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14)
突然被摸头杀的千绘:“?”
哪有白嫖还不要的?
忘记你的人设了吗!
你的萌点里可是有拜金这一条的!
是枝千绘盯着好感度列表, 再次肯定了小礼物的作用性远低于她的大礼物这件事。
果然,还是格局打开,送上最美好的祝福才是王道!
丢下奇奇怪怪的纸片人, 是枝千绘决定回去爆肝,将来给这些难攻略的纸片人一点小小的格局打开震撼。
回到办公处, 千绘顺手查看了一下计划进度。
「当前达成天堂之战条件进度为52%。」
说快不快的速度。
千绘叹了口气。
随手关掉游戏面板, 千绘勤勤恳恳的爆肝生涯正式开——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白毛蓝瞳跪坐在桌对面,双手撑在桌面上,好奇地攀其起上半身越过桌子看过来, 额前白发微垂,晃晃悠悠地掠过那双璀璨如银河的苍色眼睛。
“你在做什么?”
五条悟问,他看不懂, 也没兴趣,就是单纯问一句。
“上星期刚发行的新政试行,和天满宫有利益捆绑的议员提前递了消息说有改动,问我咒术方面的事情怎么处理。”是枝千绘随口回答,也不在乎话里的信息会不会被五条悟反手告诉五条本家的人。
“……噢。”
真的看不懂一点。
五条悟重新坐了回去, 完全不感兴趣。
他盘起腿在是枝千绘对面坐下。
是枝千绘眼眸轻轻一抬, 扫过满脸不耐烦的白毛蓝瞳。五条悟一句话没说, 她也知道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你家里的人派人来催你了?”
五条悟立即发出大大的不屑声,但也没否认:“对, 他们说禅院家派人送东西给你了,让我多和你相处。”
“烦死了,没用的垃圾们。”
千绘点点头:“附议。”
“没用的老橘子就应该抱着长了蛀虫的痒痒挠钻进陈旧狭小的牛车被送进寺庙里等死,而不是对着年轻人指手画脚想守住昔日的荣誉——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五条悟拍着桌子抗议道。
“有哦。”是枝千绘附和地点头, 顺着五条悟的话说:“但是没用的老橘子手里握着上百年累积的财富与权力,他们可以高傲的无视绝大部分威胁, 哪怕是身为继承人的反抗与不满,也能做出影响和干涉;因为悟还是小孩子,小孩子是没有实权的,也会被片面的信息影响。——所以,解决方法我给你准备好了。”
她把手里的文件折合起来,叠成四四方方的,塞进旁边空着的文件袋里,封口,然后推到桌对面的五条悟面前。
“把这个送回去的话,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就不会被本家的人打扰了。”是枝千绘点了点文件袋,示意五条悟拿走。
樱发女孩面带柔和的笑意,撑着脸颊看向他,微垂的樱发从肩膀上滑下来,在桌面上盘旋出蜿蜒的弧度。那双不同于苍蓝的瞳孔里一直映出他的影子。
“趁着摆脱家族束缚的这段时间,好好在外面玩一会儿吧?”
五条悟愣住了。
他不是来诉苦的,但烦恼还没完全抱怨出来,就被给予了最佳的安抚。
完全像是被纵容着的小孩子。
——谁是小孩子了!
五条悟当即反应过来,一下子双手按到桌面上,“你和我一起出去!”
“唔?”千绘疑惑地眨眨眼。
“从我到这里来你就和我出去过一次吧?不提这个婚约,哪怕是作为朋友——也太少了!”白发男孩快速看了一眼那些堆积的文书,“而且成天面对这些东西你不累吗?”
可这就是我的娱乐项目耶……
是枝千绘刚想说,就被已经习惯她是个什么性格的五条悟盯了回去。
千绘沉默。
千绘再沉默。
五条悟盯。
五条悟再盯。
最终还是输给了超赞的白毛蓝瞳,是枝千绘举双手投降:“我去把和服换掉,稍等、稍等。”
五条悟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我去外面等你。”
+
逛街。
这对于死宅一个的是枝千绘来说是非常稀少的活动,稀少到屈指可数。
而且去的还是客流量极大的商业街。京都这边没有东京秋叶原那样大型的繁荣的电器街道,但怎么说也是极为繁荣的大城市,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街道,是枝千绘沉默了。
她也不是没陪五条悟出来过。
刷幼年五条悟好感度时候她也会整点乐子,陪幼五躲开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护卫跑到某些危险的地方去玩,天南海北几乎能乐的地方都去过,如她自己所说还钻过东京院校下面的薨星宫。
但问题是——
当时还处于掌机游戏阶段,她只用点按一下‘出行’就可以了。
而现在,她需要亲自走路。
需要亲自走路(划重点)。
虽然也不是没有出去逛过街,千绘就陪江户川乱步去过一次商场,但那次的主要目的是她知道她钓到了暗杀者,所以带着江户川乱步去溜达一下,顺手和夏目漱石见面把纸片人托付出去。
整个过程都是有目的而为,正经出门是不可能的。
总之,现在。
——时光机!
时光机在哪里!
“在想什么,绿灯要亮了。”
身边的白毛蓝瞳双手插兜,不知什么是对手,慢悠悠地踏出一步,说道,“上次那家店上了新款游戏,你不是说有兴趣吗,我提前预定了一份,走了。”
千绘:“噢。”
千绘:卡瓦。
小时候虽然臭屁了点但也是个可爱的小男孩嘛。
是枝千绘勇敢的迈出一步,决定今天这个街她逛了!
为了超赞的白毛蓝瞳!
两个小孩走过斑马线。
人流匆匆从他们身边掠过,人声吵嚷,汽械嗡鸣。
是枝千绘走在五条悟身边,忽然动了动耳朵,扫了一眼远处高楼,扯扯旁边五条悟的袖子。
五条悟疑惑地转过头,“什么事?”
是枝千绘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悬赏你的金额,没记错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十八亿零五百日元对吧?”
六眼从出生起就遭遇了无数人的忌惮和窥视,刚刚诞生就身价一亿,成为黑市上赫赫有名的一款悬赏。
五条悟当然知道这个。
让他疑惑的是——“?为什么有零有整的?”
“咳。”
是枝千绘谦虚地回答:“那五百是我加的。”
五条悟:“?”
“想研究黑市悬赏的规则,然后随便选了一个数字……我也没想到真的能成功,这个不重要。”
是枝千绘指指远处:“那边,要我帮你处理掉吗?”
五条悟扫了一眼,苍色眼眸穿越千百米距离锁定了远处高楼上的诅咒师,仅仅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不屑地撇嘴:“不用。”
“一群垃圾而已,没必要浪费时间。”
是枝千绘再看了一眼诅咒师所在的高楼,不置可否地“喔”了一声,也收回手,双手往口袋里一揣,跟了上去。
在店铺停留了一会儿,浅浅研究了一下二十一世纪初的游戏,习惯了现实世界新兴游戏体制的是枝千绘迅速失去兴趣,选择去隔壁漫画店铺看看早期少年jump有没有什么经典咏流传的o影或者海o王。
等五条悟挑选好他的游戏,两人又路过了商业街上的一家精品店。
是枝千绘一眼就相中了橱窗里展示了一副太阳镜,决定买下来。
犹记上次被吐槽风格混搭,这一回是枝千绘挑选了纯黑色,虽然很可惜不能兼顾她一向喜欢的炫彩镭射层,但搭配超赞的白毛蓝瞳绝对好看!
是枝千绘举起手里的太阳镜,刚准备喊一声纸片人的名字。
‘——铃’。
有铃铛的轻响划过半空。
五条悟将两只可以系在编发上的铃铛放在是枝千绘手心,如雪的眼睫微垂,眸中苍蓝色似有散碎的光在流淌,好像月光洒在海面上时折射的皓皓月光。
“这个送你。”
“还有,就算记不住名字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15)
送回五条悟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从北野天满宫一路回去五条本家花了不少时间, 再加上各种客套寒暄,一大清早出发,再次踏上回程的路时就已经到了中午。
离开的时候被五条悟拉着, 答应了之后会一起去咒术院校上学的事情。
虽然咒术师的评级对神职人员来说没有意义。
但是为了超赞的白毛蓝瞳!
结束了一上午游戏历程的是枝千绘安详靠在车窗边,把玩着系在编发发尾的铃铛, 目光放空开始思考之后的事情。
目标, 当然还是她的误解系格局打开行为。
为此她强行拉终极大反派羂索入伙,虽然态度强硬得好似她才是那个反派……这个不重要!
是枝千绘坚持认定这是她的最佳工具人。
短期目标是扰乱御三家这种高层垄断体制对咒术界的控制力度,最好的效果正如她对羂索所说的那样, 撕开御三家的合纵局势,她想做的事情才能更顺遂。
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
只能勤勤恳恳爆肝了!
“天满宫大人。”
温润又虚假的声音从车的前排传来, 此次陪同宫司一同出行的白衣祢宜温和地禀报,一面递过来一份表:“接下来的行程安排请您过目。”
是枝千绘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噢,你安排吧。”是枝千绘随意地应声,继续研究该从哪个方向开始下手。
车内的氛围安静了下来。
轿车行驶在人烟稀少的市郊之间, 从五条本家出来已经有了一段时间, 窗外的城市街道景色不断向后。
是枝千绘放空的目光忽然聚焦到了前方不远处的交叉路口上。
道路很空旷, 没什么人。
安静得过分。
不用看游戏提示的突发事件就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
是枝千绘看向前排主动陪同她这次出行的神官,苍青色的瞳孔闪过一丝了然。
下一秒, 急促的刹车声刺响耳膜。
…
禅院甚尔赶到现场的时候,首先就入目的就是撞毁轿车上燃烧的熊熊烈火,浓烟不断腾起,马路上, 刺目的鲜血淌了一地。
路边倒着的,大概是诅咒师的尸体。
急促的脚步还没因惊惶停下, 就有清脆的声音在不远处喊着禅院甚尔:“喔,比我想象中来得要更快一点嘛。”
碧沉的瞳孔瞬间追逐声音看过去,目光接触到柔软的樱色瞬间,禅院甚尔紧绷的肌肉这才放松下来,心里高高悬起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女孩站在人行道边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正背着双手,闲着没事沿着马路边沿一步一步走边。
她看起来没有受伤。
和服的衣摆只沾染了些许灰尘,没有血迹,也没有破损,就像路过这里偶然看见一起车祸一样,眼角带着笑意,明快得好像只是在看一场戏剧。
——如果记忆里她坐的不是这辆车的话。
禅院甚尔扫了一眼撞毁的轿车,心里一沉,大步走过去,一撑一跳跨过马路中间的护栏,两三步就到了是枝千绘身边。
这么近的距离,禅院甚尔瞳孔缩了缩,果然在女孩额头上看见了还没消退的腥红纹路,瞳孔也参与着兽类的竖纹。
放下的心忽地悬了起来。
上一次遗留在她身上的后遗症就还没修养好。
这一次又会造成什么……?
男人沉着声音,压着怒气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是枝千绘浑然不觉,回答道:“是赏金杀手。”
女孩苍青的瞳孔里带着些许血色,笑吟吟地望着车祸现场,眼里没有一丝对生命逝去的怜悯。
是枝千绘晃了晃编发发尾的铃铛,带起一阵铃响:“黑市上我的人头价格至少有十亿。前两天流动在非法地带的线人向天满宫传达过消息,有人接了我的悬赏。”
“大概就是这么一两天就会动手。唔,是今天也在意料之中,今天我身边的防守力量最疏散,五条家的六眼也送回去了,你也不在身边,安全性大大降低。是个适合暗杀的好日子。”
禅院甚尔神色一动,五指逐渐收紧。
忽地,攥紧的拳头被一只手指戳了戳。
一低头,是枝千绘冲他露出笑容:“当然啦,这件事你不用自责。”
她说:“悬赏是我自己下的。”
还没消下去的怒气瞬间又涨了起来。
禅院甚尔眉头紧锁,无声地火焰在女孩的话语下愈发膨胀。
“算时间他也该捋清楚我加诸在他身上的陷阱该如何解决了,早就听天元说过,他那位知己对咒术的了解程度远超一般人。仅仅是一名神官的意志,能困住一时,也困不住一世。”
“总要给他一个机会作为离开的契机呀。”女孩说,她勾起唇角,眉眼带笑,目光触及的轿车残骸处,禅院甚尔顺着她的方向看去,看见神官制的白色斋服正在被大火灼烧,很快被火焰付之一炬。
禅院甚尔瞬间明白了她说的是谁。
天满宫神社的祢宜。
那个经常会出现在天满宫归蝶身边的白衣神官。
他在神社的评价非常好,被当代宫司天满宫归蝶从贫苦之地救出之后就一直在神社就任神官,前不久才升任祢宜的地位;据说比起神社供奉的天满大自在天神,这位神官更信奉年幼的宫司。
禅院甚尔见过几次他,印象里这是个很儒雅谦和的人。
按理说,天满宫归蝶这样精明到诡谲的人挑选的下属不应该会背叛她才对。
“他是来暗杀你的诅咒师?”
