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结上
第二日, 等沈知韫醒来时,旁侧已经没有贺令昭的身影了,问过青芷才知道,两刻钟前贺令昭就已经出门去了。
“他去哪里了?”沈知韫撩开床幔, 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
青芷先是怔了一下, 旋即便看见了沈知韫脖颈上的红痕, 她默然将手中的上衣换成了一件立领的,然后同沈知韫道:“二公子去大理寺了。他怕您醒来担心,临走前还特意让奴婢同您说, 他很快就回来了,而且昭宁大长公主与二公子一道去了。”
有昭宁大长公主在, 那想来贺令昭应该无事。
沈知韫轻轻颔首,脚刚落到地上,顿觉身上有些难受。她蹙眉吩咐:“红蔻,让人备水, 我想沐浴。”
红蔻在门口应了一声,当即去了。
沈知韫这才转眸看向青芷:“他一大早去大理寺做什么?可是案子有眉目了?”
“具体的奴婢并不清楚,不过奴婢听说,陛下今日也去大理寺了。”
若陛下亲临大理寺,那便意味着今日能结案了。沈知韫极快的沐浴更衣过后, 便去王淑慧那里了。
平日这个时辰, 管事都来找王淑慧与程枝意回事了,但今日沈知韫过去时,房中却只有王淑慧与程枝意两个人。
沈知韫过去之后, 她们婆媳三人便坐在一起等消息, 贺令昭能不能得清白就看今日了。
此时已是深秋了,太阳落在人身上, 也丝毫没有暖意,反倒还渗着寒意。沈知韫见王淑慧脸色苍白,想着她的身体刚痊愈,正要扭头去吩咐人取狐裘时,外面突然响起管家林叔高兴的声音:“大公主回来了,二公子回来了。”
坐在厅堂里的三个人,闻言当即站起来,沈知韫与程枝意一左一右扶着王淑慧。她们三人刚出去,就见昭宁大长公主与贺令昭从外面进来。
“娘,大嫂,阿韫,我回来啦。”贺令昭粲然一笑,将目光落在沈知韫身上。
王淑慧急急问:“如何了?”
“大理寺已经查清楚了,是裴方淙立身不正,与有夫之妇纠缠,被人家丈夫打断了手,他个没脸没皮的,竟然妄图想将此事栽赃到我们二郎身上,真是厚颜无耻至极!”贺令昭还未来得及答话,已被满面愤恨的昭宁大长公主抢了先,贺令昭便快步去了沈知韫身边。
沈知韫顿时愣住原地。她怎么都没想到,裴方淙右手被人打断,竟然是这么个缘故。
王淑慧听完则是一脸惊诧。贺承安与兴昌伯交好,裴方淙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一直觉得,裴方淙虽然自幼丧母,且兴昌伯后院的姬妾不断,但裴方淙自小便懂事,待人接物更是谦和知礼。她怎么都没想到,裴方淙污蔑贺令昭不说,而且他被人打断手的原因,竟然还是因为与有夫之妇纠缠。
程枝意见昭宁大长公主气的不轻,便亲自捧了盏菊花茶奉上去,笑着宽慰道:“祖母,您消消气,好在如今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了,二郎也终于洗清冤屈了。”
“二郎洗刷冤屈了是不假,但本宫这心里还是气不过。”她当眼珠子一样心疼的孙子,竟然被裴方淙这般污蔑,昭宁大长公主想想还是很生气。
贺令昭听到这话,不禁也跟着劝道:“好了,祖母,您就别生气了。现在裴方淙不是已经自食恶果了么?他那人最看功名利禄了,可此番诬陷我不成反倒还因此事声名狼藉。而且陛下已经下旨,剥夺了他已有的功名,且往后都不许他再入仕,这对裴方淙来说,会比杀了他还难受的。”
听贺令昭这么说,昭宁大长公主才略微消气,旋即他又开始说贺承安识人不清。说裴方淙这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兴昌伯能是个什么好东西?可贺承安这些年,却一直与兴昌伯交好……
事实证明,白天不能说人的。
昭宁大长公主正说着时,有仆从进来禀,兴昌伯带着裴方淙来了,说是想见贺令昭。
“不见!”昭宁大长公主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裴方淙诬陷我家二郎不成,如今还有脸登门?!让他们给本宫滚!”
