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结中
这是她昔日未的闺房, 沈知蕴有些抗拒,而且前天夜里并不美好,所以不管贺令昭怎么哄,沈知蕴一直放不开。
但这次, 贺令昭却有的是耐心。
沈知蕴仰面躺在床上, 头顶是天青色的承尘, 上面织有吉祥如意纹。那本是极淡雅的颜色,但此刻在沈知蕴的眼里,却染上来朦胧的绯色。
沈知蕴咬着手背, 呜咽叫了声:“贺令昭。”
她的声音很轻,但贺令昭却听见了。他从月光里抬起头来, 露出了一张汗涔涔的脸,唇角鼻尖上亮莹莹的。
见沈知蕴面色潮红,神色迷离望着他。贺令昭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覆过来与沈知蕴十指相扣的同时, 垂首吻住沈知蕴。
两人的青丝交叠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沈知蕴的手腕搭在贺令昭的脖颈上,在一阵晕眩里,她轻喘着偏头,就见月光被搅碎了一地。
半夜时分,突然下起来雨, 噼里啪啦敲在瓦上, 声音清脆又好听。
沈知蕴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有人却还不知疲倦,累极的沈知蕴张嘴就咬了一口, 然后下一瞬间, 贺令昭身子猛地一抖,他再偏头时, 就见沈知蕴红唇微张,已经枕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贺令昭凑过去,又意犹未尽亲了亲沈知蕴的唇角,然后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抱在怀中,这才餍足道:“睡吧。”
沈知蕴这一觉直接睡了个天昏地暗,等她再醒来时,太阳已经快到她床前了。
外面静悄悄的。
沈知蕴坐起来时,就觉得身上有些酸痛,但干干爽爽的并没有不舒服。她再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寝衣也被换过了。
青芷似听见动静进来,见沈知蕴坐在床上,她便撩开帘子笑着道:“二夫人,您醒了,夫人的娘家人今日来京,夫人刚遣人过来,问您可要与她一道去码头接徐家老夫人他们,可巧您就醒了。”
“既是祖母他们今日来,你为何不早些叫我?”说着,沈知蕴急急从床上下来。
青芷一面伺候她穿衣梳洗,一面道:“二公子临走前,特意吩咐过,让我们不要吵到您的。”
“贺令昭人呢?”沈知蕴问。
“二公子去武学上学了。”
沈知蕴冷哼一声:“他倒是勤奋。”
青芷鲜少见到沈知蕴这么娇嗔的一面,不禁捂嘴偷笑了一下。见沈知蕴瞪过来,青芷忙敛了笑,手麻利的替沈知蕴梳头。
待沈知蕴收拾妥当去前厅时,徐元桢已经在前厅等着了。
“这么着急忙慌的做什么?你祖母他们的船还没到呢!”说话间,徐元桢抬手,将沈知蕴鬓边的碎发拂至耳后,顺口说道,“你这次回来的气色,看着好像比上次好了很多。”
沈知蕴被徐元桢说的面带娇羞,忙撒娇似的挽住徐元桢的胳膊:“婶娘,咱们出发吧,万一祖母他们到了,我们还没去,这多不好啊!”
“好好好,走。”
沈怀章今日还在太学,而准新郎官沈青鸿一大早就去大理寺了,说是有要紧公务要处理,而沈青诵沈青拓兄弟俩年纪都小也还在上学,所以今日便只有沈知蕴陪徐元桢去接她的娘家人。
她们到码头上时,衢州的船还没来,徐元桢便留了管事在码头上等,她则带着沈知蕴选了一家干净的云吞小铺,让沈知蕴先用朝食。
此时虽然日光正好,但空气里却带着冷意。一碗热腾腾的云吞吃完,沈知蕴顿觉身上舒服了不少。
“夫人,衢州的船来了。”有仆妇跑过来回禀。
徐元桢与沈知蕴匆匆过去时,船正好靠岸。她们二人等了一会儿,就见徐老夫人一家从船上出来。徐元桢忙带着沈知蕴上前行礼,几人简短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让随行的车马轿子先接徐家众亲眷回沈家。
在徐家众人来上京之前,徐元桢已命人将客院收拾好了,待他们一行人回到沈家之后,徐元桢忙让人将热茶热饭呈上来,她与沈知蕴陪着徐家众人先用了一顿便饭,接风宴要到晚上阖府一起用。
用过饭之后,徐元桢亲自陪着徐老夫人去客院,沈知蕴则帮衬着看府里各处还有不妥,若有管事过来回话,沈知蕴能拿主意的,她便直接给个章程,她若拿不定主意的,便让管事过半个时辰再来。
等徐元桢将徐老夫人安顿好过来时,沈知蕴已经带人将府里布置的差不多了。看见徐元桢过来,沈知蕴便道:“婶娘你瞧瞧,可还有哪里不满意的?我再让人改。”
沈知蕴是徐元桢养大的,徐元桢的喜好和行事风格,她不说能了解十成,但了解八/九成不是问题。徐元桢各处看了一圈,便直接拍板道:“很好,这样很妥当,只是那棵树上的红绸彩花是不是有点少?”
