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10)
是枝千绘一时之间被直球哽住了。
饶是心屑到视生命如草芥的是枝千绘一时之间也没能忽视掉这句话, 她嘟囔道,“你说得好难听诶。”
琴酒抬眸,冷冷地扫过来一眼, 反问:“你倒是说说我说错什么了。”
是枝千绘:qwq。
确实,没说错。
琴酒要是现在不来她还真打算亲自下场钓个鱼什么的。
千绘靠近了他。
琴酒坐在飘窗上, 穿着他那身黑漆漆的长风衣, 银发披散,绿眸冷锐如同深藏在地底的宝石,蕴着寒渊般的冷意。
他没拒绝她的靠近, 但心情一样烦躁。
他知道乌丸松没有死亡的概念。
琴酒一直知道这件事。他是被乌丸松捡回去的,那个时候,组织内部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分为两派, Boss依旧隐藏幕后,朗姆接替了上一代的代号,也仍然是组织的二把手。
唯独乌丸松,她似乎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她没有代号,也从不接任务, 少女频繁游走在组织之间, 四处探索, 每一个人都认识,能报出对方的全部信息, 尽管对方可能不认识她。
乌丸松对人有着极高的好奇心。
这种好奇心对他、对黑泽阵更甚。
她会很多东西,包括暗杀、下毒、话术……就连琴酒的狙击也是她教的,精通的东西很多,多得不像是人类该有的。
一段时间后, 琴酒以为,她可能是组织那些阴暗的实验里培养出来的工具人, 用来处理一些组织杀手都很难执行的任务。这在里世界里不算意外,更何况组织从上世纪绵延至今,一直都处于异样的强盛,有大批资金去培养为自己效力的工具。
但当乌丸松第一次死去的时候,琴酒明白了。
她不需要代号,她不是组织的成员;
也不是他猜测的、被组织培养的实验工具。
她是……
“跟我说说你的计划。”琴酒突然开口,他干脆把现如今的场面直接挑明了说,不留余地:“贝尔摩德会潜入进来是你故意的,她本身更倾向Boss,来的目标只会是地下室那些东西。”
“皮斯科爱尔兰负责接应她。在对你的事情上,朗姆会再谨慎一点,那么潜入、或者在附近的接应人也不会少。”
“你知道他们的形式安排,组织的一切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但你没准备应对方案,还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
琴酒来的时候调查过一圈,乌丸松麾下的成员一个都没来,她只带了那三个威士忌,还把最重要的安保方面交给了他们。她和Boss之间矛盾别人不清楚,但琴酒可是明白得很。
这已经不能说是在找死了,根本就是在送。
“乌丸松,你到底想做什么?”
是枝千绘停了下来。
她站在琴酒跟前,俯视着她手里最出色的一把刀。
这是她亲手培养,一步一步,将在最后作为执剑者的人。
她忽地笑了,眼中的色彩明媚灿烂,喊道:“阵……琴酒。”
“你知道我最擅长什么吗?”
琴酒忽地明白了什么,怔了怔,再看向是枝千绘的目光里怒火熄灭了许多。
乌丸松擅长借刀杀人。
就像回国之前他打给乌丸松的那通电话揭露的一样,她亲手布置下了这样的局面,就是打着借来一把刀,杀死她想杀的人的心思。
“你要杀谁?”
“我自己。”
琴酒:“……”
琴酒在掏枪给她来一下和猜谜之间选择了后者。深呼吸好几下,才沉重地吐出一口气。他跟了乌丸松这么多年,还是能猜中她要说的东西的,“你指的是地下室那些东西?”
千绘连连点头:“对的对的。”
银发青年眯起眼睛,他没接话。
过了一会儿,琴酒才重新提起了一个是枝千绘未曾设想的话题:“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现在该回答我了。”
杀伐果断的top kill在少女一脸‘你居然在套我话’的震惊中勾起嘴角,琴酒哼笑一声,抓住她的手腕。
略带凉意的皮肤被拢在手心,琴酒收了收指尖,眸中眯起一抹冷色,但他很快掩饰了下去,只抬起她的手,说道:“你都不打算修复躯壳了,我还能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
琴酒眼里有威胁之意。
“少像之前那样跟我说有的没的,我要听真话。”
这个当他都上过好几回了,琴酒又不是傻,怎么可能再踩一次坑。
是枝千绘:“……嘶。”
遭了,之前嗨上头了,留下的案底太多,让纸片人注意到她的问题了。
+
诸星大在想一件事。
随着宾客的到齐,他越看这个情况越眼熟。
黄昏别馆。
乌丸。
再加上抵达的各界要员,诸星大不禁想起了一桩四十年前发生在这里的案件。
按理说,作为一名FBI搜查官,诸星大对日本的案件没那么多了解。但自从在接近乌丸松之后,他就向潜伏在日本的FBI线人调来了大量与乌丸松有关的资料。
包括但不限于她那位祖父,乌丸莲耶。
这座别馆里曾经发生过一场骇人听闻的屠杀案,死亡名单上包含了当年的各界名流,都是在有人邀请他们的情况下到这里来,然后死于非命。那件事至今都是悬案,杀手到现在都还没找到。
而现在的情况,和四十年前简直一模一样。
诸星大想起了少女爱看的书:“他的心灵逐渐堕落,对人类的敌意越来越强烈……”
波本找到的资料已经报给朗姆了,那份文件他也看过,是令人发指的人体实验项目。
文件里没有指名点姓是谁,只有一串似是而非的代码。
但提到的每一件测试,都几乎在指向乌丸松。
联系上乌丸松让人捉摸不透的身份,诸星大几乎要得出她是组织培养的实验体的结论。
她会因此憎恨其他人吗?
甚至为此重复当年的惨剧?