禅院甚尔问,沉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然后,你明知他是诅咒师却还是让他留在你身边?”
是枝千绘低唔一声,思考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算是吧。”
霎时间,脑海中名为理智的线发出了绷直到极致的颤动声。
禅院甚尔深呼吸。
他见过不要命的人,也见过利益至上的人。
但是,还没见过天满宫归蝶这样明知故犯到极致,几乎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做赌的类型。
为什么这个小鬼总是这么渴望权利?
为什么她总喜欢把一切控制在手心,到了连自己都会计划进去的地步?
她没考虑过自己可能会死吗?
还是说,在她眼里连死亡都只是一步夺权的计谋?
禅院甚尔抑制内心翻涌的情绪。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天满宫归蝶的世界远超他所了解的,他尝试去融入过,但对着一环套一环的算计,禅院甚尔发现自己实在搞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所以他干脆放弃了,选择了自己擅长的事情,去剔除女孩身边的一切危险。
但这方面也没能做到。
因为危险也是天满宫归蝶手中的棋子,所以她总是会赌上自己。
是枝千绘愣了愣,似乎明白了禅院甚尔在想什么,弯下眉眼,眼底一片清亮:“不用担心我的安危,甚尔。”
她身边的一切风险一直都在自己的掌控之内。
包括最开始的,由御三家联手对她发起的暗杀,也是她用来增长天满宫权威、拿捏咒术世家话柄的一场暗线。
不过,这些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是枝千绘向禅院甚尔承诺,试图安抚漂亮的纸片人:“如果你担心的话,以后我都会带上你。”
紧绷的神经缓和了下来。
禅院甚尔不自觉松开手,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发现,这个小鬼就像有读心术似的,总能在他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之前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承诺。
这个小鬼愿意注意一下自己的安全,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
数日后。
是枝千绘挑眉,打量着对面的人,忽地笑了起来,问道:“这幅模样再来和我谈判会更有气势吗?”
人来人往的餐厅里,靠窗的卡座上,樱发女孩对面坐着一个成年女性。
普通的黑色短发,面容成熟典雅,像是大城市里的职业女性,丢进早上七点上班的人潮里就再也找不出来。唯一令人注目的,就是她额头上那道长长的缝合线。
坐在稍远地方的禅院甚尔一愣,瞬间在记忆里找到了同样的东西。
原来从那个时候——
“如果不是你一定要用那种方式,我们本来可以更心平气和地讨论事情,天满宫。”
羂索眸色一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男人。
他低声质问:“你带他来做什么?”
是枝千绘一点也不打算回答,直接将这个问题抛了回去:“不可以吗?”
羂索被问得一窒。
他不想再和话术拉满的女孩扯这些没意义的事情,干脆直截了当地说起了正事:“这些随便你。我们的合作,天满宫,现在你该告诉我真正的理由了。”
羂索没有在摆脱神官的身体之后彻底和天满宫一刀两断的理由很简单——他认为,天满宫可以取代咒灵操术,成为下一个计划的关键节点。
“猎杀天元的理由吗?”是枝千绘笑了,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羂索。”
“我想做的事情也很简单。”
那女孩似笑非笑地说道。
“咒术的增长与消亡与人类本质脱不开关系,我调查过过去咒术最为繁荣昌盛的时代——传说中的平安盛世。”
羂索不动声色地一惊。
目光沉沉地再打量起面前的人类女孩,再多了一份审视。
“地质灾害频发导致民生混沌,摄政世家把持朝政迫使政治动荡,整个时代都在无与伦比的混乱与奢靡中度过,强烈的相差之下,尚且还有神迹的时代酝酿出了庞大的‘恶’,由此的循环往复中,咒力愈来愈昌盛。”
是枝千绘慢悠悠地说道。
她忽地伸出一根手指:“但一位咒术师的出现中断了咒灵的增长,抑制了‘恶’这一方的扩张。”
看着女孩巧笑嫣然的神色,羂索明白她在指谁:“……天元。”
“是的,天元大人,以及他的结界。”
是枝千绘双手合十,眸中绚烂的苍色盛如青空,却将声音压下,仅说给对面的人听。
“从此以后咒术随着神代消亡和时代不断进步而削弱,近代唯一的巅峰是江户时代,从此之后直到现在,也就是悟这样过于强势的咒术师出现,才导致平衡之下,咒灵也跟着增长。”
“……”
羂索似乎明白了她要说什么。
“关闭结界则会让咒灵无休止地增长……但一旦超过五条悟带来的阈值,那么反之,人类这边也会出现更多咒术师。”
那经过千帆阅历的诅咒师赫然惊觉:“你要续上被天元截断的秤杆,重新把人类与咒灵放上天平两端?”
是枝千绘笑着反问道:“不可以吗?”
“……”
羂索突然沉默了不少。
“但是,天满宫,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件事。”
“咒力的兴起,必然会使这一代的人类,成为下一代的垫脚石。”
是枝千绘眉眼带笑,欣然认下对方指出的这一点:“是啊。”
“但是,很有趣不是吗?”
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16)
红木柱, 青瓦顶。
阳光明媚,风吹过树梢,斑斓光影落进长长走廊。
纤细的影子从红木墙上划过, 后面跟着另一个宽厚的身影。
“你和他谈了什么?”
“是理想哦。”
“理想?”
也许是反问得太快,樱发女孩回眸望了他一眼, 眉眼弯弯带笑, 春日阳光映照进眸中,再添了一份禅院甚尔看不懂的浅光。
她歪歪脑袋,编织的樱发便从肩膀上倾斜下来, 缀在发尾的铃铛轻轻摇晃,带出一阵轻灵悦耳的铃响。
“是的。”
天光明亮。
走廊下的色彩忽地在反衬下暗了下来,连带着明媚的樱色也镀上一层灰。
她回答得很肯定。
对他也没有隐瞒。
但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拉开无限远的距离, 始终去不到女孩身边、身后、靠近任何一点的地方。
就像他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那道恣意耀眼的团光。
禅院甚尔沉默许久,依旧走在她身后,好一会儿,才问了一句:“那你之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理想」?”
之前所做的一切。
禅院甚尔指的东西有很多。
他差不多也察觉到了,御三家那么固守陈规到极致的家族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主动联手、对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发动暗杀。
也模糊的意识到了, 向来高傲的六眼神子, 为什么会以平辈到抛开封建束缚的态度对她亲近至此。
更是在见到那个额头上有缝合线的女人之后清楚的明白了, 神祭当天为什么会有咒灵和诅咒师多到那种地步的袭击。
她在策划着什么。
她在他面前给出了一切线索。
最初直白的交易、对惠的看中、再到现在毫不掩饰地与敌人的共谋,天满宫归蝶从来没对他隐瞒过什么。
禅院甚尔不笨, 在那群封建顽固里,他算得上思维灵活的了。但他始终跟不上女孩的思路。
所以他只能发问:“你到底想要什么,天满宫归蝶。”
天满宫归蝶到底想要什么?
是枝千绘的回答一如既往干脆。
“在想,古旧的封建时代已经结束了, 世界也不应该像少年热血漫一样,将一切的改变都维系在一个人身上。”
那女孩回过身, 继续往前走。
她的背影很冷,绵延着无上的神性,好像她就该是那样的,端坐高天,俯视凡尘。
“你不该因为体制遭受不公的对待,五条悟不该因为六眼承担整个世代的诅咒和代价。无数的人、无数的苦难和悲剧,我希望在未来不会再发生。”
“我能做到。天满宫权重至此,撕开古旧封建规制对我来说只是时间问题,只是手段不会太光彩。或许也会沾染无数人的鲜血……但也是必要的手段。”
“……”
禅院甚尔久久沉默。
喉头的话反复翻滚,禅院甚尔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样,望着眼前纤细娇小的女孩,他忽地脱口而出:“说句更自私一点的吧。”
是枝千绘猛然惊讶地回过头。
发尾的铃声轻响。
“说句更自私的吧,你总该有自己想要的不是吗?”禅院甚尔陡然抬高声音,“抛开天满宫神社宫司的身份,你总该有自己想要的吧?”
禅院甚尔试图从神性中找出一丝「人」的可能。
他不想将神明拉下神坛。
但至少,他想知道他看见的不是一个被「世人」的枷锁困住,被绑在道德制高点上的神。
天满宫归蝶只是一个小女孩。
她不应该承担她没必要承担的伟业。
“没有哦。”
是枝千绘很轻松地回答。
她像是没看见禅院甚尔一瞬间的失态一样,惊讶褪去,变得欢快温柔下来,她肯定地说道:“从我接下「天满宫」这个称谓开始,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星辰大海和纸片人,她全都要!
除此之外的都只是游戏体验罢了!
女孩眼眸轻轻一抬,禅院甚尔瞬间撞入万般壮阔的苍青色彩中,葱茏的光影从走廊外照拂过她的眼里,神性到了极致。
她朝禅院甚尔露出温柔到了极点柔和笑容。
她的目光很平静,像是知道禅院甚尔为什么这么问。
“要说我是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说我想的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吗,甚尔?”她问。
禅院甚尔抿住唇。
他没回答,但眼里的情绪无疑是在回答‘是’。
是枝千绘脸上的笑意更温柔了,她忽地跨几步走近,拉起男人的手,将他拽进走廊的阳光下,继续向前走。
禅院甚尔愣了愣。
周围的景色变得模糊,一幕幕逝去。唯独眼前的樱色愈发显眼夺目,阳光照下,虚幻地像是随时可能消弭的泡影。
缀在发尾铃铛轻轻摇晃,和着女孩的执着一起说道:“那这样的话,我会一千零一次地回答说——”
“是的,我就是这样的人。”
禅院甚尔的瞳孔睁缩。
他感觉喉头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仓促到踉跄地被她牵引着。ⓨⓗ
拉着他的小手虚浮,好像是在告诉他,他随时可以离开,也不用参与进他不懂的事情里。
她给予了他极大的选择权。
但最终,禅院甚尔用力地握住了是枝千绘的手。
……
总不能看着这个小鬼一个人孤零零地吧。
+
是枝千绘开始爆肝。
套路到终极大反派羂索之后,不管背地里两方各自心里盘算着什么,但至少在明面上的合作十分顺畅,顺畅到让是枝千绘都能含泪说一声:“太好用了!”
咒术世家从千年前咒术最繁盛的时代绵延至今,其中盘根错节的各种关系堪比梳理藤原家族谱系,是枝千绘在试过很多个周目之后,才选择用外来势力对付这些抱团的腐朽体系。
而羂索,一个从千年前存活至今的诅咒师。
他时刻注视着变迁无数的咒术界,对各个家族之间的秘辛了如指掌,从他口中得到的信息和情报再配合天满宫权势滔天,打出的组合拳基本上拳拳到肉,每一次都能成功拉动是枝千绘的计划进度。
于是——
天堂之战进度百分之79%时。
御三家内部开始因新政试行带来的利益冲突产生矛盾。
这一年是枝千绘私下分别拉拢各大家族,将昔日做下的铺垫利用到了极致:
她与五条悟的婚约。
她接受禅院的礼物。
这些都是她个人的算计。
借此将自己的存在无害化,成为每一个家族都自以为的‘盟友’。
在千绘合纵连横到忘乎所以的时候,一直在旁边因合作关系得以围观全部过程的羂索猛然发现,禅院家曾经也向天满宫提出过联姻。
但天满宫最后的选择是五条家。
作为联姻的棋子本来不应该有自我选择的权利。
“嗯?禅院家确实算起来比五条家更好控制,因为家族里没有六眼无下限这样的最大不确定变量。”是枝千绘回答临时合伙人的疑惑:“但这样就太拘泥于咒术世家的体制了,最后能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咒术界而已,多没趣。”
她一点也不否认那个给予她重重束缚的‘婚约’中蕴含了多少算计。
是枝千绘欢快地举起手里的钢笔:“都到这个地步了,目标当然要放得更大一点!”
