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马被偷走之后, 沈知韫与贺令昭就只能步行了。
他们二人久居上京,平日出门不是骑马就是坐马车,鲜少有走路的机会。如今顶着日头走了没多久,他们就开始体力不支了。
“不行了, 歇一歇, 歇一歇。”贺令昭直接身子一歪, 靠在一棵树上,不停的喘气。
金尊玉贵养大的贺小公子何时吃过这种苦,他此时一身狼狈, 汗大颗大颗往下滚。贺令昭靠在树上一面喘气,一面骂道:“安平他们这帮废物怎么还没来?”
虽说他们昨日骑了马, 但后来他们走的并不快,按照安平的速度,他们现在该追上来了才是。
“他们现在既然没追上来,想必是有事被绊住了。”沈知韫也热的不行了, 她抬袖擦了擦头上的汗。
贺令昭见状,便抬手摘了个树叶,为他们二人扇凉。
他们两个人走不动了,但那些真正的灾民,却在烈日下蹒跚前行, 走着走着便有人陆续倒下。但倒下之后, 他们只略微歇息过后,便又继续前行了。
贺令昭他们原本是打算等安平他们追上来的,但奈何他们身上的吃食已经所剩无几了, 若安平他们迟迟不来, 他们很快就会挨饿了。
最后迫于现实,贺令昭与沈知韫只得继续往前走。
毕竟他们身上有银钱, 安平他们若迟迟不来,他们只要到下一个城镇,就能解决食宿问题。
这天夜里,沈知韫与贺令昭照旧与一帮流民宿在野外。
大家都在啃树皮草根,贺令昭不敢露出身上的干粮,便带着沈知韫寻了个僻静处,将仅剩的一个饼掰了两半,然后将多的那一半给沈知韫。
沈知韫摇摇头,恹恹道:“你吃吧,我不饿。”
“多少也吃一点,不然明日没有力气走路。”贺令昭不由分说将饼塞到沈知韫手中,今天一整天沈知韫都没吃到多少东西,若一直这样下去,她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沈知韫也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拖贺令昭的后退。可天热时她本就胃口不好,再加上这两天一直又在走路,沈知韫强迫自己刚吃了一口,顿时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然后转头便又开始吐了起来。
贺令昭吓了一跳,忙过来扶着她:“阿韫,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沈知韫恹恹摇头。这几日她都没怎么吃东西,即便想吐也吐不出什么来。
贺令昭见她一脸难受的模样,便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有些无措道:“你不想吃就不吃了,你再撑一撑,明日我们走快一些,日落前就能到盘县,到时候咱们就能好好休息休息了。”
许是太久没吃东西的缘故,再加上刚才吐了一会儿,沈知韫这会儿有些晕,便靠在贺令昭的怀中,闭眸轻轻嗯了声。
山间寂静,偶尔传来夜莺的叫声,隐约还夹杂着水声。
平复了一会儿过后,沈知韫挣扎着坐起来,问贺令昭:“我好像听见水声了?”
贺令昭凝神听了听,确实有。
他们二人兜兜转转走了约莫一刻钟,终于在树林深处找到了一个水潭。贺令昭让沈知韫坐在一块儿石头上,然后拿树叶盛了水来给沈知韫。
喝了水之后,沈知韫便好了一些,夜风一吹,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七留陆五令八巴儿吴她觉得舒服了不少,但身上的黏腻感还是挥之不去。
难得这会儿有水,沈知韫道:“我想沐浴。”
“行,那我先给你探探水潭有多深。”说完,贺令昭一面往水潭走,一面开始脱衣袍。
沈知韫不适的侧过脸,却还没忘交代:“你慢点,别逞能。”
水潭的波纹在月夜下晃荡着,让人看不透水有多深。
贺令昭应了一声后,便赤着上身进了水潭里。这一路上天气闷热,碍于条件限制,贺令昭也有两日没能沐浴了,此番甫一进水潭,贺令昭顿时觉得浑身都舒展开来了。
沈知韫独自坐在潭边的石块上等着。
贺令昭舒舒服服在水潭里洗了一番过后,便赤着上半身,拎着带水的衣袍上岸,然后撸了一把头发,同沈知韫笑着道:“这水潭的水有点深,你就在岸边擦洗一下就好了。”
月夜下,墨发上的水顺着贺令昭的锁骨,一直滑过他的肩背,再滑过纹理分明的腰腹,最后跌进贺令昭的绸绫裤里。
沈知韫先是一愣,旋即便迅速移开视线,转身踉跄往水潭边去。
贺令昭瞧见了之后,脸上扬起一抹坏笑,故意道:“嗳,阿韫,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沈知韫不理他,只没好气道:“你转过身去。”
贺令昭没转过身,但他却先生了一堆火,然后又砍了树枝,将刚才洗过的衣袍搭在树枝上晾着,同时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沈知韫说着话。
沈知韫回头看了贺令昭好几眼。
贺令昭都在忙碌,并没有朝这边看过来。沈知韫心知,贺令昭这人虽然嘴上一直没个正形,但他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也算是个另类的君子了。
沈知韫快速擦洗好,见贺令昭在火堆前撑了树枝,便将自己的外衫也洗了,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挪到火堆前。
他们中间隔着两个晾着衣袍的树枝,所以贺令昭一点都看不见这边,沈知韫心里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贺令昭道:“阿韫,我想做小人了。”
沈知韫拨弄火的手一顿,她猛地抬眸,就见衣袍后的贺令昭笑的一颤一颤的。
沈知韫便知道,贺令昭在拿她寻开心,她当即没好气骂道:“贺令昭,你做个人吧。”
贺令昭顿时笑的直打滚。
沈知韫直接抱膝坐在火堆旁,再不搭理贺令昭了。
贺令昭笑了一会儿之后,语气终于恢复正常了:“好了,不逗你了,快睡吧,明天我们还要早起。”只要他们明天走快一点,那么天黑之前,他们就能到盘县了,到时候他们就能好好休息了。
沈知韫轻轻嗯了一声,侧身躺在石头上。
火堆哔啵响着,贺令昭转过身,面朝沈知韫这边躺着。他们之间隔着件衣袍,贺令昭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的唇角却往上扬了扬。
经过这两日的相处,他能明显感觉到,沈知韫对他已不如先前那般疏离了。这大抵是这两日的奔波中,对他最好的慰藉了。
贺令昭单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根野草,仰头就看见满天星斗,但他却熟稔的翻了个身,面朝沈知韫这边睡去。
夜色渐深,虫鸣已歇。
贺令昭睡的正香时,隐隐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贺令昭骤然被惊醒,他当即翻身坐起来,下意识唤了声:“阿韫?”
沈知韫虚弱应了声。
贺令昭立刻绕过树枝,就见沈知韫面色难受蜷缩在石头上。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贺令昭立刻过去,将沈知韫扶起来,让沈知韫靠在他怀里的同时,立刻伸手去探沈知韫的额头。
没有发热,难不成是昨夜喝的水有问题?
沈知韫咬了咬下唇,摇摇头:“我没事,你别管我,我自己缓一会儿就没事了,你去睡你的。”
“你都疼成这个样子了,还说没说事?走,我带你去找大夫去。”说着,贺令昭便将沈知韫抱了起来。
但入目四周黑黢黢的,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能去哪里找大夫。
“不用找大夫。”沈知韫蜷缩在贺令昭的怀中,脸色疼的微微发白,“我就是来月事了,有点难受而已,你放我下来。”
贺令昭:“……”
沈知韫的身体还好,平日来月事时,都没有太大的感觉。但这次估计他们奔波了一路,再加上昨夜他用冷水擦洗了一番,这次才会提前不说,还十分难受。
“哦哦哦,好。”贺令昭只得茫然无措放下沈知韫。
女子来月事应该怎么来着?!贺令昭挠了挠脑袋,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但见沈知韫面色难受,他有点心疼:“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你给我烧点热水喝吧。”沈知韫蜷缩在石头上,面色苍白如纸。
贺令昭立刻照办了,他砍了几个竹子,用竹筒装了水放在火堆旁煨着,然后想了想,若是不能喝凉的,那想来也不能碰凉的,所以他又将自己的外袍垫在石头上让沈知韫坐。
做完这一切,贺令昭便蹲在沈知韫面前,巴巴问:“阿韫,你好点了么?”
沈知韫蹙着眉心,猫似的嗯了一声。
贺令昭将水烧热给沈知韫喂了些,见沈知韫一直用手揉着小腹,他想了想,索性将沈知韫抱在怀里,然后将自己的大掌贴在沈知韫的小腹上,然后有样学样的揉了起来。
沈知韫昏昏沉沉的都快睡着了,被贺令昭这么一揉,她瞬间就醒了。
“贺令昭,你做什么?”沈知韫现在很难受,连带着瞪人眼神都是软绵绵的。
“你揉这么久了,手该酸了吧?换我给你揉一会儿。”说到此处时,贺令昭还问,“怎么样?力道可以么?要不要我再轻一点?”
“不用了。”沈知韫拒绝。
但贺令昭没听出来,他哦了声,继续用这个力道替她揉着。
沈知韫:“……”
贺令昭身上像个大火炉一样,他的大掌也带着热气,放在她小腹上揉的时候,比沈知韫自己揉的舒服多了。沈知韫拒绝的话,最终屈从于舒服了。
贺令昭揉着揉着,沈知韫便靠在他怀里睡着了,虽然睡的很不安稳,但沈知韫似乎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被一只大狗圈在怀里,那只大狗身上可暖和了,他一面用脑袋讨好的蹭着她,一面欢快的向她摇尾巴。到最后,他甚至还凑过来吧唧亲了她一口。
额头上骤然一凉,沈知韫瞬间清醒过来了。
天已经亮了,他们面前的火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了,只剩下了灰烬。她被贺令昭揽在怀里,贺令昭一只大掌还贴在她的小腹上,掌心暖暖不断地热意悉数温暖着她。
沈知韫刚动了一下,贺令昭便跟着醒了。
“阿韫,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沈知韫轻轻嗯了声,两人擦洗过后,便又开始继续赶路了。女子逃难容易招人惦记,自从那晚在林中目睹那一幕之后,沈知韫便乔装成了男子。
昨日沈知韫还能走,但今日她来了月事,再加上身体虚弱,走路时步伐便有些虚浮。贺令昭见状,当即不由分说将她背了起来。
“贺令昭!你做什么?你放我下来!”贺令昭自己都是个养尊处优的金贵公子,如今单靠两条腿走,他自己都吃不消,更别说再背个她了。
沈知韫挣扎着要下来,贺令昭当即在她腰背上轻拍了一下:“别动!照你这个速度走,今天太阳下山前,咱们压根到不了盘县的。我背着你,我们走快一点,到盘县之后,一切就都会好的。你若实在心疼你夫君我呢,就给我扇扇风。”
最后那两句话,贺令昭纯粹是嘴贫说的,却没想到,沈知韫沉默了好一会儿,竟然真的用树叶给他扇起风来了。
贺令昭心下高兴,脚下顿时走的更快了。
暴雨过后的日头便格外大,贺令昭背着沈知韫,一路上汗就没干过,沈知韫不止一次提出她下来自己走,但都被贺令昭驳回去了。
“你走的太慢了,你若自己走,天黑之前咱们就走不到盘县了。”
贺令昭背着沈知韫,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明明走的是汗如雨下,但他却非但没有半分怨气,反倒还时不时关心沈知韫。
人常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这次危险来临时,贺令昭却一直在竭尽所能的护她安全。
沈知韫垂下眼睫,沉默的用帕子给贺令昭擦脸上的汗。
前两日走一会儿就喊累的贺令昭,今日却背着沈知韫步履不停,他一直走一直走,终于在天黑前抵达了盘县。
盘县虽然是个小县城,但里面住了不少人家。贺令昭背着沈知韫好不容易找到了客栈,结果小二看见他们一身狼狈,当即便要轰他们走。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连小爷也敢轰,小心小爷拆了你这破客栈!”贺令昭一脚踹开一张桌子,一脸戾气的模样将小二吓住了。
沈知韫适时掏出一锭银子。
“给我们一间上房,好菜好饭热水都上上来,其余的就赏你了。”
贺令昭这话一出,那小二顿时眼冒精光。贺令昭他们二人虽然看着狼狈,但他们举手投足间可不像穷苦人家,尤其沈知韫一出手就是一锭银子,小二顿时忙点头哈腰:“哎,好好好,两位客官,您楼上请,饭菜热水马上送来。”
说着,接过银子后,他当即殷切的引着他们二人上楼。
上了楼之后,贺令昭又吩咐:“另外,你再帮我们买两套成衣来,样式不拘如何,但料子要好。办好了之后,我们重重有赏。”
小二当即欣喜应了,然后转身下楼去置办贺令昭要的东西去了。
贺令昭背着沈知韫进了坊间,沈知韫正要下来时,贺令昭突然身子一个踉跄,就直直朝前扑去,连带着沈知韫也摔了下去。
眼看着沈知韫的脑袋就要撞到门槛上时,贺令昭先一步将手垫了上去,沈知韫的脑袋磕在了贺令昭的手上。可即便如此,三日已经没有好好进食的沈知韫还是被磕的一阵晕眩。
“阿韫,你怎么样?”贺令昭急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似是想扶沈知韫,但他自己似乎也没有力气,连坐都坐不起来。
沈知韫忍过那股晕眩,强撑着坐起来之后才发现,贺令昭的脸色有些不大对劲儿。
“贺令昭,你怎么了?”沈知韫扶贺令昭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贺令昭身上很烫。
“走的有点累,刚才没注意被门槛绊了一下。不过早知道阿韫这么紧张我,那我路上就该多绊几下。”
沈知韫听到这话,当即一把将贺令昭推开。贺令昭踉跄了一下,跌坐在桌旁的凳子上,揉着眉心笑了笑。
很快,小二便将热水和饭菜送来了。
沈知韫来月事了无法沐浴,只能简单擦洗一番。待她换上干爽的衣袍过后,贺令昭才去沐浴更衣。桌上饭菜已经摆好了,但沈知韫却喝着温水,房中很安静,只有屏风后传来淅沥的水声。
洗去连日的疲惫过后,两人才一同坐在桌边用饭。
小二送上来的菜是两。两素外加一道汤,沈知韫舀了一碗汤推到贺令昭面前,紧接着正要给她自己舀时,坐在她对面的贺令昭突然毫无预兆栽了下去。
第五十二章
“嘭——”
沈知韫手中的汤碗顿时也掉了下去。
“贺令昭!”沈知韫立刻过去, 就发现贺令昭已经不省人事了,而且他身上还烫的吓人。
沈知韫当即喊了小二来,让小二与自己一道将贺令昭扶到床上,然后又让小二帮忙去请大夫。
客栈旁边就有一家医馆, 所以大夫来的很快。
为贺令昭诊过脉之后, 大夫说贺令昭是暑湿风热之症, 他给开了些汤药过后,又叮嘱沈知韫,可以用帕子多给贺令昭湿敷额头。
沈知韫应下之后, 忙让小二帮忙去拿药,她则替贺令昭用帕子敷额头。
不知道因为连续晒了三日的缘故, 还是发热的缘故,贺令昭的脸红的吓人。一路上总是喋喋不休逗她开心的人,此刻就这么安静的躺在她面前时,沈知韫说不清她心里此时的那种感受。
她只能拿着帕子, 一遍接着一遍替贺令昭敷着。
就在沈知韫刚拧了一个帕子,正要给贺令昭替换时,廊外突然传来吵嚷声,紧接着房门就被推开了。
小二去而复返道:“小公子,这几位……”
小二话还没说完, 青芷和安平已经从他身后蹿出来, 齐齐叫了声:“夫人!”
这两人一身狼狈,比他们先前也好不了多少。
“夫人,您怎么样?您没事吧?”青芷跑过来, 目光先是迅速在沈知韫身上巡逡了一圈, 见沈知韫无碍之后,便又膝盖一弯, 猛地跪了下去,哭着道,“夫人,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私自给那老妪糕点,就不会害的您和二公子吃了这么多的苦。”
“都过去了,你先起来。”说完,沈知韫看向安平,急声问,“邓大夫也来了么?”
贺令昭此番来太原,昭宁大长公主不放心,特地让裘太医安排了一名徒弟随行。
“来了来了。”安平忙出去将邓大夫请过来。
邓大夫给贺令昭诊过脉之后,与先前那大夫说的大差不差,末了他又回头问沈知韫:“二公子是何时开始发热的?”