诸星大怀疑有可能,他在和苏格兰波本的对话里若无其事地提及了黄昏别馆四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将这一信息传递给了他们。
意料之中的,苏格兰和波本没有主动接话,但神色确实猛地变了变。
信息传递过去了,诸星大紧接着去找乌丸松。
——晚宴开始了。
诸星大去大厅的时候,是枝千绘正在和人聊天。
似乎是位医学界有名的大人物,和少女相谈甚欢。
“诸星先生,晚上好。”千绘打了声招呼,和身边的人告罪两句,从那边走过来。
她很开心地笑着,吊顶的华光水晶灯下,少女浅瞳里除了亮光就是眼前的青年。她从侍从手里拿过一杯香槟,递过去:“不去享受一下吗?你们也算是我正经邀请进来的客人,不用绷着真当保镖啦。”
“不用。”
诸星大临时编了个理由,推拒了她递来的酒:“我不习惯这些。”
“噢。”乌丸松似乎信了,她举着杯,杯口抵住下唇,思考了片刻,又忽地展露笑靥,伸出手拉住他。
“那陪我去见见客人吧!正好我缺一个男伴。”
诸星大怔了怔。
他被带动了好几步。
不知道是不是她拉着他的那只手上有伤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这次他没有拒绝,被拉着走向了刚才那位客人。
枯燥的游戏流程多了一个纸片人陪伴,是枝千绘觉得她又可以了。
尽管诸星大的另一层是叫赤井秀一的FBI——那又有什么关系,不远处还有俩公安呢。
她带着诸星大认识了一圈的名流。
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在靠角落的桌上向诸星大推荐了最喜欢的甜点,和他念叨几句社交上麻烦事。
黑发青年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他看着她的侧脸,听出了语调里的雀跃。少女一直都很喜欢和他、他们相处,每次都很开心。
这样的乌丸松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重复四十年前惨剧的人。
诸星大咬了一口少女递过来的马卡龙,腻人的甜味在口中化开,色彩鲜艳的甜品正好是粉色,比乌丸松的色彩更浓。
诸星大想,可能是他想多了。
她看起来对其他人也没有那么多恶意,在对他、苏格兰、波本这样明知是敌人的人都能展露好意,与雪莱笔下的怪物相去甚远。
忽然,诸星大听见少女喊了一句:“绿川先生?在这边!”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苏格兰今天也是乌丸松今天正经邀请进来的客人,一身西装显得得体温润,吸引了不少周围女性的目光。
诸星大挑眉,等苏格兰靠近,问道:“波本呢?”
“他听说桥梁那边出了点问题,过去看看。”
“辛苦安室先生了。”
是枝千绘捻着一枚马卡龙,咬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充满味蕾,少女愉悦地眯起眼睛:“他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吧。”
看着少女的笑颜,苏格兰笑了笑,说道:“会吧,可能只是有什么野生动物到桥上了,让人驱赶一下就没问题了。”
“好诶。”
是枝千绘递出盘子,向苏格兰安利了超甜口甜点:“要试试吗?超甜!”
诸伏景光没有拒绝这份安利。
温和的表情让是枝千绘决定找个机会试试向他安利她的酷炫审美。
清闲的时光是短暂的。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在角落里躲懒的东道主,诸星大见过一面的那位在医学界有不小名气的年长女性笑呵呵地走了过来,把人拉走了,说是要给她介绍同样是医学界的朋友。
还在沉溺甜食的少女一脸茫然,诸伏景光和诸星大从她脸上看出了强制加班的库鲁西。
两人失笑,非常没有保镖精神地向是枝千绘挥了挥手,任由她被拉去上流社会的社交。
千绘:?!
给我过来一起上班啊岂可修!
‘抛弃’雇主的保镖先生们选择了继续划水。
诸星大再吃了一个马卡龙,和诸伏景光聊起了刚才的事情,少有的轻松,两个自从拥有代号就一直在风里来雨里去的行动组成员脸上的神色都透着轻快。
直到安室透从旁绕进来,打断了这一刻的悠闲。
金发青年行迹匆忙,好在这边人不多,他的异常没有引起注意。但异常举措让同伴的两位察觉到了不对。
“怎么了?”诸伏景光问道。
安室透缓了缓,严肃地凝着眉头,他看着诸星大,压低声音告诉两位队友:“桥断了。”
诸星大一滞。
“这边没有监控,那边的人不多,前因后果不清楚。”
“但我确认过,是人为的。”
诸星大和诸伏景光对视一眼,彼此都想起了刚才少女那句乍一听没什么意义的话。
【他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吧。】
她好像知道会发生什么。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11)
目光穿过人群, 是枝千绘看见了与苏格兰和黑麦会和的金发黑皮青年,三人神情严肃,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见此, 少女抿一口香槟,浅淡的眸子里带上一点笑意。
“那就是安排到你身边来的威士忌们?”
身边忽然传来一道成熟老迈的女声, 是枝千绘没回头, 却可以喊出她的名字:“贝尔摩德。”
是枝千绘嘟囔:“我还以为你会以克丽丝的身份进来,我还特意发了邀请帖,结果被拒绝了。”
“没办法, 克丽丝的身份不适合动手,美艳大明星和老态龙钟的医学泰斗,后者的身份更容易脱身。”
做了伪装的女性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紧张, 反而轻笑一声,意外地为她的小小姐做了解释。
贝尔摩德的目光滑过少女周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在触及那几个人时,说道:“我还以为在面对人类的时候你的态度会更恶劣一些呢。松。”
“我挺喜欢他们的。”
“就像对琴酒一样的喜欢?”
这个问题触及了什么, 少女回头看了她一眼, 浅瞳里空空荡荡, 乌丸松没说什么,贝尔摩德却知道她想表述的意思。
“是我疏忽了, 不应该这么说。”
贝尔摩德勾起笑容,摇晃着手里的高脚杯,明明外表易容成了皱纹堆叠的老迈女性,这样的动作在她手里也恍若风情万种。
贝尔摩德感慨。
“琴酒对你来说不一样。”
非人之物的脱离束缚的第一个好奇心, 就是从琴酒身上开始。
再往后蔓延、滋长。
就变成了今天这种无限接近于人类的模样。
贝尔摩德看着乌丸松挑起无尽的争端,几乎与过去决裂, 由她一手构成的庞大集团因此动荡到极致,强大黑暗帝国的倾塌引发多场海啸,淹没了很多人。
而海啸还没有停止,在她的推动下愈演愈烈。
贝尔摩德忽然有些好奇,乌丸松这样做最后究竟想得到什么。
杀死人类吗?