羂索木然地看着她笔下的文件。
那是北海道的阿伊努咒术联盟控制权移交文书,不止是北海道,本州岛之内的大部分地方她都在一点点地蚕食。
羂索麻了。
真的麻了。
已经可以预见她提着刀走进薨星宫的时候会是多么畅通无阻了。
有时候羂索会思考,到底谁才是那个阴谋家。
……
天堂之战进度百分之86%时。
小型家族的倾向性开始摇摆,御三家在不知不觉间隐隐被孤立。
依附强者是生存本能,是枝千绘狠狠地咬中了这一点。
不断地突出御三家的矛盾而淡化天满宫的威胁,将天满宫神社的正当性以宗教性质塑造到极致,吸引了无数小型家族投诚。
离间,是连衡中关键的一步。
这样的结果是愈发紧密了天满宫与各大家族之间的‘盟友关系’,好似天满宫即将成为咒术界中能与禅院、五条、加茂平起平坐的第四大势力一样,只需要再稍加努力,就能将「御三家」的名号彻底改写。
这个时候,一个宗教组织久违的进入了是枝千绘的视野。
是羂索特意提起的。
一个叫做「盘星教」的组织。
拥有法人的小型宗教组织,从奈良时代流传至今,信奉天元,里面的成员囊括各个行业的精英。最近听说是开始活动起来了,在四处搜寻每五百年出现一例的‘星浆体’的下落。
千绘看看情报,看看羂索。
好啊,她算计了这么久,你小子还惦记着这个呢。
那就别怪到时候她这辆泥头车直接开创了!
……
天堂之战进度百分之94%时,忙忙碌碌爆肝了很长一个游戏时的是枝千绘从文件堆最下面翻出了一封信。
不像是她要处理的文件,所以被压得很下面,直到刚才她才翻出来。
一看署名,五条悟。
白毛蓝瞳首先在信里痛斥身为现代人的她居然连部手机都没有,让他想联系她都联系不上,然后郑重地邀请她一起去东京的咒术院校上学,并且刻意强调了她答应过的。
再看时间,两个月前。
再翻翻文件,果然翻出了好几份五条悟寄来的信。
千绘心里:噔噔咚。
她说为什么羂索会突然提起什么星浆体,原来是快到了正篇剧情的关键时刻,一切的起点——怀玉,即将开始。
是枝千绘也即将见到那个生前死后都贯穿了全部剧情的纸片人。
想起过去几个周目的夏油杰的相处,是枝千绘泪目,这个纸片人只能让她想到很多个BE。
没错,很多很多个。
作为一款头铁战略人,是枝千绘此前的游戏更多的是在当策略游戏进行一番征伐与塔塔开,本来很少会和纸片人有很多交集,最多的也是向首领宰那样,互相残杀什么的对她来说才是美好的游戏体验。
但是,夏油杰太好用了。
特级咒术师的战斗力与黑化之后偏执的理想主义,共情与合谋之下,堪比手里攥着一颗收放自如的核弹。
她也尝试过在研究自己的新打法之余顺手帮夏油杰完成一下大义什么的,但每次这样对方都对她的行为十分震惊,然后干脆地脱离她,自己坚持发动百鬼夜行。
每次,千绘都十分摸不着头脑。
之前的大部分周目是枝千绘都在研究该怎么用大环境对咒术界施压,以此战略方针吞并咒术界版图。
开局各不相同,有的是不甘平凡的低级咒术师,有的是招募入学的天才少女,但最后或许是术式的原因,最后的身份无一不被营造到了神性的阶段。
是枝千绘倒是无所谓,被奉为神明就被奉为神明吧,她脑子里只有搞科研,研究怎么个战略方针才能火速推图拿下咒术界开乐。
所以抱着乐子人的心态,她偶尔会教夏油杰一点更有实践价值的方法去完成他的大义,甚至怕纸片人学不会,她还会亲身上阵进行手把手实践教学。
反正她已经研究完了,剩下的整点活也没什么。
但是每次,每次当她把自己的计划放到一边,打算给纸片人出点主意完成一下他的大义的时候,对方都会干脆的离开,一句话都不留那种。
然后悄无声息地给她送来一个BE。
嘿,还每次都不一样。
气得是枝千绘之后好几周目都没勾搭过他,一股脑把心思全放在事业上,自己研究自己的战略,并且在教主大人举行百鬼夜行时带着自己统合成功的庞大势力狠狠围观。
想起过去的悲惨经历,是枝千绘锤了一下桌。
既然如此——
她决定了,这个周目和夏油杰的见面,必定是开局即巅峰,给纸片人一点不一样的震撼!
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17)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这一届的入学人数是四个。
理论上来说是四个。
但开学两个月, 直到现在,夏油杰看见的只有怼天怼地的臭屁白毛DK五条悟,和抽烟喝酒的叛逆少女家入硝子, 加上他,怎么也数不出第四个人。
马上就是姊妹校交流会, 听说这一届京都那边入学的学生很多, 夏油杰数了数东京院校这边的参赛人数——
“我们两个人就能包围他们,都不用高年级的出手,有什么好担心的。”
旁边的白毛DK背靠椅子, 双脚直接翘到桌子上,一推鼻梁上的圆框太阳镜,很是无所谓地甩甩手。
“啊, 我当然知道。”
夏油杰笑了笑,“那些弱者还不值得我们操心。”
他揉揉眉心,疲惫地呼出一口气,“不过还是稍微警惕一点,最近总感觉会发生什么。”
五条悟诧异地盯了他一会儿。
“我说, 杰。”
五条悟一下从椅子上坐正, 大力带得椅子摇晃了, 不等坐稳,他就扳着椅子座板两下挪到桌子旁边, 凑近同窗,盯着夏油杰眼底的青黑看了好一会儿,颇有些啧啧称奇地说道:“你最近是不是熬夜熬过头了?不像你啊。”
五条悟指着自己那双璀璨的大眼睛示意夏油杰,“这里, 黑眼圈都大得能去动物园当熊猫了。而且非常合适,熊猫也是小眼睛。”
夏油杰:?
硬了, 拳头硬了。
但白毛DK早有预料,在夏油杰动手之前就迤迤然拉着椅子火速退开同窗的攻击范围,‘刺啦’一声,就连着椅子带人一起靠到了窗户边上。
还面带得意地再次推起墨镜,回了一个wink。
夏油杰:微笑。
这届同窗不能要了,装进垃圾袋扔了吧jpg
他叹了口气,一只手撑住下巴,侧头望着窗外春樱盛开的景色,脑海里一闪而逝过同样的色彩。
“只是……做了一些奇怪的梦。”
夏油杰做了很多奇怪的梦。
每次醒来之后梦里的记忆都会很模糊,摸摸眼角,有时候会摸到干涸的泪痕。
有时候会直接惊醒,一看时间,才是凌晨。
夏油杰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梦里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如果只是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但从几年前开始,夏油杰就开始间接性地做梦。
梦里故事每一次都各不相同。
但没有一场梦他能记起来。
如果夏油杰不是自己就是个咒术师,他大概要以为自己是被什么噩梦咒灵给缠上了。
但他找遍周围的一切也没发现半点诅咒的影子。
听到这里,五条悟瞬间来了精神,重新把椅子扳过来。
又变魔术似的从抽屉掏出薯片和汽水,五条悟兴致勃勃地问道:“是噩梦吗?让我听听。”
如此明摆着是看乐子的举动让夏油杰无语了一会儿,几秒后,他欣然从五条悟手里刚刚拆开的薯片袋里拿出一片薯片来,得到了护食白毛高中生的抗议。
‘咔嚓’。
脆脆的薯片给了夏油杰一点好心情,他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也不能算是噩梦,只是说……那些梦让人很在意。”
“偶尔能记起一星半点,梦到的好像是同一个人,早起的时候还记得长相和名字,但翻个身很快就忘记了。”
“喔~”
家入硝子从桌子空缺处冒出一个脑袋,她也把椅子移了过来,从五条悟手里顺了点薯片,旁听故事会,并发问:“难道是连续剧?”
这一点上,夏油杰笃定地摇头。
他回答:“不是,每一次的梦都不一样。”
“同一个人,不同的梦……”家入硝子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忽地举起一根手指,发挥女生的第六感,精确提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梦的?还记得这种梦做过多少次了吗?”
这个问题倒是问到夏油杰了。
黑发少年撑着额头,仔细回忆,想了好一会儿才给出个大概答案:“有好几年了,具体的时间大概是在四五年前,因为是间接性才会有的梦,仔细算算……”
他突然怔住了。
夏油杰愕然抬起头,神色微怔。
他不可置信地说道:“……总共加起来,有接近三年。”
三年,就算不那么频繁,数下来也有大约一千场梦。
他之前没有太在意,因为这些梦他从来没有过确切的记住过,大部分都在起床之后抛之脑后了。
现在一数,多到不可思议。
可是……
这种事情可能吗。
五条悟沉吟良久,缓缓地摘下墨镜,屈指钳住下巴,苍色的眼睛无比认真地端详起面前的挚友来,从头打量到尾,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家入硝子问道:“看出什么了?”
夏油杰也期待地投来目光。
五条悟两手合十,发出清脆的击掌声,大大咧咧地说出六眼的检查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
夏油杰额头青筋暴起。
“不过。”五条悟打了个响指,指向夏油杰,无比肯定地说道:“确认了,这小子身上一定有什么孽缘。”
“说不定是什么上辈子和妖怪结缘未果,转世之后灵魂依旧受到影响的漫画展开——最近出了新刊,一起去买吗?等妖怪出现了你说不定还能照抄相处模式,荣获特别的咒灵。”
夏油杰面无表情地戳穿他:“其实你只是想去买新出的漫画吧?”
五条悟一点都不带否认的,反而欢快地说道:“一般这种剧情在漫画里都是和美少女合租展开,或者碰见QB那样的奇怪生物缔结魔法契约……”
五条悟重新戴上墨镜,双手平放在桌面上,诚恳地说道:“杰,后续是什么,我很好奇。”
夏油杰:十分感动你的提议但是我选择拒绝jpg
“不过,一千场梦啊……”
家入硝子念念有词,她戳戳五条悟,确认道:“他真的没有被什么咒灵缠上吗?”
“没有,绝对没有。”
五条悟肯定以及笃定地回答。
他压下墨镜,露出一双宛如灿灿银河般包含万象的苍蓝色眼瞳,盯着夏油杰说道:“他身上也就是咒力混乱了一点,说不定是因为没睡好,回去多休息一会儿差不多就可以了。”
“希望如此吧。”
夏油杰叹了口气,按着眉心。
他重新把话题拉到了最开始的事情上:“说回来,我们这一届的第四个学生不来参加今年的姊妹校交流会吗?”
“这么说也从来没见过她来上课。”
家入硝子拿走剩下的薯片,说道:“不来上课也可以毕业?真好啊。”
“……”
五条悟沉默了一下。
想起自己那些石沉大海一般的信,白毛DK也拿不准这个问题。
五条悟对他那位神秘莫测的未婚妻的情感十分复杂。
童年时期的亲近比起所谓青梅竹马,更像是一种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习惯,所以可以一方面明白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方面也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表露真实。
她喜欢纵着他。
明明都差不多大,却比大人更懂得大人世界的规矩,也懂得摸透人心,每次都能清楚的知道他在想什么;麻ⓨⓗ薯、喜久福、游戏机,每次都能猜中他的喜好。
五条悟向来漠视弱者,被上天赋予的强大咒术天赋足以让他傲视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从很小开始,他就是个冷淡到对周围的一切都十分无所谓的性子。
但唯独天满宫,他无法拿强弱来判断这个人。
他们之间就好似隔着一层壁垒,无法用常识正确地评价他们的关系。
五条悟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应该会来吧?”
五条悟不确定地说道。
“对了,夜蛾呢?他怎么还没到?”
五条悟再一次把腿架到桌面上,支起椅子腿摇摇晃晃地,双手背到脑后,以一种没有平衡能力绝对会摔倒的姿势悠闲地发问。
夏油杰打开手机看一眼时间,“说是让我们到教室集合,通知姊妹校交流会的事情……现在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
“说不定是路上突然闹肚子了在蹲厕所。”夏油杰想了想,大胆发言。
五条悟立刻跟进:“有可能!”
——‘唰’!
教室的门突然被大力拉开。
三名高中生当即转头看去,门口急促进来的成年人正是他们的班主任。
刚刚背后议论班主任的两名DK瞬间错开目光,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夜蛾正道一反常态地没有指导他叛逆的学生们。
他眉头皱得很紧,看起来像是知道了有可能会被封口的事情,用力关上门,大步走到讲台上。
“悟,杰,硝子。”
夜蛾正道宽大的手掌按在桌面上,喘息之间,额头上隐隐有冷汗流下。
班主任带来了一则消息。
“今年的姊妹校交流会取消了。”
五条悟一下子坐正,惊诧地问道:“为什么?好不容易有了点有趣的事情,我和杰还打算包围对面京都院校的学生……”
班主任面色凝重地沉默着,白发少年迅速察觉到了不对劲,当即反应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了,夜蛾?”
