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虽然早知道贺令昭是在装病, 但他突然这样,是沈知韫没想到的。沈知韫当即抬手想将贺令昭推开,却被贺令昭攥住了手腕。
直到沈知韫都快喘不过气了,贺令昭这才将她放开。
沈知韫恼怒瞪了贺令昭一眼, 拍开贺令昭伸过来的手, 自顾自从床上坐起来, 抚平被贺令昭弄乱的衣裙。
“反正就要睡觉了,你现在把它抚平,等会儿还是要脱的。”贺令昭小声嘟囔。
沈知韫一个眼刀扔过来, 贺令昭这才讪讪闭嘴了。
沈知韫不放心看了贺令昭一眼:“你真没事?”浑身抽搐和喘不上气可以装,但发热不能装。
“真没事。”说着, 贺令昭抬手揽着沈知韫,两人一同躺在床上,小声道,“我就是心里不爽, 裴方淙那条疯狗,红口白牙的污蔑我,凭什么我就得待在牢里受苦,哼,我偏不如他那个伪君子所愿!”
他自幼身体不好, 如今又没有证据能定他的罪, 一旦他身体抱恙,自然就可以顺理成章离开那里。
贺令昭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他平白无故去蹲大理寺监牢, 确实是委屈他了。
他们两人相互依偎着躺在一起说了会儿闲话之后, 沈知韫同贺令昭说了自他入狱之后,朝臣们对此事的反应。
贺令昭冷笑一声:“魏琤那个狗东西, 还真与裴方淙那条疯狗是蛇鼠一窝呢!”
沈知韫闻言猛地一惊,她立刻撑起身子看向贺令昭。
“你的意思是,裴方淙诬陷你这事,其实背后是四皇子指使的?”
“以我对魏琤的了解,就算不是他指使的,此事也跟他脱不了关系。”毕竟魏琤和二皇子都在拉拢他,上次他们打过那一架之后,魏琤便清楚贺家绝对不会站到他那边去。那么魏琤也绝对不允许,贺家站到二皇子那边去。所以此番他甫一被下狱,二皇子便唆使他的那些狗腿子,开始在朝堂上上奏,想尽快将他的罪名定下来。
“可魏琤这么对你,就不怕父兄他们记恨他?”
“我爹那人说好听了是恩怨分明,说不好听了是铁面无私。若这次裴方淙能咬死我,那么即便这事出了之后,我爹也不会记恨裴方淙,反倒还会转头来斥责我。”而这件事,魏琤又全程在暗地里针对他,所以贺承安不会算到他头上来的。
看着贺令昭自嘲的模样,沈知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贺令昭,你……”
“嗐,我没事。其实说起来,也怪我自己不争气,从前成天游手好闲的没个正形,我爹才会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遇事了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呵斥我。如今我已经改好了,希望我爹下次回来的时候,多少能觉得欣慰一点吧。”
贺令昭重新在贺令昭身侧躺下,然后环住贺令昭的腰:“会的。”
贺令昭拍着沈知韫的后背,他不想让沈知韫沉溺在这种低落的情绪里,便笑着转移话题:“不过你放心,魏琤蹦跶不了多久了。”
沈知韫茫然抬眸。
“皇伯伯这人虽然素来仁义,但却并非全然没有脾气。此番我入狱之后,魏琤就命他的人上蹿下跳的欲置我于死地,但他却忘了,现在坐在龙椅上的是皇伯伯,能掌握我生杀大权的也只有皇伯伯。”
而魏珩迫不及待想置他于死地这一点,犯了明宣帝的忌讳。
贺令昭说完之后,见沈知韫眼神奇怪望着他,他便低头在沈知韫眉心上蹭了蹭,笑着道:“你夫君我是纨绔不假,但我只是学问差了点而已,其他的人情世故察言观色,我可会的一点都不比旁人少。”不然为何这些小辈里,明宣帝最疼的是他呢!