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解释。
贝尔摩德放下酒杯,扬扬下巴,示意是枝千绘,“你的威士忌们行动了,那边发生什么了?”
“桥断了吧,可能是。”
“哦?”
这话倒是让贝尔摩德兴趣来了,她可是知道四十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眼下的场景——“说来也是,我没怎么在这里看见你的部下,这个时候截断退路……是想来一手瓮中捉鳖?”
是枝千绘看了她一眼,歪歪脑袋,“你为什么听起来还挺感兴趣的?”
“因为,松。”
“我一开始就没觉得仅靠人类的力量能拿得下你。”
贝尔摩德未经掩饰的水绿色眸子里满含笑意,她的态度模棱两可,一时之间让人捉摸不透她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她抬起手,落到是枝千绘耳边。
少女的樱发盘在脑后,只有额侧的几缕发丝垂落下来。贝尔摩德的手指弯曲掠过是枝千绘耳尖,指背轻轻划过外耳廓,滑落到耳垂,轻轻勾起一缕下垂的樱发。
是枝千绘沉静地看着她。
贝尔摩德反倒是怔了怔,感受着指背的温度,又挑起笑容。
纤弱的脖颈肌肤雪白莹润,五官精致,仪态优雅。就好像是米开朗基罗雕刻下完美的石像,装点上东方的神秘和柔美,赋予基础的思维后,便成为灵动的人。
眼前的少女没有什么反应。
她依旧是那样完美无缺的笑靥,任由贝尔摩德拂过她的脸颊。
贝尔摩德轻喊一声:“松。”
少女眼眸轻轻一抬,似有疑惑。
贝尔摩德将那缕发丝挽到是枝千绘耳后,温热的指尖再次接触到微凉的肌肤,她笑了笑,说道:“控制好你的威士忌。他们表现得再好,也和你不同,该动手的时候人类不会心软。”
“而且。”
贝尔摩德俯下身,仗着易容后依旧高挑的身高,附在少女耳边,低声耳语如呢喃,“如果他们知道四十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和你有关,他们或许就不会像之前那样看你了。”
那声音含着缱绻,尾调带笑,她说:“我的小小姐,不要和人类走得太近。”
“不是谁都是效忠你的雪狼。”
乌丸松一双蕴藏机质的浅蓝眼睛看着贝尔摩德的侧脸,并未答话。
“好了。”
贝尔摩德笑了一声,不再调戏小姑娘,她收了手,“我能说的就这么多,接下来,你只能自己多注意了。”
贝尔摩德笑着,就要抽身离开。
少女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片刻后,是枝千绘才缓慢地‘噢’一声,摘掉了贝尔摩德顺手放在她身上的窃听器。
“我知道。”
“我在等你们动手。”
…
远处,苏格兰、黑麦、波本同时接到了来自上层的新消息。
手机短信上统一都是:【不要引起乌丸松的注意,在她动手之前,不计代价杀了她。】
“朗姆的新指令,你们也收到了?”
“收到了,看来都是一样的。”
“之前的命令不还是监视她吗?变化快得诡异啊……”苏格兰拧眉,握紧手机,低声问两人,“要动手吗?”
“先观察一段时间。”波本说,他也紧蹙着眉头,反复查看这道新指令,揣测着组织高层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
朗姆那边的态度之前一直都是‘观察’居多,有指派过小目标,但也大多只是窃取几分文件,询问乌丸松最近的状况之类的,还没有过明确的指示。
现在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了?
还是说乌丸松做了什么?
“不过从指令来看,这两边恐怕是要动真格的了。”诸伏景光紧了紧神经,看向黄昏别馆大门的方向。他们本来是打算让其中一个人去看看断桥那边的具体情况,但刚出门就接到了新指令。
局势变得复杂了起来。
三人讨论着,谁都没提起之前朗姆那道‘他们之间有乌丸松安插的卧底’的命令。
因为不仅波本清楚,苏格兰和黑麦同样清楚,在朗姆对乌丸松忌惮至此的情况下,他们之间必然还有一位紧盯着计划完成的,来自朗姆那边的眼线。
诸伏景光翻了翻手机上的指令忽然注意到了什么,扭头看向两名队友:“黑麦,波本。”
“朗姆似乎对松小姐很忌惮,你们看这一段。”
苏格兰指向了短信上的字样,简短的三段话,充斥着发信人的警惕和戒备。
“而且不像是对她头脑的忌惮。”黑麦蹙起眉头,望向别馆大门的方向,别馆今夜灯火通明,却映不亮灰绿的瞳色。
他知道乌丸松很聪明,不仅是商业上,在平常也很狡黠,但朗姆那边却对这件事一直没什么反应,就仿若很正常一样。
波本接话道:“从之前频繁询问乌丸松近况的情况看来,再加上‘不计代价’这个词,听起来更像是忌惮她的武力。”
但是,乌丸松,的武力?