“看来五条家还没来得及通知你。”夜蛾正道沉重地看了一眼五条悟,目光在那双眼睛上停留了良久,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
他说:
——“御三家之间开战了。”
一瞬间,夏油杰怔愣在原地。
有部分记忆似乎开始回流。
……
…………
“老顽固们固步自封,千百年来咒术都没怎么长进过,涉谷的事情你也看见了,咒术造诣上最进步的居然是羂索和两面宿傩。”
“强弱是非……果然还是要从根本上下手啊,御三家。”
“但要是对横亘历史百年的世家开战,或者安插内线,要花费的时间果然还是太长了;这次成功倒是成功了,但时间上还能再凹。”
“算了,这次就这样吧。”
“下次试试新战略好了。”
“比如世家无论如何外部利益都会一致,但内部的守旧和革新斗争就只会是个人的自私和利己。掀起战争与杀戮,把顽固的老橘子踹下历史舞台,重新建立新的咒术制度,让更多人成为咒术师。”
那个人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虚晃的身影让人捉摸不透。
夏油杰记不清那个人的样子,也不知道名字。
记忆里唯一清晰的,是那双神性到极致的眸子,看过来时,好像神明睥睨众生——却又因为眼前的某一个人放弃自我。
她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
温柔地,附和地。
夏油杰下意识追着声音,从记忆回廊里听见了一句句邀请。
——“杰。”
“这样会比杀死所有普通人更简单容易一点,要来吗?”
“试试从不同的角度理解大义吧,可以用的方法有很多种哦。”
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18)
夏油杰又做梦了。
这一次, 他是什么宗教团体的领袖,穿着宽大的袈裟,黑发披散, 驱使无数咒灵飞掠城市上空,对人类社会发起了恐怖袭击般的屠戮。
他绕开正面战场, 前往了东京院校。
然后, 他输给了一个叫做乙骨忧太的咒术师少年,是五条悟的学生。
这次梦里似乎没有那个人。
他狼狈地捂着肩膀上的伤口离开学校时,恍惚的意识里突然出现了这句话, 但很快就被剧烈的疼痛扯走了注意力。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了阴暗的小巷,靠在墙壁上,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特级咒灵祈本里香……”
“果然是完美的力量啊……如果拥有了她……”
能改变世界吗?
夏油杰脑海里忽然出现对自己的疑问。
依稀好像记得, 有另一个人向自己分析过什么,是比起发动百鬼夜行更狠绝,却也更有价值的计划。
但是他拒绝了。
因为什么?
不记得了。
他喘息地吐出浊气,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来,一闪而逝的疑惑很快随着时间流走, 望着湛蓝的天空微微出神。
悟会赶回来的吧。
他想。
应该会非常生气, 因为他在正面宣战之后却悄悄地从后方绕去攻击了东京院校的学生们, 这一切的障眼法都是为了夺取祈本里香,为此还打伤了不少他的学生……
“……”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很快, 声音也随着脚步一起出现——“终于找到你了。”
夏油杰骤然抬起头,瞳孔微颤。
喉咙里发出了自己都听不清的音节:“■■?”
“是我啦,真是的。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都变成这样了。”那个人抱怨似的走过来,轻轻踏过从巷口照拂进来的光, 樱发垂在肩膀上,发丝被光照得几近透明, 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背着光,夏油杰看不清她的长相。
但模糊的梦境开始清晰起来,梦境里的前因后果也慢慢地从记忆中苏醒。
他记起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拒绝那个更有价值的计划。
因为眼前这个人。
因为,那种计划不应该从神明般慈爱世人的人口中说出来。
她不应该背负和他一样的「诅咒」之名。
她应该是……
是什么?
“还好吗?能站起来吗?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见悟了,他大概是意识到了这边会发生什么,接下来的事情应该也不会手软吧。不快点离开是会死的。”那个人语气轻松地回望了一眼巷子外面,似乎在估算五条悟什么时候会来。
“说起来,你计划的百鬼夜行也算是结束了,实践效果怎么样?”
她望着外面,从夏油杰的视角能看见柔软的下颚线,纤长的睫毛披上一层光。
那个人回过头。
夏油杰依旧看不清她的长相。
“输了。”他回答。
“输了啊。”她附和道。
“果然,杰不会无缘无故杀死年轻的术师。”她笑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话语里带着让夏油杰不解的包容。
“当初你向我提起你的大义的时候我就在想,真到了这种关头你会怎么选择。果然,拒绝了我的提议的你,心里始终保持着最初的良善。”
那个人叹息般地说道。
她走近几步,撑着膝盖半蹲下来,与夏油杰的视线持平。
樱色的编发垂下,飘摇地拂过伤口,沾上血迹。
“杰,我想问你一件事。”
“输了这一次之后,你的理想依旧还是同样的‘杀死所有普通人’吗?”
夏油杰愣了愣。
大义。
理想。
他想要的是什么?
杀死所有非术师。
创造一个只有咒术师的世界。
这样的理念在见识过无数丑恶之后,如同跗骨之蛆般刻在了夏油杰脑海里,从叛逃那天开始,这就是他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哪怕是这次输了,百鬼夜行全部失败,夏油杰的理念也没有改变。
他依旧想杀死非术师。
他依旧想创造只有咒术师的世界。
所以,夏油杰点头。
点头瞬间,他记起来了什么。
夏油杰猛然惊觉,错愕的瞳孔收缩如针。
眼前的人——
兴起咒术热潮,将神秘侧的一面推行至现代社会,打破千百年封建枷锁,平衡了六眼带来的咒术压力;犹如引领时代的神明,打造出了他梦寐以求的可能性。
她应该是光辉伟岸的。
她应该是受到万人敬仰的。
和他不一样,至少,她不应该是……
“这样啊,我明白了。”她像是从他的肯定中确认了什么,一面脱下和服外套,将满身血污的他裹起来。
她伸出手,擦去了夏油杰额角滑落到眼尾的血迹,抹出一抹上挑的艳红。
她忽地一笑,说:“那就站起来吧,去准备下一场伟业。”
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东西轰然响起。
夏油杰瞳孔颤颤,无边的梦境让他几乎能预见接下来的话。
“还记得我向你分析过的计划吗?也是个很不错的建议。”
“杀死所有普通人的方法有很多种,这次临时去掀了抑制咒灵滋长的结界;这么多年世界紧张度也拉到了百分之八十,引发战争,这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个相当快速的清理计划。”
她放下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说着违背她自己理念的话。
他的大义如同枷锁,锁住了不应该锁住的人。
她向他伸出手:“我能补足你缺少的部分,所以,杰。”
“要和我一起书写你的大义与理想吗?”
话落瞬间,夏油杰轰然清醒,
梦境的模糊感如迷雾般褪去,周围的一切都清晰可见,他看见小巷的阴影将他完全纳入黑暗中,明暗分割的光线之外,她半蹲着,天光从背后照下,衬得这一刻宛如天神。
可她却在践行本不该属于她的理念。
“下一次一定会成功的,我会帮你。”她说,白皙的手掌柔软纤弱,微微显露青筋脉络的手腕上好像有看不见的枷锁。
……不。
夏油杰脸色煞白,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了,窒息感传到了灵魂深处。
心底有声音在嘶吼着拒绝,但视线中的自己,伸出了手。
带着血污的手,搭在白皙的手上。
指尖接触的瞬间,眼前的世界如同幕布上的电影一样,闪过一幕幕画面。
她践行了他的大义。
于是,生灵涂炭。
死去的人类遍布世界、从尸体上突破肉.体如同蚕蛹一样破茧而出的咒灵婴儿般扭动脑袋杀死了周围的人类、看不见咒灵也没有自卫能力的人们四处奔逃,世界的主调变成了毁灭性的红与黑。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处。
——她死了。
“没关系。”
“理想的道路上必定会有牺牲。”
她说,面上带着笑,浅瞳中如有万千星辰,弥漫着他的大义成功的喜悦和欢欣,在死亡的最后对他说道:“你成功啦!恭喜!”
“……”
“——!”
夏油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攥紧被褥,不断地喘着气,垂着头,乌黑发丝下的面色苍白,眼神发直地盯着被面,大脑一片空白。
忽然,被面上滴落了一颗水珠。
很快洇开了一团深色。
夏油杰下意识伸出手,摸摸眼睑,再看去,指尖沾着一滴泪珠。
夏油杰愣住了。
他哭了,为什么?
今天又梦到什么了吗?
…
顶着刚睡醒乱糟糟的头发,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夏油杰一边刷牙,手里拿着手机,拇指时不时滑动一下,翻翻昨天晚上一夜的未读消息。
除了没有营养的推销广告之外,很大一部分是五条悟发来的。
他的白毛同窗休学了。
不如说,两大咒术院校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怎么上课。
那天班主任带来御三家开战的消息之后,五条悟就被火急火燎地叫回了本家。
从他那边迟来的内部消息得知,御三家之间最初只是因为一件很小的矛盾起了点争执,所以没有告诉在东京上学的五条悟。但不知道为什么,矛盾不断加深,渐渐演变成了咒术世家之间的混战。
到需要把五条悟也叫回本家的地步时,整个日本咒术界几乎都被调动,已经到了咒术总监部都抑制不住的情况。
据说五条悟说,情况已经到了敌对家族随时有可能派人潜入本家主宅刺杀的程度了,混乱程度远超江户时代五条和禅院两家因六眼无下限和十种影法术家主同归于尽带来的后果。所以把他叫回去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种武力威慑。
所以咒术院校的在校生中,但凡是咒术世家出身的学生基本上都赶回了本家,整个咒术界的紧张度拉到了极致。
只有他这样自主招生,之前完全和咒术界无关的学生留在学校。
说是自习,实际上咒术界方面已经对内部战争焦头烂额了吧,这场御三家之间的斗争已经持续了好久,好多咒术势力都被迫下场,根本分不出心思管学校这边。
夏油杰吐掉泡沫,含了一口水,抽空回复。
五条悟又发来了新消息。
是一些御三家内部的尔虞我诈,白毛DK在向他抱怨烂橘子烦得要死,居然还想趁着这次机会报江户时代和禅院家结下的仇,想把禅院家踢出御三家的行列。
脸上的贪婪用褶子都要兜不住了,五条悟这么形容。
夏油杰吐掉水。把手机竖着,靠在镜子上,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拍在脸上。
清凉的冷水驱散了迷糊的睡意。
下一条消息也发了过来。
…
‘经由内阁讨论,由咒术总监部下达了一项商议结论。’
‘造成的混乱太广,所以,御三家的概念要被直接取消了。’
‘要停战了,吧。’
五条悟不确定地盯着手机上发过去的消息,又看了一眼手边咒术总监部直接下达到各个咒术世家的文书。
文书是直接发给他的。
他现在基本上等于五条家的实权代行。
这一场内部战争中,御三家的高级咒术师死伤大半,就像是有人知道这三大世家手里握着多少底牌一样,精确地在数场针锋相对的局面中诱导他们消减彼此高级术师的人数,导致现在御三家向咒术总监部连抗议的资本都没有。
无人知晓的时候,御三家的势力在被层层削减。
五条家有六眼,虽然也死了不少高级术师,一定要算的话还有着「御三家」的势力,但要说最终的获利者……
…
“没错,是我哒!”
现实世界里,是枝千绘坐在街边的高档餐厅里,点上甜品和奶茶,向小姐妹复盘自己的精彩操作集锦。
她特意把游戏数据同步到了掌机,好带过来展示一下自己的顶级乐子。
游戏机上显示着一段文本。
「天堂之战将要结束,请玩家注意。」
「零星的冲突和无意义的试探过后,在某一个时刻,犹如萨拉热窝的枪声,第一位死者的死亡尚不足惜,却引爆往日埋葬在微笑与和煦下的不满与愤怒,于是战争开启。」
「但是,为什么要让沉睡在古旧制度下的巨人们从睡梦中惊醒呢?」
「不如借他们的手,让他们在自己封建死板的梦境里就此沉眠、永不苏醒。」
「这才是老古董该有的下场。」
藤原千花探过头,正好从四宫辉夜手里的游戏机看见了这段文本。
她震惊两秒,视线忽然瞟到了水印上写着的游戏名字,非常恋爱。
以为小千绘终于长出了恋爱脑,藤原千花松了口气,重新坐回去,拿起勺子挖了一勺子草莓巴菲。
今天的冰淇淋真好吃!