如今万物凋敝树木萧瑟,但沈青鸿成婚是喜事,所以徐元桢让人在光秃秃的树上挂满了红绸彩花,以增加喜气。
“是有些少,那就让人再加一下。”
侍女仆妇得了吩咐之后,忙又给树上多挂了些红绸彩,徐元桢这才觉得满意。
快到黄昏时,沈怀章父子三人并贺令昭才一道回到沈家。
徐家老夫人见过女婿和三个外孙之后,将目光落在贺令昭身上。徐元桢膝下只有三子,而沈知蕴双亲早亡,徐老夫人知道,徐元桢将这个侄女是当女儿养的。而去岁因陛下一道赐婚圣旨,沈知蕴嫁给了定北侯的二公子,而那位二公子,似乎还是上京有名的纨绔。
见徐老夫人看过来,贺令昭上前,粲然一笑行礼道:“祖母应当不认识我,我是阿蕴的夫婿。我在家行二,祖母您叫我二郎就行了。”
眼前的少年朝气蓬勃,长了一张讨巧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纨绔。
徐老夫人点点头,让贺令昭上前,她认了认贺令昭的脸,又说了几句话,贺令昭便重新退回去与沈知蕴坐在一起了。
徐家众人舟车劳顿而来,夜里用过接风宴之后,徐元桢便安排他们早早久歇息了。
这晚沈知韫与贺令昭还是宿在沈家。因着第二日,沈知韫要早起帮忙,贺令昭便没再闹沈知韫了。
第二日,沈家整整热闹了一整日,贺家众人悉数都登门来贺喜了,就连平素鲜少出门的昭宁大长公主,这次也难得亲临了。
沈家上下喜乐齐鸣,宾主尽欢后,客人便陆续告辞了。
沈知韫陪着徐元桢送走最后一波女眷之后,徐元桢见天色已晚,本要留他们夫妻二人再住一宿的,却被沈知韫婉拒了。
“咱们两府离的不远,婶娘您若想阿韫了,我随时带她回来。”贺令昭也笑着接话。
徐元桢便点点头,让他们夫妻二人去了。
回到定北侯府后,沈知韫匆匆盥洗一番后,便直接上床躺下了。等贺令昭熄灯凑过来时,沈知韫又已经睡着了。
贺令昭:“!!!”
她怎么又睡着了?!
但体谅沈知韫今天累了一整天,贺令昭生起的心思便歇了,只抬手将沈知韫拥进怀里,然后也跟着闭眸睡觉。
之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但贺令昭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每日早起练半个时辰的贺家枪法,然后去武学上学,散学后便回府里围着沈知韫打转,他的日子过得祥和而又美好。
这天散学之后,贺令昭原本要上马回府时,却被赵世恒拦住了:“贺二,兄弟几个许久都没喝酒了,今儿我们一起聚聚吧?”
“今儿我回府有事,改日吧。”说着,贺令昭便要打马离开,赵世恒却拦在他马前不让。
踌躇了须臾后,赵世恒道:“既然你今日不得空,那你下马来,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什么事啊?你这么神秘兮兮的?”贺令昭皱眉嫌弃,但见赵世恒一脸谨慎的模样,他到底还是下马凑过去。
结果赵世恒说完之后,贺令昭顿时面容骤变,然后当即道:“不可能!肯定是你看错了!”他不信!