三人不禁同时想起了少女最近的状态。
乌丸松的气色一直都有种病态的冷,特别是前段时间手上有伤之后,看起来更加脆弱,怎么看都不像是武力派那一类。
“松小姐看起来不像很能打的类型。”苏格兰说,但他顿了顿之后,接了一句:“除非……”
“和那份文件有关。你的意思是这个。”
黑麦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朗姆指派他们去窃取的文件是一份实验数据,看时间显示,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
具体内容分为机体测试和图灵测试两份,后面的内容像是被泼洒了什么溶液,字迹上模糊不清,纸张也粘在了一起;但前面的内容却清清楚楚地向他们展示着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去。
耐受力检测、痛觉检测、服从性测试……
诸星大三人在上报之前私心翻过里面的内容,末尾,写有研究人员的研究日记。
【这一代的行为逻辑比上一代好了很多,多核处理器能够承载大量信息分析,用来负责组织的运行框架应该正合适。】
【我们给她打扮了漂亮的外表,这样她看起来更像是正常人,只可惜语言行为上面还残留有过去的习惯。】
【不过没关系,用坏了就换下一代。】
【……】
【太棒了,她完美的执行了Boss的指令。整个组织都离不开她,完美得就像是机器人——不,不应该这么说,这就是最完美的杰作。】
【……最近有点麻烦。】
【她开始对个别存在感兴趣了。】
【她不懂正常人该怎么做,教养的性格是复杂诡谲精于计算,将冷酷淡漠贯彻到底,这样更适合为组织服务。但她为此竟然学会了模仿,把对人的仇视全都藏了起来,温柔到令人怀疑地对待那些‘个别’。】
【她变得更像个人了。】
【但她不是,她只会一味的模仿。模仿着赠送昂贵的礼物,企图得到好感,却打从根本就不明白人与人之间该怎么相处。只能拙劣的追求着‘心’。】
【怪物是不配有心的。】
【至少她不配。】
“……”
提起这件事,几人一时沉默。
当时,黑麦提议按照任务把这份文件交给朗姆的时候谁都没有应声。文件上没写具体的姓名,但这种情况,几乎可以肯定研究人员口中强大又狡猾的怪物是在指谁。
理智在心口燎烧,在告诉他们,这是非法组织之间的内斗,越是复杂越是能得到更多的情报,对他们也就更有利。
但当诸伏景光将文件送出,回到在外的安全屋时,看见那支昂贵的狙击.枪,眸子里又无声的染上一抹黯淡。
他对乌丸松很有好感。
就像认识了一只在草原上奔跑的黑足猫,你知道可爱的外表下是野性难驯的凶狠,但架不住它总会用软软的肉垫摸摸你,给你非同一般的喜爱和保护。
“如果按照那份文件的叙述,松小姐的武力确实值得人重视,但仅仅是这样应该还不值得朗姆用这种口吻下达命令。”苏格兰蹙眉,他说:“应该还有什么我们忽视了的东西。”
他沉吟了片刻。
片刻后,诸伏景光做下决定:“我还有些事要问她,先回去。桥那边的事情我去报给主管,乌丸集团有私人直升机,不会连这点小事也解决不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朗姆这件事。”
黑麦颔首,他再次沉沉地望了一眼别馆大门的方向,说道:“我也有事想问她。”
“我有预感,今晚大约会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发生。”
“啊,我也觉得。”
三人依次返回了黄昏别馆。
没有人注意的是,其中一个人的手机上,短信下翻,还缀着一句:【配合贝尔摩德,销毁KR410Pr6b24w9,执行回收。】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12)
贝尔摩德走掉之后, 是枝千绘开始摸鱼。她四处转转,和这位合作者聊聊金融,和那位合作者谈谈商业, 美滋滋享受一把这次计划最后的闲暇时光。
灯光下的少女柔和清丽,且兴致勃勃。
她穿着洁白的晚礼服长裙, 精致秀气的面容像是橱窗里被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关节玩偶, 笑起来的时候,连睫毛都透着明媚的色彩。眼里有些空泛,但在触及那些对她来说‘特别’的人时, 又愈发光彩熠熠。
诸星大找上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是枝千绘左右转转,看见诸星大,也和之前一样是一声欢快的:“诸星先生!”
欢快雀跃的、就像今夜的星光, 灿灿辉煌。
诸星大不觉顿在原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停下来了,还停了好一会儿。脑海里划过朗姆的指令,还有黄昏别馆四十年前发生的案件,以及,那段雪莱写下的句子。
——怪物。
写下记录的研究人员为什么这么形容?
“诸星先生。”
是枝千绘走到诸星大面前, 观察了一会儿纸片人的神态, 她主动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诸星先生?”
诸星大被唤回注意力,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 靠近几步,压低声音说道:“我有事要问你。”
“好的?”是枝千绘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但诸星大显然没有打算就在这里说的意思。跟着他的视线,是枝千绘也在厅内环视一圈, 外面发生的事情还没影响到这里,宴会大厅还是一副觥筹交错的景象。
人多, 代表着耳杂。
说出口的话被人听去了就不好了。
是枝千绘明白了诸星大地意思。
作为一款体贴纸片人的玩家,她主动开口:“既然这样的话,那跟我来吧。”
她把手里的酒杯交给路过的服务生,向诸星大说道:“这边有私密性比较好的房间,要谈什么可以去那边。”
诸星大眸色不明,沉声:“好。”
他们穿过人群,去了人更少的地方。
+
波本详细地向主管讲述了木桥那边的情况,包括断裂程度,桥两边的跨度等等情况全都叙述了出来。
靠谱的安保人员听了之后,立刻向外用卫星电话求援,并向波本拍着胸脯保证,完全不需要什么直升机来接人。
“这点小事,根本不值得用直升机来回麻烦!”
“我这就去调施工团队,天亮之前就能把桥修好!”
还打算让公安插手一下的波本:“……好、好的。”
#钞能力,恐怖如斯。#
#这就是大小姐的财力吗#
“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呢。”
回到宴会大厅的路上,诸伏景光笑着调侃安室透,也颇为遗憾地叹道:“说是给松小姐当保镖,但实际上除了那次狙击了一辆面包车之外,完全没做过什么有用的事情。”
“这样说,那我才是那个完全没派上用场的人了。”安室透走在诸伏景光身边,闻言,他扬眉笑了笑。
明亮的月光被高大的欧式窗户分割成几块,洒在两位蛰伏黑暗面已久的一对挚友身上。月光照亮了安室透那头浅淡的金发,半侧身子都披上一层微光。
他看向身侧的挚友,诸伏景光。
“你可是被大小姐格外青睐啊,hiro。”
“有吗?”
“没有吗?我看她很喜欢你,有时候连莱伊都比下去了。”
诸伏景光讶异地‘诶’了一声,蓝眸里透着犹豫,摸了摸下巴,顺着安室透的话思考了很久,最后诚实的回答:“关于这一点,我没看出来。”
安室透眯起眼睛,他不记得自己的挚友什么时候是个木头。
“真没看出来?”
“倒也不完全是……”
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会儿,他望了一眼挚友,轻声提起了一件事:“zero,你还记得之前我们拿到的那份文件吧?”
安室透顿了顿,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
“记得。怎么了?”