头脑简单的粉毛这么想着。
另一边,四宫辉夜露出笑容,恭敬地把游戏机递了回去:“……呵呵,这方面千绘不愧是我的师父,这一次的计谋也非常隐晦且成功,下一步要做什么?这只是千绘计划中某一个环节吧?”
藤原千花咬住勺子,冰凉凉的冰淇淋让她忽然觉得浑身一股寒意。
“那当然,一点小小的锦上添花计策,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削弱游戏规则下NPC们的反抗能力。为了我的星辰大海和纸片人,稍微过分一点也没关系。”是枝千绘露出同样的微笑,接过了自己的游戏机。
四宫辉夜点点头:“啊拉,真是可爱的小技巧,既然如此,千绘还需要我的献策吗?”
“哦呼?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重新打开游戏,当着藤原千花的面开始了新一轮的局势走向分析。
藤原千花拿着勺子的手僵在半空中。
听着左边一句‘这里不如捧杀掉吧,直接下手会比较麻烦,最近四宫家的下辖集团就出现了这样的人’;右边一句‘唔嗯嗯,那这样的话顺手再用这方面清掉一些人,游戏规则也要好好利用起来’。
听着这些话,冰淇淋都吓得融化了,从勺子里掉了下去。
藤原千花抱起草莓巴菲。
挪着凳子后退一步,又退一步。
恐怖,太恐怖了。
会长,迹部君,救命。
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19)
是枝千绘心情愉快地走在神社的长廊上, 两束编发在身后晃悠悠地摆动,带动铃铛轻响。她准备回自己的住处去,稍微收拾一下自己现在状态, 再浅浅地肝一段时间。
然后她就可以开始整点乐子了!
千绘心情超好的。
“去哪了?”
刚进门,就听见成熟低沉的询问声, 禅院甚尔双手环胸倚在门框边上, 显然是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儿。
“去了一趟伊势神宫,那边的人找我有事。”是枝千绘在迈进室内时忽然旋身,双手背在身后, 倾头时编发从肩上垂下,晃悠悠地飘动,心情十分欢快地朝禅院甚尔露出灿灿笑意, “顺便,计划了很久的事情成功了,现在很高兴!”
“……”
禅院甚尔啧了一声,示意她转头看看室内:“这家伙说找你有事,我把他带过来了。”
是枝千绘连看都不带转头看一下, 连连向禅院甚尔点头:“好哦好哦, 谢谢甚尔!正好我找他也有事!”
“噢。”
禅院甚尔迟缓地应了一声。
不管过了多少年, 他都觉得这幅充满朝气的样子令他很不适应,特别是熬夜的时候, 好话坏话都能笑着应对然后全都当做耳旁风。
“我先走了。”
禅院甚尔放下手,干脆转身,看不见就是不会生气,“等会要去接惠, ……你这边要是有事,我会很快赶回来。”
收到纸片人隐晦的关心, 是枝千绘好心情超级加倍!
送走了禅院甚尔之后,这份好心情持续到哪怕转头看见的就是额头上有黑色缝合线的男人也十分开心。
“新造型?不错嘛,比之前那个帅气多了。”
羂索面无表情。
谢邀,并不想回应这句调侃。
男人幽幽的目光探来,望了一眼禅院甚尔离开的方向,眼底藏着若有所思。
他还没说话,是枝千绘就先对这位不速之客抛来了问题:“找我有什么事吗?要到去薨星宫面见天元的阶段还差一段时间,如果你是来谈这个那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羂索顿了顿,挂上虚伪的笑容:“当然不是因为这件事。”
他打量着少女,试探性地说道:“御三家的事情怎么样了?我听说,咒术界的事情已经差不多全权由天满宫受理了。”
“是这样~”
是枝千绘颔首,径直路过羂索去了内室。
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谜语人说半句留半句的性子让羂索好一会儿才压下心里那股怒意。
幸好,他还记得他来的目的。
“从争夺利益变成互相残杀,我听说他们之间死了很多高级术师,为此咒术总监部才勘定他们失去了领导咒术界的资格……想达成这一点,不止要疏通高层吧?”
羂索目光沉沉地看着是枝千绘走进内室,仅露出的一缕发丝,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里面的少女没回话。
片刻后,是枝千绘探半个脑袋,很有解密精神地反问:“你是指死掉的高级术师还是咒术总监部下达的指令?”
这一下反而是让羂索诧异地睁大眼睛。
这句话的意思,是两边都是她的算计?
——等等。
忽然出现的灵感好似闪电一般划过羂索的思考,他反复咀嚼少女丢来的反问句,从中惊觉地记起了很久以前,在他们第一次交手时被当做无意义的客套话而忽视的句子。
【研究御三家带来的核心战斗力。】
【不是为了清扫高级术师。】
御三家的核心战力。
死去的高级术师。
人才是家族基础的根本,这次御三家之间开战死了很多高级术师,如果不是底蕴尚在,恐怕连昔日辉煌的三大世家都要因为这一次落寞下去。
羂索忽地明白了什么。
男人犀利的目光骤然看向内室方向,却正好和那双浅瞳撞了个正着,剔透明净的苍青浅色里含着一股似笑非笑,羂索心中一凛,迅速瞥开了视线。
既然如此,那她又是怎么做到取消「御三家」这样极具代表性的头衔的?
就算是衰弱到了极致,盘踞百年的咒术世家也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被摘下冠冕……伊势神宫、神道教。羂索明白了,她是天满宫宫司,和神道教之间有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关联,这正是她足以用来影响咒术总监部的支持之一。
羂索吐出一口气,按下几乎要从心口跳出来的忌惮。
他看着换下了华贵和服,重新换上一身宽松居家小振袖的少女,目光在长长的樱色编发发尾停留了一会儿。
金色的铃铛与编发一起划过空中,留下一串串铃响。
那是五条悟送给她的,她从那一天开始就一直系在发尾上。
羂索想,他该动手了。
天满宫的心思太深,这么多年他都没猜透她到底想做什么,再不动手的话很有可能陷入她的陷阱里去。
这可是敢在从天元那里得知了他的存在之后,就直接下钩来钓他的人。千年时光,也不是没有人察觉到过他的身份,但敢跳脸的还是第一个。
…
是枝千绘可不管一句话给反派君带来多少需要动脑细胞的事情,今日无事,适合肝游戏。
少女迤迤然坐到桌边,得到四宫辉夜场外支援的她,给自己的丝滑小连招进行了一些校准,摩拳擦掌只等待最后一刻打出完美暴击。
美好结局指日可待!
但是看着桌面上的文书,以及游戏面板上各种还没结束的任务,是枝千绘突然大大地叹了口气,十分有九分想以头抢地。
#手动戴上痛苦面具#
为了星辰大海和纸片人,再坚持一下吧。
“不过,不管战争的帷幕拉到多大,最后还是要为那件事让路啊。天元大人还是一如既往不让人省心。”
是枝千绘开始向在场唯一的人抱怨。
禅院甚尔走掉之后,连神官巫女都没有。
这里只有羂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枝千绘总感觉她和羂索相处的时间比禅院甚尔五条悟等纸片人还要多,但这毕竟是唯一一个能和她对擂的NPC,抛开羂索在之后会做的事情,她其实还是很欣赏这位据说连孩子都能生的究极反派君的。
所以创起来就更不需要带良心了(划掉)。
羂索一顿,从她的话里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你说星浆体的事情?”
“是啊,星浆体。天元大人的同化事关重要,咒术总监部不顾抗议也要直接摘去三大世家头顶的权威就是要压住他们,避免影响到接下来的事情。”是枝千绘懒散地撑住下巴,又叹了口气。
“虽然……天满宫已经取代了御三家在咒术界的权威……可恶,还是觉得不够过瘾。”是枝千绘越想越气,干脆双手一起撑住脸颊,盯着桌面上的文书,试图用眼神改变现实。
但是不行。
是枝千绘泄气,干脆趴下。
羂索不语,只是在心底暗自分析这句话的意思。
他从待客的团蒲转移到是枝千绘的办公桌对面,屈指敲了敲桌面。
是枝千绘还是趴着没动。
千绘:摆烂jpg
“天满宫。”
羂索再敲一下桌面,“有件事,作为你的合谋人,我想知道你的回答。”
千绘‘噢’一声,“你说。”
“之前你说过,你想重新将人类与咒灵的平衡放上天平,让咒灵与人类术师自然增长这件事……”
羂索说出了他此行的来意。
他不仅要确认天满宫对五条悟的意义,同样也要确认五条悟之于算计了无数人、拿下今日无上权力的少女宫司来说,到底是什么。
用来离间御三家的棋子?
夺取五条家威望的工具?
还是说,真的是年少懵懂时,对六眼神子那一份青涩的爱意呢?
“这样做别的作用我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能肯定,天满宫。”羂索说。
这是他研究了许久少女话里的漏洞之后才恍然惊觉的一件事。
“抬高人类术师与咒灵的比例,很大程度上能减缓、甚至抵消六眼影响一个时代咒术不平衡的负担。”
她小时候和五条悟相处过一段时间,那个年纪,正是无下限术式觉醒,六眼给年幼的五条悟带来最大负担的时候。
天满宫和五条悟婚约为誓,自小相识,称一声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羂索从不小看人与人之间的羁绊。
所以他的计划里有一项是用咒灵操术牵绊六眼。
他同样也知道,有些看似平凡的人能为了珍爱的事物爆发出极大的力量。
平凡的人爆发的力量尚且如此。
更何况眼前的天满宫宫司?
羂索一双黝黑深沉的眼眸注视着蜿蜒盘旋在桌面上,樱色编发发尾缀着的铃铛。
少女对他的话没有反应。
或者说,过于没有反应了。
羂索心下了然,对自己的猜测有了一定结果。
对于天满宫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来说,过激的反应反而才更像是演出来的。
于是他继续发问:“你想猎杀天元,掀开结界,让咒灵的增长在咒术平衡下反哺人类术师诞生的数量。”
“你想拿这一代人的性命铺垫给下一代咒术师的增长,以此重铸平衡……”
意料之中的,少女一改懒散的姿态,重新坐了起来。
发尾的铃铛轻响。
那双诡谲莫测的苍青浅色眼睛安静地看着他,瞳孔中似有兽类的竖纹,眼底滚过烁烁鎏金,无声的威胁在空气中乍起。
少女的面色很平静。
但刺骨的杀意却在这一刻贴近了羂索的脖颈,刺激着他的大脑。
而这样的反应就是说——
他猜对了。
羂索脸上的笑容带着扳回一城的愉悦,他接上了自己没说完的话,哪怕对面的少女取他的性命只是抬手之间的距离。
他问:“天满宫,你所做的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为了五条悟?”
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20)
又做梦了。
夏油杰指节抵住眉骨, 目光空洞地看着被面,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后知后觉地揉揉太阳穴, 掀开被子起床。
盥洗室的镜子映出一张略显疲惫的脸。
最近的梦有点频繁。
夏油杰很快洗漱完,换上东京院校的校服。
咒术界的内战才刚刚结束, 各大咒术学校就重新开课了, 这则通知还没从班主任那里传出来,夏油杰就从白毛同窗那里听到了内部消息。
早就不耐烦利益争夺这种尔虞我诈的五条悟一点也不想在本家多呆一天,告诉他决定今天早到。
看一眼手机上的消息。
五条悟已经到教室了, 相当之早。
出门,路上遇到了不在一栋寝室、也是去上课的家入硝子,棕发少女叼着烟, 远远地冲他招手。
“早。”
“早,硝子。”
两人一起去教室。
路上,家入硝子时不时转头看一眼自己的黑毛同学,隔一会儿瞅一眼,夏油杰无奈地问道:“怎么了?”
“你又做梦了?”家入硝子指指自己的眼睑示意他, “这里, 夏油, 真的像五条说的那样可以去动物园扮演熊猫了哦?”
正好路过教学楼的玻璃窗,夏油杰对着窗户看了一眼自己, 只是看起来比较疲惫,没有好似被人打了一拳那样可以去动物园cos熊猫的黑眼圈。
他扯了扯嘴角,“太夸张了吧。”
“是有点。”家入硝子点点头,转头又问道:“所以呢, 这次也什么都不记得吗?”
“不,这次记得一点。”
早起高中生萎靡的精神瞬间振奋起来, 家入硝子拿下叼着的烟,目光直直地看向他,脸上是五条悟同款‘我很好奇’的表情:“后续来了?是什么?”