“应该是今日午后?”沈知韫不敢确定。
这一路上,贺令昭一直背着她,但是午后他就开始有些精神不济,当时沈知韫以为贺令昭是累了,提出想下来自己走,但却被贺令昭拒绝了。
之后贺令昭也并未表现出异常,然后就是进到这里时突然摔了一跤,再到后来毫无预兆的晕过去。
邓大夫点点头,表示心下有数,然后他道:“劳烦夫人先出去,容在下为二公子施针。”
沈知韫便带着安平喝青芷暂时先出来。从安平口中,沈知韫才知道,三日前他们被流民冲散之后,安平他们原本是要追上来的,奈何遇见了山崩,他们绕路花费了一些时日,一直到今夜才追上他们。
“夫人,您受苦了。”青芷眼含热泪,自责不已。
沈知韫摇摇头,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这一路虽然颠沛流离,但贺令昭一直将她照顾的很好,受苦的人是贺令昭。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才被打开。邓大夫从里面走出来,道:“在下已经给二公子施过针,但他的高热没这么快能退,还是需要好生照料。”
说完之后,邓大夫便去煎药了。
沈知韫重新在床榻旁落座,贺令昭还是没醒,仍安安静静在床上躺着,旁边放有铜盆帕子,几乎是沈知韫刚转过身,青芷便立刻拧了帕子递给沈知韫。
沈知韫将帕子给贺令昭敷在额头上。
很快,邓大夫便将熬好的汤药端过来了。他们喂贺令昭喝过药,又给贺令昭换了身干爽的里衣过后,夜已经很深了。
安平看见了沈知韫眉眼里深深的疲惫,便道:“夫人您去歇息,小人在这里照顾公子吧。”
“不用了,你们下去,我留下。”
青芷闻言,不禁看了沈知韫一眼,见沈知韫心意已决,便道:“那我陪您一起。”
“这里用不了两个人,你也下去歇息。”
青芷与安平只得下去,临出房门前,青芷不禁回头又看了一眼。沈知韫坐在床边,正在给贺令昭换湿帕子,她的侧脸柔和清丽。
安平轻轻扯了扯青芷的衣角,青芷这才回过神来,两人一道出去。
连续奔波了三日,沈知韫早已是身心俱疲,但因担忧着贺令昭,她便一直强撑着,只是默然替贺令昭换着帕子。
可天地间万籁俱静,最终沈知韫还是没能抵得过困意,便趴在贺令昭床边睡着了。
贺令昭醒来时,房中只燃了一盏孤灯。他甫一转头,就见沈知韫趴在他床畔睡的正香,贺令昭刚动了一下,原本熟睡的沈知韫瞬间睁开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时,沈知韫先是愣了愣,旋即立刻坐起来,然后倾身上前,来探贺令昭的额头。
已经不烫了。
沈知韫刚松了一口气,腰上骤然一紧,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贺令昭单手扣在她腰上,然后用力一提,沈知韫便一下子扑过去栽到他身上了。
“贺令昭,你……”
“我这会儿没事了,但这里也没有榻,咱们今晚一起挤一挤好不好?”贺令昭垂眸望着沈知韫,多情的桃花眼里还带着虚弱笑意。
沈知韫抿了抿唇角,移开目光。
贺令昭笑容一滞,可还不等他说什么,沈知韫已经翻过身,面朝外睡了。
贺令昭:“……”
她这是同意了?还是睡懵了?!但不管是哪个,对贺令昭来说都是件好事,毕竟沈知韫并没有拍开他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
贺令昭唇角微微扬起,便就着这个姿势继续睡了。
他们两人连续奔波了三日,如今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之后,两人便安心的睡了。第二日,见房中迟迟没有动静,青芷悄然进来查看时,看见他们二人交颈而卧的这一幕时,先是震惊的撑圆了眼睛,旋即便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安平得知此事后,便吩咐随行的人动作都慢些,以免打扰到两位主子休息。
是以沈知韫这一觉睡的格外沉,等她再醒来时,外面已是大雨瓢泼。沈知韫正欲起身时,腰上骤然一沉,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小腹骤然被人揉了揉。
“!!!”
沈知韫抬手便要转身打过去时,就对上了贺令昭惺忪的睡眼。
贺令昭愣了愣,旋即一脸不可置信看着沈知韫:“阿韫,难不成你想趁我睡着了打我?”
沈知韫这才反应过来,但此事本就是贺令昭不对,她一把拿开落在她小腹上的大掌,没好气道:“你睡觉就睡着,动我做什么?”
“我没动你啊,我……”说到一半,贺令昭反应过来了,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昂,我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你之前肚子难受来着,就下意识替你揉了揉。”
她肚子难受是前天夜里的事了,他怎么还记到了现在?!
但贺令昭既这么说了,沈知韫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从床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衫道:“我去喊邓大夫来给你把脉。”
邓大夫替贺令昭把过脉之后,说贺令昭已经没有大碍了,这两日饮食多注意些便好。
沈知韫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结果事实证明,沈知韫这口气松早了,因为当天半夜的时候,贺令昭又开始发热了。
邓大夫又替贺令昭施了一回针,又煎了汤药来。一行人折腾了小两个时辰,贺令昭的身上这才不烫了。
原本沈知韫以为,这下贺令昭就会彻底好了,谁曾想第二天一早,他又开始发热了。
这次不等沈知韫开口,邓大夫便道:“二公子自幼便用了许多珍贵的药材,如今普通的药材对他的作用不大,所以他才会反复发热,依在下之见,我们还是尽早赶回上京的好。”
沈知韫听邓大夫这么说,当即便也不再多耽搁,直接叫来安平,让他将一切都准备妥当,明日一早他们就启程。
之后尽管他们快马加鞭往上京赶,但贺令昭还是反反复复在发热,沈知韫便一直在照顾他。
每次发热的时候,贺令昭便会惨兮兮的向沈知韫道:“阿韫,你说我会不会熬不过这一次?我才十九啊,我要死了多可惜啊!我祖母应该会很伤心吧,还有我娘,不过我没了还有我大哥,我娘不至于太伤心,阿韫,那你呢?我死了你会伤心么?”
最开始,沈知韫还会安慰贺令昭几句,但后面见贺令昭越说越夸张,沈知韫直接没好气道:“有什么好伤心的?反正原本我们说好的,两年之期到了就和离了,你若现在死了,那我就当两年之期提前结束了。”
贺令昭听到这话,当即病中垂死惊坐起:“阿韫,我们好歹夫妻一场,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你……唔……”
贺令昭话没说完,就被沈知韫喂了一勺苦涩的汤药。
“与其整天在这胡说八道,倒不如好好把身子养好。”沈知韫冷着脸将帕子摔到贺令昭身上,拿着药碗转身欲走人,却被贺令昭一把拽着胳膊拉了回去。
贺令昭抱着沈知韫,像条可怜兮兮的大狗,他用脑袋蹭着沈知韫的脖颈:“阿韫,我不胡说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就是看你最近这段时间老无意识皱眉头,就想着让你开心一点嘛。”
“你觉得你说这话我会开心?”沈知韫瞪贺令昭。
贺令昭:“……”
好像不会。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说这话,沈知韫会生气,会不高兴,这是不是意味着,沈知韫有那么一点点在乎他了呢?!
但贺令昭现在学聪明了,他没有直接问沈知韫这个问题,而是同沈知韫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道:“阿韫,咱们现在也算是经历了同甘共苦和相依为命了,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虽然你之前说的那些标准我目前还是达不到,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此生不纳妾不生二心,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护着你,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所以你考虑一下我呗?”
贺令昭凑过来,灿烂的桃花眼里全是赤诚热烈。
沈知韫被这样的赤诚热烈看的面上发热,她伸手将贺令昭推开,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就你这副病弱的身板,你能护我几年?!”
“不是,我……”
“有时间在这儿贫嘴,倒不如赶紧把身体养好。”说完,沈知韫便快步出去了。
贺令昭耷拉着眉眼,小声嘟囔:“我倒是想快点将身体养好啊!但我这身体不争气,我能有什么办法。”
嘟囔完了之后,贺令昭突然意识到不对——
从前他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沈知韫都会直接了当的拒绝他,但这次沈知韫却在说他的身体,所以沈知韫这是答应要考虑了么?!
贺令昭立刻蹿出去时,沈知韫已经在下楼梯了。
“阿韫。”贺令昭叫了一声。
沈知韫抬眸向上看时,贺令昭突然单手撑着栏杆,直接纵身一跃,从二楼的栏杆前跳到了沈知韫面前。
在贺令昭跃下来的那一瞬间,沈知韫脸色倏忽发白,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被人揪了一把。
贺令昭却浑然未觉,他安稳落地之后,便立刻满脸欣喜凑过来,喋喋不休问:“所以你刚才那意思,是只要我将身体养好,你就答应考虑我先前说的那些话吗?”
沈知韫都快被吓傻了,那么高的地方,她怎么都没想到,贺令昭竟然说跳就跳,就为了问她这么一句话?他是不是傻啊!
“贺令昭,你……”
“我不想听别的,我只想听知道答案。”贺令昭打断沈知韫的话,目光急切望着她。
沈知韫原本斥责的话,瞬间就说不出口了。
贺令昭与她想嫁的夫婿南辕北辙,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段时间,贺令昭的改变,以及之前他们二人独自前行时贺令昭的真挚相护相护,沈知韫做不到无动于衷。
看着面前等着她的答案的贺令昭,沈知韫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移开视线,垂眸嗯了一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
忆樺
文学城
从前她总觉得,男子有担当有学识才堪为婿,可经过这一遭之后,沈知韫突然发现,那些东西只是表面,在困境面前,能护着她且不离不弃的那颗心,远比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珍贵多了。
沈知韫的声音很轻,但贺令昭却听见了。
贺令昭顿时欣喜将沈知韫抱起来转了一个圈,沈知韫被吓了一跳,当即拍他:“贺令昭,你放开我!”还有人在看着呢!
“哎,好好好。”贺令昭立刻将沈知韫放下来,挠着脑袋,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阿韫,我就是太高兴了。”
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看见曙光了。
沈知韫看着贺令昭这副傻气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的同时,心里不知怎么的,也跟着软了一角。
第五十三章
贺令昭一行人五月上旬离京, 回到上京时,已是丹桂飘香的八月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自从沈知韫说她愿意考虑贺令昭的提议之后,后面贺令昭就没有再反复发热了。
陵山郡那边大堤冲断一事早已上奏给陛下, 昭宁大长公主得知此事后, 一直心神不宁, 看见他们夫妻二人平安归京之后,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就是外祖父他们原本给备了好些东西,让我们一并带回来给祖母您和娘的, 但因为陵山郡一事,我只得改托镖局延后帮我们送来上京。”贺令昭道。
昭宁大长公主看着出去一趟瘦了一圈的小夫妻俩, 满脸都是心疼:“东西都是身外之物,要紧的是你们夫妻俩,平安回来就好。今夜就在祖母这里用饭,祖母让人好好给你们补一补。”
沈知韫与贺令昭应了。
王淑慧也十分自责, 不住说若早知道这事,就不让他们跑这一趟了。
“娘,要是不跑这一趟,那孩儿估计且有得等呢!”
贺令昭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但沈知韫却听懂了, 沈知韫悄悄拧了一把贺令昭腰上的软肉, 贺令昭这才收敛。
王淑慧看看贺令昭,又看看沈知韫,她怎么觉得, 二儿子和二儿媳出去这一趟, 两人之间的关系反倒比从前更好了呢!
“婆母,不但您这么觉得, 我也这般觉得的。”程枝意柔柔笑了笑,压低声音同王淑慧道。
不过他们小夫妻二人关系更进一步,对王淑慧这个做母亲的来说是好事,王淑慧便也没插手什么。
待贺令昭与昭宁大长公主说了会儿话之后,王淑慧才让人将贺承安的回信交给贺令昭。
贺令昭立刻接过来,贺承安在信中应允了他从太学退学改选武学一事,但同时贺承安也在信中说,这次贺令昭去武学之后,若再如之前一般吊儿郎当的不学好,那下次他归京时就打断贺令昭的腿。
“信我是给你看了,回头你自个儿给你爹回。”王淑慧道。
贺令昭应了,珍而重之的将信收起来。
之后他们在昭宁大长公主这里用过饭之后,昭宁大长公主体谅他们夫妻二人舟车劳顿,便早早让他们回去歇息去了。
重新再回到阔别三月的院子,贺令昭的眉眼里皆是喜色。
静兰领着侍女小厮们,立在廊下行礼:“见过二公子,二夫人。”
“今儿我高兴,院里每人赏一吊钱,下去领赏去吧。”说完,贺令昭便牵着沈知韫,径自进了房中。
他们离京三个月,房中的摆设却一如从前。
下午回来之后,他们二人皆沐浴更衣过了,这会儿也就是简单盥洗一番,就能上床歇息了。
之前都是睡榻的贺令昭,今夜终于能上床睡了,贺令昭高兴的在床上打了个滚儿,结果一抬眸,就见沈知韫望着他。
“!!!”
贺令昭立刻警惕道:“阿韫,这一路上咱们都是同床共枕的,总不能回京之后,我还要睡榻吧?”
沈知韫:“……”
她倒是没有让他再继续睡榻的意思。
“把你的外袍脱了再上床。”
听到这话,贺令昭立刻哎了一声,他三下五除二就将外袍脱了,然后往床上一躺,开始催沈知韫:“阿韫,你快些。”
沈知韫正坐在妆奁镜前卸钗环,贺令昭的一举一动,她在镜子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之前在路上时,因着贺令昭夜里会反复发热,沈知韫为方便照顾他,便一直与他同床共枕。当时沈知韫不觉得有什么,但今晚看着贺令昭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沈知韫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敢那么快过去了。
所以沈知韫磨磨蹭蹭的卸了钗环,然后拿起梳子,坐在妆奁镜前,一下又一下慢吞吞的梳着。
中途贺令昭催了好几次,沈知韫都说她还没好,还说贺令昭要是困了就让他先睡。
贺令昭确实困了,但他更想跟沈知韫一块儿睡。可他又等了一会儿,发现沈知韫还没梳完,贺令昭顿时失了耐心,他将被子一掀,便从床上下来了。
沈知韫从镜子里看见了贺令昭的举动,她握着梳子转过头:“贺令昭,你……”
话还没说完,贺令昭已经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往床边走,嘴上还不住在嘟囔:“先睡觉,明早再梳。”
说完,贺令昭将沈知韫往床上一放,便抬手将床幔打落下来。
床幔落下来的那瞬间,光大半被阻在了外面,床幔里顿时变得昏暗起来,沈知韫的眼皮也跟着骤然一跳。
贺令昭转过头时,就见沈知韫捏着梳子,一脸紧张望着他。
贺令昭:“!!!”
怔愣片刻,贺令昭顿时起了顽心,他站在床前,当着沈知韫的面,开始脱寝衣。
沈知韫顿时慌了:“你你你做什么?”
“睡觉啊!”贺令昭忍着笑意,故意一本正经道。
“你之前睡觉从来不脱寝衣的。”沈知韫顿时急了,脸也有些发烫,“你,你先穿上。”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阿韫难道没听说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么?”说完,贺令昭便朝沈知韫过来。
沈知韫:“……”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是这么用的!
沈知韫立刻朝后缩了缩:“贺令昭,等等,你先听我说,你……”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沈知韫只觉手腕蓦的一紧,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贺令昭已将她拉至身侧,然后一手揽着她的腰,低头笑着问:“阿韫想说什么?”
沈知韫:“……”
这样能说个大头鬼!
“你先放开我。”
“不放,就这么说。”说话间,贺令昭还变本加厉的朝沈知韫凑过来,瞧那架势,似乎是打算要亲沈知韫。
沈知韫一向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可这会儿,看着越来越近的贺令昭,她的脑子里几乎是一团浆糊,连带着将她的思绪都黏住了。
贺令昭低下头,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原本贺令昭是见沈知韫紧张的都结巴了,故意想逗一逗沈知韫,此刻见沈知韫突然呆呆的模样,便真起了心思。
沈知韫水润的唇就近在眼前。
贺令昭喉结滚了滚,虔诚着吻了上去,然后轻轻蹭了蹭。
嗯?软是挺软的,但怎么感觉不对?!贺令昭茫然睁开眼睛,就见沈知韫将手横在他们之间,他吻的是沈知韫的掌心。
而沈知韫的另外一只手还抵在他的胸膛上。
贺令昭:“……”
两人四目相对,贺令昭拿眼神无声控诉。沈知韫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轻咳一声:“你先考进武学再说。”她这会儿心跳有点快,她觉得需要缓缓。
马上就到中秋了,中秋过后,便到武学的入学选拔了,现在对贺令昭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入学选拔了。
而且贺令昭今晚纯粹是起了顽心,此刻听沈知韫这么说,他便恹恹哦了声。
沈知韫听他同意了,这才放下手。结果她刚放下手的那一瞬间,贺令昭突然趁她不备,吧唧在沈知韫的脖颈上亲了一口,然后笑的一脸心满意足:“行,这个就当是阿韫给我的奖励了,我一定会考进武学的。”
“你……”沈知韫捂住脖子,一脸不可置信瞪着贺令昭,哪有人要奖励是这样要的,“你这个登徒子!”
“
“咱们俩是正经拜过天地的夫妻,我这样算不得登徒子的!”贺令昭纠正完,又眨了眨眼睛,笑着望向沈知韫,“而且阿韫,你总要慢慢习惯和我亲近才是。”
沈知韫捂着脖子,这话她没法反驳。
第五十四章
武学入学选拔在即, 之后贺令昭便一心扑在这个上面。
武试部分沈知韫不懂,但文试部分沈知韫翻阅过历年的入选试题和答卷,按照贺令昭的水平,他进武学应该是没问题的。
但贺令昭既然主动愿意努力, 沈知韫自然不会反对。
而贺令昭一心扑在武学入选选拔上的时候, 沈知韫也没有闲着, 她摊开画纸,提笔蘸墨继而在纸上落下。
青芷走到门口,见他们一人作画, 一人看书,十分和谐的模样, 先是怔了怔,旋即便心里有数了。
回京这一路上,沈知韫对待贺令昭的种种变化,青芷都是看在眼里的, 看来两年和离后一事,应当就此作罢了。
青芷悄然放下帘子,转身离开,并决定去同红蔻说,得将贺令昭当真姑爷了才是。
而画室中的贺令昭并不知道青芷的想法, 他正在聚精会神的看兵书。之前在太学上学的时候, 贺令昭每次看书不到一刻钟,他就跑去和周公幽会去了。
但换成兵书就不会,贺令昭不但看的十分认真, 旁侧还放着笔墨纸砚, 有时候看到关于阵法的地方,他还会在纸上画出来思索。
他们夫妻二人各干各的互不打扰, 但画室里却莫名流淌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氛围。
中午用饭时,王淑慧曾遣人过来请他们夫妻二人,青芷掀开帘子偷偷看了一眼,见他们二人还在各自忙碌,青芷正犹豫要不要出声时,被眼尖的贺令昭瞧见了。
贺令昭坐在窗边,便示意青芷过他那边说话。
青芷刚过去,就见一个纸团丢了出来。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两个字:何事?