“我觉得松小姐对我们的好感,大约不是出于所谓的‘喜欢’。”
诸伏景光笑着摇了摇头,眸子里溢出一份柔和:“她是真的很不懂正常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就像文件里写的一样,更多的是好奇和不解。”
就像他发现乌丸松经常试图给他安利一些审美比较爆炸的东西一样。大小姐是出于一种强烈的情绪反差的好奇才会喜欢那些明艳过头的色彩。
“如果那份文件里的实验体真的是指的松小姐,那对她来说,我们可能就是一些能引起她兴趣的特殊存在吧。”
“你要这么说的话,hiro。”安室透抓住了挚友脸上那份柔和的神情,反过来调侃道:“我可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了,连细节都了解得这么透彻。”
“……zero!”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诸伏景光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望了一眼来时的路,偏僻的走廊没有开灯,就算有莹莹月光,尽头也是一片漆黑。
他忽地提起了另一件事:“对了,zero,你有没有注意一件事。”
“松小姐、乌丸松的财团,持续的繁荣期长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有些话只能在私下里和挚友对对情报,这条长廊很僻静,这个时间段大部分人还在宴会厅,只有清冷的月光会洒下来。但诸伏景光说起的时候还是警戒地压低了声音。
“我调查的数据显示,乌丸财团是从上个世纪开始,就一直延续到现在。如果之前的繁荣可以归结到那位富豪、松小姐的祖父乌丸莲耶身上,那乌丸莲耶死后依旧保持和之前一致的繁荣,就感觉哪里有问题了。”
“这件事我让风见调查过,确实很诡异。”安室透点头。
他说,举例了一部分风见裕也传给他的资料。
“乌丸财团的经济数据和大部分事件处理上都有着强烈的个人作风,风见的数据显示,这种情况可以追溯到至少半个世纪以前。”
“……”
两人沉默中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明白了对方想说的话。
“你想说,乌丸松是这背后的掌权人?”
“但松小姐很年轻,她不可能是上个世纪的人。”
苏格兰和波本同时开口,两人都顿了顿,半晌,还是波本先说:“但是,那份文件上记录的时间,也远超过松小姐的年纪了。”
文件上记录的甚至比他们推测的时间更久远。
这也是他们一直是「怀疑」,而不是直接「肯定」乌丸松就是文件上记录的实验体的原因。
乌丸松很年轻,无论是录入公安的市民身份上还是判断骨龄,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年纪,怎么看都不像是在上个世纪就操纵着乌丸财团的人。
如果乌丸松是个老人,那他们就可以试着得出她是从上个世纪活下来,一直操纵着整个庞大集团的结论。
但乌丸松不是,她很年轻,比他们还小好几岁。
是名青春正盛的小姑娘。
这样的乌丸松不可能是他们推测的乌丸财团繁荣的诡异点。
苏格兰不语,他也没想通这一点。
安室透想了想,善于挖掘信息的情报组波本换了个思考方式发问。
“那么,hiro。”
“是什么让你怀疑她有可能和这件事有关?”
诸伏景光同样想了想,顺着挚友提问的角度回答道:“松小姐、她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很喜欢看那本雪莱的弗兰肯斯坦。”
“她似乎格外中意里面的一句话。”
诸伏景光从记忆里翻出了那句话:“他们、我的创造者,尚且恨我……”
“那我还能从他们的同类中得到什么希望呢。”
安室透一怔,默了片刻。
片刻后,他才开口:“你这,这已经不像是在看书了。这简直就像是在……”
诸伏景光颔首:“是吧,简直像是在陈述她自己的经历,我一直有这个感觉。”
“在黑麦提起黄昏别馆四十年前的惨案的时候我就感觉有哪里不对劲,断桥那件事,有可能是松小姐自己做的。但会不会是她想杀了这座别馆里的所有人——”
“zero,我不确定。”
就连诸伏景光,也做不到顺着他的猜想继续下去,去判断受害者的心理。因为一旦继续猜下去,得到的很大程度上会是肯定答案。
没有哪个受害者会宽宏大量到原谅加害者。人类的本质就是自我的。
安室透停顿了许久,直到走到宴会厅的门前,他才问了最后一句:“这就是你想问的事?”
“嗯。”诸伏景光回答,他笑了一下,弯着眉眼,“说不定是我真的喜欢上她了才会这样啊,zero。”
“这句话比起之前反而听起来没什么可信度了,hiro。”
…
推开门。
令两人惊讶的是,宴会厅一片混乱,嘈杂声不绝于耳。
主管先生眼尖的一眼就看见了被大小姐委以安保重任的两人,连忙迎上来:“终于找到你们了。”
诸伏景光和安室透对视一眼,诸伏景光问:“怎么了?”
主管用手帕擦着锃光瓦亮的脑袋,连声叹气。
“有位客人有急事要先一步离开,结果发现了桥已经断了,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朋友,口口相传之后……”
“就变成这样了。”
主管摊开手,两人顺着他的指向看去。
厅内有些混乱。
好在大部分受到邀请来此的上流精英们教养都很好,还没有大吵大闹的情况,只是慌乱和不安在厅内蔓延着,彼此的窃窃私语声堆叠起来就变得十分嘈杂。
安室透仔细查看了一圈,发现还没有什么人主动提起四十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件惨案,目前的势态还只是不安而已。
“现在情况已经安抚下来了,我们的施工队也很快抵达……”
主管有条不紊地向大小姐看重的青年报告道。
诸伏景光安静的听完,很快找出了疑点:“松小姐呢?”
环视整个大厅,都没看见东道主的樱发大小姐的身影。诸伏景光问道:“乌丸松小姐在哪?”
“我们也没找到。”
主管说:“出事的第一时间我们就在联系她,但没联系上。”
“监控呢?”
“刚刚派人去调查了,还没消息。”
安室透一下就明白了主管为难的地方了。
东道主如果这个关键时候不在,那就很容易令人联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了。更何况这座别馆是有前科的,现在还没人想起来,但被邀请来的人不少都是在盘根错节的上层阶层混了很久的人精,一旦给出半点提示,就很容易联想到四十年前那件事。
“你们是在找乌丸小姐吗?”