“我这双招子,从来都没看错过!不信你问孔文礼,总不可能我们两个人都看错了吧。”
贺令昭猛地转头,又看向孔文礼。
孔文礼只得如实相告:“我也确实看见了,而且……”
“你吞吞吐吐做什么?照实说!”赵世恒踹了孔文礼一脚,说好的他们两个人一起来同贺令昭说这事的,怎么到头来,却成他一个人冲锋陷阵了。
“而且你大嫂同那个男子,看着关系好像确实不一般。”
贺令昭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虽然赵世恒和孔文礼平日一直不正经,但在这种事上,他们应该不会撒谎,而且他们两个人都亲眼可见了,那这件事应当是真的。
“这件事,你们可有跟其他人说过?”贺令昭问。
赵世恒和孔文礼齐齐摇头,贺令昭是他们兄弟,现在他们兄弟的兄长疑似被戴绿帽子了,他们再缺心眼,也不会把这事大肆宣扬出去。
见贺令昭沉默下来,赵世恒问:“贺二,那你打算怎么办?”
现在贺承安与贺令宜都不在上京,贺令昭是贺家唯一的男丁,眼下程枝意若红杏出墙的话,这事怕还是得贺令昭来解决。
这件事对贺令昭来说,不亚于当头一棒,贺令昭烦躁抓了抓头发,没回答赵世恒的话,而是径自翻身上马,然后纵马往侯府的方向去了。
赵世恒有些不放心问:“贺二不会脑子一热冲动行事吧?”
“有沈知韫在,应该不会。”孔文礼接话道。
贺令昭一路纵马疾行回到侯府,正好看见公主府的宫人在这边,贺令昭便知道昭宁大长公主过来了。
原本一脸烦躁的人,在进府前刻意收了收脸上的情绪,然后才去花厅。
昭宁大长公主并王淑慧婆媳三人都在花厅里。过去之后,贺令昭才知道,是贺承安父子又来书信了。
一共有四封书信。
贺承安父子每人写了两封,一封是给府里所有人写的,另外一封则是写给各自妻子的。
家书是让大家轮流看,而私信则交到了王淑慧与程枝意各自的手上。贺令昭看着程枝意接过贺令宜书信的模样,怎么都不能将她与人有染这件事连在一起。
“二郎。”王淑慧的声音,将贺令昭的思绪拽了回来。
贺令昭挥过神,就见王淑慧将贺承安的信交给他:“你看看,你爹在信里提了你。”
说是提,其实是在骂贺令昭,因为贺承安知道了裴方淙那事。不过他只知道前半截,不知道后半段,想来是刚出那事时兴昌伯气不过,便给贺承安写信说了此事。
“嗯,我知道了,回头我写信给我爹解释这事。”贺令昭心不在焉应了一句,恰好程枝意看完了贺令宜写的家书,便将家书递给了贺令昭。
贺令昭接过。贺令宜的字端秀雅致,透着一股温润之意。贺令宜也在信中说了裴方淙一事,不过他并未向贺承安那样,直接骂要打断贺令昭的腿。而是同贺令昭说,贺令昭从小运气就比旁人好,他收到这封信时,想必已然逢凶化吉了,所以他并未在此事上多说什么,只在信中告诫贺令昭,裴方淙此人心术不正,让贺令昭离他远一些。
王淑慧见贺令昭看完了,便道:“你父兄的家书,这次还是你回吧。”
贺令昭应了,见程枝意手中还有一封贺令宜专程写给她的信,便突兀问了句:“大嫂,大哥在信里同你说了什么?”
贺令昭这话一出,花厅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了贺令昭身上。
贺令宜给程枝意写什么,都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贺令昭这个小叔子,向长嫂打听这事,于情于理都很不应该。
程枝意也没想到贺令昭会这么问,她先是一愣,旋即道:“应当是些琐事,二郎若想看,也……也没什么不能看的。”
说着,程枝意便将贺令宜单独写给她的那封信递过来。
王淑慧凌厉和沈知韫不解的眼神也同时过来了,贺令昭捏紧手中的信,移开目光:“没,我就是随口问问。”
之后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掀过去了。
几位女眷坐着说话,贺令昭便将手中的书信翻来覆去的看。贺承安和贺令宜虽然性格不同,但他们俩却都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两封家书都是关心府里的事居多,提到自身和提到北境,都只会说一切皆好。
夜里阖府用过饭之后,贺令昭与沈知韫便回了房中。
平日甫一进房,贺令昭便会将沈知韫往床上带,但今夜他却难得坐在圆桌旁,且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沈知韫原本要往妆奁镜前去卸钗环的,见状便停下脚步问:“怎么了?”