昭宁大长公主素来雍容华贵,鲜少有这么气急败坏的时候。
贺令昭忙道:“祖母,您消消气。我原本还有些事想问裴方淙,今日他既主动登门了,那我便去见见,顺便解一解我心中的疑惑。”
“二郎……”
“祖母,您放心,我有分寸的。”
最后,昭宁大长公主没拗过贺令昭,只得让他去了。
贺令昭过去时,兴昌伯与裴方淙已在厅堂里等着了。平日斯文谦和,脸上永远带着温和笑意的裴方淙,此时脸半边脸肿的老高。
那是先前在大理寺公堂上,崔寺卿将真正的凶手押到堂上,说明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后,兴昌伯气急时扇了裴方淙一巴掌。
那一巴掌兴昌伯用了十足的力道,此刻裴方淙的脸不但肿的老高,上面还有四个清晰的指痕。
看见贺令昭进来,裴方淙阴郁的眼神里,猛地迸发出浓郁的恨意。
只是还不等裴方淙做什么,兴昌伯已经狠狠一脚踹在他的腿上,怒道:“孽障!你还不快向令昭赔罪!”
裴方淙一时不防,直接被兴昌伯踹的摔跪在地上,正好扑到了贺令昭脚边。
贺令昭脚下一顿,旋即看向兴昌伯。
“世侄,不,令昭,是伯父教子无方,伯父今日携这逆子来向你赔罪!”虽然兴昌伯这些年一直在纵情声色,但却是个知对错的。
贺令昭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裴方淙冷笑连连:“赔罪?!我凭什么向他赔罪?就是他贺令昭打断了我的手!”
回答裴方淙这话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是兴昌伯打的。兴昌伯被气的脸色铁青,指着裴方淙的鼻子,厉声骂道:“孽障!事到如今了,你竟然还在攀诬令昭,你简直是冥顽不灵,你……”
说话间,兴昌伯又举起手想打裴方淙解愤,却被贺令昭拦了下来。
贺令昭不想看他们父子管教儿子这一幕,他道:“裴伯父,能不能让我同裴方淙说几句话?”
兴昌伯现在心里对贺令昭有愧,贺令昭既开了这口,他当即便应允了。
贺令昭看向狼狈不堪的裴方淙,问出了藏在心里已久的疑惑:“你为什么一只故意针对我?”
若是因为那次,他害他挨打那事,他已经向他道过歉了,而且他也原谅他了,为什么后面他表面上于他交好,实则却用那种卑劣的手段故意欺负他?!
“为什么?!因为你蠢啊!”裴方淙笑了起来。事到如今了,裴方淙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昔日风度翩翩的温和君子,此时毫无形象的跌坐在地上,他双脸肿胀的老高,唇畔还渗着血渍,但这一切,都抵不过他眼里汹涌澎湃的恨意:“小时候我就讨厌你,可你偏偏像个牛皮糖似的,非要缠着我,怎么甩都甩不掉,讨厌死了。”
说到这里时,裴方淙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他嘴角一扯,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哦,对了,你不知道吧,你十岁那年在我家落水那事,其实不是小厮做的,而是我做的。”
裴方淙这话一出,兴昌伯与贺令昭齐齐变了脸色。
“孽障,你……”
“说下去!”