就在几人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有位客人靠了过来。
是个看起来挺年轻的成年男性,对这座别馆发生过的事情没那么多了解,所以也没多少慌张。
年轻的男人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指向一个方向:“刚刚有个留着黑色长发的年轻人拉着她走了,应该是这个方向。”
客人指向了走廊。
那边有很多客房,是提供给今天或许会留下来的宾客们的。
苏格兰和波本对视一眼,道谢一声,当即顺着指向找了过去。
路上仍旧是白天的模样。
长长的走廊,灯光微醺。新铺的地毯花纹繁复,欧式的窗户整齐的罗列在墙壁上,走道没什么人,大部分人都集中在了宴会厅,这边就冷清得很。
很快,发现了一扇虚掩的房门。
向跟上来的主管确认过了,是间和旁边房间差不多的客房,没有特别作用。
诸伏景光走在最前面,身后除了安室透和主管之外,还有几个发现了这边动静的客人。都是发现了问题的客人,也不好瞒着,就让他们跟上来了。
诸伏景光大力地一把推开门,室内安安静静,一片漆黑,唯有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亮了沙发椅的那一块地方。
入目便是浅淡的樱色,诸伏景光松了口气,看见乌丸松坐在对窗户的宽大沙发椅上。从门口看去,能看见少女的头枕着椅背,樱发披散下来,搭在椅背上,尾稍落地。
窗户开得很大,晚春的夜风从外面涌了进来,带来山林间特有的清新的泥土味。
她好像在看夜色,没怎么注意有人进来。
诸伏景光瞬间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他走过去,绕过椅子,喊道:“松……”
弯腰,目光触及的刹那间,诸伏景光的呼吸凝滞了。
——‘嘀嗒’
血液在夜色下格外惨白的手臂上滑下,又顺着葱白的指尖,落到地毯上,泅出一团又一团的血迹。
诸伏景光烟蓝色的瞳孔收缩如针孔。
颤颤眼眸中,倒映出雪白长裙上的一片腥红。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13)
诸伏景光无意识退了半步。
明明很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 在卧底之前培训的时期锻炼出来的临危不乱也在告诉他面前的情况是什么,但诸伏景光就是感觉心口忽地,空掉了一块。
手指尖接触到了那段白到发冷的手臂, 屈指一碰,冷到透心。手腕上还有今天刚换的绷带, 现在已经沾满了鲜血。
他这样的人应该是见惯了死亡的。
潜入非法组织, 为了博取信任而杀死无辜的人。
甚至到了必要的时候,连自己的生命都能奉出去。
但唯独眼前发生的景象,让诸伏景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半小时前向安室透说的那句喜欢里到底有几分真心诸伏景光也不知道, 但现在,他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那种迷茫的不知所措。
还在门口的安室透敏锐发觉了他的不对劲,谨慎地喊道:“绿川?发生什么了?”
诸伏景光没有说话。
安室透当即大步走过来, 还没开口,就看见了大片大片的血色。
他震惊地站在原地。
“这是……”
血,很多血。
完全可以构成失血过多死因的血液已经染红了少女的裙子,她闭着眼睛,面容宁静到不像是被杀死, 洁白的长裙上就像生长了黄泉彼岸的死亡之花, 浸满腥红。
他看见了能直接判定死亡, 连挽救机会都找不到的致命伤——从脖颈处涌出的鲜血仍在淌下,从出血量判断, 这封喉的一刀已经至少是十分钟之前的事。
这种情况,就算是神迹也救不回来。
是谁……?
朗姆的人吗?
是被人目击到带走乌丸松的诸星大?
有个老迈的声音穿过人群,白发苍苍的年长女性抬高声音问两位:“出什么事了?”
不等安室透和诸伏景光反应过来,那人就拨开围在门口的几位客人进入房间, 一边说道:“乌丸小姐在这里吗?我找她还有事……”
伪装成年老的女医生的贝尔摩德脚步顿了一下,她靠近了几步, 只看见了诸伏景光了手上沾到的血,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仍旧当做没注意到似的,迈着老迈的步子,再走近几步。
贝尔摩德靠近了沙发椅。
水绿色的眸子乍一下斥满血色。
看着少女喉咙上深可见骨的一刀,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瞳孔颤了颤,整个人微微发怔。
“哎呀,这可真是……”
陌生人的接近让苏格兰和波本反应过来,苏格兰按捺住心里泛起的浪涛,转身向主管喊道:“松小姐遇害了,先让人去把宴会厅的客人们安抚下来,凶手还没找到,尽量让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
“至于这边——”
苏格兰环视周围,大多数都是陌生人,有甚者在意识到里面有人死了之后更是不敢接近。
人手不是不足,而是值得信任的人不多。
乌丸松的死亡代表着朗姆一定会行动,如果他和安室透都分散了注意力,那这边的线索很有可能会被返回的凶手清除。
“这边我来吧。”那位进来的年长女性好像从看见死亡的情况中缓了过来,她神色凝重地说:“我和乌丸小姐是至交,我守着她。”
“我有不在场证明,之前一直都在和主管先生聊天,不会是凶手。”
苏格兰定定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他记起来了,这是之前把乌丸松从他们身边拉走的那位医学界赫赫有名的女医生,和乌丸松的关系很好。
苏格兰和波本对视一眼,前者颔首,还没开口说出一句‘拜托了’,就被一道叫喊声打断。
“我调查到监控了!”
原来是主管派去查看别馆监控的人回来了。
工作人员带来的一段录像,视角是走廊上的监控,时间大约是半个小时之前。录像显示,半个小时前有人带着乌丸松来了这个房间,画面定格之后,能模糊的判断出,录像中那个带着针织帽,一头黑色长发的男人就是诸星大。
而在这之后的大约十多分钟,诸星大一个人离开了房间。
再之后,就没有人出入这片区域了。
结果不言而喻,只有两种可能。
“但要说是乌丸小姐把自己割喉也太荒诞了。”那名年长的女医生眉头紧蹙,满目悲伤地说道:“而且乌丸小姐不是会自杀的人,她这样快乐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自杀?”