今天下午回来之后,贺令昭就有些心不在焉的。
程枝意的事,不能告诉王淑慧,更不能告诉他祖母,阖府上下他好像只能同沈知韫说了。贺令昭将先前赵世恒和孔文礼说的事,同沈知韫又说了一遍。
如果是在从前,沈知韫定然会说是赵世恒和孔文礼他们在开玩笑,但经过上次贺令昭入狱一事之后,沈知韫便发现,贺令昭这帮朋友们只是外表看着不靠谱,实则私下人都还不错。
若是他们两个人都看见了,那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而且贺令昭这么一说,倒让沈知韫想起来了另外一件事:“从前大嫂平日很少出门的,最近这段时间,她出门的次数好像比之前多了很多。”
沈知韫这么一说,贺令昭的脸色瞬间更不好看了。
屋内灯火哔啵,沈知韫与贺令昭相对而坐,沉默须臾后,沈知韫问贺令昭:“这事你怎么看?”
“以我对大嫂的了解,大嫂不是这种人。”程家未没落前,向来最重名声礼节,贺令昭不觉得,程枝意会是那种耐不住寂寞而红杏出墙之人。而且虽然程枝意与贺令宜成婚后聚少离多,但贺令昭一直觉得兄嫂之间是鹣鲽情深的。
沈知韫也跟着点头:“我与你也是同样的看法。”
她们妯娌相处这么久了,沈知韫虽不知全貌,但她相信程枝意。
“那我现在去找大嫂,直接问个清楚。”说着,贺令昭就要起身,却被沈知韫拦住。
沈知韫嗔道:“你若直接就这么去问大嫂,若传出去了,你让大嫂怎么做人?而且你我都觉得大嫂不是这种人,若你贸然直接去问,你让大嫂怎么想?万一若惊动婆母和祖母之后,她们那里你又要如何解释?”
好像也是。贺令昭没注意了:“那你说,这事怎么办?”
“不若找个信得过的人先暗中打探此事,待有眉目了再说。”
贺令昭觉得沈知韫说的在理,他当即出去找康乐吩咐此事。之后王淑慧来问了好几次回信的事,都被贺令昭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了。
贺令昭打算,等程枝意这事解决了他再回信,以免贺令宜分心。
结果第三日午后,康乐便带来消息了:“二公子,二夫人,大夫人去了春归巷的一间宅子里。小人找巷口的小贩问过,大夫人最近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过来这里。”
贺令昭与沈知韫一听这话当即急匆匆往春归巷赶。
他们过去时,安平还守在那里。看见他们二人过来,安平立刻道:“大夫人进去之后就没再出来过了。”
这件事不好放在府里说,今日正好在这里一并解决了。
贺令昭吩咐道:“康乐,叩门。”
康乐立刻上前去敲门。没一会儿,门便从里面开了,一个样貌斯文的人隔着半扇门,刚开口问了句:“你们找谁?”就被闯进来的康乐和安平二人齐齐摁住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做什么?!”那人拼命挣扎着,一抬头,就看见了沈知韫与贺令昭走进来。
这个小院逼仄,里面只有两间房,原本在屋中的程枝意,听见动静忙从里面出来,看见他们夫妻二人时,不禁一怔:“二郎,阿韫,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话我也想问大嫂。”话落,贺令昭一脚踹在开门那人的膝盖上,眼里闪过一抹杀意。
哪怕赵世恒与孔文礼都他们亲眼看见,程枝意与一个男人在一起,他都始终相信程枝意是清白的,可刚才这个男人开门时,却是衣衫不整的模样。
程枝意一看贺令昭这模样,便知贺令昭误会,她当即快步过去道:“二郎,住手!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大嫂同我说说,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说完,贺令昭又朝那人另外一个膝盖上踹了一脚,原本单膝跪地的人,瞬间直接趴下了。
“我……”程枝意正要开口辩解时,她的侍女春信也从房中出来了,看见贺令昭和沈知韫出现在这里时,春信也吓了一跳,“二公子,二夫人,你们……”