兴昌伯看了面色冷峻的贺令昭,只得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我本来想着,就你那体弱多病的身子骨,掉下去肯定活不了,可谁曾想你命大,竟然活下来了。后来我本来想放过你的,可你这个蠢货非要往我面前凑,向我道歉不说,还向我介绍你认识的新朋友。你小时候不是说,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么?你怎么能交新朋友呢?而且你这样的蠢货,凭什么能有新朋友……”
裴方淙从地上爬起来,他喋喋不休说着,将这些年他对贺令昭的恨,以及构陷贺令昭的事,桩桩件件全都说了出来。
兴昌伯一开始只是愕然,但到后面却已是心惊了。他怎么都没想到,平日这个乖顺懂事的儿子,竟然做过这么多丧心病狂的事!且贺令昭顽劣不堪的名声,其中有一大半竟然都是他拜他这个儿子所赐。
而贺令昭除了先前裴方淙说,他十岁那年真正推他的人是他时,下颌骨猛地绷紧,眼里迸出寒光之后,后面贺令昭全程都很平静。
裴方淙从之前的太学陷害,说到这次的事。
“原本我以为,即便没有证据,凭借着我这只断手,我也能从你身上撕扯下一块肉来,结果倒是我小瞧了你那个舅兄的能力。行,成王败寇,我无法可说!但是贺令昭,让我裴方淙给你道歉,这辈子你都别想!”
兴昌伯现在已经被惊的呆住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贺令昭这个当事人却比兴昌伯冷静多了。在看见贺令昭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愤怒时,裴方淙先是怔了怔,旋即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莫名有种失控的感觉。
下一瞬间,他的感觉就实现了。
贺令昭并未气急败坏骂裴方淙,也没像从前那样怒而提拳揍裴方淙,他只是盯着裴方淙的眼睛,突兀道:“裴方淙,你针对我,是因为你嫉妒我哥吧。”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让裴方淙瞳孔猛地一缩。
贺令昭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但裴方淙向来羞于承认这一点,他当即条件反射性否认:“不,不是……”
贺令昭却不听他的狡辩,只自顾自往下说:“你与我哥同岁,而我哥自小便聪慧过人,我哥走到哪里,都是被人称赞的天之骄子。而你虽然也才华过人,但在我哥面前却是自惭形秽。而且全上京的人都知道,我爹与裴伯父素来交好,你与我哥又同岁,所以难免会有人将你与我哥比较。”说到这里时,贺令昭不禁看了兴昌伯一眼,“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裴伯父,私下会时不时拿你与我哥做比较。”
兴昌伯浑身猛地一颤,一双浑浊的眼,不可置信望着裴方淙。
他确实私底下下常拿他与裴方淙比较,可他那只是激励他上进而已,他怎么会……
“我嫉妒贺令宜,我……”
“你不嫉妒我哥,为何要事事学他?!”贺令昭打断裴方淙的话。
直到此时,贺令昭才想起来,小时候他之所以愿意亲近裴方淙,一方面是因为贺承安去兴昌伯府喝酒时,会带他去和裴方淙玩儿。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在裴方淙身上,他找到了贺令宜的感觉。
而且小时候,贺令昭曾无意进过裴方淙的院子,那里的陈设,与贺令宜院中的陈设很像。
贺令宜文武兼修,当年他本可以走仕途的,但因贺承安在与羌无人对战中受了伤,贺令宜不放心贺承安,这才走了武将的路子。
若贺令宜走仕途,如今的他,应当就是裴方淙这般模样。不,更准确的说,他绝对会比裴方淙这个伪君子优异。
想通这一点之后,贺令昭不恨裴方淙,他只是觉得裴方淙可怜。
他哥从未将裴方淙视为对手,但这些年,裴方淙却一直铆足了劲儿想超过他哥,结果却把自己弄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如今更是因为诬陷他这事,落了个此生无法再入仕的下场。
对裴方淙来说,没了他引以为傲的名声,此生又无法再入仕,这会比杀了他还难受。
贺令昭看他可怜的眼神,瞬间刺到了裴方淙的自尊心。裴方淙目眦欲裂扑过来:“贺令昭,你可怜我?!你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有什么资格可怜我!”