苏格兰目光沉沉地看着录像里定格的侧脸,眸色暗了下去。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诸星大,黑麦威士忌。
监控记录里唯一的嫌疑人。
但如果凶手是他,以黑麦的警惕心,真的会疏忽到被摄像头录下证据吗?
…
作为被大小姐赋予全权安保任务的贴身保镖,苏格兰和波本很快指挥人手控制好了现场,将东道主遇害的消息封锁了起来,避免大范围的混乱。
但让他们戒备的是,杀死乌丸松的凶手至今还没有下落。
那位女医生做过基本检查,确认了死因。现场没有其他线索,打开的窗台上都干干净净没有人从外面翻进翻出的迹象,与其说是密室杀人案,不如说最有可能的嫌疑人就是诸星大。
“hiro,你说。”安室透眸色不明地望窗外的景色,控制了宴会里的客人了之后,走廊更安静了,屏息下,连月光流淌的声音仿佛都能听见。
“黑麦有没有可能是那个朗姆用来盯梢任务完成进度的人?”
如果是这样推测的话,那就可以跳过思考动机这一环节,直接从结果逆推。
安室透说:“从一开始黑麦就在频繁接近乌丸松,性格、行踪、到来黄昏别馆之前,松小姐最信赖的除了你之外,就属亲近诸星大。”
而作为卧底,拉近关系套取任务目标的信任,是最基础的部分。
“主管先生已经让人在别馆里搜查他的下落了,只能说,现在他逃不出去。”诸伏景光望了一眼远处断桥的方向,如果凶手要逃走,那是一条逃生路线。
不过除此之外,如果提前准备好了,躲进山林里也是一种方法。
“只能抓紧时间找了。”安室透说。
“在这件事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没有摸清楚底细啊。”
朗姆矛盾的指令、乌丸松诡异的态度、还有今夜发生的一切。就像有什么庞大的阴谋已经开始了,而他们才刚刚发现泥潭在哪里。
两人一合计,决定兵分两路。
+
贝尔摩德静坐房间内,更靠近门口的椅子上。
她没有什么行动,在闭目小憩。
心里数着大约是十来分钟,走廊外便传来脚步声。
和她一起盯着这边,防止凶手返回消除线索的人被支开了,随后,有人进来,关上门。
没有开灯,但窗外的月光已经足够看清室内的绝大部分情况。
死去的少女仍旧坐在对窗的沙发椅上,樱发垂落地面,发梢沾着红。
夜风从窗外袭来,带着阵阵草露芳香。
“来了。”
贝尔摩德睁开眼,看向来人,水绿色的眸子多了一份捉摸不透的深邃,“这件事朗姆和你打过招呼了。你来动手我来动手?”
那人没说话,把手术刀一样锋利的小刀丢给了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抬手稳稳接住,她对这样的态度倒是不觉得奇怪,轻笑着调侃道:“不忍心对喜欢你的小姑娘动手吗?看来这个恶人只好我来当了。”
她起身,走向了沙发椅。
贝尔摩德抬手揭掉脸上的□□,轻甩两下头,一头浅金长发没了束缚,很快落到背上肩头。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眨眼间就变成了高挑艳丽的美人,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漂亮。
室内的另一个人对此并不惊讶。
他只顺着贝尔摩德的行动,看向了早已冷透的尸体。
“朗姆为什么要她的命?”他问。
贝尔摩德弯下腰,俯身,指腹轻轻掠过少女苍白的脸颊,听见他的话,贝尔摩德笑了,嘴角勾起一个神秘的笑容,又继续拨开沾了血而贴服在乌丸松脸颊上的发丝,像是不打算说什么。
那人本不打算从神秘主义者口中追问,出乎意料的是,贝尔摩德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是朗姆,是Boss。”
那位在组织高层中地位不明的女人含着笑,随口带过一句:“无论曾经朗姆有过什么想法,现在他和Boss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是在为那位先生办事。”
“只不过那位先生现在连基本行动能力都很欠缺,信息量匮乏,只能由朗姆来代劳了。”
“你什么意思?”
贝尔摩德想了想,丢去一个问题:“你知道组织现在的状况吧?”
那人点头,回了一句“内斗”。
贝尔摩德却摇了摇头,她的目光依旧是温柔的,如同为少女入殓一般擦去了乌丸松脸蛋上的血迹。脖颈上的血已经凝固了,但白裙上的猩红色依旧刺目显眼。
贝尔摩德屈指碰了碰伤口。
带着些许透明的血液沾在了指腹上。
她说:“组织的现状就像是战场上的两波人马,但另一方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独立而战争。这场影响了许多势力的战争起因根本就不是为了内部夺权。”
“乌丸松,她在用她的方式,慢慢的磨灭她的敌人。”
“……什么?”
那个人诧异地问道。
这倒是个好解释的疑惑了,贝尔摩德再次丢去一个问题:“你在之前听说过朗姆的存在吗?”
答案很明显,没有。
各国谍报人员在这场混乱出现之前很难摸清楚组织的上层构造,‘二把手’、‘朗姆’、‘Boss疑似消失’这样的真实信息都是最近几年才被捕捉到,而在此之前都是在一大堆虚假情报里大海捞针。
可最近几年这个信息却被捕捉到了。
还被证实了正确性。
被贝尔摩德这么一提醒,疑点瞬间冒了出来。
可贝尔摩德却没有说出这是‘乌丸松故意泄露朗姆的信息’这样的话。浅金发色的窈窕女性背对着月光,眸色幽暗不明,却带着对少女的感慨和笑意。
“我那聪明的小小姐懂得缺席与现身的价值。从不断的用对抗诱导一贯神秘的二把手频繁下场开始,他用的人越多,见的人越多,外泄的情报也就越多。”
“让自己太容易被人看见、接触,那么所营造的不可接近的威严就会消散。”
“缺失压迫感和神秘,在里世界算是致命的陷阱了。”
此话一出,堪称毛骨悚然。
以贝尔摩德的言论去推测,这样甚至不需要乌丸松亲自动手。
那些潜入组织的卧底、间谍,无论目的为何,都会如同见了血的食人鱼一般率先涌向泄露自己存在的朗姆,连带着扯出和他同一条线上的那位先生。
而至今身份不明的乌丸松则依旧保持神秘,不被人知晓。
“这是乌丸松的方式?”