沈知韫没说话,只是将贺令昭抱紧了几分。
贺令昭在她发顶上落下一吻:“好了,快睡吧。”沈知韫眼底的青黛很重,显然自他入狱之后,她应当一直没有睡好。
其实不止是沈知韫,贺令昭他自己也没睡好。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大理寺监牢。虽然那里被大理寺卿刻意让人收拾过了,但贺令昭总觉得,即便燃了熏香,也没能熏走那股潮湿的霉味。
如今软香玉在怀,他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第二日用过早饭之后,昭宁大长公主与王淑慧又过来了,见贺令昭虽然面色还是有些苍白,但人已经清醒了,昭宁大长公主这才松了一口气。
之后裘太医与大理寺卿陆续过来。
裘太医是来为贺令昭看诊的。贺令昭的身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此刻看着贺令昭面色苍白,神色虚弱的模样,饶是见多识广的裘太医也不禁抽了抽嘴角。
“裘太医,二郎如何?”昭宁大长公主问。
裘太医收了脉枕,躬身道:“二公子体虚气弱,需好生卧床静养。”
昭宁大长公主应了,裘太医便立刻下去开药方了,站在一旁的大理寺卿正欲开口时,昭宁大长公主已经居高临下道:“崔寺卿,本宫的孙儿被你们关押在大理寺已三日有余了,你今日过来,可是找到了真凶,前来还他清白了?”
“啊,还尚未寻到真凶。”崔寺卿面色尴尬,“下官今日前来,是想再问二公子几个问题。”
躺在床上,虚弱的喝汤都要人喂的贺令昭,转头有气无力道:“崔寺卿,我知道的,在入大理寺时,便已经悉数都告知于你了。无论你来多少次,我还是那句话,裴方淙胳膊被人打断一事与我无关。咳咳咳咳,崔寺卿与其整日来盘问我,倒不如去找裴方淙问问,他为何要污蔑我。”
说完,贺令昭便俯身咳了起来。
周围一帮人,递水的递水,拍背的拍背,个个都忙的不停。
崔寺卿见状,便知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了,他正欲告辞离开时,却被昭宁大长公主叫住。昭宁大长公主的话里带着明晃晃敲打:“崔寺卿,若本宫记得不错,你今年已年逾五十了,若你在办案上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如早早退位让贤的好。”
这位昭宁大长公主在陛下那里的影响力,所有京官都是知晓的。如今听到这话,崔寺卿顿觉后背一凉,忙诚惶诚恐的称是。
昭宁大长公主见目的已经达到,便也没再为难崔寺卿,而是摆摆手,示意崔寺卿退下。
甫一出了定北侯府,风一吹,崔寺卿便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下人过来搀扶他上马车的同时,询问崔寺卿接下来去哪里?
崔寺卿吩咐:“回大理寺,顺便派人去沈家一趟,将沈青鸿叫过来。”
这件事他查来查去,始终没有查到头绪,但陛下和昭宁大长公主显然已经等的不耐烦了,而沈青鸿之前在任上时曾破过好几桩棘手的案子,事到如今,他只能找沈青鸿来私下询问了。
而在兴昌伯府养病的裴方淙,得知陛下下旨,允许贺令昭回府养病的消息之后,气的将屋子里的摆设全砸了。
“凭什么?!为什么?!我的手都废了,为什么贺令昭还能安然无恙的走出大理寺!!!”
兴昌伯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裴方淙状若癫狂的这一幕。
原本兴昌伯还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如今见他右手彻底废了,兴昌伯心疼不已,但进来看见房中一片狼藉时,兴昌伯还是没忍住厉声斥责:“你的手受伤了,竟连君子风度都不要了吗?!”
“我手都废了,还要君子风度做什么?!”裴方淙从前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可此时这个谦谦君子却捂着断掉的右手,满脸阴郁疯狂,“而且君子风度有什么用?!是能为我的断手讨回正义?还是能将贺令昭绳之于法!”
“此事陛下已下旨令大理寺彻查了,定然会还你一个公道的。你……”
“彻查!还有什么好彻查的?!就是贺令昭打断了我的手,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为什么?!”裴方淙当即气急败坏吼了起来。
兴昌伯正要再板着脸训斥时,被管事劝了出去。
“少爷素来骄傲,眼看着明年过了会试就能蟾宫折桂了,可在这个当口却被贺二公子伤了手,少爷悲愤不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伯爷,您就让少爷发泄发泄吧。”
兴昌伯冷着一张脸,看着跌坐在一地狼藉中的裴方淙,到最后他到底什么都没说,只命人好生照顾裴方淙,他则转身往外走。一面走,兴昌伯一面吩咐:“你再去找人打听,可有擅医筋骨的大夫,无论要多少银子,要多名贵的药材,只要他能医好我儿的手,这些都不在话下。”
管事的应了。
兴昌伯出了伯府,直接乘着轿子去了大理寺。
裴方淙与贺令昭之前也有过几次纠纷,但那时他只当是小辈之间的小打小闹,便也从不曾出言说过什么,但这次贺令昭废了裴方淙的右手,他这个做父亲的便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沈青鸿前脚刚走,后脚便人来禀,说兴昌伯来了。
崔寺卿让将人请进来。兴昌伯一来就开门见山问崔寺卿查的如何了?什么时候能结案?