夏油杰:“……你怎么和悟一样、算了,我只记得一小部分。路上慢慢和你说。”
家入硝子重新叼起烟,两人并肩走在校园小路上。
将要到教室的时候,忽然,拐角处,有监督领着两个少年迎面走来,远远地还能听见监督给少年们介绍校园环境的声音。
家入硝子感慨道:“不上课的时间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都过去这么久了,一年级新生都要入学了。”
夏油杰怔了怔。
迟钝的反应过来家入硝子指的是因为咒术界内部动荡,导致各大院校休学这件事。
现在风波平息了不少,所以也重新开课了。
新入学的一年级生一共两个人,灰原雄和七海建人。
听说京都院校那边的入学的学生少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了之前混乱影响的原因。
和学弟们打了声招呼,时间不早,两个人去了教室。
“夏油。你刚刚说你还记得什么来着?”
在推开门之前,家入硝子重新问了一遍,刚刚和学弟聊天的时候一打岔给忘了。
“长相。”夏油杰说道,他一手放在门把手上:“这几天的梦里我很少接触梦里的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我好像想主动远离她,只远远地看过她几眼。”
“因为保持了距离,所以反而能记住她长什么样了。”家入硝子了然,吐槽:“原来如此,相当刊物漫画的展开嘛。”
夏油杰无奈地笑了笑,没反驳什么。
“不过……”
夏油杰拉开教室的门,轻声呢喃了一句自己也不确定的事情:“我总感觉,梦里的我,记得之前的‘梦’。”
所以梦里的‘夏油杰’才会主动远离那个人。
因为‘夏油杰’不想让自己的大义……
黑发少年拉开门的手紧了紧,一股钝痛从太阳穴蔓延到大脑。
夏油杰暗自缓了两口气,将这股钝痛压了下去,再抬起头,去喊今天罕见早到的白毛同窗:“悟,你……”
抬头瞬间,夏油杰瞳孔收缩如针孔。
不知怎么的,心脏呯呯直跳,仿佛被压在古井下的浪涛席卷而上,要冲破某种看不见的束缚,撕开灵魂冲出来似的,狼狈让他退了半步,却发现无路可逃。
少年嘴唇泛白,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手指不自然地蜷缩,几乎要捏碎金属材质的门把手。
梦境不知何时翻转。
现实也变得恍惚起来。
和梦里如出一辙的少女站在桌边,带着笑意望过来,眼里是与六眼不一样的苍青色彩,眼睫纤长,琉璃般的眼瞳中浅光如同烁烁晨星。
看见他时,她似乎有些惊讶,微微转头时带动了垂在肩上的樱色编发,长长的麻花辫从肩头抖落,铃声脆响。
——‘铃。’
夏油杰瞬间惊醒。
“怎么了?”身边的家入硝子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不舒服吗?”
夏油杰失神地站在原地,没有回话。
家入硝子抬起手,反转术式——
“没事,只是有点累。”夏油杰及时在接到同窗的关爱之前回答道,少年暗紫的瞳孔中只有黯淡的哑光,梦里梦外的樱色倒映在那片暗哑的光亮中,他只机械的重复道:“我没事。”
——记不起来。
——什么都记不起来。
明明心底翻滚的情感宛若滔天洪水,灵魂的每一处都在诉说曾经炽烈的过往,喉咙深处有无数话将要冲破桎梏,但夏油杰就是记不起来。
她是谁。
她叫什么。
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一看见她就想转身逃走。
为什么、为什么他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没事。”
夏油杰再一次重复给自己听。
家入硝子看了看冷汗都要下来的黑毛同窗,十分怀疑这句话的可信度。
室内,正在吐槽某人连校服都不换的五条悟一下子就看见了门口的夏油杰,扬起手连声打起招呼:“杰?终于来了!再不来我都要以为你睡过头了。”
许久不见,白毛DK和大半年前一样跳脱狂放,那场波及整个咒术界的混乱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夏油杰被他勾着肩膀,带进了教室。
室内的樱发少女则是向五条悟点点头,与DK们擦肩而过,离开了教室。
刚进门的家入硝子诧异地回头看看外面,转头问五条悟:“她不是我们班的第四个学生吗?为什么走了?”
“去找夜蛾了,入学的事情还没报备呢。”
说起这个五条悟就不爽地啧舌,“她入学的事情比我们麻烦一点,等会儿应该会和夜蛾一起过来。”
“为什么?”
夏油杰下意识问道。
五条悟也不瞒着,直截了当地回答:“御三家……五条、禅院、加茂三家失去在咒术界中的绝对优势之后,代行受理各项事务的就是天满宫神社。最近在内务省都很炙手可热的那名天满宫宫司也是她。”
这么一提就连家入硝子也想起来了:“难道是报纸上经常会有的那位?我记得她是叫……天满宫,对吧?”
五条悟点头:“所以她那边的事情会麻烦很多,”
家入硝子看看自己的同学们,深觉这一届学生的卧虎藏龙。
夏油杰没再说话。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无力地靠着椅背,顺着家入硝子说出的线索,开始在手机上搜索‘天满宫’。
铺天盖地的新闻与赞誉充斥少年的眼球。
犹如无数回忆纷至沓来。
他从最具权威和影响力的日本时报上找到了少女的身影。
——天满宫。
无数人这么称呼她。
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消息,连全名都没有。
夏油杰这才发现,哪怕如浪潮般的熟悉感席卷他,但实际上他们才是第一次见面而已,是连名字都没有交换的陌生人。
少年蜷曲手指,关上手机。
…
另一边。
话题已经进入了五条悟和第四名学生的关系。
问及这个问题,五条悟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拽得二八五万的白毛不知怎么的,居然安静了不少。
他也不知道天满宫对于他来说到底是什么。
他和少女之间也从来没有过暧昧的举措。
朋友、知己。
这些都可以形容他和天满宫。
他知道,她心里装着的是无限的野心。
所以她选的是五条家,而不是五条悟;这点从很早之前他就很清楚。
五条悟将视线投向窗外,心里有些烦闷。
最后他用八个字形容了他和少女之间的关系:“封建家族,包办婚姻。”
“——除此之外。”
五条悟顿了顿,记起了他因六眼带来的负担刺得大脑钝痛的时候,看见那缕艳丽璀璨火光瞬间的恍然。
白毛DK撇过头,说道:“也算是青梅竹马吧。”
…
“——”
教室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樱发少女跟在班主任夜蛾正道身后,安静贤淑犹如古籍上记载的大和抚子般,连笑容也是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的温柔。
夜蛾正道在黑板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和夏油杰能找到信息一样,只有「天满宫」这个姓氏。
+
千绘进行了自我介绍。
表面上,她是一个普通的粉毛蓝瞳。
殊不知少女内心的小人早就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一一扫过面前的白毛和黑毛。
五条悟、夏油杰。
堪称「最强」,但因为理念不同而阴阳相隔的一对挚友。
之前的周目她在搞科研,只偶尔会给夏油杰搭把手。但仅仅是这一个纸片人就给她打出了无数个BE,让是枝千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好,非常好。
千绘勾起一抹笑容。
来来来,这次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算夏油杰这把还是打算杀死所有普通人她也能速通杀光所有普通人的副本,然后以生命之织缕的人口增长buff加速咒术师的诞生成长,完美达成纸片人的愿望,给予纸片人他们想要的美好未来。
什么?普通人杀不光?
翻开历史书就能看见无数惨烈的战役,人类对自毁这方面可狠着呢。她就不信这一套掀了结界放任咒灵生长、再用战争激化人类负面情绪的丝滑小连招下去,咒力兴起之下还完成不了夏油杰心里的「大义」!
至于这一代游戏里的人类会因此遭受什么……
无所谓,是枝千绘眼里只有纸片人。
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21)
入学咒术高专极大的充实了游戏体验。
虽然没什么挑战性, 也没有是枝千绘喜欢的乐子,但这里!有很多纸片人!
今日的她已经不是手里只有可怜兮兮禅院父子这两个纸片人的玩家了,今日的是枝千绘, 手里再添纸片人x3。
加上一年级的灰原雄和七海建人就是五个。
突然就富裕起来了!
其中,好感度升得最快的是一年级的灰原雄, 阳光开朗小少年非常活泼, 对她这位其实也是刚入学的学姐十分友好亲近;七海建人也十分尊敬她,沉稳靠谱的金发少年对学姐相当信赖。
林林总总起来,可以得出结论:一年级生都是天使!
对比之下, 二年级。
五条悟和家入硝子暂且不用特别注意,从游戏的角度来说她这把理论上和五条悟走的是青梅竹马恋爱线——虽然她点走这条线有其他目的,但好歹也有很高的好感度。
最让是枝千绘摸不着头脑的是夏油杰;每次对方都会有意无意的避开, 甚少和她视线接触,也几乎不怎么和她说话。
可是——
术式带来的特有的兽人种敏锐感官告诉是枝千绘,夏油杰时不时会盯着她发呆。
这个纸片人在躲着她。
为什么?
她什么时候得罪他了吗?
榆木脑袋千绘酱一度陷入自我怀疑。
总、总之,她这一把一定能赢!
+
咒术师的实战课很多。
隔着几个周目,千绘久违地体会到了普通校园活动。
抵达任务地点的时候, 天色已经暗得差不多了, 远处只有天边一抹冷光, 黯淡的夜幕下,眼前的烂尾楼更显得惊悚诡异。
据说有一群来这里探险的小学生被里面的咒灵盯上了, 直至目前为止,已经有三个孩子死去。
耳边听着监督讲述事件经过,是枝千绘快速扫过游戏面板上跳出来的游戏任务。
她的攻略里没有特别针对过小的日常,不过她并不担心, 左手一个五条悟右手一个夏油杰,背后还有顶级奶妈家入硝子支持, 就算是大力飞砖也能搞定这只特级咒……
监督说:“经由「窗」评定,这只咒灵的等级应该为一级。”
千绘:?
她再看一眼游戏面板。
系统给出的危险等级明晃晃地写着:特级。
是枝千绘悟了。
这一定是什么少年院事件先行版现场。
…
「帐」降了下来。
监督离开场地,将灾祸交给了意气风发的年轻咒术师们。
已经走到前面的五条悟双手插兜,不甚在乎,“一级咒灵,布置任务的人也太小题大做了,居然把二年级全都派来了。”
夏油杰一边将自己的咒灵驱散出去,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嘱咐道:“等会动手的时候记得留一口气,我还要收服的。”
“知道了知道了。”
五条悟摆摆手,大步跨入阴影。
家入硝子和是枝千绘并肩,两个女生一起走在后面,她很喜欢这位新来的少女,邀请道:“他们两个在的话,应该不要太多时间就能处理。等会儿要一起去商业街买东西吗?”
是枝千绘欣然答应。
和女孩子贴贴得可开心了。
前面的夏油杰脚步一顿。他听见了后面两个女生的交谈,没有回头,径直走进楼内。
烂尾楼的建构还算完整。
进门之后一眼就能看见墙壁上年久失修的裂纹,扑面而来是带着腐败和发霉味道的冷风,颇有种恐怖片现场的美感。
也算是体验了一把鬼屋的感觉。
四个人搜了一圈,几乎把整个大楼都搜了一遍,也没找到潜伏在这里的咒灵。最后几人聚在中层的大厅,交换了一下彼此的情报。
“看不见,咒力脉络很模糊。”持有六眼的五条悟首先发言,告知同窗们现场情况,“这一片都被包裹在浓厚的咒力里,除非把这里一整块地方都炸了,不然还是得想办法找到本体的触发点。”
环视一圈,五条悟皱了皱眉:“我总感觉这里有什么别的东西。”
家入硝子想了想,问向夏油杰:“监督有说那些小学生是怎么招惹到咒灵的吗?”
夏油杰回忆起监督给他的信息,说:“说是讲鬼故事的社团活动,大概是,百物语之类的?”
