越觉得心酸,“我长这么大,吃过的所有苦加起来,都没有在读书上吃的苦多。”
沈知韫:“……”
这话听着刺耳,但好像也没毛病。
贺家除了贺令昭之外,其他的人随便拎一个出来,在盛京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而贺令昭是家里的幼子,昭宁大长公主又将他看得跟眼珠子一样,他在锦绣堆里长大,何曾吃过苦。
“阿韫,其实你是故意的对吧。”贺令昭冷不丁道。
沈知韫蓦的抬眸,他们二人的视线撞到一处。贺令昭抱着床柱子,继续道:“你说你要嫁的人才华须得在你之上才行,但放眼上京,才华在你之上的能有几个?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你虽然看重才华,但也并不是只看一个人的才华。”
“哦,何以见得?”沈知韫反问。
“远的不说,就拿之前那本《仙游记》来说。当时你不肯割爱,我一直以为,是孔文礼得罪过你。但我自己开始好好读书之后,我才明白,你当时不肯割爱的原因,其实是怕孔文礼那个肚子里没二两墨汁的人,白白糟蹋了这书吧。”
所以后来,她在知晓孔文礼之所以求《仙游记》,其实是想将此书送给孔大人做生辰礼之后,她直接便将这书给了孔文礼。
“而你提这个要求,一半是因为,你确实想找一个学富五车的夫婿,还有一半是因为你知道我厌恶读书,你想逼我知难而退。”
房中灯火煌煌,他们一人坐在床上,一人站在桌边。
“是。”沈知韫承认了。
她本以为,贺令昭会生气的离开,但却没想到贺令昭非但没生气,反而扯唇笑开,脸上带着明晃晃“我聪明吧”的小得意:“但是你放心,我这人最喜欢的就是迎难而上了。”
沈知韫:“!!!”
贺令昭这人脾气暴躁沉不住气,平日他在院子的时候,时不时就能听见他骂安平和康乐的声音。而且他做事向来没有耐心,沈知韫本以为,他坚持不了几日就会选择放弃,但她没想到贺令昭竟然会这么说。
这一瞬间,沈知韫的心里顿时有些五味杂全。
他们二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最近这段时间,别人不知道,但她却是亲眼目睹了贺令昭在读书上下的苦功夫。诚如贺令昭自己所说,他之前所有吃过的苦,加起来都没有他在读书上吃过的苦多。
“贺令昭,何必呢?”沉默须臾后,沈知韫最终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本心,同贺令昭道,“你并不擅读书。而且诚如祖母今日所说,定北侯府并不需要你去争功名。”所有贺令昭没必要这么逼自己在读书上这么刻苦。
“那我不读书了,你肯与我做真夫妻么?”
沈知韫顿时有些恼怒:“除了与我做真夫妻之外,你脑子里就没别的事情了么?”
“有,但我目前最想做的是这个。”
沈知韫就想不明白了。从前倾慕她的人也不少,但她们或倾慕她的才华,或倾慕她的容貌。贺令昭厌恶读书,他不可能倾慕她的才华。而上京长得比她好看的人不少,贺令昭也不可能是因为容貌才倾慕她,贺令昭倾慕她什么?
“你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姑娘。”贺令昭告诉了沈知韫答案。
“不可能!”沈知韫不信,“你同你那帮朋友们,平日没少去秦楼楚馆。而且之前在书肆的时候,孔文礼不是说,想嫁你的姑娘都能排到拥长门了么?”
“想嫁我的人是不少,但没孔文礼说的那么夸张。还有,我虽然跟孔文礼他们一起没少去过秦楼楚馆,但我在那儿也就是喝喝酒听听曲儿,其余什么事都没干过。”贺令昭立刻趁机解释。
沈知韫不说话了,但满脸写着不信。一个常年出入秦楼楚馆的人,怎么可能坐怀不乱,而且她也不觉得,贺令昭像那种坐怀不乱的人。
“不是,我真的什么都没干过,你不信我可以发誓的。”
贺令昭瞬间急了,事关他的清白,他立刻解释:“我祖母和我娘之前都同我说过,我没娶媳妇儿之前,不准在秦楼楚馆里胡来,否则她们就让我爹家法伺候。而且就算她们不说,我也不会。”
“为什么不会?”沈知韫有点好奇。
“第一,我祖父,我爹,我哥后院都干干净净的,只有一个正妻,我不敢有两个。第二,我父兄常年不在上京,府里全都是我娘和大嫂在操持,从她们身上,我看见了妻子的辛苦。”所以即便他祖母和他母亲不说,他也不会在没成婚之前乱来。
这是沈知韫今日第二次对贺令昭另眼相待了。
这世上的女子都想一生一世一双人,而男子却想妻妾成群,能看见女子辛劳的更是寥寥无几。
但贺令昭这个名满盛京的纨绔却看见了。
这一次贺令昭看见了沈知韫脸上的诧然,他立刻抓住时机自荐:“我若有了媳妇儿,我定然护她疼她,绝不让她受一丝的委屈。所以阿韫,你要不要再认真考虑一下我?”