春信话说到一半,就见原本怒不可遏的贺令昭,看见她之后,先是一愣,旋即面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后面的话,春信顿时就不敢说了。
刚才他甫一进来,见这人衣衫不整,又见程枝意从房中出来,一时便怒火攻心没了理智,如今春信也从那间屋子出来之后,贺令昭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动手太快了。
最近这段时间,程枝意老觉得,有人在跟着她,直到现在贺令昭夫妇出现在这里时,她才明白缘由。
“二郎,你先将文焕哥放开,你想知道什么,我等会儿一并告诉你。”
这会儿,贺令昭也意识到,程枝意与这个男子之间,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听程枝意这么说,他便让安平与康乐松手了。
袁文焕狼狈爬起来,目光落在程枝意上,低不可闻叫了声:“阿音。”
“文焕哥,原本我想等你身体好一些,再同你说这事,今日既这样了,那我便同你说清楚,如今我已经嫁为人妇了,从前的种种早就过去了,日后你我不要再见面了,各自珍重便好。”说完,程枝意便要往门口的方向行去。
袁文焕急了,踉跄着去追程枝意,无措解释道:“阿音,是我对不住你,当年程家出事时,我收到程伯父的书信时,本要立刻来上京找你迎你过门的,可是我娘以死相逼。等我好不容易劝住了我娘时,就听说了程伯父被流放,而你嫁给了贺令宜的消息……”
袁文焕的手即将碰到程枝意的衣角上时,却被贺令昭一把攥住。
贺令昭从不知道,他大嫂在嫁给他大哥之前,还曾有过这么一段情。可如今程枝意是他大嫂,他绝对不允许这个男子碰他,所以贺令昭一把捏住袁文焕的腕骨,冷笑道:“好一句你好不容易劝住了你娘,若你娘当真肯让你娶大嫂,一开始怎么会以死相逼,她不过是想借机拖延罢了。”
袁文焕仿若突然被雷劈中,身子猛地一颤,他下意识去看程枝意:“阿音不是这样的,你知道的,我娘从前很喜欢你的,她……”
“你也说了,那是从前。”程枝意停下来,转过身看向袁文焕,从前看他满目深情的人,此刻眼里只剩下了平静,“从前我也确实倾慕过你,当初我们程家出事时,我和我爹一直在等你来娶我,但最后来的人却是令宜。”
“阿音,对不起,对不起……”袁文焕悔不当初。
“你不用同我说对不起,姻缘自有天定,”说到这里时,程枝意轻轻垂下眼睫,“你我之间大抵是无缘吧。所以从今以后,不必再见,各自珍重吧。”
见程枝意这次真的要走了,袁文焕也顾不得贺令昭他们还在,当即急声道:“阿音,你已经为程伯父守孝三年了,你不能再被贺令宜耽误下去了。此番羌无人来势汹汹,贺令宜未必能活着回来,你同我走吧,往后余生我定然会……”
好好待你四个字还没说出口,贺令昭便又给了袁文焕一脚。安平与康乐见状,完全不用贺令昭吩咐,便一左一右过去,摁人的摁人堵嘴的堵嘴。
而贺令昭与沈知韫则一同走到程枝意身侧,贺令昭道:“大嫂,你别听他犬吠,我爹和我哥在北疆,可是素有常胜将军的名号,怎么可能会这么轻而易举就被羌无人打败。”
程枝意点点头,原本想转头看袁文焕一眼的,但最终还是作罢。
他们三人一同出了巷子,没一会儿安平与康乐也过来了。见程枝意看过来,康乐立刻道:“大夫人您放心,你们走了之后,我们就把他放了。”
程枝意上了马车之后,康乐立刻凑到贺令昭耳畔,又飞快补了句:“二公子,您放心,小人都是挑着疼但不显伤的地方动的手。”
贺令昭回了康乐赞赏的一个眼神。程枝意与沈知韫坐在马车里,原本贺令昭想着,与康乐一同坐在车辕上的,但程枝意却喊他进去,说她有话要同他说。
贺令昭本以为,程枝意会问责今天这事,却不想,程枝意却反倒向他们解释了她与袁文焕之间的事。
程枝意与贺令宜青梅竹马长大不假,而在程枝意情窦初开的年纪时,贺令宜人已在北境了,所以那时程枝意心仪的人不是贺令宜,而是袁文焕。
袁家与程枝意的姨母家比邻而居,且袁父与程枝意的父亲是好友,是以程枝意及笄后,两家便口头达成了婚约。但程父膝下只有程枝意这一女,所以两家商议,待程枝意十八岁这年再成婚。
但在程枝意十七岁这年,程父却犯事被下狱,原本举家是要被流放的。