青芷忙将王淑慧遣人请他们过去用饭一事说了。
贺令昭又在纸上回:告诉母亲,不必等我们,我们中午不过去用饭。
沈知韫每次作画都是一鼓作气画完的,中途从不让人打扰。如今又得了贺令昭这话,青芷行了个礼之后,便去回话了。
贺令昭转过头,就见沈知韫正站在桌案后,攀膊卷起衣袖,露出两条白嫩嫩的胳膊。她单手持笔在画上游动,眉眼专注而认真。
贺令昭撑着脑袋,痴痴看了好一会儿,想着他媳妇儿都这般优秀,他可不能拖她的后腿,遂又翻开手中的兵书,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日光爬进房中,又如潮水一般悄然退出去,时间就在两人的专注间悄然流走。
贺令昭维持着一个姿势坐的太久,觉得腰腿有些疼,正欲换一个姿势时,不经意就间窗外已是霞光满天,绯色的火烧云在天际铺展开来,像一匹匹绮丽的锦缎。
贺令昭下意识想喊沈知韫来看,话至唇畔时,又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沈知韫正在专心作画,不能打扰的。
只是让贺令昭没想到的是,他这个念头刚浮起来,就听到身后传来舒气声。贺令昭猛地转头,就见沈知韫已经将画笔搁下了,正在俯身看她刚作完的画。
“阿韫,你画完了么?”贺令昭不确定问了声。
沈知韫嗯了声,目光在画上并未移开。但贺令昭却觉得美景易逝,当即便过去将沈知韫拉到窗边,兴高采烈的指着天上热烈绚烂的火烧云:“阿韫,你看,有晚霞。”
沈知韫刚作完一幅画,此时正是精疲力尽时,如今骤然看见漫天绚烂的晚霞时,不禁为之一愣。
今日的霞光格外绚烂,整个天际红通通的,原本在不断下坠的夕阳,似乎也被这绚烂的晚霞所感染,骤然迸发出金灿灿的光芒,落在院中葳蕤的花草树木上,仿若似是要将它们烧起来一般。
天地间光芒万丈,似是能驱逐所有的阴霾黑暗。
原本疲累至极的沈知韫,看见这一幕时,怔怔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便有了新的想法,她当即又走到桌案后,提笔蘸墨,在原地已经作好的画上又添了一轮金灿灿的夕阳。
“这不是咱们在路上看见的场景么?”贺令昭靠过来。
沈知韫嗯了声,如今她既加了一轮夕阳,那画中人物身上和周遭景色的色彩也要跟着调整。
原本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流民,行走在漫天霞光下,远处已隐隐有炊烟升起,但他们却是举目无家。如今中秋将至,正是合家团聚的日子,按说这副画并不合适,但今日坐在这里时,沈知韫脑海里不断涌现出这副画面,所以她便遵从本心画了出来。
看见这副画时,贺令昭也不禁想到了那三日的经历。
他生于锦绣堆里,长这么大唯一吃过的苦,大概就是读书的苦了。可经过那三日之后,贺令昭生平第一次尝到了饥饿是什么滋味,第一次知道了在烈日下行走是什么滋味,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了瘦骨嶙峋的人,突然在他面前倒地不起的场景。
因为这副画,连带着贺令昭夜里用饭时,情绪都有些低落,惹的王淑慧看了他好几次。
沈知韫轻轻拉了拉贺令昭的衣角,贺令昭这才回过神来:“啊,娘您说什么?”
“我说,明日便是中秋了。”
明宣帝素来敬重昭宁大长公主这个姑姑,再加上贺令昭的父兄又在北境镇守,所以逢年过节宫中设宴时,贺家上下都会进宫赴宴。
中秋的宫宴设在晚上,贺家一行人直到日暮时,才从贺家出发往皇宫的方向走。
他们一行人到宫门口时,正好遇见了庆国公一家。
两方晚辈见过礼之后,穆红玉便将贺令昭挤到一边,熟稔的挽住了沈知韫的胳膊:“阿韫,你这趟出京怎么样?好不好玩儿啊?你快给我讲讲路上的见闻呀。”
“喂,穆红玉,你没看见我这个大活人还在这儿站着吗?”被硬生生挤走的贺令昭十分不满的控诉。
穆红玉故意道:“哪儿有人呢?在哪儿!?”
“你——!”
贺令昭顿时气结,但见沈知韫示意他收敛些,他便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了下去,然后愤愤道,“看在阿韫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说完贺令昭便从善如流的走到了沈知韫的另外一边,然后挽住了沈知韫的另外一只胳膊。
被簇拥在中间的沈知韫:“……”
这两个人今年三岁吗?!
但不等沈知韫表示不满,穆红玉已经叭叭说起来了,他们三人只得一同往设宴的地方走,一路上,沈知韫收到了不少目光。
曲清砚是今科士子,如今在翰林院供职,今夜宫中设中秋宴,他亦有资格参宴。原曲清砚本正在水榭上与同僚说话,不知谁说了声,“那不是贺家那个纨绔么?”
曲清砚转头,就见沈知韫被贺令昭与穆红玉簇拥着。穆红玉不停说着什么,贺令昭满脸的不耐烦,但在沈知韫朝他看过去时,先前满脸不耐烦的人,一瞬间便笑的如沐春风。他们三人在经过一处灯笼下时,贺令昭还会先一步抬手将灯笼穗子拨开,似是怕灯笼穗子挂到沈知韫的发髻。
曲清砚站在木桥上,沈知韫的注意力比贺令昭吸引了,所以她并没有看见他,他们三人一路说笑着朝前走了。
有风吹过来,桂花簌簌落在曲清砚的衣襟上。
曲清砚立着久久都没动。直到身侧有同僚出声唤了他好几回,曲清砚才回过神来,然后强打起精神转头去与同僚说话。
穆红玉是个小话痨,到了设宴的地方之后,她还在叭叭的同沈知韫说话。只是话题已经从沈知韫此番出京一事上,转移到了她的婚事上。
穆红玉是穆家上下两辈子唯一一个姑娘,穆家阖府将她当珍宝一样疼,对于她的婚事,穆家上下自然也是慎之又慎,一心想为穆红玉找个家风严谨品行又好的夫君。
是以自从穆国公夫人的花宴过后,穆红玉成日就在与人相看。
“那些世家公子,一个个都只会吟花诵月,念那种文绉绉的诗句,哪里能当人夫君了!而且他们一个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都弱的要命,连我都打不过,若是遇见危险,只怕还得躲在我身后让我保护他。这样的人哪里好了?我反正是不嫁的。”
今晚贺令昭一直在同穆红玉抬扛,但穆红玉说这番话时,贺令昭却不住的点头表示赞同,并用眼睛去看沈知韫。
沈知韫直接忽略贺令昭,看向穆红玉,笑着问:“那你想嫁个什么样的夫君?”
“我想嫁个武功能在我之上,且能待我珍而重之的夫婿。”说到这里时,穆红玉的脑海中,猛地飘过一个背影,但转瞬那个背影就消散了。
沈知韫笑了笑。穆红玉这个择婿条件并不苛刻,而且想要达成其实很简单的。毕竟庆国公府阖府上下都是武将出身,而穆红玉这个条件,武将是最容易满足的,但据沈知韫所知,穆家大夫人一心想让穆红玉嫁个走仕途的丈夫。
他们正说话间,穆大夫人过来了,几人说了几句话之后,穆大夫人便将穆红玉带走了。
穆红玉前脚刚走,贺令昭便嘟囔道:“我的耳根子终于算是清静了。”
沈知韫乜了贺令昭一眼,有些好笑问:“你和红玉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么?怎么这般不合?”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假,但我们俩八字不合,小时候每次见面都要打架。我跟你说,穆红玉那个臭丫头,小时候人长得圆润不说,手劲儿还贼大,每次我都被她打的嗷嗷叫……”
贺令昭说到一半,见沈知韫一脸惊愕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自揭其短了,他当即便往回圆。
“当然并非是我打不过她,而是我觉得,好男不跟女斗。”
还好男不跟女斗呢?明明是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打不过穆红玉罢了。沈知韫眉眼染上了笑意,但并未戳破贺令昭的谎言。
贺令昭继续道:“但她每次打完我之后也没讨到好,我挨揍了之后就去穆家祖母面前哭,穆家祖母就会罚抄书。再到后来,穆家祖母估计是看我们俩八字不合,一见面不是吵架就是打架,她再来见我祖母时,就不带穆红玉了。”
再到后来,他们都大了,见面就不再打架了,但因为小时候结仇积怨的缘故,长大之后他们每次见面都要掐架。
还有一件事,贺令昭没告诉沈知韫。他到娶妻的年纪时,王淑慧曾动过让他娶穆红玉的念头。几乎王淑慧刚一提起这话茬,贺令昭当机立断便拒绝了。
他说宁可去庙里当和尚,都不要娶穆红玉。他们俩八字不合,每次见面都要掐架了,若真要成了婚,那还不得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把贺家拆了。
到最后,见贺令昭反对的太过激烈,王淑慧也就歇了这个念头。
他们夫妻二人正说着话时,就见沈婵与魏珩一道过来了。
平素这种宫宴,沈婵一概都称病不来,但今年沈青鸿调回上京任职,再加上沈知韫又嫁进了侯府,在这种宫宴上她能看见娘家人,所以沈婵今夜便也难得来了。
“姑姑,表哥。”沈知韫携贺令昭上前向沈婵与魏珩一起见礼。
沈婵点点头,握住沈知韫的手,眉眼温柔道:“之前陛下来我这里时,我听陛下说,你与贺家二公子一道去太原了,这一路上可还顺遂?”
“嗯,顺利的。”沈知韫报喜不报忧,然后她们姑侄俩一起说起话来。
贺令昭与魏珩站在一起,两人干站着也不是事,贺令昭便主动找话题:“表哥近日可好?”
实话说,魏珩最近过得并不好。
魏珩并无强大的外戚支撑,且沈婵性子淡泊,他自知自己与太子之位无缘,这些年他便一直谨小慎微,在二皇子与四皇子因为太子之位争的头破血流时,他一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卷入其中。
可他想避祸,但祸却主动来找他。
先是四皇子以请他帮忙品鉴琴师为由,频频邀他过府,后有二皇子搜罗各种古琴谱赠他。这两方势力魏珩谁都不想得罪,可偏偏二皇子与四皇子却非要让魏珩二选一。
魏珩不是傻子,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有什么好值得二皇子和四皇子拉拢的,他们之所以拉拢他,不过是看中沈知韫嫁到了贺家,想通过他这条线搭上贺家罢了。
魏珩被迫周旋在两方势力之中,只觉头大如斗。
偏偏这个时候,贺令昭还要笑吟吟来问他这话,这几乎于往魏珩心上插刀无异了。但魏珩还是轻轻颔首:“多谢贺二……”
“表哥不必见外,叫我二郎或者令昭就好了。”
二郎这个称呼魏珩叫不出口,他只得道:“多谢令昭挂念。”
然后二人相对无话,其实更准确的说,是这种场合下,魏珩并不想与贺令昭说太多的话,因为当他与贺令昭站在一起时,二皇子与四皇子都朝这边看了好几眼。
贺令昭并不知道魏珩心中所想,他继续道:“表哥怎么不问我最近好不好?”
魏珩:“……”
他其实并不想问的,但贺令昭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魏珩不得不问。
结果贺令昭笑的一脸春风得意:“我最近也可好了呢!阿韫在陪我一起在准备武学入学选拔一事。”
魏珩:“……”
这事有什么可炫耀的?!
“那我在这里先恭祝二公子,顺利考入武学。”说完,魏珩便要走,却被贺令昭叫住,“多谢表哥吉言了,不过表哥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上次贺令昭就发现了,魏珩似乎有意在疏远自己,难不成不但是沈婵,魏珩他自己也想过娶沈知韫为妻?!
“三弟与令昭说什么呢?这么开心?”一道声音蓦的插过来。
贺令昭与魏珩齐齐转头,就见二皇子走过来。贺令昭与二皇子之前有过几次接触,但在察觉到二皇子有意拉拢他之后,贺令昭便不动声色与二皇子疏离了。
他虽然成日不务正业,但他也绝对不会给他父兄拖后腿。
见二皇子过来,贺令昭面上不显,仍笑着同二皇子打招呼之后,信口胡诌道:“我同三殿下说,今晚的月亮不错。”
二皇子:“……”
魏珩正欲找借口离开时,四皇子魏琤也过来了:“两位皇兄在与令昭说什么?”
二皇子:“……”
沈知韫看见四皇子时,眼底滑过一抹厌恶,她立刻默然往贺令昭身后站了站。贺令昭似是察觉到了,不禁转头看了沈知韫一眼,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有内侍高声喊道:“陛下驾到。”
原本各自三三两两闲聊的众人瞬间噤声,齐齐向明宣帝行礼。
明宣帝是个脾气温和的皇帝,他落座后便笑着道:“众爱卿都平身吧,今日是中秋佳节,不必讲那么多繁文缛节,众爱卿都放自在些便是。”
众人称是后,这才陆续起身。
明宣帝素来疼爱贺令昭,是以贺令昭的席位,也与昭宁大长公主一样,离明宣帝很近。
宫中的乐师舞姬在台中演奏,明宣帝想着许久没见贺令昭,便冲着贺令昭招手,示意贺令昭过去。
“皇伯伯。”贺令昭起身过去。
虽然众人的目光都在歌舞表演上,但心思却都在明宣帝这边,几乎是贺令昭甫一过去,所有的注意力便都放在了明宣帝与贺令昭身上。
但场上乐器齐响,众人只能看见明宣帝在跟贺令昭说话,却听不见他们二人说的是什么,不过明宣帝脸上的笑意便足以说明,贺令昭又说了什么话讨到了明宣帝的欢心。
二皇子与四皇子看见这一幕,心里不是滋味的同时,又不约而同举起酒盅,去敬坐在他们二人之间的魏珩。
魏珩信中比吃了黄连还苦,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他这两位手足。
今夜是中秋佳节,该是阖家团聚的日子。明宣帝知道,在座的臣子中,还有不少亲眷在等着他们回去团圆,所以他略微在席上坐了两刻钟,便提前离席走了。
沈婵原本想着,难得见侄女一面,想着若明宣帝走了,她还能再同沈知韫说说话。奈何明宣帝起身的时候,又点了她:“淑妃,你随朕一道走。”
明宣帝既开口了,沈婵不得不跟着站起来一起离席。
沈知韫眼底不禁滑过一抹诧然,她离开上京前,她姑姑还是君恩稀薄,怎么她出去一趟再回来,陛下突然就对她姑姑另眼相待了?!
贺令昭似是看出了沈知韫的疑惑,在回府的路上时,他悄声同沈知韫道:“我听说是因为香囊。”
沈知韫转眸看过来。
“我上次送给姑姑的香料,原本是陛下赏赐给我的。”
听贺令昭这么一说,沈知韫瞬间懂了。沈婵是个调香高手,那香料到她手中,定然能发挥到更大的作用,而沈婵生平最热衷的事情,除了合香之外就剩给人做香囊了,而她做的香囊大多也都戴在了魏珩身上。
魏珩虽然在皇子中的存在感十分微弱,但他到底是皇子,时不时总能见到明宣帝。明宣帝若因香囊想起沈婵,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只是想到刚才明宣帝叫沈婵时,沈婵茫然无措的模样时,沈知韫就有些好笑。她这个姑姑向来性子淡泊,君恩于旁人来说是天大的福分,但于她来说,有与没有差别不大。
“哎,阿韫,你对四皇子……”贺令昭话说到一半,马车猛地一晃,贺令昭当机立断一把拉住沈知韫。
很快,外面便传来安平的请声,原来是一个小孩突然蹿出来,安平为了避免马伤到孩子,急急勒住了马。贺令昭见沈知韫无碍之后,只丢下一句,“走慢一点”,便没再出声苛责安平。
沈知韫问:“刚才陛下唤你过去说了什么?”她瞧着明宣帝心情很好的样子。
“皇伯伯问了我此趟出门的见闻,末了又问我,你近日可有新画作了,我说你刚作了一副,皇伯伯让我问你,可愿意将新作带进宫给他看看。”
沈知韫却难得沉默了一下。
若是寻常的画作,她可以给明宣帝看,但她最新这副画的是他们回京路上看见的流民,她不确定明宣帝会不会想看。
贺令昭明白沈知韫在犹豫什么,他大大咧咧道:“皇伯伯那人向来十分开明的,我听我祖母说,曾有御史觐见太过激动,说的唾沫溅到了皇伯伯脸上,皇伯伯都没发怒,也未曾怪罪那位御史。你若不放心,明日我带那幅画去见皇伯伯便是。”
“可是……”
“不用可是。”贺令昭打断沈知韫的话,“皇伯伯向来疼我不说,而且我深知他的脾气,到时候我会看着说话的,你不必担心,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我带着画进宫去见皇伯伯。”
在他们二人独行那三日,他们都是与流民一起走的,休息的时候,沈知韫和贺令昭曾打听过陵山郡那边的灾情,但那些流民说的,与他们回上京听到的差距很大。
但这种事,贺令昭又不好直接同明宣帝说,所以他想着借沈知韫的画,让明宣帝重视此次陵山郡那边的灾情。
最后沈知韫拗不过贺令昭,只得同意贺令昭这个提议了。
第二日,贺令昭在府里用过饭之后,便带着沈知韫的画进宫了,沈知韫坐立不安在府里等着贺令昭回来。
可他等来等去,却等到贺令昭在宫里出事的消息。明宣帝还遣了宫人来召沈知韫进宫。
沈知韫本以为,是她的那幅画得罪了明宣帝,在进宫的路上,沈知韫甚至已经想好了将错误全揽到了自己身上的说辞。可进宫后,看着鼻青脸肿的贺令昭时,沈知韫顿时傻眼了。
不是!就算明宣帝因那副画而迁怒贺令昭,也不至于把贺令昭打成这个样子吧?结果沈知韫再一走近,发现贺令昭身侧还跪着一个人。
第五十五章
是四皇子魏琤!他为什么会和贺令昭跪在一起?!
贺令昭虽然与这几位皇子之间关系并不亲厚, 可平日见面时也总是客客气气的,今日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跟四皇子打架了呢?!
勤政殿外,偶尔有人走过。但这次这个脚步声, 贺令昭一下子就听出来是属于沈知韫的。
原本低着头的贺令昭猛地转头, 见一身雪青色衣裙的沈知韫从御阶上快步上来时, 当即惊诧道:“阿韫,你怎么……”
来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沈知韫已经在他面前蹲下了, 她抬手似是想去碰贺令昭的脸,但又怕弄疼了贺令昭。
“没事, 不疼的。”贺令昭忙拉着沈知韫的手,小声安慰道。
跪在贺令昭身侧的四皇子魏琤看见这一幕时,神色顿时变得阴恻恻的。之前他曾百般向沈知韫示好,但沈知韫一直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却不想嫁给贺令昭这个纨绔之后,她竟然当真与他夫妻恩爱起来了,他哪里不如贺令昭这个纨绔了?!