第四十章
贺令昭坐在床上, 抬眸望着沈知韫,煌煌的灯火,将他眼底的期待和认真照的一览无余。沈知韫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这一刻, 她感受到了贺令昭的真心。
这世上有的人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而贺令昭却恰恰相反。
贺令昭是出了名不学无术的纨绔, 一开始沈知韫原本并未对这个纨绔抱有多大期待。但他们成婚这段时间之后,沈知韫却看见了贺令昭的另外一面。
贺令昭虽然名声不好,但从很多细节上, 沈知韫能看出来,他骨子里其实是个很有教养的人。
他性子暴躁沉不住气, 但却从不打骂下人。虽然爱玩闹,但却很有分寸。行事鲁莽但却不刚愎自用,听劝且会改正。虽然他在学业上着实没有天赋,但他却还是很努力的在学。
最主要的是, 沈知韫发现,贺令昭纨绔的外表下,其实拥有一颗赤子之心。
贺令昭原本觉得没戏,但见沈知韫真的在考虑,他顿时又觉得有戏了, 当即神色期待等着沈知韫, 希望沈知韫能应允。
但沈知韫却移开了视线,只轻声道:“贺令昭,你人很好, 但非我想嫁之人。”
沈知韫想嫁的夫君, 才华是一方面,但他遇事需要能立得住。而贺令昭在这一点上有所欠缺, 但沈知韫也能理解。
毕竟他是贺家最小的孩子,上有祖母父兄,遇事自有人庇佑他,他此生能都富贵安稳的生活。
所以纵然贺令昭人很好,但沈知韫也没想过与他做真夫妻。
贺令昭虽然有点失落,但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好吧,追妻路漫漫,吾将继续上下而求索。”
沈知韫:“……”
“不过我今晚有点累,还是明天再上下求索吧。”说完,贺令昭身子一歪,就躺在榻上了。
沈知韫见状,无奈摇摇头,只径自坐到妆奁台前,开始拆卸发簪钗环。
贺令昭趴在榻上,望着沈知韫纤秾得衷的背影,嘟囔道:“阿韫,才华确实很重要,但你也不能将才华当成择婿的第一标准。毕竟这世上还有一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比如裴方淙那个狗东西。”
说到这里时,贺令昭又想起了先前在太学的事情,他当即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翻坐起来,然后手舞足蹈将今日在太学发生的事情同沈知韫说了。
“阿韫,你是没看见,我用那番文绉绉的话骂完了之后,裴方淙那个狗东西的脸有多难看。哈哈哈哈哈,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文绉绉骂人,比用拳头揍人爽多了。”
沈知韫闻言,不禁从镜子里看了贺令昭一眼。
贺令昭正盘膝坐在榻上开怀大笑,浑身上下都透着扬眉吐气过后的舒爽。沈知韫十分好奇:“你骂了他什么?”
贺令昭便将先前骂裴方淙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巧言》中这几句话,形容裴方淙确实很贴切。沈知韫一边摘耳环,一边随口道:“看来你这段时间也不算全无收获。”最起码还知道学以致用。
“我也这么觉得。”说到这里时,贺令昭重新栽回榻上,又是欣慰,又觉得心酸,“我勤学苦读这么久了,它终于发挥了一次用武之地,勉强也算对得起我熬的那些漫漫长夜了。”
沈知韫:“……”
屋内灯火哔啵,之后贺令昭又有一搭没一搭同沈知韫说着话,沈知韫问起了贺令昭的小叔。
今日去公主府的路上,程枝意曾私下同沈知韫提了一嘴此事,但并未说的太清楚。
沈知韫便想问问贺令昭。结果她问完之后,许久没得到回应。沈知韫转过头,就见刚才还在说话的贺令昭,此刻已经睡着了。
沈知韫:“……”
他这睡的也太快了吧!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贺令昭一直待在画室里读书,每日晚睡早起的十分辛苦,躺下这么快就能睡着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平日都是她先睡了贺令昭才睡,今日骤然贺令昭先睡,沈知韫才发现,这个榻贺令昭睡着很逼仄,他的手脚都耷拉在外面。
“喂,贺令昭……”沈知韫试着叫贺令昭。
但贺令昭依旧呼呼大睡。
最后沈知韫只得打消叫醒他的念头,直接从柜子里将贺令昭的被子抱出来替贺令昭盖上,做完这一切之后,沈知韫才熄了灯上床歇息。
天地间万籁俱寂,沈知韫刚躺下,熟悉的咍台声又响了起来。
沈知韫:“……”
她已经许久没听过贺令昭的咍台声了。
若搁以前,沈知韫早就将贺令昭喊醒了,但今夜看在贺令昭最近挑灯夜读的份上,沈知韫只默默然用被子将头蒙起来。
最开始还好,但蒙了一会儿,沈知韫觉得憋的有些难受,她只好将被子又拉下来。
贺令昭熟悉的咍台声又传了过来。