说话间,裴方淙左手袖间有寒光闪过,他携着那道寒光朝贺令昭的心窝处扑过来。
贺令昭轻而易举便捏住了那道寒光。
“大郎!!!”兴昌伯当即厉喝一声,他气的颊边的肌肉都在哆嗦。眼下都到这种地步了,他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贺令昭没去看裴方淙脸上的恨意,他的目光落在裴方淙手中的匕首上。
那是一把精美短小的匕首。
只一眼,贺令昭便认出来,这把匕首,是当年他在裴家落水那事发生后,他得知裴方淙因此事受罚之后,便将这把匕首送给裴方淙作为赔礼。
而这把匕首其实是他十岁那年的生辰礼。
他很喜欢的,但因见裴方淙喜欢,他便将忍痛割爱将这把匕首送给他了。如今知道真相之后,贺令昭只觉十分讽刺,明明是裴方淙将他推进了水塘里,害他没了半条命,自己竟然还忍痛割爱将匕首送给他。
如今裴方淙竟然还想拿这把匕首,趁他不备时杀了他!他裴方淙当真以为,他是庙里的泥菩萨没有脾气么?
贺令昭眼睛骤然一沉,兴昌伯察觉到不对,正要说话时,就听喀嚓一声脆响。
然后裴方淙便惨叫起来。
那把匕首落下来的时候,被贺令昭一把接住,而与此同时,裴方淙的左手也软绵绵的垂了下来。贺令昭攥住匕首,这才居高临下垂眸看着疼的痉挛的裴方淙:“这辈子,下辈子,你裴方淙连给我哥提鞋都不配。”
说着,贺令昭便要往外走,但刚迈了一步,他又突然停下来,微微侧头,漫不经心提醒:“对了,你现在可以去大理寺状告,我打断你的手了。”
说完,贺令昭冲兴昌伯行了个晚辈礼,便径自转身朝外走。
兴昌伯站在原地,看了看疼的满脸惨白,但眼神阴鸷的裴方淙,又看了看远去的贺令昭,兴昌伯顿时被气的浑身发颤,只嘴里不住咒骂:“孽障!孽障啊!!!”
裴方淙出了花厅之后,一直大步流星走到水榭旁,这才停了下来。
此时已是深秋了,水塘里的水都透着一股萧瑟的意味。贺令昭在水塘旁站了须臾,然后手一松,削铁如泥的匕首,便径自落入水中,以极快的速度沉了下去。
站在不远处的沈知韫看见这一幕,走上前来,握住贺令昭的手。
贺令昭回过头,对着她扯了扯嘴角:“阿韫,我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所以我不难过了。”虽然那个答案对他来说有些残忍,但比他一辈子都蒙在鼓里的好。
沈知韫轻轻嗯了声,然后握紧贺令昭的手。
之后贺令昭再听到裴方淙的消息时,裴方淙已经离开上京了。
“昨日从咱们府里回去之后,兴昌伯连夜便将裴方淙送出了上京。”康乐前来禀报此事时,脸上还带着杀意:“二公子,可要属下亲自去解决了裴方淙。”
回答他的则是贺令昭的一个暴栗外加一个滚。
康乐便识趣的滚了。
沈知韫觉得有些奇怪:“兴昌伯为什么要连夜将裴方淙送出上京?”
虽然贺令昭与裴方淙已经彻底决裂了,但贺令昭算是兴昌伯看着长大的,兴昌伯应该知道,贺令昭今日既然放裴方淙离开定北侯府,那便意味着他们二人从此恩断义绝一刀两断,贺令昭行事素来光明磊落,只要裴方淙不再来招惹他,他便不会再去找裴方淙的麻烦。
“因为裴方淙私下已经投靠了魏琤,而裴伯父这人极为谨慎,如今皇伯伯对立储之事态度未明,他自然不会放任裴方淙跟着上蹿下跳。而且此时兴昌伯府正在风口浪尖上,裴伯父连夜将裴方淙送出上京,既能保证裴方淙的安全,同时也能平息此事,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听贺令昭这么说,沈知韫倒觉得有几分道理。冷不丁的,她又听贺令昭问:“阿韫,你还疼么?”