原本在同沈知韫说话的贺令昭,似是察觉到了魏琤的目光,他猛地转过头, 将沈知韫护在身后的同时, 又扬起拳头,威胁道:“怎么?还没被我揍够吗?!”
魏珩顿时气的磨了磨后槽牙。
如今明宣帝身边的近侍还在这里,他竟然就敢明晃晃的威胁他!
沈知韫拉了拉贺令昭的衣角, 魏琤好歹是皇子, 而且这又是在宫里,贺令昭好歹也该收敛一些才是。
但贺令昭素来张扬惯了, 有的事他能忍,但有的事他忍不了。
明宣帝身边的近侍见状,适时提醒:“二夫人,陛下还在等着您。”
沈知韫只得起身,先随内侍进殿去见明宣帝。
明宣帝坐在堆满奏折的桌案后,他面前摊开的是那副她画的流民行路图。
原本沈知韫以为,是自己的这幅画导致贺令昭被罚,但刚才贺令昭偷偷跟她说,此事与她的画无关,是他和魏琤之间私人恩怨动了手,陛下才罚他们在此跪着思过的。
可若与画无关,明宣帝为何又要单独召她入宫呢?!
沈知韫不敢妄自揣摩圣意,但总归先认错是没错的。
听到沈知韫的请罪之后,明宣帝这才将目光从画上移开,只不辨喜怒问:“你何罪之有?”
“昨日刚过中秋佳节,臣妇不该在此时,拿此等画作令陛下忧心。”
却不想,明宣帝指尖在画上敲了敲,面沉如水道:“你确实有错,只不过你的错不在这个上头,而是错在回京之后,没有第一时间,便将此画呈上来。”
沈知韫闻言,猛地一怔。
“若你们能在回京之后,便立刻将此画呈上来,朕也就不会被底下那些官员愚弄这么久了。”说这话时,明宣帝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责。
陵山郡的灾情,早在沈知韫他们回京之前,就被底下的官员报上来了。
但底下的官员在奏折里说,此次灾情并不严重,且他们已经将灾民都安置妥当了。当时明宣帝便信以为真了,可今日看见贺令昭呈上来的这副流民行路图时,明宣帝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底下那帮官员愚弄了。
若他们当真将灾民安置妥当了,为何贺令昭他们绕过陵山郡的路上,还能遇见背井离乡的灾民呢?!
明宣帝板起脸来:“你老实同朕说说你们这一路上遇见的见闻,若有一句隐瞒,朕就让二郎跪到天黑。”
沈知韫:“……”
明宣帝既说了这话,沈知韫自是不敢再有隐瞒,便将路上遇见的流民,以及从流民口中知晓的种种,悉数都同明宣帝说了。
听着与贺令昭说的大差不差,明宣帝便知他们夫妻二人并无隐瞒。明宣帝点点头,此事他知晓了,但想到殿外跪着的两个人,明宣帝又问沈知韫:“二郎为何突然对老四动手?”
原本贺令昭献完画之后,明宣帝就让他回去了。但结果贺令昭走了没到一刻钟,便有宫人来报,说贺令昭和魏琤打起来了。
明宣帝将两人召过来询问打架的缘由。
魏琤一脸委屈:“儿臣也不知道为什么,儿臣从御花园经过的时候,二郎突然就冲过来揍儿臣了。”
“因为你该打!”贺令昭明明被揍的鼻青脸肿,但却是一脸怒气。
明宣帝再细问,但贺令昭却不肯再答,最后明宣帝气急了,便直接罚他们二人在殿外跪着思过。
明宣帝本以为沈知韫能从贺令昭这里问到答案,可沈知韫却道:“臣妇问过了,二郎说是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明宣帝反复在心里琢磨了几遍这个词之后,便知贺令昭不肯说,遂道,“二郎殴打皇子在先,你们夫妻一起体,你这画留在朕这儿就当赔罪了。行了,你出去将他带回去,找御医给他看看脸上的伤。”
沈知韫谢过恩之后便退出去了。
贺令昭还跪在殿外,看见沈知韫出来,他立刻问:“阿韫,皇伯伯唤你进去同你说了什么?”
“陛下让我带你回家。”
跪在旁边的魏琤听到这话,嘴都要气歪了。他好歹是个皇子,贺令昭把他揍了一顿之后,明宣帝罚他跪了这么一小会儿,就打算将这事翻篇了?!
贺令昭也没想到,明宣帝会这么快就放了他,他当即喜笑颜开的跟着沈知韫走了。
他们夫妻二人谁都没看跪在旁侧的魏琤。魏琤目光愤恨望着他们二人离开的背影时,身后蓦的传来近侍的声音:“四殿下,陛下让您进去。”
魏琤这才收回视线,藏好自己所有的心思,然后起身进了殿内。
“父皇。”魏琤哀哀叫了声,期盼着明宣帝给他做主。
却不想,明宣帝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二郎是朕看着长大的,他虽然行事张扬,但一贯十分有分寸。若不是你做了什么事触到了他的逆鳞,他不可能会以下犯上对你动手。
魏琤顿时僵在原地,不可置信看着明宣帝。
明宣帝没了先前的温和,他冷笑一声:“朕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你与老二近来的频频动作,当真以为朕毫不知晓么?”
魏琤后背猛地蹿起一层冷汗,当即便跪下请罪。
明宣帝却不想听他辩解,只冷冷道:“滚回去好好给朕思过去。”
没讨到公道反倒得了一顿训斥的魏珩,只得灰溜溜的离开了。只是甫一离开勤政殿之后,魏琤脸上的戾气便压不住了,他重重一拳捶在宫墙前,发泄着满心的怨憎。
“凭什么!凭什么!明明我才是父皇的亲儿子!为什么父皇处处都要向着贺令昭!凭什么!!!”
魏琤身侧的亲随宫人看见这一幕,吓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忙劝道:“殿下啊,这是在宫里,奴才求您慎言啊!”
这话若再传到明宣帝耳中,只怕就不是思过这么简单了。
魏琤单手扶在宫墙上,脸上阴狠丛生。原本他想着,通过魏珩这条线搭上贺家,今日贺令昭既对他动了手,那日后贺家便绝无投靠他的可能。
他得不到贺家的支持,也绝对不允许贺家去支持老二。
“给裴方淙传话,让他来见我。”
心腹听到这话一愣,旋即道:“殿下,裴公子这会儿在贡院呢!而且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您这个时候不妨先以静制动,待过些时日,再细细筹划不迟?”
魏琤觉得这心腹说的在理,这才眼神阴郁甩着手上的血珠,顺着宫墙往前走,但心里却已经对贺令昭起了杀心。
今日之仇若不报,他魏琤两个字就反过来写!
而在魏琤‘惦记’贺令昭的时候,贺令昭也在‘惦记’他。
出宫甫一上了马车,沈知韫便转过身,从车壁的柜子里端出一匣子瓶瓶罐罐出来。然后找到一瓶化淤消肿的药,用簪尾挑了些许在指腹揉开,然后上前去给贺令昭脸上的伤上药。
“阿韫,你别担心,我这伤就是看着渗人,其实不疼的。而且我跟你说,我打魏琤那个杂碎时,都是挑看不出伤但很疼的地方打的,而到了我这里,我故意让魏琤那个杂碎打我的脸的,这样闹到皇伯伯面前,我们两个一个鼻青脸肿,一个身上完全没有伤,皇伯伯也不好罚我的。”贺令昭话音刚落,沈知韫指腹突然用力,贺令昭顿时被疼的哎呦了一声。
他再一垂眸,就见沈知韫凉凉看着他。
“阿韫,你别生气,我真的没事。”贺令昭忙道。
沈知韫却不理他,她只是细心的替贺令昭上好药,然后重新坐回贺令昭对面,这才掀起眼皮看向贺令昭:“为什么和四皇子打架?”
“嗐,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然后脑子一热就动手了。”说话间,贺令昭靠过来,试图将这个话题蒙混过关,但沈知韫却不如他所愿,沈知韫直接躲开贺令昭伸过来的手,冷着脸又问了一遍,“到底是因为什么?”
昨晚在宫宴上,贺令昭与魏琤还说话了,怎么今日在宫中突然就大打出手了?
想到今日魏琤看过来的眼神,以及贺令昭对魏琤突如其来的厌恶,沈知韫蓦的想到了一个可能:“是因为我?”
“阿韫……”贺令昭下意识想否认,但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二人朝夕相处,几乎是他一个微表情,沈知韫就能看出来他在撒谎。
自从发现魏琤对她心思不单纯之后,沈知韫便一直刻意在避着魏琤。而她和魏琤之间最后一次有交集,应当就是去岁的端午节了。一念至此,沈知韫蓦的身子发颤,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贺令昭已经先一步俯身抱住她。
“阿韫,你别怕,都过去了。”贺令昭抱紧沈知韫,“你现在是我媳妇儿了,魏琤那个杂碎要是再敢欺负你,我就弄死他。”
最后一句话里,带着浓浓的杀意。
沈知韫生怕贺令昭真的做傻事,她倏忽攥住贺令昭的胳膊:“不要贺令昭。”
明宣帝是疼贺令昭不假,可是魏琤是皇子,若贺令昭当真杀了魏琤,只怕是昭宁大长公主也护不住他。
贺令昭见沈知韫被他吓到了,忙又描补道:“你放心,我今天已经警告过魏琤那个杂碎了,以后他应该也不敢来招惹你了。”否则管他是不是皇子,他都照揍他无误。
说到这里时,贺令昭顿时就觉得懊恼自责,他该早点发现,沈知韫厌恶魏琤那个杂碎的。
“阿韫,对不起。”贺令昭紧紧抱住沈知韫的同时,又向沈知韫道歉。
沈知韫以一个全身心信赖的姿势,将头埋在贺令昭怀中,瓮声瓮气道:“你没有对不起我。”
去年端午宴明宣帝突然为贺令昭和沈知韫赐婚,坊间朝中一片哗然,但却鲜少有人知道内情。
其实明宣帝当时之所以为他们二人赐婚,乃是因为端午那日,沈知韫与贺令昭一同落水了,因此事传出去对沈知韫名声有损,所以明宣帝按下了此事,又装出一时兴起的模样为他们二人赐了婚,并将此事悄然揭过去。
这件事,沈知韫曾私下同婶娘徐元桢说过,但她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落水一事,沈知韫却从未同任何人说过。
因为那件事,对她来说是耻辱。
自她因画出名后,四皇子魏琤曾频频向她示好。虽然魏珩装的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但沈知韫对他并无好感,便一直刻意在躲着魏琤。
原本沈知韫以为,自己表现的够明显了,魏琤也该知难而退了。
却不想,魏琤表面上放过她,私下却想用上不了台面的手段逼她做他的侧妃。去岁端午宴上,明宣帝因欣赏沈知韫的画,破例让沈知韫也参宴了。
徐元桢没有资格参宴,沈婵又称病没去,沈知韫在宫宴上孤零零的一个人。中途有宫婢无意打翻了酒壶,酒水泼在了沈知韫的衣裙上,那宫婢当即便诚惶诚恐的带沈知韫下去更衣。
那宫婢将沈知韫带至了一处偏殿,沈知韫正欲换下湿衣时,突然听见了落锁声,她当即折返回去,门已经从外面被锁上了,紧接着便响起了那宫婢远去的脚步声。
偏殿一角燃起了袅袅熏香,沈知韫瞬间便知道,这是为她设的局。
沈知韫当即用被酒泼湿的袖子捂住口鼻,然后又用桌案上的花瓶砸开另外一侧的窗,从窗口爬出去逃走了。
几乎是她前脚刚逃走,后脚就听见有人来了。沈知韫不敢耽搁,当即拼尽全力往前跑,再到后来,她就阴差阳错的与贺令昭一起落水了。
后来明宣帝为他们二人赐了婚,沈知韫便将此事烂在了肚子里,但每次看见魏琤时,她就觉得喉咙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贺令昭的大掌落在沈知韫的背上,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拍着:“阿韫别怕,以后我保护你。”
沈知韫轻轻嗯了声。他们两人相互依靠了一会儿之后,沈知韫才想了另外一件事来:“你怎么会知道这事?”
这件事应当只有她和魏琤知道才是。当时陛下已经为她和贺令昭赐婚了,魏琤也未能得逞,这件事闹大了对她没好处,沈知韫只得忍着恶心将此事咽下了。而魏琤一心想拉拢贺令昭,自然不可能主动将这事告诉贺令昭。
“我今日在宫里遇见了二皇子。”
沈知韫顿时了然。太子之位悬置多年,二皇子和四皇子为了那个位子,私下早已已经开始拉拢朝臣了,而贺承安手握重兵,又深得陛下器重,他如今不在上京,那么贺令昭就成了他们争相拉拢的对象。
说到这里时,贺令昭叹了一口气:“从前我不觉得,可经过今日这一遭之后,我都开始有点同情表哥了。”
沈知韫:“……”
沈婵性子淡泊,虽入宫多年,但平日两耳不闻殿外事,一心只调香养花。而魏珩是皇子,虽然这些年他一直有意藏拙,但夹在二皇子和四皇子之间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们二人正说话间,马车停了。
沈知韫撩开帘子,就见定北侯府到了。他们二人刚下马车,便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骑着快马飞奔而来,而后从马背上翻身下来。那人向沈知韫与贺令昭行过礼之后,将手中的盒子呈上来:“这是我家二殿下命属下给二公子送来的。”
贺令昭打开瞧了一眼,里面全是上好的伤药。
“你家二殿下倒是会做人,还知道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呢!”贺令昭冷笑一声,将匣子又阖上,复又扔回那人怀中,“回去告诉你家二殿下,心意我收到了,但我们府里最不缺的就是伤药,这药还是留给他自个儿吧。”
那管事也没再过多纠缠,又行了一礼之后便离开了。
“你刚得罪了四皇子,这会儿不怕连二皇子也得罪了?”沈知韫偏头看向贺令昭。
贺令昭满不在乎:“我爹离京前,便再三叮嘱过,不许我搅和进争储里。若我前脚揍了四皇子,后脚又收了二皇子送来的伤药,只怕明日这上京就开始流传,我们贺家向二皇子投诚了呢!”
这话听起来确实没毛病。
“你放心,你相公我啊,虽然平常是个混不吝的,但我心里有数的。”说着,贺令昭便向给沈知韫笑一下,结果牵扯到了脸上的伤,他顿时被疼的嘶嘶倒吸凉气。
沈知韫正要说话时,公主府那边的女官过来了。
昭宁大长公主也听说了沈知韫与贺令昭相继进宫一事,她不放心便派了女官过来等消息。贺令昭只得顶着满脸的伤去见昭宁大长公主,并避重就轻说是二皇子挑拨,他与四皇子打了一架。
“陛下已经知道此事了,他罚我在勤政殿外跪了一会儿,便让阿韫带我回来了。”
昭宁大长公主满脸气愤,原本欲进宫去找陛下,结果听贺令昭说,魏琤的伤比他的更重,昭宁大长公主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满脸心疼道:“老二和老四争那个位子让他们争去,你日后离他们远些,以免卷入进去。”
贺令昭乖乖应了,他们从公主府离开时,昭宁大长公主又给他们了一匣子上好的伤药。
贺令昭与沈知韫回到院中时,安平便来报说,他们离京之后,陛下当即召了户部的几位官员入宫议事,之后又钦点了三皇子魏珩赶赴陵山郡赈灾。
贺令昭先是一愣,旋即想了起来,如今魏珩在户部挂职。
“我们今天闹了这一出,到最后得益的却是表哥呢!”贺令昭开玩笑道。
沈知韫瞪了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贫嘴!”
“好好好,我不贫嘴了。”说完,贺令昭趁着沈知韫不注意,飞快在沈知韫颊边亲了一下,然后赶在沈知韫发怒之前,便迅速往画室的方向走。一面走,贺令昭还一面笑嘻嘻道,“后日便是武学选拔了,届时我过了武学选拔之后,再来找阿韫要更大的奖励。”
说完,贺令昭意有所指的往沈知韫唇上扫了一眼。
院中还有下人呢!沈知韫顿时恼怒的将手中的团扇丢过去打贺令昭:“等你通过了再说。”
贺令昭一抬手便稳稳接住了团扇,他笑的欠扁:“那阿韫这意思是同意了?”
沈知韫一时不防被贺令昭套进去了,反应过来之后,她不再与贺令昭逞口舌之快,而是当即便转身走人,只是那匆匆离开的背影,怎么看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贺令昭站在画室门口,笑的一脸欢愉。
他和沈知韫之间,现在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他通过武学的入学选拔了。
第五十六章
转眼便到了武学入学选拔这一日。
这一日, 原本昭宁大长公主与王淑慧一道要陪贺令昭去,但都被贺令昭拒绝了。
“祖母,娘,我媳妇儿都娶了, 你们还陪我一道去参加太学的武学选拔, 传出去我这脸往哪儿搁啊!你们和大嫂一起在府里等消息, 阿韫陪我就好了。”
说完,不管昭宁大长公主与王淑慧同不同意,贺令昭直接拉着沈知韫跑了。
但让贺令昭没想到的是, 马车行到武学门口,他刚下来就被赵世恒和孔文礼等人团团围住了。
贺令昭惊呆了:“你们怎么来了?你们集体逃课, 不怕我叔父的戒尺吗?”