千绘从墙角翻出一堆没用完的蜡烛。
“……那这群小学生可真勇。”
百物语。
集体召唤妖怪的游戏。
传说只要点上一百支蜡烛,讲完一百个鬼故事,在讲完第九十九个鬼故事之后,百物语之主就会出现,接替人类讲出第一百个鬼故事。
五条悟小时候玩过这个游戏。
兴许因为召唤场地是五条本家的宅院,妖怪没召唤成功。
五条悟和家入硝子去附近的房间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蜡烛,这间空旷冷肃的大厅里就只剩下了夏油杰和是枝千绘两个人。
夏油杰从旁协助是枝千绘将剩余的蜡烛在空地上摆上一圈,微微侧头,发现樱发少女脸上带着雀跃的笑意,眉眼都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她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安危,反而对这次的咒灵更感兴趣。
……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不是因为别人而露出的笑脸。
他迟疑了一会儿,接过少女手里的蜡烛,“剩下的我来吧。”
是枝千绘受宠若惊。
要做的事情被夏油杰接手,是枝千绘在一边蹲下,美滋滋欣赏起漂亮的纸片人。
蜡烛细长,地面放不稳,只好用融化的蜡油将蜡烛底部固定在地上;少年一手拿着燃烧的蜡烛,蹲在地上,微微弯下腰,手稳稳地将还没点燃的蜡烛放到蜡油上,固定好。
他做事很利落。
额前一绺黑色发丝摇晃,映着细微的火光。
白净的脸上烛光跳跃,橘红映入暗紫的瞳孔里,少年忽地抬起头,望来一眼,瞳孔里便多出一抹樱色。
“别担心。”
他说,声音很轻,像是怕惊碎梦境:“任务很快就能结束。”
是枝千绘心里‘哦呼’一声。
因为花式BE而下滑的印象分重新涨了回来。
他可真好看。
千绘想。
不愧是五星级游戏的建模,可攻略的纸片人每个都有不同的风格,而且强大又可靠,仅仅只是在纸片人身边就能感受到厚实的安全感。
恋爱游戏,名不虚传。
当然啦,千绘一点也不担心。
不说队友是两个最强咒术师,就是她自己,那也是神职中的最高级巫女,区区特级,不值一提。
“我知道。”
那名少女开口的时候,夏油杰的手停顿了一下。
瞳孔倒映出一张笃定且信赖的笑脸,烛光映下,她的额发染上一层明快的火色,犹如被大火焚烧的樱花。
她说:“我相信你们。”
“……”
夏油杰蜷缩般的收回目光,不知道灵魂为什么如此狼狈不堪。
…
五条悟和家入硝子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整栋大楼除了这间大厅之外就没有别的蜡烛了。
同时也有个坏消息。
就是杀死小学生们的咒灵真的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百物语之主,从江户时代开始流传至今的怪谈,危险程度绝对不止一级。
“都一样,管他一级咒灵还是特级咒灵,在老子手下都撑不过两个回合。”找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的白毛烦躁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接过家入硝子友情提供的打火机开始点蜡烛。
五条悟嚣张地叫嚷:“只要它敢出来——”
下一刻,犹如言出法随一般,外面掠进来一股阴风,吹灭了五条悟刚刚点燃的蜡烛。
五条悟:“……”
五条悟:“?”
感觉有被挑衅到。
白毛开始和看不见的咒灵较劲,不仅拿出了他祖传的无下限术式保护小火苗,还点了几根蜡烛塞给同窗们,指挥他们帮他把所有蜡烛都点上。
今天这百物语他玩定了!
很快,咒灵败下阵来。
在幼稚高中生们的齐心协力下,所有蜡烛都成功点燃!
数数蜡烛数量,摆好的有一百个,剩下还有不少,也不知道那些小学生们来玩鬼故事的时候到底带了多少来。
五条悟把打火机抛还给家入硝子,摩拳擦掌准备开始逮咒灵,他问:“谁先开始讲鬼故事?”
夏油杰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身后。
他说:“我感觉,我们可能不用从讲鬼故事开始了。”
凉丝丝的触感拂过后颈。
嚣张的白毛停顿了一下,回头。
青丝披散,无风飞舞的发丝下,是一张青面獠牙好似黄泉恶鬼的脸,那张脸几乎是贴近五条悟背后,一转头就眼对眼撞了个正着。
五条悟瞳孔收缩。
那不像是实体,不如说,他们从一开始就踩入了什么陷阱,所以六眼什么都没有观测到。
虚浮在半空中的咒灵向少年少女们张开双臂,咽咽到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欢……欢迎……】
【欢迎来到我的领域……】
+
「百物语之主,特级。」
「进入该咒灵的领域后,会经历一百个由心而生的恐怖故事,需要在天亮之前在故事场景中找到‘蜡烛’,并吹灭它。」
「否则将会被咒灵打上标记,被不断纠缠至死。」
以上,是游戏系统提供给是枝千绘的场景描述。
她也正处于这样的恐怖世界里。
作为一款3A大作,游戏方并没有愧对它的五星好评,哪怕是支线任务的每个小环节也十分考究。
扑面而来的恐怖气息、狰狞血腥的恶鬼修罗,每一个场景都给玩家一种真实身处恐怖世界的身临其境之感。
但是,对于是枝千绘来说,最能让她破防的事故,只有她打战略正上头的时候对手突然跳楼这一件。
游戏系统模拟得再像,也不可能重现当初她被首领宰拉扯平局的悲痛往事。
是枝千绘冷静地吹灭蜡烛。
她决定早点脱离这个领域去找漂亮的纸片人。
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22)
——0006。
烛光摇晃, 灯火熹微。
夏油杰穿行在故事与回忆之间。
是梦吗?是梦。
那少女披散着一头樱发,宛如正上枝头的樱花,明媚中洋溢着欢愉。也许是过去太遥远, 夏油杰恍惚间发现,她身上有股非人的违和感, 就像连外表的皮囊也是伪装的一样。
但少女的笑容很快让他忽视了这一点。
他们在一家很普通的街边茶餐厅里。
来来往往的人、嘈杂的背景音。
他们的相处很和平愉快, 从对话里,夏油杰了解了前因后果:她不是咒术师,只是被咒灵纠缠的普通人。
咒术高专的任务让他们相识。
一切都很普通平凡。
她的体制似乎很特殊, 于是他作为她的护卫,帮她处理了很多事情……
咒灵、诅咒师,甚至是咒术师。
五条悟和家入硝子乐得看热闹, 怂恿他大胆尝试恋情;少年春心萌动,在鼓励下,大胆向那个并非咒术师的少女伸出手。
少女惊讶地,总是很安静的浅瞳里惊起一抹细碎的涟漪,犹如春日来信, 字里行间盛满烂漫的绝景。
她没有拒绝。
他们的相处越发频繁。
夏油杰满怀朝气地说起自己的大义, 他和少女约定, 一定会保护好她。
美好的一切似乎可以从这里开始。
眼前的景色闪烁着,不断叫嚷的知了带来苦夏。
少年的心思逐渐被自我否认的苦闷占据。
星浆体事件;
灰原雄死亡;
无数悲剧犹如撞钟般令他振聋发聩, 直到……
「2007年9月,特级咒术师夏油杰,屠杀村民112人,叛逃。」
「依据咒术规定第九条, 其身成为诅咒师。」
夏油杰推开了少女的家门。
他脸上带着笑,藏在背后的手却沾满非术师的鲜血。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
是那种非人又似人的欢欣。能引起她满心喜悦的只有那些夏油杰听不懂的策略。
他忽视了这一刻的喜悦。
因为他眼里只有愚蠢的猴子。
“你回来啦?我研究出了新东西!”
“术式可以后天觉醒, 就算没有咒术潜质的普通人也可以试试这个方法,这方面成功之后和咒术世家分权会容易很多。你看,这是我的研究成果……”
“——”
咒灵吞噬了她。
连一句“为什么”都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从非术师少女手里释放的术式轻轻地落到了他身上。
不疼,没有痛感,
不知道是因为她想给他一个惊喜所以特别控制了力道,还是那一瞬间的错愕令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所以什么都感觉不到。
夏油杰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溅了一地,满目猩红。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吹灭了这盏火光。
…
——0058。
烛光摇晃,灯火熹微。
夏油杰穿行在故事与回忆之间。
是梦吗?是梦。
粉笔在黑板上划过,摩擦间留下看不清的名字。
她和之前的梦里的模样相差了很多。
唯一没变的是长发依旧披散着,樱色如瀑。
穿着高专的校服,这一回少女站在了夏油杰身边,成为了咒术师中的一员。
她的术式不强。
每一次出任务都只能在后方负责保护家入硝子,前线战斗对她来说十分吃力。
往往这个时候,夏油杰会将自己的咒灵单独放一个出来,放在她身边,保护后勤的两名少女。
他记得她喜欢毛茸茸的、可爱的。
于是少年开始有意识的留意长相稍微好看的咒灵。
五条悟问他是不是恋爱期到了,怎么这么特别关心一个人,被夏油杰毫不留情地否认了。
“只是保护弱者而已。”
他这么说:“保护弱者是强者应该做的事情。”
他践行着自己的诺言。
一直持续到了迈不过去的盛夏。
星浆体、屠村、叛逃。
夏油杰再一次成为了诅咒师。
唯一的区别是,她没有被他杀死。
那个否认自我的少年控制了曾经最厌恶的宗教团体,成为了盘星教的教主,将此视为大义的垫脚石,聚集了一大批诅咒师。
他榨取猴子们的钱财,又毫不留情地杀掉无用的普通人。
有时候,看见收留的两个女孩、菜菜子和美美子手里抱着的玩偶时,夏油杰心里会升起一股冲动。
他想知道少女的情况。
他想知道那样脆弱的,连硝子那样没有战斗力的咒术师都很难打赢的‘弱者’,现在变成什么样。
她还像以前一样喜欢毛茸茸的动物吗?
她已经不用他的保护,可以独自出任务了吗?
不知道。
夏油杰没有去看。
“只是一个弱者而已。”
“没什么重要的。”
“去践行自己的伟业吧,杀死所以令人恶心的猴子。”
百鬼夜行开始。
谋划着将大量咒灵抛出去吸引五条悟视线,自己则绕后潜入咒术高专夺取特级咒灵祈本里香的诅咒师,被拦在了城市中央。
夏油杰在咒术师的包围中看见了熟悉的樱色。
少女站在他对面,远在人群之外,樱发依旧披散如瀑。
而她身边的人称呼她为:
——“部长。”
咒术总监部新上任了一位作风强势的部长。
她统合了阿伊努咒术联盟,以绝对的手段压服了咒术御三家,暴虐到了几乎血流漂橹的地步,无人敢质疑她的权威。
她不是弱者。
她站在了夏油杰对面,几乎洞悉了他所有的计划。
那是他的拦路石。
所以,曾经是最强的诅咒师穿过包围圈,将杀意刺入自己视为被保护者的少女的身体。
和过去没有区别。
他还是亲手掐灭了这束火光。
哪怕那束微光将他灼烧得遍体鳞伤。
…
——0071。
烛光摇晃,灯火熹微。
夏油杰穿行在故事与回忆之间。
是梦吗?是梦。
山上的风吹得少女披散的樱发招摇。
和她协力对付咒灵的五条悟一边吐槽这幅完全不适合战斗的打扮,一边配合她祓除咒灵。
少女视若无睹,祓除咒灵之后向跌倒在地上的夏油杰伸出手。
“这个咒灵果然很难对付,没事吧?站得起来吗?”
同一起点的咒术天才。
同一届的亲朋好友。
夏油杰怔愣地看着这一幕,一瞬间他几乎忘了这里是咒灵的领域,沉湎进了虚无的梦境。
那边的白发少年投来视线,六眼认认真真地观察了一圈,五条悟拍板:“刚才那个特级老是针对他来着,等着,我去山下把硝子带上来。”
五条悟离开之后,她把他带进了这座山上的一个小神社,在这里等家入硝子上来。
闲来无事,少女走向了没什么人流量但设施还算完善的主殿。
夏油杰习惯性地陪着她。
他看了一眼挂在树上的绘马。
似乎是求得结缘的神社。
“■■信神吗?”
夏油杰看见她认真的净手,于是问道。
“——我?信神明大人?”
少女似乎被问到了,食指点着下巴,仰头看向屋檐下的垂铃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看向他。微微弯下的眸子里藏着氤氲的浅光,让夏油杰下意识错开目光,不敢去确认她眼里看的到底是谁。
“也许为了什么,会信吧。”
她哼着欢快的曲调,这么回答。
悬挂的垂铃清脆,夏油杰在指引下轻轻摇晃两下麻绳就摇出了声响,两人双手合十,向神社供奉的神明参拜。
这间小神社里摆放着签筒。
从签筒里抽取纸签之后,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将自己手中的签递了过去。
“三、二、一——”
少女拆开纸签,惊喜道:“是大吉!”