程父不想让女儿跟着受苦,而本朝律法规定,祸不延外嫁女,程父便给袁家去信,希望他们能提早将程枝意娶过门。
但等到临近流放的日子,都未曾等到袁家来人,到最后反倒是从北境归来的贺令宜匆匆登门。
贺令昭一直以为,他兄嫂是青梅竹马长大两人年少定情,后来程家出事时,两人虽匆促成的婚,但那场婚事,贺令宜还是竭尽所能办的盛大而隆重,没让人看轻程枝意半分。
但贺令昭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二人的婚事竟然是权宜之计,而且程枝意当时还另外有心上人。
“那我哥……”贺令昭刚起了个话头,蓦的又停了下来。
程枝意却知道他想问什么,程枝意道:“我和文焕哥从前的种种,你哥都知道。”
贺令昭听到这话,顿觉有些愧疚,他立刻向程枝意道歉:“大嫂,对不起,这次的事是我不对。”
“此事非你之错,也因我立身不正。”若她没有来见袁文焕,也不至于生出这样一场误会。
看着程枝意眉眼低垂的模样,贺令昭心里也有些五味杂全,但刚才程枝意当着他们的面,已经同袁文焕说的很清楚了,且她也没有做对不起他兄长的事,此事贺令昭便不便再插手了。
可今日这事,他总得给程枝意一个说法。只是还没等贺令昭想好措辞,沈知韫已道:“大嫂,此事是我们夫妻二人鲁莽了,我与二郎在这里向你赔不是,大嫂你要打要罚我们夫妻二人都受着,只是此事能不能不要告诉婆母她们?”
程枝意听到这话,不禁觉得这弟妹确实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她这话,看着是在为他们二人说情,其实是不想将此事闹到王淑慧她们面前,以免让她觉得难堪。
贺令昭也反应过来,沈知韫这番话的用意,他也立刻跟着央求:“对对对,大嫂,这件事能不能不要告诉我娘她们?若她们知道,定然又要骂我了。”
他们夫妻一唱一和的,程枝意焉有不应之理。
这件事就这般掀过去了,用夕食时贺令昭都比平常多用了一碗,所以夜里回房之后,贺令昭便以自己吃太饱睡不着为由,又开始闹腾沈知韫了。
沈知韫推拒不过,被贺令昭抱到了床上。两人刚躺下,贺令昭一面吻着沈知韫,一只手已经摸上了沈知韫的衣带。
床幔里气氛正浓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好不容易被哄住的沈知韫,当即便去推贺令昭。贺令昭佯装听不见赖着不动,沈知韫气急抬脚朝他肩上踹了一下,轻喘道:“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贺令昭正要说话时,窗子被人轻轻敲了两下。紧接着,外面传来青芷的声音:“二公子,二夫人,大夫人过来了。”
一听这话,贺令昭和沈知韫齐齐一愣,程枝意从来没有这么晚来找过他们。
他们夫妻二人遂不敢再耽搁,匆忙换好衣裙出去,就见程枝意正坐在正房里抹眼泪。程枝意一贯温婉带笑,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她这样,两人都被唬了一跳。
“大嫂!怎么了这是?”沈知韫忙走过去,安慰道。
程枝意泪眼朦胧道:“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你们兄长在北境出事了。我之前,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梦的。”
沈知韫与贺令昭:“……”
“大嫂,您别担心,定然是您忧思太过了才回如此,而且常言不是道,梦都是反的么?兄长与公爹在一起,他定然不会有事的。”沈知韫柔声劝道。
贺令昭也跟着道:“就是,嫂子,你别听白天那个人胡咧咧,我哥和我爹在北境驻守多年,羌无人一直是他们的手下败将,不就算他们这次来势汹汹,我哥他们定然也能应付的。”
沈知韫与贺令昭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着程枝意,最后程枝意虽然止住了哭,但眼底却隐隐带着不安。
沈知韫见状,便道:“大嫂若当真不放心,那不如这样,我们明日一道去寺里,去给大哥他们上香祈福?”