他们二人私下相交甚好,崔寺卿便给兴昌伯交了个底:“不瞒裴老弟你说,此案尚有疑点,只怕还需得一段时日。”
兴昌伯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就变了:“崔老哥,什么叫此案尚有疑点?!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我儿为了诬陷贺二公子,自己将自己的手废了不成?”
见兴昌伯隐隐要动怒,崔寺卿忙劝道:“裴老弟,你且稍安勿躁,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这件案子,既牵扯到你家公子,也牵扯到贺令昭,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盯着呢,我自然得谨慎些是不是?”
听崔寺卿这么说,兴昌伯的怒意才退了些许:“那这案子,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大概还需三五日。”原本崔寺卿毫无头绪,但先前他见了沈青鸿,沈青鸿同他说了个方向,若不出意外的话,此案近两日就能水落石出了。
兴昌伯闻言,这才站起来:“好,那我再等三五日。只是此案涉及贺令昭,还请崔老哥务必要秉公办理才是。”
他们二人平素私下交好,但兴昌伯这话一出,崔寺卿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些许。
“伯爷放心,此案本官定然秉公办理,若定罪时,伯爷觉得本官徇私舞弊,大可去御下状告我渎职。”
“哎,崔老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兴昌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想再描补,但却被崔寺卿打断了:“我还有公务要忙,先行一步。”
说完,崔寺卿便甩袖离开了。
兴昌伯暗悔自己关心则乱,他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出去。
而兴昌伯前脚刚出大理寺,后脚安平便将这个消息报给贺令昭了。彼时贺令昭正在喝药,乌黑浓郁的汤汁,光是闻着就能感觉到它的苦涩,但贺令昭却面不改色一饮而尽了。
沈知韫见状,将帕子递给贺令昭的同时,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梅子。
“谢谢媳妇儿。”贺令昭同沈知韫露出了一抹粲然的笑容,然后才答安平的话,“看来这一次,裴伯父是信了裴方淙的鬼话。不过这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现在裴方淙的手是真的废了,任都不信裴方淙会拿这种事来污蔑我。”
“那二公子,小人能做些什么?”安平急急问,“兴昌伯与崔寺卿私交甚好,这个时候,崔寺卿万一偏袒裴方淙怎么办?”
贺令昭气定神闲道:“什么都不用做,崔寺卿不敢,也不会偏袒裴方淙。”
毕竟他祖母和满朝文武也不是吃素的。而且安平先前不是说,崔寺卿从他们这里离开之后,就让人去叫沈青鸿了么?
沈青鸿是沈知韫的兄长,沈知韫信这个兄长,他自然也信。
之后,贺令昭便在侯府里养病,白天有人来看他的时候,贺令昭便歪在床上,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待到夜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贺令昭瞬间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夜里他们两人窝在一起说话,说着说着,贺令昭便凑过来吻沈知韫了。
一开始,沈知韫没察觉到什么异常,直到两人贴近时,沈知韫身子猛地一僵,贺令昭凑在她耳畔,他呼出的热气全落在她脖颈的皮肤上,烫的沈知韫有些难受。
“阿韫,你月事好了么?”贺令昭吻着沈知韫的耳垂,声音又潮又热。
先前他本想着,等他生辰这晚,再郑重的向沈知韫补一个洞房花烛夜的。而现在,他的生辰都已经过了,但洞房花烛夜却还没补上。
沈知韫这会儿脑子里晕乎乎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贺令昭便以为她的月事还没好,他又克制的在沈知韫唇上亲了亲,正欲翻身离开时,胳膊却猛地被人拉住。
贺令昭转头,就见沈知韫躺在红纱帐里,侧脸绯色湿润,但拉着他胳膊的手却没松。
贺令昭当即回身覆了过去。
纱帐外燃着一盏灯,灯晕被红纱帐筛过一遍之后,扑进来时就成了靡颜的绯色。
帐子里影影绰绰的浮动着绯色。
贺令昭紧紧抱着沈知韫,在察觉到沈知韫难受时,他便克制的停下来,一遍又一遍的细细吻着沈知韫潮湿的眉眼。
天地间万籁俱静,沈知韫意识下沉时,外面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清响。
沈知韫吓了一跳,当即抱住贺令昭的同时,她眉心猛地一蹙紧跟着骤然咬住唇角,贺令昭像环着易碎的珍宝一般,瞬间僵在原地不敢再动半分。
过了片刻,外面的风声才止住,但房中的绯色,却开始悄然摇晃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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