“嗯?”沈知韫一时没反应过来。
贺令昭搭在她腰上的手,隐秘的叩了叩,沈知韫这才反应过来,她当即一把推开贺令昭,拿起一本书,囫囵的嗯了声。
“嗯是什么意思?是还疼还是不疼了?”贺令昭凑过来,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们昨晚的洞房进行的并不怎么顺利。
因为刚起了个头,沈知韫就喊疼,贺令昭顿时就僵住不敢再动了。后来缓了一会儿,贺令昭又尝试了一回,但沈知韫还是难受,贺令昭心疼沈知韫,只得被迫偃旗息鼓了。
现在天还没黑呢,贺令昭就开始问这种问题,沈知韫当即没好气瞪了贺令昭一眼:“现在裴方淙那事已经解决了,你明日就该回武学上学了。你落了这多天的课,还不赶紧去画室好好看看书补一补?”
“那你跟我一起去?”贺令昭提要求。
沈知韫毫不留情拒绝了。恰好康安平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贺令昭便只好一个人来了画室这边。
“二公子,这是赵公子让小人交给您的东西。”安平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交给贺令昭。
贺令昭立刻接过去,然后同安平道:“你出去在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安平应了一声,乖乖去外面守着了。
待到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贺令昭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本书,一本与贺令昭平常看的不一样的书。
贺令昭捧着这本书,一直在画室看到掌灯时分。
后来掌灯时分,安平进来点灯时,贺令昭还被吓了一跳。
安平:“……”
不是,平时您胆子也没这么小啊!
贺令昭劈头盖脸将安平骂了一顿,旋即让安平将火折子留下赶紧滚。安平虽然不明白,好端端的,贺令昭怎么突然发火了,但他还是当即照办了。
贺令昭自己点亮了灯笼,然后又开始废寝忘食的开始开赵世恒给他找的这书了。
不得不说,赵世恒给他找的这本书确实是好书,这本书深深的让贺令昭察觉到了他于此事上的贫瘠,是以贺令昭看的入迷以至于忘了时辰,直到耳边响起街上传来的梆子声,才将贺令昭的注意力从书上拉回来。
贺令昭晃动了下僵硬的脖颈,这才意识到,夜已经很深了。
他从桌案后站起来,将书包好,重新藏在书柜的最上面。做完这一切之后,贺令昭才打开画室的门,安平和康乐正在廊下赌钱。
听见开门声,两人齐齐过来,结果就一人挨了一个暴栗:“你们俩是摆设么?都这么晚了,不知道提醒我吗?”
说完,贺令昭便面带怒色往卧房的方向去了。
康乐捂着脑袋踢了安平一脚:“你不是说,二公子不许任何人打扰吗?”
安平觉得自己比窦娥都冤。先前他进去点灯时,贺令昭就不由分说将他骂了一通,还让他滚出去,说有事他会叫他的。
安平知道贺令昭的脾气,所以就老实巴交的没敢再进去提醒,现在贺令昭又怪他没有提醒。
安平可怜兮兮的同康乐说了,结果非但没有换来康平的安慰,反倒被康平指着鼻子骂道:“笨死你算了。”
安平:“……”
贺令昭回去时,房中仅剩下一盏孤灯了。他撩开床幔,就见沈知韫已经枕臂熟睡了。
看了一下午的书,打算今晚摩拳擦掌要躬行的贺令昭:“……”
贺令昭在心里又把不知变通的安平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如今沈知韫既然已经睡着了,他也不好再把人摇醒,同自己再躬行一番。贺令昭只得深吸一口气,脱了外袍在沈知韫身侧躺下。
第二日,沈知韫醒来时,就发现贺令昭还在房中,她不禁诧然道:“你今天不去武学?”