“贺兄,你最近看书看的脑子糊涂了吧。今儿是秋闱的最后一场,我们不用去太学上学的。”说话间,孔文礼一如既往的将胳膊挂在贺令昭的肩膀上, “兄弟们听说你今日来参加武学的入学选拔,就想着一起来给你助威来了。”
说完,孔文礼和赵世恒他们一帮人,围着贺令昭又唱又跳的,鼓捣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以至于武学门口的人都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贺令昭恨不得以袖遮面遁地走, 但却被他们围在中间不让。
正欲下马车的沈知韫,也被这帮人震惊的不轻,她单手撩着车帘, 都开始纠结, 自己要不要下去了。
孔文礼眼尖看见沈知韫了,当即便高声道:“呀, 嫂子也来送贺兄了。”
原本在闹腾贺令昭的狐朋狗友们闻言,齐齐转过头来,‘嫂子’、“弟妹”的一通乱叫。
贺令昭见状,忙上前将沈知韫扶下马车的同时,又扭头没好气的同那帮狐朋狗友们道:“行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都别杵在这儿了。”怪丢人的。
众人都知道,贺令昭如今就是个耙耳朵,而沈知韫温雅娴静,他们也怕吓到沈知韫,所以便也没久留,而是同贺令昭说,“那我们兄弟几个先走,等贺兄你考完了之后,兄弟几个再给你摆酒庆祝。”
“滚滚滚。”贺令昭当即毫不留情赶人。
赵世恒他们一帮狐朋狗友便走了。贺令昭原本还想再同沈知韫说几句话的,但武学门口已有人在敲着锣喊,让参加入学选拔的武生抓紧时间进去,入学选拔即将开始。
“阿韫……”
沈知韫知道贺令昭要说什么,她伸手替贺令昭抚了抚衣袍上的褶皱,然后道:“你安心在里面考,我在外面的茶楼等你。”
“好。”贺令昭应了,然后顶着他那张青紫未消的脸朝武学门口走。
但走了没几步之后,贺令昭就听到沈知韫在身后叫他。他转过头,沈知韫已经追过来了,她眉眼温软望着他:“武试部分我不懂,但我看过文试部分的答卷,以你的才华完全能应付。不要紧张,好好考。等你出来之后,我们一起回家。”
这次武学入学选拔,贺令昭原本是信心满满的。可真到武学门口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莫名有些不安了。沈知韫如今这番话 ,不亚于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贺令昭点点头,轻轻抱了抱沈知韫,然后松开,唇边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好。”
沈知韫站在原地,目送着贺令昭进了武学。青芷在旁笑着打趣:“夫人和二公子如今的感情愈发好了。”
沈知韫嗔怒瞪了青芷一眼,又将目光落在武学门口。
见那里已经没有贺令昭的身影之后,她才带着青芷进了旁侧的茶楼,她们主仆三人并安平在二楼要了正对着武学那边的雅间,然后在这里一面喝茶,一面等贺令昭出来。
结果等了没一会儿,就见一位小公子被从武学里轰了出来。
沈知韫隐约觉得那个小公子的背影有些眼熟,走到窗边再一细看,便赫然发现,那小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庆国公府上下最宝贝的明珠穆红玉。
穆红玉?!她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出现在武学门口?
沈知韫道:“青芷,你下去将红玉请过来。”
青芷领命去了,没一会儿她便将穆红玉带了过来。
穆红玉小嘴噘的都能挂个罐子了,沈知韫在她腮上轻拧了一把,笑着问:“怎么了这是?谁若我们红玉生气了?”
“气死我了!武学那帮人太可恨了!我都已经乔装成这样了,还是被他们认出来了!”
沈知韫不明白:“好端端的,你乔装成男子进武学做什么?难不成也是想参加武学的入学选拔?”
“我不想参加武学的入学选拔,我只是想进去找人。”穆红玉将沈知韫当好友,便也没瞒着沈知韫。
“找人?找什么人?”穆红玉万事顺遂,又被家里人呵护的很好,沈知韫想不出来,她费这么大的精力乔装进武学的原因。
“恩人和心上人。”
沈知韫:“!!!”
上次中秋夜宴的时候,穆红玉只说她正在相看,并未说她有心上人这事。而且如今朝中重文轻武,上京的世家子弟皆大多都是从文,从武的寥寥无几,而且就算有,也大多都早早跟着父兄上战场历练了,像贺令昭这种要进武学的完全是凤毛麟角。
所以在武学的,大多都是各州县想从武的武学学生。
之后沈知韫从穆红玉的口中才得知,穆红玉与这位心上人之间的渊源。
原来前段时间,穆红玉出门闲逛,在街上被扒手偷了玉佩。穆红玉原本想去追,但被当时与她相看的那位公子所阻拦。到最后,等穆红玉不耐烦放倒那位公子,欲去追扒手时,扒手已经不见踪影了。
那玉佩是庆国公夫人给穆红玉的及笄礼,穆红玉十分看重,如今就这么被人抢了去,穆红玉自是不甘心。她不顾所有人劝阻,执意要寻那扒手。
结果刚走到一棵柳树下时,一个人突然从天而降。
那人一手拿着她的玉佩,一手抓着先前偷她玉佩的那个扒手。
珍重的玉佩失而复得,穆红玉自是喜不胜收。可还没等她问清楚对方的姓名,那人就已经走远了。穆红玉追了很久,最后也没追上对方,她只得作罢。
但后来每每看着那些世家公子在她面前舞文弄墨,穆红玉的脑海中,便会下意识蹿出当日那道远去的背影。
“阿韫,我好像喜欢上那个人了。”穆红玉对着手指头,姣好的面容半是羞涩,半是迷茫。
沈知韫没有经历过这种一见钟情的事,所以她一时拿捏不准,穆红玉是真的对那个人一见钟情了,还是那个人给穆红玉带来的新鲜感,而穆红玉把这份新鲜感误当成了喜欢。
“那你知道对方叫什么?籍贯是何处么?”沈知韫问。
穆红玉摇摇头:“我不知道,他那天将玉佩交给我之后就走了,但我看他身上穿的是武学的衣袍,想着他定然是武学的学子。”所以她就想着女扮男装偷溜进武学找一找,结果却被武学的人识破,然后‘请’了出来。
沈知韫见素来眉眼带笑的穆红玉,此时嘴角都垂到地上了,她有心想帮穆红玉一把,便道:“那人长什么样子?你画出来,回头我让令昭帮你找。”
穆红玉的眼睛瞬间亮了:“哎,好呀。”
青芷去找小二要了笔墨纸砚,穆红玉提笔蘸墨,然后开始在纸上画了起来。
结果她画完之后,沈知韫和青芷顿时齐齐都沉默了。
“那个,红玉啊!”沈知韫看着纸上那个四不像的东西,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你确定,那人长这个样子?”
“他不长这个样子,但是我画不出来。”穆红玉耷拉着眉眼,恼恨自己画技不精。
沈知韫叹了一口气:“罢了,你来形容他长什么样子,我来画便是。”
穆红玉立刻点头如捣蒜,她挨着沈知韫坐,然后同沈知韫形容,沈知韫便按照她形容的在纸上画开。
青芷十分好奇,能让穆红玉一见钟情的人长什么样子,便也凑在旁边看。沈知韫将最后一笔画好之后,然后递给穆红玉:“是不是这个样子的?”
“对对对,他就长这样。”穆红玉拿着画像,顿时欣喜不已的同时,又不忘夸赞沈知韫,“阿韫,你画的真好,这眉眼,这鼻子,就连这眼神,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沈知韫顿时哭笑不得。她是按照穆红玉形容画的,只要穆红玉形容没错,那自然会跟对方一模一样了。
“只是阿韫,我能不能再求你两件事。”穆红玉放下画,开始拉着沈知韫的胳膊撒娇。
穆红性子活泼可爱,撒起娇来也让人招架不住。沈知韫笑着道:“说说看。”
“你能不能照着这副画再画一张。”
沈知韫原本想问,同样的画为什么要画两张,但看见穆红玉的表情时,瞬间便懂了,她颔首应了。
穆红玉又说了第二件:“就还有打听人这事,你能不能先不要跟贺二说,是我让他帮忙打听的。那个,我倒不是怕贺二取笑我,我就是怕贺二知道是我要打听这人,他会直接拒绝我。”毕竟他们每次见面都互掐。
“好。”沈知韫也笑着应了。
穆红玉顿时高兴的扑过来抱着沈知韫,像只小猫似的,用脑袋在沈知韫身上蹭了蹭,满脸开心道:“阿韫,你真好。我们家新来了一个厨子,她做的糕点可好吃了,明日我给你送一些来。”
之后沈知韫又画了一副人像,她刚搁下笔晾墨时,就见穆红玉珍而重之的将另外那副叠起来了。
她们两人又在茶楼闲聊了一会儿,见武学门口陆陆续续有人出来,青芷便与沈知韫一道去武学门口等了。今日是武学的入学选拔,出来的有来参加选拔的,也有武学的学子。
穆红玉站在人群里,将出来的武学学子挨个儿辨认了一遍,都没有她想见的那张脸。
沈知韫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慰:“武学就这么大,总能找到的。”
穆红玉点点头。
贺令昭甫一出武学门就看见了沈知韫,他立刻跑过来,看见穆红玉也在时,顿时一脸嫌弃:“你怎么也在?”
穆红玉下意识想怼回去,但想到自己还得求贺令昭帮忙,只得忍了回去:“我路过看见了阿韫,就过来同她打招呼了。你今天考的怎么样?能不能进武学?”
“笑话,小爷可是打遍上京无敌手的人,怎么可能会考不进去。”贺令昭一脸傲娇。
穆红玉这才松了一口气:“你能考进去就好。”他考进去了,她的事也就有着落了。
如今贺令昭既出来了,穆红玉便也没再杵在他们之间。沈知韫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府,吩咐康乐带人将穆红玉送回去,然后她与贺令昭上了马车。
安平甩着鞭子,将马车往定北侯府赶。
沈知韫倒了茶递给贺令昭。贺令昭连喝了两盅过后,有些不解问:“阿韫,你怎么不问问我考的好不好?”
“你现在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怎么可能没考好。”
贺令昭嘿嘿一笑,纵身过去挨着沈知韫坐下,眉眼里都是明朗的笑意:“阿韫,我跟你说,从前我在太学的时候,策论博士们看我的眼神,总是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模样。而先前我在武学考武试的时候,那位考官却对我露出了赞赏的目光。阿韫,不瞒你说,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师长,对我露出赞许的目光。”
贺令昭说这事得时候,明明很开心,但沈知韫却听出了心酸的意味。
她轻轻怕拍了拍贺令昭的肩膀:“你将身子微微低一些。”
贺令昭立刻照办。沈知韫便拿出梳子,将贺令昭先前因考武试时有些松散的头发,重新替他束好,末了轻声道:“以后会有更多人用那种赞许的目光看你的。”
贺令昭听到这话时,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他俯身抱住沈知韫:“阿韫你真好,若不是娶了你,只怕我现在还浑浑噩噩度日呢!”
“现在不嫌我迂腐无聊了?!”沈知韫故意打趣贺令昭。
贺令昭立刻将沈知韫又抱紧了几分,然后从善如流向沈知韫认错:“那时候我猪油蒙了心有眼无珠,是我错了,媳妇儿你原谅我好不好?”
“不好。”沈知韫故意道。
“阿韫。”贺令昭央求。
沈知韫转头:“不好。”
“阿韫。”贺令昭又叫了她一声。
沈知韫刚说了个不字时,贺令昭突然亲了过来,后面那个好字顿时就被堵回去了。
沈知韫直愣愣望着贺令昭,贺令昭的唇贴着沈知韫的唇轻轻蹭了蹭,然后坏笑着问:“阿韫,你原不原谅我?”
沈知韫下意识想躲开,却被贺令昭摁住动不了。
沈知韫耳畔悄然爬上了一抹绯色,她立刻移开目光,改口胡乱应了声好。沈知韫本以为这下贺令昭总该放过她了,却没想到,她应过了之后,贺令昭非但没放开她,反而又亲了过来,并且比之前还得寸进尺了不少。
先前贺令昭只是在她唇上轻轻蹭了蹭,这次他将沈知韫揽在怀中,已不再满足先前的浅尝辄止了。
贺令昭撬开沈知韫的唇齿,沈知韫下意识想退,他却愈发缠着她。到最后,沈知韫只得被动倚着贺令昭了。
这是贺令昭第一次亲姑娘。
将沈知韫揽在怀里亲的时候,贺令昭生平第一次才理解,赵世恒说姑娘家都是香香软软的是什么意思。只是贺令昭正在兴头上时,外面突然传来安平煞风景的声音:“公子,夫人,到了。”
好不容易乖巧窝在他怀里的沈知韫,当即抬手将他推开。沈知韫坐起来,又羞又怒瞪了贺令昭一眼,将衣裙上的褶皱抚平,立刻先一步的下了马车,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府里走。
之后贺令昭才姗姗来迟出来。
安平正要把缰绳交给小厮时,突然听贺令昭在唤他。
安平立刻颠颠跑过去:“二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你走近些。”
安平不疑有他,便立刻上前,结果下一瞬,贺令昭就直接连续赏了安平几个暴栗,都怪他这个蠢货坏他好事!
安平被打的抱头乱窜,求饶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贺令昭又道:“你滚去给小爷扫一个月的马厩!”
“啊!为……”安平抱着头,下意识想问为什么。
就听贺令昭又毫不留情道:“两个月。”
安平立刻满脸委屈闭嘴了。
贺令昭这才跳下马车,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然后去追沈知韫:“阿韫,等等我!”
王淑慧等人都在厅堂里等消息,沈知韫与贺令昭回去之后,率先去见了她们。
今日只是入学选拔,是否过了选拔还得等一段时间,他们会在武学门口张贴考过学子的名单。但听贺令昭说,他自觉此次文试和武试部分都不错之后,昭宁大长公主便笃定道:“那想来我们二郎这次定然能进武学,吩咐下去让厨房多做些二郎爱吃的,就权当今日先为他庆祝了。”
“哎,祖母,您别急呀。”王淑慧还未开口,贺令昭已经抢先道,“今日我只是参试,待公布名单之后,再庆祝也不迟的。”
最后昭宁大长公主没能拗得过贺令昭,只能如贺令昭所愿了。
入学选拔过后,贺令昭便又闲下来了,他便又开始成日黏着沈知韫,沈知韫实在有些受不了,恰好这日礼部张侍郎的娘子举办了赏菊宴,也给沈知韫下了帖子。
沈知韫收了帖子之后便欣然赴约。
贺令昭原本打算要同沈知韫一起去的,却被沈知韫阻止了:“我们一帮女眷赏花,你去做什么?!我记得,前几日,赵公子他们不是还请你出去喝酒么?你若实在无聊,不如去同他们玩儿。”
“跟他们哪有跟阿韫你好玩儿。”
沈知韫:“!!!”
这已经在府门口了,贺令昭说话能不能注意一下场合!
沈知韫抬手在贺令昭腰上拧了一把,丢下一句,“不许跟过来”,便在青芷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贺令昭与沈知韫同去的愿望落空之后,只得去找赵世恒和孔文礼他们那帮狐朋狗友玩儿。
“呀,贺兄,你今儿不在府里陪嫂夫人了?”有狐朋狗友打趣。
贺令昭歪在榻上,看都没看那人一眼:“我媳妇儿今儿出门去参加菊花宴了。”眼下之意,不然他也没时间。
众狐朋狗友:“……”
这就很扎心了!!!
赵世恒上前搂住贺令昭:“不管是因为什么,今儿贺二你既来了,那就得跟兄弟们喝痛快了才行!”
贺令昭也许久没跟他们一起聚了,听到这话便也没推脱,他们一行人便在雅间开始推杯换盏起来,间或说着上京最近发生的时兴事。
之前贺令昭成日在筹备武学入学选拔一事,后来入学选拔过了之后,他又整日待在府里与沈知韫腻在一起,对外面的事情所知甚少。如今坐在这里听他们闲聊时,才发现自己竟然错过了许多事情。
譬如,魏珩率领户部的官员去山陵郡赈灾之后,就有朝臣上书弹劾二皇子,说二皇子的舅兄强抢民女,二皇子非但不制止,反倒还命人帮忙善后。
“陛下在早朝上发了很大的脾气,并下令大理寺严厉查处此事。”说话间,赵世恒以扇遮面,压低声音道,“看来咱们这位四皇子如今人虽然在府里思过,但小动作却没停。贺二,你老实跟我说,你上次在宫里和四皇子打架一事,到底有什么内幕?”
赵世恒他们这帮人,虽然表面上个个都是臭名昭著的纨绔,但涉及朝中的动向,他们却是一个比一个精明。
贺令昭撩起眼皮,扫了赵世恒一眼,轻轻颔首:“如你所想,此事跟二皇子有关。”
“我就说么?之前二皇子和四皇子虽然一直在明争暗斗,但到底还是收敛着,何以这次会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说到这里时,赵世恒又觉得奇怪,“不过贺二,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可不是鲁莽冲动的人?怎么这回却入了二皇子设的局?”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贺令昭不耐烦乜了赵世恒一眼。
赵世恒便识趣的不再问了。
之后贺令昭与贺令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雅间里的其他人已经开始摇骰子赌钱了。有人招呼贺令昭一起玩儿,贺令昭懒散道:“小爷我若上了桌,你们今天就得光着出去了。”
“哟,贺兄口气这么大啊!”
“就是啊,小心闪了舌头啊!”
“来来来,赌桌上见真章!”
贺令昭见他们找死便直起身子:“行,来。”
他们一帮人立刻涌了上来,然后贺令昭说到做到,直接将他们杀了个片甲不留。
一堆狐朋狗友们立刻一改先前的嚣张,齐齐嗷嚎:“贺兄,贺小爷,好歹给我等留条亵裤吧!”
贺令昭懒得搭理他们,他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估摸着这会儿赏花宴估计也快差不多散了,便起身满脸嫌弃道:“瞧你们这怂样,行了,小爷我今儿心情好,这些东西赏你们了。”
狐朋狗友们一面齐齐向贺令昭道谢,一面去桌上拿自己的衣袍配饰。
贺令昭出了酒楼之后,便径自去了今日设花宴的侍郎府上。
贺令昭过去时,正好听见花园里在报今日赏花宴上做诗拔得头筹的前三名,其中便有沈知蕴的名字。
贺令昭顿时挺起胸膛,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但下一刻,他就听到人群里蓦的传来一道略显刻薄的声音:“有才又如何?不还是嫁了个纨绔么?”