她递来那枚纸签,放在他手心里,好像抽到这枚好运签的人是她:“运气很好嘛,杰。看来下一次出任务运气会很好哦。”
夏油杰低头看向了自己手里那枚签。
他拆开签条。
上面写着:大凶。
这是她的签。
…
烛光摇晃,灯火熹微。
夏油杰穿行在故事与回忆之间。
如同梦魇一般的画面一幕幕在他眼前发生。
——0092。
夏油杰选择了大义。
追捕的咒术师里有她,错手之间便失去生息。
——0127。
夏油杰仍旧叛逃。
他亲手砍下了她的头颅。
——0185。
夏油杰再次开启百鬼夜行。
咒灵撕咬少女娇小的身躯,什么都没有剩下。
——0275。
——0349。
……
领域随意地翻开断层的梦境。
徘徊在大义之间的少年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
他呛了一口气,嘴里似乎尝出了腥甜的味道;夏油杰看着干净的手掌,却恍惚间觉得鲜血淋漓。
忽地,他感觉胃部翻涌,呕吐感冲出喉咙,却发现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喉咙深处悲凉的咽咽声。
心脏的温度逐渐冷却。
但蜡烛还没有吹灭,细微的烛光仍然燃烧。
只有吹灭一百根蜡烛,百物语的故事才会结束。
……
——0410。
烛光摇晃,灯火熹微。
夏油杰穿行在故事与回忆之间。
是梦吗?是梦。
空调冷风呜呜地吹着,隔绝窗外酷暑。
夏油杰和五条悟听着夜蛾正道给他们讲下一个任务中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班主任口中那个纠缠咒术界关系于一身,被予以骂名却掌控着绝对权力的人是谁。
听说,少女撕开了咒术御三家横亘百年的无上权利。
她握住了咒术界至高的话语权,让残旧保守的咒术世家对她恨之入骨。
而他们的任务是清缴暗中想杀害她的诅咒师。
这一回他们不认识。
所以,见面是在一个之前的故事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装潢现代奢华的高大写字楼,和神秘的咒术完全不搭。
她变得和之前的故事不一样了。
披散的樱发编成了长长的两股麻花辫,非人的违和感淡了很多,明媚的笑容犹如天上耀阳,出穿着一身得体典雅的和服,向他投来礼貌疏离的笑容。
这一回,她有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这一回,她不会再被夏油杰杀死了。
不会再发生悲剧的期望让夏油杰鼓起勇气去看少女的眼睛,想安慰自己,这一回,他一定不会再杀了她。
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夏油杰却猛然发现,那双浅瞳里一直都有他的倒影。
就像在无数个轮回前的神社垂铃下,那双浅瞳里依旧藏着氤氲的浅光,投来温柔至极的笑意。
刹那间,好像有一双手扼住了夏油杰的脖子,由心底翻起的苦涩堵得呼吸都困难。
少年颤抖地弯下腰,冷凝的光从眼中滴落,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他不会再杀了她——
……对吗?
没有人回答。
夏油杰也回答不了自己。
烛光摇晃,他只能麻木地任由故事继续,仓惶跌落梦境。
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23)
来袭的诅咒师不少。
东京院校的两位特级咒术师轮班负责那名少女领导者的安全, 这一天正好轮到夏油杰。
他截获了一名宗教信徒的暗杀。
“你会下地狱的”——那名教徒在被压下去之前放声诅咒,“你杀了那么多人,你的神绝对会让你下地狱, 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夏油杰堵上了教徒的嘴巴,快速把人扔出办公室。
他小心地回头去看少女的神色, 不希望她被这种脏话打扰。
坐在办公桌后的少女只微微抬眸望来一眼, 很快收回了目光。
“你很在意嘛?”
她问,反倒是关心起他来了。
“你不在乎吗?”夏油杰不明白,“很多人在背后议论你。”
这间位于大楼顶层的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
少女孑然独立在高山之巅, 忠诚于她的人在一个个离去。
没有人能读懂她。
没有人能理解她。
她被世人所指摘,可她还是坐在这里,手握无人及的权柄。
尸山血海上的一切, 都只是少女个人的欢欣。
“夏油君。”
樱发少女以一种夏油杰极其不习惯的方式喊着他的名字,她问:“你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吗?”
梦里的少年摇头。
夏油杰也摇头。
他知道她很聪明。
从无数个充满死亡的过去就能明白这一点。
但夏油杰却发现,他似乎是第一次了解少女的内核,第一次去探明她心里那些诡谲难辨的谋算与思考。
——为什么之前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呢?
这句话在夏油杰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少女的声音吸引走了注意力。
“是可以称之为理想的东西哦。”
夏油杰愣了一下。
这个答案是他没想过的。
“是人, 将来一定避免不了时间流逝。死后是留恋永世安宁皈依在神明脚下, 还是践行大义却会堕入地狱受到烈火焚烧, 既然两者只能体验其中之一,那么两者都是极其难得的机会, 都值得一试。”
她说,依旧垂眸看着手里的各式文件,整个人都很安静。
“自己想做什么,自己的行动是否符合他人意愿, 自己的理想否是正义,这些都应该由自己的思考给予自己答案。”
“最后负责审判的这样罪孽的, 不该是世人。”
“而是自己。”
她抬起头,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告诉夏油杰:“所以我从不在乎别人想什么,也不会被别人的咒骂影响。”
于是以「大义」相交,来自东京咒术高专的少年结识了本不认识的少女。
犹如友人之上,恋人未满一般,将无数亲昵奉于理想。
这一幕令夏油杰不自觉攥紧手掌。
他见过的无数悲剧都是在最美好的一刻急转直下,而现在,正是那份奢望到只有梦里才能感受到‘美好时光’。
果然。
迈不过去的盛夏还是发生了。
满地狼藉的村庄,遍地血腥和尸骸。
被判定为诅咒师的少年脸颊上沾着鲜血,跪坐在满地血污里,眉眼间尽是对人命的冷漠和对曾经坚守的大义的惶然。
接下来,他会去杀了父母。
然后是亲朋好友。
然后是……
夏油杰呼吸凝滞,却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
咒灵操术不知道什么时候释放了一半,裹挟着杀意将要对向的目标——
是他自己。
夏油杰想杀了故事里的自己。
“杰?你在这儿啊。”
除了他和两个遭受迫害的孩子之外一片死寂的村庄又出现了一个人。
熟悉的声音令夏油杰瞳孔缩小,他猛地扭头,想喊出声阻止她过来。
但他打扰不了故事的进程。
他只能看着,亲眼看着蜡烛一盏盏熄灭。
“这是要杀了我吗?”
少女忽然露出了一种颇为无奈的笑容,夏油杰没来得及理解那里面包含什么意思,就被拥入了带着清浅香味的怀抱。
“星浆体事件之后你努力做过很多事情,试图理解普通人,试图坚持那份大义,但是人类——非术师、甚至有些术师,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恶心。……你现在已经在这么想了,对吗?杰?”
少女的声音轻轻地,徘徊在夏油杰耳边。
年轻的诅咒师在极度仓惶中点下头。
“那就遵从本心吧。”
“我会帮你的。”
混乱的大脑好似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宿。
他放下了手,杀意消弭。
背弃曾经大义的诅咒师有了能理解和支持他的人,这本来应该是很好的结局。
但很快,夏油杰却恨不得这条路上只有他一个人。
少年被判为了诅咒师。
过去的所有荣誉和正义都抛弃了他。
他身边只有她。
好像只有在她身边才能寻求到安宁。
他们相处了很久。
有十年那么久。
少年发现,他成为了她手里最优秀的利刃,如同第一个故事里那样,他成为了她的护卫,帮她处理了很多事情……咒灵、诅咒师,甚至是咒术师。
他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
他口中所抱怨的,心中所不满的,只有曾经以「大义」相交的少女能听懂;她会抚摸着他的长发,满面笑意支持他,也会鼓励他,没有恐惧,更没有不解。
他们是一样的人。
都在践行自己的理想。
共情与合谋是舒适的摇篮,诅咒师少年就宛如被理想和温柔驯化的提线木偶,在人偶师的鼓励下践行着自己的「正义」。
到这里就好了。
不要继续了。
夏油杰的灵魂蜷曲地缩成一团,强烈的不安撕扯着他,年纪轻轻就成为特级的咒术师少年已经差不多洞悉了百物语领域的规律,他知道接下来必定是令人惶恐的「故事」。
因为蜡烛还没熄灭。
因为一百个故事还没结束。
……
“这是……什么……?”
夏油杰瞳孔颤颤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看见一场对普通人的屠杀。
是足以将人类灭绝的灾难,但像是有意的,留下了「咒术师」。
“?”
少女投来不解的目光,这好像是她头一次露出对他的疑惑:“你想要的世界?哪里有问题吗?”
“咦?为什么这个表情。”
“我是收集了你平时对我倾诉的理想愿景,根据现实可行性有一些调整没错……”
“但也是完成你的大义,对吧?”
她脸上带了点不确定,他的质问让一向坚持自己想法的少女有些犹疑,嘀咕起夏油杰听不懂的话来。
“根据之前的测试你想要的是这种效果没错啊……最强战斗力就这么两个,总不能去把白毛蓝瞳控过来吧,pua六眼可麻烦多了……”
她小声嘀咕。
夏油杰已经听不进去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了,让痛苦到极致的,是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
他颤抖着声音问:“你的呢?”
“什么?”
少女疑惑地歪歪脑袋。
“至今为止你在做的事情、”夏油杰的声音已经哽咽,但尚且还保留有一丝没到麻木的颤抖:“推行咒术、打破咒术封锁……那些,真正能扶弱抑强的事情。”
“你的理想怎么办?”
她所做的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
就算是夏油杰,也明白她做的事情有多么重要。
而去做她本不该做的事情,杀死无数普通人只会让她之前的努力付之一炬,彻底颠覆那些不分日夜才获得的荣誉。
是他的大义误导了她吗?
夏油杰脑海里闪过这句话。
“?”
少女愈发困惑。
“那些不是已经完成了吗?我们之前约定过的,会给彼此帮忙。”她认真地说,浅瞳里色泽极其淡,充满疑惑:“而且,你不想完成自己期待已久的大义吗?”
——“这是你期待着的呀,杰。”
夏油杰发不出声音。
他没办法回答她的疑惑。
她送了他一片玫瑰海,却留给自己满身荆棘。
他没有杀了她。
烛火自己在冷却。
…
——0521。
烛光摇晃,灯火熹微。
夏油杰穿行在故事与回忆之间。
是梦吗?是梦。
也是那样,他无意间接触到了她,和她谈起自己的理想。
成为知己,成为共犯。
但心中的情感似乎早已迈过友情的界限,也超越了爱情。
她成为了夏油杰心中的执念。
但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自己成为荣获冠冕的受惠者,无力阻止施恩者被世人处以极刑。
大义。
大义。
…
故事还没结束。
蜡烛还没吹完。
——0572。
——0600。
夏油杰穿行在故事与回忆之间。
他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故事还是梦,大脑一片混沌,少年的意识蜷缩在灵魂深处,被无边的寒冷侵袭。
他不想再看下去了。
……
——0711。
烛光摇晃,灯火熹微。
是梦吗?是梦吧?
夏油杰发现,他似乎可以开始控制故事里的自己了。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夏油杰愣了很久,久到故事里虚妄的樱色幻影担忧地摸摸他的额头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才堪堪反应过来。
眼前的人还是如记忆里那样明艳,坚持着自己的理想。
刹那间,眼底似乎有泪水决堤。
夏油杰毫不犹豫地拂开她的手,转身藏进了人群里。
他不能靠近她。
他不该误导她。
他是个胆小鬼,害怕看见光耀者满身污泥,跌入不应该的深渊。
…
——0853。
烛光摇晃,灯火熹微。
是梦吗?是梦啊。
一次又一次转身逃离之后,藏在世界阴影的角落,夏油杰发现了一个令他战栗的事实。
没有他在身边之后,少女再没有走上过歧途。
她被奉为神明。
她受到万人敬仰。
施恩者获得了她本应拥有的荣誉。
“……”
夏油杰拉下帽兜,转身隐入人海,一次又一次地将执念压在心底。
…
——1000。
烛光摇晃,灯火熹微。
……是梦吗?
夏油杰站在一支蜡烛面前,暗紫瞳仁里没有任何光,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应该是最后一个故事了。
百物语要结束了。
烛光舔舐着少年额前垂落的刘海,白净的脸上也镀了一层恍惚的微光。
半晌,他忽地发现,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似乎并不是「天满宫」。
要去问吗?故事还没有结束。
夏油杰迟滞的思考着,剧烈波动的情绪让他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从一片麻木中找到答案。
“……”
不敢靠近,不能靠近。
‘——铃。’
身后似有铃声脆响。
耳廓被一股热流带过,似乎有人在他耳后根低喃,揭开了他最后疑问的谜底。
“记住啦,我的名字叫……”
——“归蝶。”
+
「判定,角色夏油杰出现认知错误,玩家ID【■■■■】已经失效,已修正其对玩家新的真名认知,修正文本为【天满宫】。」
“唔,果然不行。”
是枝千绘轻讶,叹了口气,浅瞳眼底划过一丝可惜。
还没等她可惜完,是枝千绘就发现好感度列表上,夏油杰的好感好似蹦极一样,一会儿跌底,一会儿到顶。
千绘:“?”
这bug有点离谱了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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