“今天武学放假,正好我们去趟沈家向兄长道谢。”此番若没有沈青鸿,只怕他不可能会这么快就洗清污名。
恰好大后日便是沈青鸿成婚的日子了,沈知韫担心徐元桢一个人忙不过来,原本也打算这几日回沈家帮衬徐元桢的。
他们二人商量好此事后,去王淑慧那里用饭时,顺便同王淑慧说了此事。
王淑慧也知道,此番贺令昭这事,沈青鸿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如今沈青鸿婚期将近,沈知蕴这个堂妹也确实该出去一趟的,王淑慧道:“如今你婶娘应该很忙,你若回去帮忙,她也能松快一些。”
用过饭之后,沈知韫便与贺令昭一道回了沈家。
沈青鸿婚期将近,明宣帝特意准了他几日假,如今阖府上下都在筹备他的婚事,反倒他这个新郎官成了最悠闲的那一个。
徐元桢见到他们夫妻二人回来十分高兴,原本正要让人去叫沈青鸿,却被贺令昭拦住:“不用了婶娘,我去见兄长好了。”
“那也行。”徐元桢叫了小厮,让他带着贺令昭去沈青鸿院子。
待贺令昭离开之后,沈知韫才问徐元桢:“叔父还在太学?”
“你叔父说左右他留府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去太学盯着学子们得好。”
沈知韫:“……”
“你回来的正好,婶娘这几日忙的晕头转向的,老是一会儿忘了这个,一会儿忘了那个的。来来来,你随婶娘过来,看看还有什么是婶娘没想齐全的……”徐元桢拉着沈知韫一面往外走,一面絮絮叨叨说着。
小厮将沈知韫带去沈青鸿的院子。
彼时沈青鸿正提笔蘸墨坐在案几后写着什么。贺令昭见状,便阻了小厮的通禀,他并未打扰沈青鸿,只默然候在门外,看着廊下几株开败的残菊。
一直看到寒风渐起时,书房里的沈青鸿搁下笔,贺令昭见状这才出声唤了声:“兄长。”
沈知韫与徐元桢一起忙了一会儿之后,她心里有些记挂贺令昭。贺令昭这人平素十分健谈,可他这人学问不行,在博学多识的沈青鸿面前,他便拘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元桢看出来了,便道:“正好,厨房新做了糕点,你给你兄长他们送过去。”
沈知韫带着糕点过去,发现贺令昭竟然在沈青鸿的书房里。她本以为,贺令昭在沈青鸿面前,定然又是局促拘谨的模样。却不想,隔着敞开的窗子,就见贺令昭与沈青鸿正相谈甚欢。
沈知韫先是一人,旋即便猜,他们二人聊的应该是兵书。
贺令昭这人学问虽然不行,但兵书却看的很多。而沈青鸿看书很杂,若二人谈论的是兵书,那相谈甚欢倒不奇怪。
“阿韫。”贺令昭眼尖看见她了。
沈知韫收回思绪,带着青芷进了书房:“厨房新做了香芋糕,婶娘让我送些来给你们尝尝。”
“香芋糕?!我还没尝过呢!”贺令昭当即凑过去。
沈知韫转眸去看沈青鸿:“兄长,我有件事十分不解。”
“但说无妨。”沈青鸿温润笑了笑。
他们兄妹关系一向极好,从前沈知韫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可今日这话,她觉得自己怎么问都有歧义。
沈青鸿看出了她眼里的踌躇,略一思索后,便试探问:“你是想问,裴方淙与有夫之妇有染这事是否属实?”
“嗯,我没有怀疑兄长你的意思,只是……”沈知韫皱眉,“裴方淙那人向来注重名声。”而一个注重名声的人,按说不会犯这种错误。
“不瞒你说,此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沈青鸿轻叹一口气,但旋即道,“可事实确实是如此。”
“这有何百思不得其解的。”刚吃完一块香芋糕的贺令昭插嘴道,“裴伯母早逝,裴伯父后院的莺莺燕燕又没断过。裴伯母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好像都是一位借住在裴家的远房表姐照顾裴方淙。”
贺令昭这话一出,沈青鸿与沈知韫兄妹二人齐齐望着他。
“不是,你们都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做什么?!我确实厌恶裴方淙,但他现在都已经灰溜溜的被裴伯父送回老宅了,我也没有抹黑他的必要了吧?”