贺令昭倏忽顿在原地。
第五十七章
原本热闹喧嚣的花园里, 因这句“有才又如何?不还是嫁了个纨绔”而变得瞬间鸦雀无声了。
沈知韫嫁给贺令昭快一载了,但他们这桩婚事,旁人谈论起来,还是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像今日这般, 直接当着沈知韫这个正主的面说这话的, 却是第一次。
沈知韫循声转头,看向说话的那位姑娘。
沈知韫不知她的身份,但却记得, 先前这位姑娘的诗文排在自己后面。如今听她这般拿话来刻薄她,沈知韫并未生气, 也未恼羞成怒,只声色清润道:“我夫君于学问上确实资质平平。”
众人一愣,她们谁都没想到,沈知韫第一句话竟然会这么说。
站在院门口的贺令昭, 眉眼一瞬间黯淡下来。但旋即,花园里的沈知韫又开口了:“但他有一身好武功,且文入仕武安邦,这两者之间,本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了。再说了, 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心郎。纵然旁人觉得我沈知韫的夫君有百般不好,但我自己知晓他的好就够了。”
贺令昭站在花墙外面,他原本低垂的眉眼, 一瞬间扬了起来, 先前的黯淡也转瞬一扫而空。
花园里沉寂了两个弹指间,张侍郎的夫人忙上前打圆场, 正欲招呼众人去旁侧赏花时,人群里突然有人喊了声,“那不是贺二公子么?”
正欲上台阶的沈知韫倏忽回头,就见一身绯色锦袍的贺令昭从院门外走进来。眉眼昳丽的少年郎,满园的燕肥环瘦他视而不见,甫一进来便只将目光落在沈知韫身上,然后他对着沈知韫粲然一笑:“夫人,我来接你回家。”
园中众人又齐齐愣住了,不少夫人脸上都露出了艳羡的目光。
她们只有在新婚燕尔时,夫君才会偶尔这般体贴。但沈知韫与贺令昭成婚都快一载了,沈知韫出门赴宴,贺令昭竟然还专程过来接她,他们之间的感情真是好的让人羡慕。
沈知韫也没想到,贺令昭会来接她。倒是她身侧的张夫人笑着打趣:“本来还说留你用饭呢,既然贺二公子来接你了,那我就将这话收回来了啊。”
沈知韫同几位交好的夫人小姐打过招呼之后,便朝贺令昭走过去。
贺令昭自然而然的牵住沈知韫的手,两人一同朝外走去,但走了没两步之后,贺令昭突然又停下回头:“崔小姐是吧?”
先前刻薄沈知韫的那个小姐正是姓崔。
崔婉仪在诗会上次次都是拔得头筹,今日这头筹骤然被沈知韫抢了去,她心里不平,才会故意拿话刺沈知韫,却不想沈知韫竟然轻轻松松便应对过去了。
此番见贺令昭突然叫她,崔婉仪便冷声道:“贺二公子有何指教?”
“崔小姐与其有时间私议我,倒不如把精力放在你自己身上,总好过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好。”
崔婉仪立刻面露防备:“你什么意思?”
贺令昭却不再多说,而是径自携着沈知韫的手离开了。
崔婉仪揪着帕子立在原地,她十分想让贺令昭停下来把话说清楚,可当着众人的面,她又觉得此举太过跌面子了。
沈知韫与贺令昭离开之后,来赴宴的女眷们见天色不早了,便也陆续告辞了。
崔婉仪上了自家的马车之后,心里一直有些惴惴不安。她一会儿觉得,贺令昭先前说那番话是在故意戏弄她,一会儿又觉得,贺令昭或许是知道点什么。
但经过先前那一遭,崔婉仪自然是拉不下脸面,去找贺令昭细问。最后纠结良久,崔婉仪还是咬了咬唇角,招手让贴身侍女过来,然后对着侍女耳语几句。
侍女面色惊诧望着她:“小姐……”
“你只管去做便是。”崔婉仪攥紧手中的帕子,沉声吩咐。
那侍女见她心意已决,便也没再多问。
而那厢甫一上马车,贺令昭就恨不得抱着沈知韫狠狠亲几下,但他还没来得及动作,沈知韫警告的眼神已经扔过来了。
贺令昭知道沈知韫不喜欢在外面胡闹,便打消了抱着沈知韫狠狠亲几下的念头,只挨着沈知韫,眼睛发亮且语气郑重道:“阿韫,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的。”
他学问不行,说不出什么动人的话来,只能这般让沈知韫明白他的心意。
但这话他说太多次了,沈知韫如今已经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沈知韫掀开帘子看了外面一眼,随口嗯了声,然后道:“你能说到做到才行。”
“我一定会说到做到的。”贺令昭信心满满。
之后没过几日,武学门口就张了榜,凡上次入学选拔通过学子的名字榜上都有。
而这一日,亦是秋闱放榜的日子。
但贺家众人完全不关心秋闱,只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武学放榜上。贺令昭原本想亲自去看榜的,但却被昭宁大长公主所阻拦:“今儿到处人多马车也多,让安平他们去看便是。”
安平得令去了。
贺家众人心急如焚等在前厅。约莫等了两刻钟,安平从外面飞奔回来,高声道:“二公子过了,武学门前的榜上有二公子的名字。”
贺家众人闻言,顿时欣喜不已。而贺令昭更是激动的将沈知韫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阿韫,我考过了!以后我就能去武学读书了!以后别人再提起我的时候,就不会只说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了!我!贺令昭,凭借自己的本事考进了武学!”
“贺令昭,你放我下来!”被转的头晕眼花的沈知韫当即制止。昭宁大长公主她们一行人都还在呢,他能不能不要这么得意忘形。
贺令昭这才反应过来,他忙放下沈知韫,嘿嘿傻笑:“我就是太高兴了。”
昭宁大长公主也为这个孙儿高兴,见沈知韫害羞了,她便转移话题道:“二郎考进武学是好事,咱们该施粥撒钱庆祝才是。”
“好,儿媳这就去办。”王淑慧当即下去安排了。
程枝意掩唇笑了笑,也跟着道:“祖母,除了施粥撒钱之外,咱们府里今日是不是也该庆祝一番?”
“要的要的,走,咱们祖孙俩看看今日的食谱去。”
昭宁大长公主可是金枝玉叶,食谱这种东西她若想看,自然有人给她呈上来,但今日她却偏偏和程枝意一道去看,摆明了是要给他们小夫妻俩留独处的时间。
是以她们二人甫一离开,贺令昭便抱着沈知韫又狠狠亲了一口,然后笑的眉眼舒展:“阿韫,我真的好高兴。”
若搁在平常,贺令昭这般唐突,沈知韫早就说他了。但沈知韫清楚,考进武学对贺令昭意味着什么,所以便也没说什么,只随着他一道高兴了。
这天夜里,定北侯府上下全都庆祝了一番,侍女小厮们的饭菜比平日丰富了不说,他们每人还得了一吊钱的赏赐,是以今日侯府上下比过年还高兴。
一顿晚膳吃到极晚才散。回到院中,沈知韫与贺令昭相继沐浴后甫一躺下,贺令昭便将沈知韫抱进怀中,他的声音里皆是掩不住的喜色:“阿韫,我今日好高兴!”
沈知韫嗯了声,她也为贺令昭高兴:“明日你便要去武学读书了,要带的东西都检查过了么?”
其实早在贺令昭参加武学入学选拔时,他要去武学读书的东西就已经准备好了。贺令昭应了声,又用脑袋在沈知韫的身上蹭了蹭,然后突然道:“阿韫,我们之前说好的,我考进武学之后,你要给我奖励的。”
沈知韫先是一顿,然后抬眸,就见贺令昭将脸凑过来,一副要向沈知韫讨奖励的模样。
沈知韫沉默须臾,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不够。”贺令昭望着沈知韫。
沈知韫只得又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还是不够。”贺令昭道。
沈知韫愠怒瞪了贺令昭一眼,当即翻身欲面朝里时,却猛地被贺令昭扳住肩膀重新又躺了回来,然后下一瞬间,她的唇就被贺令昭噙住了。
沈知韫:“……”
“这才行。”说完,贺令昭在沈知韫的唇上蹭了蹭,然后撬开唇齿,逐渐往里探。
之前贺令昭也吻过她,但基本都是偷亲的居多,像今日这般的,只有上次在马车里那次。当时贺令昭吻她的时候,动作里明显带着青稚,中途甚至好几次牙齿都磕到了她。
而这一次,贺令昭明显比之前熟稔了不少。
他辗转反侧吻了沈知韫好一会儿,便又将唇移到了沈知韫的脖颈上。沈知韫素来怕痒,几乎是贺令昭刚碰到那里,她就条件反射性想躲开,但却被贺令昭搂着腰动弹不得。
“贺令昭,你……别……”
“什么?”贺令昭撑起身子,微微垂眸,就见沈知韫青丝散开,眉眼水润泛红,眸色带了几分迷离。
只一眼便令贺令昭心神荡漾,他当即垂下头,重新又吻住了沈知韫嫣红水润的唇,只是这一次明显带着要将她拆穿入腹的架势。
沈知韫下意识想躲,但却被贺令昭紧紧缠着,贺令昭一副誓要拉着她一起沉沦的模样,沈知韫只得紧紧抱着贺令昭。
两颗心贴在一处,此起彼伏跳动着。
沈知韫被亲的手脚发软时,贺令却昭突然撤身离开。沈知韫茫然睁开眼睛时,一床被子猛地落下来,然后她整个人被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脑袋。
沈知韫:“???”
将她裹好之后,贺令昭连人带被子一起将她重新抱在怀里,然后将脑袋埋在她脖颈上,声色沙哑道:“阿韫,你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被裹成蚕蛹的沈知韫:“!!!”
房中寂静无声,只有贺令昭的呼吸声,在床幔里响起。
过了好一会儿,贺令昭才将沈知韫松开些许:“我去冲洗一下,你若是困,你就先睡。”说完,贺令昭直接快步下床去了。
这会儿沈知韫也缓过来了,她从床上坐起来,将散开的寝衣重新拢好,然后望着净室的方向,脑子里全是疑问。
他们都已经这样了,贺令昭为什么在最后一步的时候,突然猝不及防停下来了?!难不成他是不会?!
但这个问题,涉及到贺令昭作为男人的尊严,沈知韫也不好直接问。她在床上又坐了一会儿之后,待脸上的烫意消退之后,才重新拉开被子躺下。
没一会儿,贺令昭就回来了。
他甫一上床,沈知韫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意。这都入秋了,贺令昭竟然还用冷水冲洗,他可真是……
“阿韫,你睡着了么?”身后传来贺令昭的声音。
沈知韫怕贺令昭觉得丢面子,便没应声。
贺令昭以为沈知韫睡着了,便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既然你睡着了,那就睡吧。”说完之后,贺令昭并未像往日那样挪过来抱住沈知韫,而是刻意与沈知韫保持着距离。
贺令昭苦着脸望着头顶的床幔:这大秋天的,他不想再去净室再冲一次冷水了。
第五十八章
第二日, 贺令昭便去武学上学了。
沈知韫起来梳洗过后,便去王淑慧那里请安,顺便与王淑慧和程枝意两人一同用饭。从前四个人的饭桌,如今只有她们三个人, 程枝意不禁打趣道:“如今二郎不在, 感觉府里都冷清不少了, 是吧,弟妹。”
王淑慧也笑着望过来。
沈知韫神色微囧,只得囫囵答还好。
用过饭之后, 王淑慧与程枝意要处理府里的事,沈知韫便又回了院子。最开始沈知韫不觉得有什么, 但看书的间隙抬眸时,她会下意识往靠窗的榻上看去。
先前每次她来画室时,贺令昭都会跟过来,然后就坐在靠窗的榻上。每次沈知韫不经意抬眸时, 就能看见贺令昭的身影。
但今日那里却空荡荡的。
沈知韫在画室坐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灵感,最后她索性搁下画笔,带着青芷和红蔻去逛园子了。
却不想,在园子里正好遇见了王淑慧。
王淑慧见她无聊, 便笑着道:“如今二郎去武学上学了, 你若在府里待的无聊,可以去街上逛逛。”
沈知韫今日倒不怎么想逛街,但王淑慧既说这话了, 她便同王淑慧说, 她想回沈家看看她婶娘。
“你这孩子,我之前已经同你说过了, 你娘家离的近,你想回去随时可以回去的,不用特意来问我的。”
王淑慧确实说过这话,但沈知韫觉得她是长辈,她觉得自己回沈家不同王淑慧说一声,她心里过意不去。
王淑慧知道沈知韫的孝顺,便柔和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们婆媳往后日子还长着,都自在随性些才好。”
沈知韫笑着应了。
之后王淑慧命人给沈知韫套车,沈知韫出去时,看见驾马车的是康乐,不禁纳闷道:“你怎么没同令昭一起去武学?”
“二公子说他有安平一个人伺候就够了,让小人留在府里,听侯二夫人您的吩咐。”
武学不让随从进去,沈知韫听到这话,便也不疑有他,径自弯腰上了马车。
徐元桢这段时间很忙,她正在筹备沈青鸿的婚事。
三年前,沈青鸿与太学徐祭酒的长女定了亲,两家正在商议婚期时,徐祭酒的夫人突然得急症去了,徐小姐要为母守孝,婚期便只能往后再延。
那时沈青鸿已经高中,正是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且他正是成婚的年纪,徐祭酒怕耽误他,便主动上门提出退亲之事,但却被沈青鸿父子二人皆拒了。
沈青鸿更是道:“她既为母守孝,我等她三年便是。”
如今徐小姐出了孝期,他们两家便将婚期定在了冬月初八。如今已是九月了,徐元桢便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
沈知韫过去时,徐元桢正在厅堂里吩咐管家仆妇采买事宜。看见沈知韫回来,徐元桢十分高兴,拉着她的手,笑着问:“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二郎没随你一道
依誮
回来?”
“他如今在武学上学呢!”
“哦,对,你瞧我这记性,都忘了这事。我前几日听你叔父说了,武学的几位博士,都夸赞二郎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呢!”说着,徐元桢唤了人来,将几道沈知韫爱吃的糕点名报给下人,下人忙去厨房吩咐了。
她们两人聊了一会儿之后,徐元桢才让人拿了几匹料子进来,让沈知韫帮忙挑选:“成婚前我要给茵娘送两套冬衣,但我正发愁,要选那种花纹颜色的好,你来的正好,赶快帮我挑挑。”
徐茵沈知韫是见过的,且她们两人关系还不错。徐元桢既说让沈知韫帮忙为她挑做冬衣的料子,沈知韫便也没拒绝,她挨个儿看过之后,指了其中的四匹,哪件做上衣,哪件做下裙,如何搭配等等,沈知韫一一全说了。
“这样甚好。”徐元桢当即同针线上的管事道,“就按照刚才小姐说的给少夫人裁衣。”
针线上的管事应过之后,与随从一道抱着布匹退下了。
如今太学和书院都已经太学了,是以沈家就只剩下徐元桢了。沈知韫在沈家陪徐元桢用过饭,又替徐元桢敲定了一个颜色之后,见差不多到武学散学的时辰了,她便与徐元桢辞别回了定北侯府。
结果沈知韫前脚刚下马车,后脚就听到了嘚嘚的马蹄声。
沈知韫转头,就见一身靛蓝色武学武袍,戴着同色抹额的贺令昭,打马从巷子里过来。
转瞬间,马已行至眼前,贺令昭勒停缰绳的同时,纵身从马上跳下来站在沈知韫面前,笑容璀璨道:“阿韫,你这是出门逛去了么?”
“没,我回沈家看婶娘了。”说话间,见贺令昭额头上有薄汗,沈知韫便将帕子递给他。
贺令昭不接,而是径自弯下腰:“阿韫帮我擦。”
沈知韫无奈,只得替贺令昭擦了擦,然后问他今日在武学怎么样。贺令昭下巴一扬,只回了四个字:“如鱼得水。”
沈知韫:“……”
今日是贺令昭第一次去武学上学,昭宁大长公主和王淑慧也不放心,是以贺令昭甫一回来,便与沈知韫一道去见她们了。
昭宁大长公主与王淑慧听说贺令昭在武学过的很好,这才略微放心了些许。
之后阖府用过饭后,沈知韫与贺令昭回到院子里,沈知韫拿出一个匣子,从匣子里拿出一张纸交代贺令昭:“如今你既考进武学了,得空的时候,帮我找找画上的人。”
贺令昭展开,纸上画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贺令昭拧眉看了看画中的人,旋即问:“这就是穆红玉那个臭丫头,那天女扮男装溜进武学的原因?”
“你怎么知道?!”沈知韫满脸惊诧。
“我那天在武学看见她了。而且那个臭丫头,之前每次见到我都要怼我,但那天我考完出来之后,她竟然还在关心我能不能考的进去,她这般反常必定是有事要求我。”说到这里时,贺令昭看了沈知韫一眼,“让我猜猜看,她定然是跟你说,让你不要跟我说,是她要找这个人的,因为她怕我若是知道是她要找,我肯定不会帮忙是不是?”
沈知韫:“……”
不过如今贺令昭既然已经猜到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我已经答应红玉了,你如今既在武学了,帮忙找人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就帮帮她吧。”
“别人可以帮,但穆红玉我不帮。”
“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别同她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沈知韫无语扶额。
“小姑娘?!你见过哪个小姑娘,像她小时候那般揍人的?!”而且当时那个臭丫头还老打他的脸!
沈知韫知道贺令昭和穆红玉之间的过往恩怨,所以她换了一种方法:“但我已经答应过红玉了,你若是不帮,我就失信于人了。”
沈知韫望着贺令昭。
贺令昭:“……”
“行吧行吧。”在沈知韫的目光里,贺令昭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我可以帮她找人,但是你得告诉我,穆红玉那个丫头,为什么要找这个人。”
沈知韫说了画中人帮穆红玉找玉佩一事。贺令昭顿时懂了:“所以穆红玉看上人家了?!”
沈知韫:“!!!”