程枝意向来信佛,听到沈知韫这话,她当即应了。
之后,程枝意又在这里略坐了一会儿,这才由侍女陪着回去了。但因她来哭这一场,贺令昭心里也有点不好受,两人再躺回床上之后,贺令昭便也没有先前的心思了。
第二日用过早饭之后,沈知韫便陪着程枝意去佛寺上香了。而贺令昭人虽然在武学,心里却在记挂着他兄长,以至于武学博士讲的东西,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到最后,贺令昭彻底坐不住了,他索性直接向武学博士告了半日的假,然后带着安平与康乐又重新去了春归巷。
袁文焕还住在这里。
听到敲门声,袁文焕还只当是程枝意来找他,他面色欣喜打开门,看见的却是贺令昭他们三人。
“昨日你说,羌无人此次来势汹汹,我哥未必能活着回来是什么意思?”甫一进来,贺令昭便直接开门见山问。
袁文焕一愣,昨日贺令昭命人打了他,他本不想说,但最后架不住安平与康乐的拳头,只得如实道:“我是听和我们做生意的胡商说的,他们听与他们通商的羌无人说,羌无王已经病入膏肓了,他曾放话,谁若能斩杀贺氏父子二人,他的王位便由谁来继承。如今羌无王的几个儿子,为了王位都在铆足劲儿想法子杀你父兄。”
“我父兄驻守北境多年,羌无人哪次不是铆足劲儿了想杀我父兄?!”贺令昭冷笑一声,他本以为,能从袁文焕是知道些什么消息,没想到竟然是这些并无大用的东西。
贺令昭让安平和康乐松开袁文焕,满脸的不屑一顾的朝外走。但走了两步之后,贺令昭又猛地转过头,看向袁文焕:“当初是你们袁家毁约在先,现在你又装出这一副深情似海的模样想恶心谁?”
袁文焕顿时被骂的脸色发白。
“这一次,看在我大嫂的面子,我不计较,若你再敢纠缠我大嫂,那就不止是挨顿打那么简单了。”说完,贺令昭带着安平和康乐离开了,只留下袁文焕脸色发白站在院子里。
离开春归巷之后,贺令昭又去找赵世恒。
贺承安父子二人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但北境的真实情况,兵部与明宣帝最清楚。贺令昭并未直接去问明宣帝,而是来找了爹是兵部侍郎的赵世恒。
赵世恒爽快的答应了:“行,回头我去我爹那里帮你打听打听。”
贺令昭同赵世恒道过谢之后,便回了定北侯府,沈知韫和程枝意也从寺中回来了,去了佛寺一趟之后,程枝意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而昭宁大长公主与王淑慧全程不知道这些事。夜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时,贺令昭将今天去见袁文焕与赵世恒一事同沈知韫说了。
虽然贺令昭说的时候面上没露出焦灼,但沈知韫却察觉到了。
沈知韫柔声宽慰道:“没事的,这事既然能传到袁家人耳中,那想必父兄那里早有防备了,你也别太担心了。”
贺令昭点点头,闷闷抱了沈知韫一会儿后,他道:“父兄他们的回信我还没写,我现在去给他们写回信,你若困了就先睡。”
贺令昭今晚的情绪明显不对,沈知韫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我不困,我与你一道去,替你研磨吧。”
从前沈知韫作画的时候,都是贺令昭自告奋勇要替她研磨,今日他们倒是颠倒过来。
第二日,沈知韫的家书刚送走,赵世恒便来找他了。说是他私下找过他爹了,他爹说贺承安确实在奏疏上提了,最近这段时间,羌无人攻打之势比从前更猛了,不过他们尚能应对。
赵世恒见贺令昭面色不安,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放心吧,贺伯父他们打羌无人早就打出经验来了,羌无人从来没在他们这里讨到好,这次定然也不例外。”
赵世恒说的笃定,贺令昭便也跟着点点头。
从前羌无人也时常来进犯,但每次都被贺承安与贺令宜打的落花流水的,贺令昭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所以他怎么都没想到,这次他没有一如既往等到捷报,而是等来了他爹战死沙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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