沈知韫抬眸,望着头顶影影绰绰的纱帐,已经做好今晚一宿不睡的准备了。但最后不知怎么的,她莫名的就睡着了。
直到半夜,沈知韫被一道梦呓声吵醒。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①”
沈知韫听了几句之后,才听出来贺令昭是在背《大学章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至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欲齐其家者,欲其齐家者……②”
贺令昭背到‘欲其齐家者’似乎是不记得后面的内容了,他翻来覆去的背着这一句。沈知韫听不下去了,索性出声提醒:“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但贺令昭此时是在梦呓,自然听不见沈知韫的提醒。他反复背着那句“欲其齐家者”好一会儿,似是才想起后面的部分。
大半晚上的,沈知韫便躺在床上,听贺令昭直挺挺坐着梦呓给她背《大学章句》。
等到这一节背完之后,贺令昭身在一歪,就直接重新栽回榻上了。不一会儿,房中又响起了他的咍台声。
沈知韫:“……”
连续熬了大半个月,终于睡了一个囫囵觉的贺令昭,第二天起来之后,他整个人瞬间精神了不少。
沈知韫刚洗完脸,贺令昭就从外面进来了。
今日贺令昭穿了一件武袍,袍摆豪放的撩起来扎在腰间,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然后将一枝桃花递给青芷:“插在案头那个白瓷瓶里。”
沈知韫平日不大用香,但房中会插时卉。
自从贺令昭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他每次早上出门练枪回来,都会帮沈知韫带一枝花。有时候是一枝含苞欲放的玉兰,有时候是带着露水的桃花。
青芷接过之后,便去照办了。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沐浴,很快就好。”说完,贺令昭便大步往净室去了。
沈知韫收拾妥当刚坐在榻上翻了两页的书,贺令昭就出来了。因为今日要去祭拜他小叔,贺令昭一改平日的张扬,今日穿了件墨蓝绣着暗纹的窄袖锦袍,头发也用了同色的发带束着高马尾。
他们去王淑慧那里用过早饭之后,便带着祭奠的物什,坐上马车往贺家祖坟的方向行去。
在去的路上,贺令昭同沈知韫说了他的小叔。
“我出生的时候,我小叔已经不在了。但我常听我祖母说,我小叔自幼便聪慧过人,他三岁识字七岁成诗,十八岁时曾与那年的状元郎一同在琼林宴上作赋,众人都称赞我小叔的赋更胜一筹。但可惜天妒英才,我小叔刚至弱冠之年,便因病亡故了。”
沈知韫听完之后,心里也不禁唏嘘不已。
后来到贺家祖坟祭拜时,沈知韫也上前上了一炷香。
祭拜过后,贺令昭与沈知韫一道折返回去。进了城中之后,沈知韫却说:“我想去趟书肆。”
贺令昭本以为,沈知韫去书肆是有想看的书,结果谁曾想,沈知韫竟然买了一堆《幼学琼林》以及《增广贤文》等稚子启蒙之类的书。
“你买这些书做什么?”贺令昭一脸茫然。
然后沈知韫就将书放在他怀中:“你启蒙时的基础太薄弱了,现在一味的死记硬背的作用不大而且会十分吃力。若你当真想学以致用,还是从头重新学比较好。”
贺令昭:“!!!”
这也太从头了吧!!!
但沈知韫指点他怎么学习,并且还亲自专程来替他挑的书,贺令昭不好拒绝沈知韫的心意,便将书全都收下了。但甫一回府,贺令昭立刻将书藏在了画室里,并叮嘱安平和康乐对谁都不能说。
若是让孔文礼他们那帮损友知道,沈知韫给他挑了一堆的稚子启蒙书,他们能拿这事笑他一辈子。
而贺令昭前脚刚将书藏好,后脚就见青芷满脸激动从院外进来,然后去主屋见沈知韫了。
没一会儿,沈知韫也面带喜色出来了。见她们主仆三人匆匆便要往外走,贺令昭立刻探出身子,问:“阿韫,你们做什么去?”
“我兄长回来了,我想回沈家一趟。”沈知韫的眉眼里皆是掩不住的雀跃。
沈家三兄弟中,沈知韫与长子沈青鸿的关系最好。
贺令昭一听这话,立刻翻窗出来:“正好我今天在太学告假了,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二人去同王淑慧说过之后,便一同坐着马车匆匆往沈家行去。
待他们二人到沈家府门前时,曲清砚也刚从马车上下来,瞧他那样子,似乎也是听到消息,匆匆赶过来的。
贺令昭心底闪过一抹狐疑:曲清砚怎么比他这个妹夫来的还是一步。
但直到进了沈家之后,贺令昭才知道,曲清砚与沈青鸿竟是知己好友。而且他还无意从沈青拓口中得知,曲清砚曾在沈家住了六年,与沈知韫乃是青梅竹马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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