“若只是单纯想感谢人家,穆红玉大可让穆伯父出面,去武学帮她找人。但她却兜兜绕绕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可见她此举用心不纯。”
“红玉好歹是个姑娘家,你多少也嘴下留情些。”沈知韫瞪贺令昭。
贺令昭便又看了看画中的人,然后点头道:“行,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事我答应了。”
沈知韫闻言,便打算将匣子收起来,贺令昭却突然按住她的胳膊。然后在沈知韫没反应过来时,贺令昭立刻抽走了匣子里的另外一张纸。
贺令昭手一抖,那张纸就展开了,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和离书三个字。
贺令昭瞬间急了:“不是!阿韫,这和离书你怎么还留着啊!”他们回到上京之后,贺令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手里的那份和离书烧了,他本以为沈知韫将这份也烧了,却不想她竟然还留着。
“难不成你说要同我做真夫妻是诓我的?其实是想骗我放松警惕,然后两年之期到了之后,你就又要同我和离?阿韫,你……”
“贺令昭,你在怕什么?”沈知韫打断贺令昭的话。
贺令昭委屈抬眸,就见沈知韫望着他:“我既说了要与你做真夫妻,那我便是抱着要与你共度一生的想法的。但等闲变却故人心,日后若你变心喜欢其他的姑娘了……”
“没有其他姑娘。”不等沈知韫话说完,贺令昭便扑过来,紧紧抱住沈知韫,“没有其他姑娘,我只要你。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既然除了我,你谁都不要,那你何必惧怕这一页薄薄的纸张呢?”
贺令昭抱紧沈知韫,向来张扬自信的人,这会儿声音里却全是不安:“你之前说,你想嫁的夫君条件,我一个都达不到。我怕以后若真有那么一个人出现,你会毫不犹豫的离开我。”
沈知韫闻言,心里莫名有几分酸涩。
“胡思乱想什么呢?若真有那么一个人,他早该出现了,而不可能等到你我成婚之后才出现。”
“那万一……”贺令昭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沈知韫话中的意思,他顿时将沈知韫松开些许,眼神急切望着沈知韫,“阿韫,所以你的意思是,哪怕以后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你也不会离开我?”
自从贺令昭明白他对她的心意之后,他在她面前,便从未吝啬过表达他的心意。这一次,沈知韫也想赤诚坦荡的回答一次。
“是,即便以后哪怕有那么一个人出现,我也不会离开你。而且贺令昭,那只是我从前的择婿要求,不是现在的。”
“那你现在的择婿要求是什么?”
“他得敬我,爱我,身心都得属于我一个人才行。”
贺令昭原本以为,沈知韫如今的择婿条件可能会更苛刻,却不想她说的竟然是这个,贺令昭顿时欣喜若狂,他再一次紧紧抱住沈知韫,声音里全是激动:“我能做到的,阿韫,我一定能做到的。”
沈知韫也抬手抱住贺令昭。不管贺令昭以后能不能做到,但她相信他这一刻是真心觉得自己能做到的。
到最后,贺令昭再未提起那封和离书。
那份和离书,沈知韫想留便留着吧。那封和离书对沈知韫来说是心安,但对他来说却是提醒,提醒他时时刻刻别忘了自己的承诺。
到第四日,贺令昭下学归来时,带回来了穆红玉想找之人的消息。
“那人名叫冯靖,是随州来的学子,去年考进武学的。他父亲曾是安随军中的都虞侯,于十年前战死,他母也于四年前亡故,他在随州为母守满三年孝期后,就来上京参加武学入学选拔,且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我今日专程在演武场上和他比试了一番,他能与我打个平手。武学中的博士们也十分看好他,说他假以时日,定然能在战场上立下一番功绩……”
贺令昭叭叭说完冯靖的生平之后,又道:“但冯靖那人是出了名的性子冷,他平日独来独往的,除了比试之外,他从不与同窗同谁亲近。穆红玉看上他,以后估计有她哭的了。”
还有一件事,贺令昭没同沈知蕴说。今日在武学与冯靖打过平手之后,贺令昭就有心想与冯靖结交。但冯靖却说,他从来不交朋友,贺令昭若想找他切磋,他随时奉陪,说完他直接没给贺令昭开口的机会,就直接拎着他的刀走了。
沈知蕴听贺令昭这么说,虽然也担心穆红玉,但第二日她还是约了穆红玉见面,将贺令昭同她说的话,悉数转述给穆红玉。
原本以为穆红玉会退缩,却不想穆红玉信心满满:“没事,他性子清冷,但我热情活泼啊!正好可以互补呢!”
沈知蕴原本想说什么,但看着穆红玉满心欢喜憧憬的模样,她想了想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每个人所求和际遇皆不相同,穆红玉这样的性子,或许到时候有别样的机缘也说不定。
之后她们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穆红玉便火急火燎的走了,沈知蕴带着青芷又去了趟书肆,然后才回定北侯府。
沈知蕴前脚刚进府,后脚程枝意便过来说,大理寺卿家的长女已在花厅里等候她多时了。
沈知蕴眼底滑过一抹疑惑。
她和崔婉仪之间并无交集,唯一的交集,就是上次张夫人的赏菊宴上。今日崔婉仪怎么会专程登门来找她?
不过疑惑归疑惑,崔婉仪既上门来找她了,她还是得去花厅见见她。
第五十九章
沈知韫过去时, 恰好有侍女进去为崔婉仪换热茶。
崔婉仪一袭鹅黄色的衣裙坐在花厅里,双手交叠在腹部上,侧脸清冷端庄。似是听见侍女为沈知韫问安的声音,她转头望过来。
先前冷淡不平的眸子, 这一刻却隐隐带了几分感激。
沈知韫神色茫然, 自花宴之后, 她们之间便再无交集了,崔婉仪为何会用这种眼神来看她?但很快,从崔婉仪口中, 沈知韫才知晓了原因。
原来那日花宴上,贺令昭那句‘崔小姐与其有时间私议我, 倒不如把精力放在你自己身上,总好过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好。’让崔婉仪心生警惕。
崔婉仪是家中幺女,父兄又素来宠她,且她自己也过的顺风顺水的, 如今正在与杨太傅的孙子商议亲事。
若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事,那便只有婚事了。
那位杨公子,崔婉仪是见过的,当时她觉得他体贴和煦,堪为良配。但当时听了贺令昭那话之后, 崔婉仪心下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她犹豫许久, 最终还是吩咐侍女去查她的未婚夫。
若杨公子没问题,此事也无伤大雅,若杨公子有问题, 也能避免她日后深陷泥沼之中。
最开始, 侍女并未查到什么,崔婉仪本以为贺令昭是故意诓骗她, 正欲就此作罢时,却无意得知杨夫人之前发作过杨家的几个婆子。
在上京,大户人家发作仆妇是常有的事,但关键是杨夫人发作仆妇是在杨崔两家议亲之际,崔婉仪觉得太过巧合了些。
之后,崔婉仪让侍女顺着发作仆妇那条线查下去,最终真查到了端倪。
原来在他们两家议亲之际,杨老夫人发作仆妇的原因,竟然是杨夫人长媳前来探亲的堂妹,突然被诊出已有月余的身孕,而那孩子的父亲,是与崔婉仪议亲的杨二公子。
杨老太傅是当朝大儒,而杨夫人长媳堂妹的父亲则只是一个小小的通判,杨夫人自是不愿意二儿子娶她做正妻,她本想许些利益,让那女子悄然落了胎,偷偷将此事揭过去。
却不想,那女子非但不肯,反倒还将此事告知了她母亲。
她母亲十分泼辣,直接说是杨家二公子先弄大了她女儿的肚子,若杨二公子不对她女儿负责,她便去公堂上状告杨二公子强行奸污她女儿。杨家是清贵之家,杨老太傅更是时刻约束子孙要修身立德,若他老人家知道此事,只怕会立刻将杨二公子从族谱上除名。
杨夫人恼恨二儿子糊涂,却也不得不帮忙善后。
许利无用之后,杨夫人同对方说,那女子想做正妻绝无可能,若她听话识趣,待崔婉仪进门之后,她会做主将她抬进来做贵妾。
最后,那女子应了杨夫人的要求,此刻她正由她母亲陪着,在杨家的别院里养胎。
崔婉仪素来骄傲,得知此事后,顿时被气的直发抖。她当即便同父兄说了此事,崔寺卿听说此事亦是气的不轻,当即便去同杨家商议退亲事宜了。
而气过之后,崔婉仪又想起了贺令昭。
崔婉仪起身,同沈知韫道:“若非二公子提醒,只怕我至今还蒙在鼓里。今日我冒昧登门,便是来为此事道谢的。”
说完,崔婉仪冲着沈知韫郑重行了一礼。
沈知韫忙道:“崔小姐快请起,这可使不得。”
“使得的。”崔婉仪执意将礼行完,再起来时,素来骄傲的人,眼里已染了湿意,“若非二公子不计前嫌提醒我,只怕我后半辈子都毁了。”
说完,崔婉仪又郑重向沈知韫行了一礼:“这一礼,是我那日在赏花宴上对二夫人你与何二公子恶语相向的赔罪。”
沈知韫忙扶起崔婉仪,直言都过去了。
之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沈知韫才发现,崔婉仪这人其实心肠不坏,只是大抵自幼顺风顺水惯了,再加上从前在她的圈子里,她一直是被人追捧的那个,那日在赏花宴上,她抢了原本属于她的风头,她心里不忿嫉妒才会口不择言。今日登门赔罪,她亦是真心诚意,没有半分扭捏之态,沈知韫倒对她生了几分好感。
她们说话间,贺令昭也散学归来了。
原本贺令昭是打算直接回院子找沈知韫的,但听下人说,沈知韫在花厅见崔婉仪,所以他便也去了花厅。
崔婉仪今日登门一为赔罪,二为道谢。如今既见到贺令昭了,她便也亲自向贺令昭赔罪道谢了,然后才告辞离开。
沈知韫让青芷送崔婉仪。待她们二人离开之后,全年无休每,日更新独家滋源裙七陆六捂灵八叭耳污沈知韫才转头看向贺令昭:“那日崔婉仪说的话,你既然都听见了,为何还会帮她?”
“当初我们成婚那日,更难听的话我都听过了,她的那几句话算什么?”贺令昭牵着沈知韫的手往回走,边走边道,“而女子嫁人是一生的大事,若教人诓骗了,只怕一生都得陷在泥潭里了。所以小爷我就大发慈悲随口那么一说,若她肯信,自己去查就能查到,若她不信执意要往火坑里跳,我自然也拦不住。”
沈知韫听完贺令昭说的之后,顿时停了下来。
贺令昭转过头,就见沈知韫怔怔望着他,不禁笑着凑过去,开玩笑道:“阿韫是不是觉得,你相公我虽然品性顽劣,但人也不算太坏?”
若在平日,贺令昭说这话,只怕沈知韫定然会奚落他几句,但今日沈知韫却弯唇笑了笑,然后告诉他:“你不是品性恶劣,而是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罢了。”
当时沈知韫说完这番话之后,贺令昭眼神奇怪看了她许久,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那时沈知韫还有些纳闷,直到夜里时,他们躺在床上,贺令昭抱着她耳鬓厮磨时,突然咬着她的耳垂,沙哑道:“那阿韫要不要摸摸我这颗赤子之心?”
说完,贺令昭还真的握住她的手搭在了他了跳动的心脏上。
沈知韫被贺令昭抱在怀中,整个人都快被烫熟了。但今夜的贺令昭,明明忍的眼睛都红了,到最后关头,他却还是再次将沈知韫包进被子里,然后将脑袋埋在她的脖颈里,重重喘着粗气的同时,声音委屈又难耐道:“时间为什么过的这么慢?”
“什么?!”沈知韫一时没反应过来。
贺令昭吻住她,含糊不清:“没什么,再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沈知韫:“???”
之后,贺令昭又辗转反侧吻了沈知韫好一会儿,这才火急火燎下床去净室了。
沈知韫坐起来,潮意未褪的眸子里滑过一抹深思。
原本她还以为,贺令昭是不会夫妻敦伦。但最近这几次,贺令昭却身体力行告诉她,他不但会,还懂的挺多。
但他们之间却迟迟没有到最后那一步。
之前沈知韫一直觉得奇怪,可今晚听到贺令昭抱怨的那几句之后,沈知韫似乎隐约明白,贺令昭的打算了。
明白之后,沈知韫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但贺令昭既这么打算了,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只佯装不知。
之后贺令昭便似格外的忙,每日回府的时辰越来越晚,似乎在筹备什么。沈知韫曾问过他,贺令昭却不肯向她透露半分,只一脸神秘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已经隐约猜到他想做什么的沈知韫只得配合。
而贺令昭生辰的前一天夜里,贺令昭更是整夜都没回来,但他提前遣人来同沈知韫说过了,沈知韫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夜里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时,沈知韫还是觉得既好笑又无奈。
第二日,沈知韫梳洗过后,照旧去与王淑慧和程枝意一同用饭。
用过饭之后,程枝意同沈知韫道:“阿韫,今日我想去佛寺一趟,你陪我一道去吧。”
沈知韫明白贺令昭这是故意想支开自己,她便应允了。她与程枝意一同去了城外的佛寺,两人拜过佛祖之后,又在寺中用了斋饭,程枝意估摸着贺令昭应该布置的差不多了,便也没再寻其他借口拖住沈知韫了。
她们妯娌二人一同下山往贺家回。
原本沈知韫以为,回府之后等待她的会是贺令昭和惊喜。却不想,她们刚回城,便恰好遇见了康乐。
“大夫人,二夫人,不好了,二公子出事了。”
沈知韫和程枝意白着脸回到定北侯府时,早上还欢欢喜喜准备和贺令昭庆祝生辰的阖府上下,此时却是鸦雀无声,王淑慧正坐在花厅里,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
“婆母。”沈知韫与程枝意一左一右上前去扶住王淑慧。
王淑慧看见她们这副神情,便知她们已经知晓了,她动了动干涸的嘴唇:“二郎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之后,你们祖母就已经进宫去见陛下了。”
几乎是王淑慧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一道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很快,管家林叔就从外面进来了。
“如何?”王淑慧急声问。
林叔满脸严峻:“老奴没能进得了兴昌伯府,但老奴听为裴公子看诊的太医说,裴公子的右手,怕是彻底废了。”
王淑慧面容骤变,她哆哆嗦嗦似是要说什么,但下一瞬,她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即便先前栽了去。
“婆母!!!”
“夫人!!!”
众人都被惊了一跳,沈知韫与程枝意一面扶着王淑慧,一面吩咐人去请大夫。
今日恰好是为昭宁大长公主请平安脉的日子,裘太医正好在公主府那边,所以很快就过来为王淑慧施针了。
只是裘太医前脚刚施完针,后脚宫里便来了人,说昭宁大长公主身体违和,急召裘太医入宫诊治。
沈知韫当即找前来传话的侍从打听情况,但前来传话的侍从却是一问三不知。
裘太医闻言,再不敢耽搁,当即便要收拾药箱进宫。
程枝意看了看昏迷未醒的王淑慧,又看向沈知韫。沈知韫知道程枝意的意思,当即便道:“大嫂你进宫去照顾祖母,婆母这里有我在。”
程枝意应了,当即便与裘太医一并去了。
他们二人走了没一会儿,王淑慧便醒了。甫一看见沈知韫,王淑慧呜咽啜泣:“怎么会这样啊!”
今日散朝时,裴方淙一身狼狈,托着断掉的右手,跪在宫门前,高声状告贺令昭昨夜仗势欺人打断了他的右手,求陛下为他做主。
此事一出,朝野上下顿时一片哗然。
裴方淙今年秋闱刚榜上有名,如今他也亦是举子,被贺令昭打断了右手,便意味着此生都无法再入仕了。虽然平日明宣帝一直对贺令昭宠爱有加,可裴方淙既跪在宫门口,当着众朝臣的面状告贺令昭,明宣帝只得令大理寺接手此案。
恰好有仆妇端了汤药来,沈知韫接过搅了搅,侍奉王淑慧汤药的同时,轻声宽慰道:“娘,我信二郎不是那么莽撞之人,陛下已经命大理寺接手此案了,假以时日,大理寺定然能还二郎清白的。”
王淑慧自然也是信这个儿子的。如今贺令昭深陷牢狱之中,她这个做娘的不能就这么倒下了。
王淑慧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坐起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后,又问起了昭宁大长公主。
沈知韫知道瞒不住她,索性便将先前陛下召裘太医入宫为昭宁大长公主看诊一事说了,王淑慧闻言,当即便道:“但凡跟二郎有关的事,你们祖母便容易着急,我进宫瞧瞧去。”
说着,王淑慧便从床上下来,当即便要穿外衫。
沈知韫只拦不住她,便服侍王淑慧穿戴好,然后道:“婆母,那我便不与你一道入宫了,我想去大理寺看看二郎。”
王淑慧匆匆应了,然后穿戴好便往宫里去了。
沈知韫原本也想直奔大理寺的,但临上马车时,她突然又折返回院中换了身衣裙,又让青芷去吩咐厨娘,尽快做碗寿面。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沈知韫才带着寿面去了大理寺。
但却被狱卒拦在了外面,狱卒满脸无奈道:“贺二夫人,实在对不住,上面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能见贺二公子。”
“我们二公子是嫌犯又不是罪犯?凭什么不让见?!”康平厉声道。
沈知韫皱眉道:“康平。”
康平立刻乖乖退下。紧接着青芷上前,将一个荷包塞过去:“如今天儿凉了,几位大哥夜里买酒暖暖身子吧。”
但狱卒却坚决不收,亦不放沈知韫进去。
沈知韫便看出端倪了,沈知韫沉默须臾,并未再同狱卒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出了大理寺,然后同青芷道:“你去崔家一趟,看能不能见到崔小姐。”
青芷立刻去。
沈知韫立在马车旁,一直等到掌灯时候,青芷才回来,与青芷一道来的,还有崔婉仪。
还未等沈知韫开口,崔婉仪已道:“你跟我来。”
崔婉仪的父亲是大理寺寺卿,由崔婉仪出面,那狱卒虽然一脸为难的模样,但最终还是咬牙应允道:“小人可以放贺二夫人您进去,但您最多只能待一刻钟。”
沈知韫应了,她匆匆同崔婉仪道过谢之后,便跟着一个狱卒进去了。
贺令昭被关在最里面,单独住着一间。沈知韫过去时,就见贺令昭脸黑的如锅底一般站在监号里。看见沈知韫过来时,贺令昭吓了一跳,忙三步并作两步两步过来趴在栏杆上:“阿韫,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说话间,沈知韫转头看向带自己来的狱卒。
狱卒原本还有些为难,但想着沈知韫现在站在这儿,跟进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所以便也识趣的将牢房门打开了。但临走前,还不忘再叮嘱一句:“一刻钟。”
回答他的则是贺令昭的怒喝声,那狱卒当即便走了。
“你怎么样?”两人甫一见面,沈知韫便急急往贺令昭身上看。
贺令昭摇摇头:“我没事,就是被叫过来问了几句话,你放心,借他们一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我用刑。”
监号里透着一股发霉的味道,而且贺令昭老有一种到处都有灰的感觉,他嘟囔道:“阿韫,你不该来这里的。”
“我若不来,谁来陪你过生辰?”说话间,沈知韫将手中的食盒打开,从里面捧出一碗面。
但因为放的太久,这会儿面已经凉了,也坨了,显然已经不能吃。
沈知韫正要再收起来时,贺令昭却突然将碗拿过去,飞快扒了一口:“能吃的。”
沈知韫知道,贺令昭是不想浪费她的心意,所以她便只让贺令昭尝了一口,便将碗拿开了。贺令昭这会儿也没胃口,碗拿开之后,他便拉着沈知韫坐在他腿上,抱着沈知韫,咬牙切齿道:“小爷我准备了这么久,现在全被裴方淙那个狗东西搅黄了!小爷我这次出去之后,非要弄死裴方淙那个狗东西!”