却不想,沈青鸿来了兴趣:“你继续说下去。”
“裴伯父整日流连在莺莺燕燕里,没时间顾得上裴方淙,好像是那位远房表姐在照顾裴方淙,但后来,那位远房表姐好像突然得急症突然病故了。然后原本沉溺在莺莺燕燕的裴伯父突然就消停了一段时间,似乎还将府中一位妾室发卖了。具体的我记不清楚,那时候我年纪小,只模糊的知道个大概。”
说到这里时,贺令昭一顿,旋即又响起了一件事:“哦,对了,那位表姐比裴方淙大五岁,而且眉心长有一颗美人痣。”
听到眉心有一颗美人痣时,沈青鸿骤然就想到,先前在堂上的曹李氏,她姿色平平,而眉心正巧长有一颗美人痣。
当时此案勘破后,沈青鸿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裴方淙那么在意名声的一个人,为何会与有夫之妇有了首尾,现在听贺令昭这么一说,他似乎有了答案。
“二郎,阿韫……”沈青鸿刚起了个话头,沈知韫便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沈知韫起身道:“那兄长你慢慢复盘此案,我带着他出去转转。”
贺令昭听见这话,当即便起身与沈知韫一道出去了。
沈怀章到傍晚才回来,与他一道过来的还有曲清砚。
曲清砚没想到,会在沈家遇见沈知韫夫妻二人,他正有些不自在时,贺令昭已走过来同他打招呼了:“曲二哥,好久不见了。”
曲清砚怔了怔。
从前贺令昭要么唤他曲公子,要么唤他曲二公子,这是贺令昭第一次唤他
依誮
曲二哥。
“我听阿韫说了,我此番入狱时,是你和兄长一直在为我奔走,多谢了。”贺令昭冲着曲清砚抱拳行了一礼,他脸上带着笑容,眼里再无从前的戒备提防。
曲清砚眼前飞快闪过两幕。
第一幕,是中秋夜宴那日,他看着沈知韫与贺令昭说说笑笑从他前面不远处经过的场景。
而另外一幕,则是贺令昭入狱那天夜里,他们从茶楼出来后,沈知韫离开时他叫住沈知韫,要沈知韫保重身体,沈知韫侧眸的那一幕。
这两幕交叠闪过之后,曲清砚便接受了曲二哥这个称呼:“你是阿韫的夫婿,阿韫既叫我一声二哥,我自是要同青鸿一样,尽到做兄长的责任。”
寥寥数句,曲清砚便同贺令昭表明了他如今的身份。末了,他又同贺令昭道:“好好对她。”
那是他曾想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但他们之间确实有缘无分。如今见她觅得良人,他便也该退回兄长的位置了。
贺令昭重重颔首:“我会的。”
然后他们二人对视须臾,一切皆在不言中。
最后曲清砚临时有事,并未在沈家用饭,是以这天夜里,只有沈家自己人。
许是大儿子即将要成婚的缘故,一向严肃不苟言笑的沈怀章,今夜在饭桌上也难得和蔼了不少。
一顿饭用完天已经黑了。
沈知韫在离开定北侯府时,便同王淑慧说过了,她这几日要待在沈家帮衬徐元桢的。而贺令昭得知沈知韫今夜不回定北侯府,他便也不肯回了。
徐元桢道:“二郎不愿意回去就留在这里吧。”
“可……”沈知韫想说,可这不合规矩。但她话还没说完,已被贺令昭抢了先,“多谢婶娘,婶娘,天色不早了,您也早点歇息。”
贺令昭说完之后,便拉着沈知韫,麻溜的跑了。
沈知韫的院子,贺令昭之前去过,所以他便轻车熟路的过去了。
虽然沈知韫出嫁了,但她的院子徐元桢一直让人日日扫洒着,如今院中整洁如故。
沈知韫与贺令昭进了房中,青芷当即便想跟进去伺候,但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青芷:“……”
而沈知韫听到关门声,刚回头就被贺令昭抱在怀中,然后炙热的吻便落了下来,沈知韫后面的话,也悉数被贺令昭堵了回去。
贺令昭昨天看了大半天的书,昨晚原本要躬行的,但他回去时,沈知韫已经睡着了,他只得作罢。
而今夜时间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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