如今他们既然已经决定做真夫妻了,贺令昭便想着,郑重的给沈知韫补一个洞房花烛夜,好让沈知韫忘记他之前干的蠢事。
贺令昭千挑万选选在了他生辰这一日,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裴方淙这条疯狗,竟然会突然跳出来将他咬进了大理寺。
沈知韫见贺令昭气的厉害,当即柔声道:“我来月事了。”
贺令昭一愣,下意识将大掌贴在沈知韫的小腹上,然后轻车熟路揉了起来:“那你怎么样?这会儿还难受吗?”
沈知韫:“……”
她是想告诉他,即便没有裴方淙这一出,贺令昭的如意算盘今晚怕是也要落空了!但她没想到,贺令昭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她难受的问题。
“很难受?!”贺令昭见沈知韫望着他没答话,不禁询问道。
沈知韫回过神来,立刻摇摇头:“没。”
她只能在里面呆一刻钟,见贺令昭无恙之后,沈知韫便问起了裴方淙右手被打断一事。
第六十章
说到这事, 贺令昭就觉得满肚子憋屈。
今日是他生辰,他昨天一直在筹备,今夜与沈知韫圆房的事,哪里能有闲暇的时间, 会分给裴方淙那条疯狗!
“但裴方淙说前几日, 你们在街上遇见, 你曾放言说即便他考中进士,你下次再见到他,还是照打不误?”沈知韫问。
提到这事, 贺令昭更觉得裴方淙可恨:“确实有这事,但这件事事出有因。”
原本贺令昭不打算将这事告诉沈知韫的, 但如今既说到这里了,他也避无可避,只得道:“你可还记得,之前孟惜墨那事?”
“你的意思是, 那件事背后的主谋是裴方淙?!”
贺令昭点头。孟惜墨那事出了之后,撺掇孟秉文与陈老板认识的那个姓贾的商人,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但贺令昭不信这个邪,一直让康平私下探查。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们从太原回京之后, 康平便说他查到了, 那位姓贾的人其实根本不姓贾,他本名叫刘甲,是裴方淙身边的人。
“裴方淙与你有恩怨不假, 但他为什么会从惜墨那里入手?”沈知韫皱眉。
“估计是我先前去赌坊帮孟惜墨一事, 被裴方淙那条疯狗知道了,他误以为, 我和孟惜墨之间有什么,才会对孟惜墨动手。”说到这里,贺令昭恨恨磨了磨牙,“可惜现在孟秉文已死,孟惜墨也早已离开上京了,否则我非把裴方淙那个伪君子的面具扒下来不可!”
而贺令昭前几日在街上遇见了裴方淙,才得知裴方淙今年秋闱下场,竟然还帮榜有名了。贺令昭看见裴方淙那副春风得意的伪善面容时,就气的牙痒痒,一时没忍住骂了裴方淙几句。结果他怎么都没想到,裴方淙那条疯狗,为了攀咬到他竟然不惜下这么大的血本!
但旋即,贺令昭又觉得不对。
“裴方淙那条疯狗恨我不假,但他那人最是看重名利,今年秋闱他已然榜上有名,不出意外明年会试过了,他就是进士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为了构陷我,而专程打断他的右手,从此以后彻底断了他的青云路。”
说到这里时,贺令昭看向沈知韫,他们两人异口同声:“打断他右手的另有其人。”
“要么对方裴方淙开罪不起,要么就是裴方淙知道自己右手治不好了,借此故意来攀诬我。”贺令昭气的咬牙切齿,“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怎么会认识这么一条疯狗?”
裴方淙今日托着断手,一口咬定是贺令昭所为。但昨夜贺令昭一直与康乐在一起,除了康乐之外,无人能证明昨晚贺令昭并未见过裴方淙。
裴方淙是苦主,康乐是贺令昭的随从,所以大理寺卿只能暂且将贺令昭收押。
沈知韫却在皱眉沉思:“既然打断裴方淙右手的另有其人,那么只要我们能找到真正的凶手,就能还你清白了。”
“可这谈何容易!”贺令昭耷拉着眉眼。
沈知韫伸手捧住他的脸,贺令昭抬眸,就见沈知韫垂眸认真望着他:“不容易也要做,你既没做过,那我定然会想办法还你清白的。”
“阿韫。”贺令昭紧紧抱住沈知韫,“都是我不好,你嫁给我之后,非但没享福,反倒成日被我连累。”
如今他父兄不在上京,府里唯一能为他奔走的人,就只剩下沈知韫了。
“你我既是夫妻,就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了。”
他们说话间,甬道里又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传来狱卒的声音:“二夫人,时间到了,您该走了。”
贺令昭又要发脾气,却被沈知韫摁住。
沈知韫从贺令昭怀中站起来,见贺令昭肩上不知道在哪儿蹭了灰,她俯身过去为贺令昭弹灰的同时,飞快在贺令昭耳畔耳语几句。
贺令昭眼底滑过一抹惊讶,但旋即抬手抱住了沈知韫,在她耳垂上亲了一下的同时,应了沈知韫先前说的话。
沈知韫从大理寺的牢房中出来时,月亮已经升的老高了。
崔婉仪还等在外面。沈知韫上前,屈膝行礼向崔婉仪道谢,却被崔婉仪扶了起来:“你不必与我客气。只是我能力有限,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今日是令昭的生辰,我能见他一面,心里已是感激不尽了。”
之后崔婉仪没再这里久待,与沈知韫告别之后,她便离开了。而沈知韫也在青芷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安平小声询问:“二夫人可要回府?”
“不回府,去沈家。”
沈青鸿被调回上京后,如今在大理寺任寺正。眼下贺令昭出了这样的事,有些事她一个女子鞭长莫及,只能去找兄长沈青鸿帮忙了。
安平应了一声,将马车往主街上赶。沈知韫今天奔波了一整日,此时甫一坐下来,便觉得疲惫如潮水一般,一波接一波的涌上来。
她抬手揉了揉鬓角,青芷见状,忙倒了茶递过去。
沈知韫轻轻抿了两口,正欲说话时,马车却突然停了。紧接着,安平在外面道:“二夫人,是沈家的马车。”
沈知韫立刻掀开帘子,就见对面马车里坐的人也掀开了帘子,正是沈青鸿与曲清砚。
见状,沈知韫立刻从马车上下来。
沈青鸿去了定北侯府,听说沈知韫去大理寺看贺令昭了,他便打算去大理寺见沈知韫的,却不想竟然在街上遇见了。
他们三人一同移步去了旁边茶楼的雅间说话。
“令昭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今夜去大理寺见他,他可有说什么?”虽然如今沈青鸿在大理寺任职,但贺令昭这事甫一出来,便有朝臣上奏,说沈青鸿是贺令昭的舅兄,此案既交给大理寺调查,那么沈青鸿便该避嫌。
所以沈青鸿如今无法插手这件案子,亦无法见到贺令昭。但他被调回京之前,一直在做推官,在查案一事上经验颇丰。
沈知韫便将从贺令昭那里打听到的事情全说了。
沈青鸿闻言也跟着蹙眉。照这么说,眼下情况对贺令昭很不利。
“除了令昭的随从之外,可还有人能证明,令昭昨晚一直都待在雅间里没离开过么?”
“我问过了,他说没有。”顿了顿,沈知韫道,“而且他住过的那个雅间,有窗户是可以直接通向外面的。”
沈青鸿闻言,神色顿时严峻了不少。若是这样的话,贺令昭想洗刷冤屈就更难了。
但之前沈青鸿做推官的时候,比这更棘手的案子他都处理过,所以难归难,但若行凶之人不是贺令昭,他们总能找到真正的凶手。
之后沈青鸿又问了贺令昭与裴方淙之间恩怨的始末,沈知韫一一说了。
沈青鸿颔首,见沈知韫眉眼带着忧虑,便温声安抚:“既然此事非令昭所为,那我自然会想办法还他一个清白。”
沈青鸿的能耐沈知韫是知道的,如今听沈青鸿这般说,沈知韫当即便同沈青鸿道了谢。
之后他们兄妹二人又说了几句之后,便一同出了茶坊。原本沈青鸿与曲清砚打算送沈知韫回侯府的,但被沈知韫拒绝了。
沈青鸿便也没勉强,沈知韫与他们二人道别后,正欲上马车时,曲清砚终是没忍住,朝前行了一步,道:“如今贺二公子尚在狱中,你也要保重身体。”
沈知韫回头,轻轻应了声,才上了马车离开。
待沈知韫的马车离开之后,见曲清砚还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沈青鸿什么都没说,只伸手拍了拍曲清砚的肩膀车。
沈知韫回到定北侯府时,府中灯火通明,平常这个时辰,大家都陆续休息了,但今夜大家都在等消息。
沈知韫甫一回去,赵世恒与孔文礼他们一帮人就涌了上来,叽叽喳喳问贺令昭如何了。
“我先前去大理寺看过令昭了,他暂时无事,有劳诸位关心了。”
赵世恒和孔文礼他们等到这话,这才松了一口气。赵世恒道:“令昭暂时没事就好,弟妹,若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事,你尽管跟我们说。”
这帮人虽然平日没个正形,但这个时候,却是一个赛一个的讲义气。
沈知韫应了之后,他们这才结伴离开。沈知韫正转身欲进府时,又听见了马蹄声,循声望去,便见一辆马车朝这边行来,遂又停下来站在府门口。
没一会儿,马车便行至了沈知韫面前。
马车甫一停稳,程枝意便从上面下来,沈知韫走过去问了昭宁大长公主。
“裘太医替祖母看过了,他说祖母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所致,陛下让祖母暂且在宫里休养,婆母在那里陪祖母了。你怎么样?”
沈知韫说了他今日去大理寺监牢,并拜托沈青鸿帮忙一事。
程枝意知晓沈青鸿,如今听沈知韫说,沈青鸿会帮忙调查之后,她这才略微安心些许。之后她们妯娌二人一同回府,各自回院子前,程枝意还有些担心沈知韫。
“大嫂,你放心,我没事。我相信我兄长定然会还二郎清白。”
程枝意见沈知韫虽然眉眼疲惫,但说这话时,眼睛清亮坚定的模样,便知她没有说谎。程枝意遂点点头:“好,那你回去早些歇息,若是有事,或者想找个人陪你说说,你随时让人过来找我。”
沈知韫应了,之后她们妯娌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沈知韫回去时,院里静悄悄的,小厮侍女们已经歇息了,只有红蔻还抱着汤婆子坐在台阶上看月亮。
“夫人,青芷姐姐。”看见她们回来,红蔻立刻欢喜跑过来,“你们累了一天了,厨房给你们留有饭菜,我给你们端去。”
说着,红蔻欲要去,却被沈知韫叫住:“不用,我不饿,你们吃吧。”
“夫人……”青芷面色担忧望着沈知韫。
沈知韫冲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掀帘进房中去了。
房中已被红蔻掌了灯,到处都是红融融的一片。下午那会儿,沈知韫记挂着贺令昭,回来匆匆换了衣裙便离开了,也没来得及细看。
如今她目光自房中挨个儿旋了一圈之后,这才发现,贺令昭将房中布置的很像喜房。
今日是贺令昭的生辰,原本贺令昭打算,今夜顺带补他们洞房花烛夜的。可谁曾想,如今他却深陷牢狱之中。
沈知韫满身疲惫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之后,起身去熄了桌上的龙凤喜烛。龙凤喜烛是洞房花烛夜才点的,如今贺令昭不在,点它也没意义。
因心里记挂着贺令昭,沈知韫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天刚蒙蒙亮她便醒了。
青芷不放心沈知韫,昨夜便在外面的榻上为沈知韫守夜。是以沈知韫这边刚有动静,青芷便披衣从外面进来了。
见沈知韫已经坐起来了,青芷不由劝道:“夫人,还早呢,您再睡会儿吧。”
沈知韫眼底还带着青黛,但她却摇摇头。不睡了,她睡不着。
青芷唤人打水来服侍沈知韫更衣。待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沈知韫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无事可做了。
平日她可以去见王淑慧,但这会儿王淑慧在宫里为昭宁大长公主侍疾。沈知韫沉默须臾后,起身去了画室。
原本沈知韫是想作画的,但她心绪不宁压根落不下笔,到最后索性便改成了练字。
待一张字练完之后,外面天色已是大亮了。
如今定北侯府只剩下沈知韫与程枝意妯娌两个人,所以她们二人一起用饭,一起处理府中的琐事,只是沈知韫会时不时出神。
大理寺那边一直说在查,但始终没查出来个子午寅卯出来,沈青鸿那边也没有消息。青芷生怕沈知韫着急,不住劝慰道:“夫人,咱们再等等,大公子一定能还二公子清白的。”
沈知韫没说话,只让安平打听朝堂上的动向。
果不其然,之后陆续便有朝臣上奏,说天子脚下,贺令昭竟然敢这般蛮横伤人,简直是目无法纪,请求陛下严惩贺令昭。但同时也有不少朝臣持反对的声音,说此案尚未查清,不能光凭裴方淙的一面之词,就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定贺令昭的罪。
就在两方人马吵的不可开交时,贺令昭突然高热不退兼浑身抽搐喘不上气。
大理寺卿瞬间被吓了个半死,他一面派人去请大夫,一面连滚带爬进宫去向明宣帝禀报此事。
明宣帝当即派心腹带御医去替贺令昭看诊。
御医回来说,贺令昭身体本就虚弱,兼之入秋牢中潮湿阴冷,才致贺令昭旧疾复发。
明宣帝闻言,当即便下旨要放贺令昭回定北侯府休养,有朝臣立刻反对,说贺令昭如今是嫌犯,这于理不合。
“刘大人也说了,贺二公子是嫌犯,如今并无证据定贺二公子的罪,他既身体有恙,为何不能移回府里休养?再说了,如今定北侯与贺大公子正在北境与羌无人作战,而大理寺却仅凭裴方淙一面之词,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将贺二公子关押在大理寺之中。这传出去,就不怕寒了戍边战士们的心么?”
“竖子休要偷换概念!这两者岂能一概而论……”
眼看两方人马就要吵起来时,明宣帝直接冷声道:“够了!”
众朝臣顿时噤声。明宣帝直接下旨,放贺令昭回定北侯府,让太医一同跟着去。
原本还想反对的朝臣,见素来和善的明宣帝满面冷色,他们顿时不敢再触明宣帝的逆鳞,只得嗫喏着闭嘴了。
而原本在宫中养病的昭宁大长公主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当即火急火燎的赶回了定北侯府。
贺令昭是被大理寺的人抬回来的,他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太医,看见那一幕时,昭宁大长公主差点就晕过去了。
“婆母!!!”
“祖母!!!”
王淑慧与程枝意一左一右扶着昭宁大长公主,才没让昭宁大长公主晕过去。
太医们进进出出了好一会儿,最终裘太医来昭宁大长公主面前:“二公子的身体本就比常人虚弱,兼之大理寺监牢中阴暗潮湿,才致他旧疾复发,臣已为二公子施过针了。”
“那二郎可有性命之忧?”昭宁大长公主急声问。
裘太医闻言,下意识朝床畔看了一眼,然后含糊不清道:“臣尽力而为。”
说完,裘太医行了个拱手礼,便去旁边与其他太医商量药方了。而昭宁大长公主看着躺在床上,面如金纸的贺令昭,顿时泪如雨下。
很快,太医们便将药方商量好了。裘太医常年为贺令昭看诊,所以煎药与留守在定北侯府一事便交给他了,其他太医则回宫去向明宣帝复命了。
沈知韫坐在床边,看了看泪人似的昭宁大长公主,再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贺令昭,只得起身走过去,轻声劝慰着昭宁大长公主。
但昭宁大长公主现在眼里只有她的宝贝孙子,她什么都听不进去。
沈知韫只得无奈的站在一旁,去安慰也悄然在抹眼泪的王淑慧。
眼看着月亮都出来了,贺令昭仍没有醒来的迹象,昭宁大长公主还打算在这里等,却被王淑慧她们一行人好说歹说给劝走了。
走到门口时,王淑慧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贺令昭,然后拍了拍沈知蕴的手:“阿韫,今夜就辛苦你了。”
“婆母,您和祖母保重身子,二郎这边你们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王淑慧点点头,然后与程枝意一道扶着昭宁大长公主走了。
沈知韫让回来之后,让侍女们也下去歇息了。待关门声响起之后,沈知韫才走到床边时,手腕骤然一紧,下一瞬间,她整个人便直直朝床上跌去。
“唔……”她的惊呼声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已经被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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