他问,脸上明显带着一丝震颤。
“或许只是其中之一,谁知道呢。”贝尔摩德点到为止,摊开手似是无奈地说:“我不喜欢猜谜,特别是松的谜语。”
这可是能把神秘主义者都弄得头大的纯谜语人,可惜能从乌丸松嘴里问到真话的也就琴酒一个,不然她倒是想问问她的小小姐在做什么。
那人顿了顿,继续问:“那朗姆知道这件事吗?”
“他?他知道,这不是因为这件事,才会派你潜入威士忌小组里,盯着其他两个人调查其中松安插的卧底。”
“他呀,都害怕得想在这里直接通过斩首行动一劳永逸了。”
贝尔摩德的手指顺着少女的脖颈划下,落到惨白的锁骨上。
胸口的布料是染血最多的,大片的红色和苍白的肌肤在月光下形成强烈对比,死亡的美艳扑面而来,只是樱发少女早就没了生息,也不会做出什么反应。
“不过……”
贝尔摩德低垂着眉眼,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死去的人,更像是在看一个物件。
女人屈指,指节隔着一层布料,敲在少女心口。
沉闷的一声笃响。
“但人类的力量,哪里是能抗衡得了她的呢。”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14)
锋利的刀尖顺着苍白的肌肤划过。
带着透明的血液便从划开的伤口一涌而出。
随着剖开皮肤表层, 站在贝尔摩德身后的青年惊讶的发现,少女皮肤下的,并不是人类的血肉。
“这是什么?”
他看向贝尔摩德, 这个场面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贝尔摩德却也愣了一下。
旋即, 她明白了什么, 低低笑了一声,“真让人意外,我还以为她的死是为了提前转移自己呢。”
“真是狡猾的小家伙。”
贝尔摩德扭头, 对负责配合自己的人说道:“过来帮个忙,我要取个东西。”
“行……”
话还没说完,忽地, 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抵住了后脑勺。
沙哑的声音杀意重重,从后侧传来,其中饱含的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别动。”
“我可保不准枪会不会走火。”
…
云层掠过天上明月。
月光驱散了阴影,室内亮堂了起来。
贝尔摩德毫不意外出现在这里的人,但又有些惊讶, “我还以为你是得到了消息刚从美洲回来, 而且看起来回来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琴酒。”
“贝尔摩德。”琴酒冷哼一声,并不理会贝尔摩德的调侃。
他扫了一眼枪指着的人, 啧声,但没说什么,反而收了枪。见此,贝尔摩德反倒是有些惊讶。
“看来小小姐把她要做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不愧是极少数能从松口中问到真相的人。”贝尔摩德感慨道。
她使了个眼色,示意配合她的那个人先出去, 这里交给她。
那人看一眼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的琴酒,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退出了房间。
“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他还有用。”
“这句话倒是和松如出一辙的语气。”贝尔摩德说。
琴酒对此不置可否。
他只走到沙发椅旁边,大片大片的猩红色触目惊心。哪怕是对这样的情况堪称习以为常的琴酒,也不免心脏一跳,咬紧牙后根,面色难看极了。
“……第十二次了。”
银发男人阴鸷到极点地声音从喉间吐出,眸中色彩犹如漫天风暴,劫掠四海。他看着樱发少女脖颈上的伤口,扣紧枪的手指尖用力到发白。
死亡、死亡。
乌丸松没有死亡的概念。
但琴酒有。
他不止一次地看着乌丸松巧笑嫣然地将枪口对准她自己,以阴谋、动荡、分裂,一次又一次地诱导敌人落入她的陷阱。
对乌丸松来说,这些可能只是不入流的小手段,是她目标计划的某一部分。
但对琴酒来说……
他有过一次,亲自,在少女的期望下,向她开枪的经历。
为的只是那些该死的计划。
琴酒开枪了。
就那一次。
眼前的一幕勾起了太多回忆,琴酒眉头紧缩,但他没有动手去碰沙发椅上的樱发少女,就这样安静地看着。
贝尔摩德靠在窗台上,她也不着急,反而安静地看着这幅宛如弃犬与它想要守护却死去的饲主般的场面。
贝尔摩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没把你安排进这次计划里啊。”
琴酒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什么。
这次行动乌丸松的计划里确实没有他,或者说,之前琴酒会在国外就是乌丸松把他调出去的。
他到这里来,是打算看看乌丸松到底想做什么。
琴酒不会阻拦乌丸松。
但至少,让他看看她计划完成的那一刻。
贝尔摩德看着琴酒,忽地,发现自己似乎看出了什么,“真稀奇,居然能看见你因为她生气到这种地步。”
“我不生气。”
贝尔摩德当即反问:“真的?”
琴酒没说话。
贝尔摩德了然:哦,那就是假的。
也是,谁会喜欢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命悬一线——不,以少女的状态来说,她已经死了。
在人类医学的角度,乌丸松已经死亡。
但贝尔摩德被说出来。
她还不想被top kill盯上。
“你喜欢她吗?琴酒。”贝尔摩德突然问道。
琴酒没回答。
贝尔摩德却有了答案,但她再抛出的这个问题,就不只是为了试探琴酒的心思了。女人问道:“那你觉得,她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终于让琴酒有了反应。
诚然,乌丸松对琴酒很特殊。
特殊到当初为了保琴酒,直接挑明了和Boss之间的矛盾,撕破了原本铁桶般的组织构架,造成了今天混乱不堪的局面。
她待琴酒总是充满好奇的亲昵。
偶尔还会有语出惊人的行为,在之前,就连Boss都知道了乌丸松对琴酒的特殊。
琴酒也没否认过这段暧昧的关系。
但要让他去猜乌丸松的心思——
“贝尔摩德。”
琴酒忽然开口。
青年被这段喜欢与否触动到了内心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他问着,眼睫却垂了下来。
青灰色眼瞳看向沙发椅上那个安静死去的少女,眼底压抑了数年的情绪和着死亡带来的血色,凝聚成了一句掏心的疑问:
“她是不是没有「喜欢」的概念?”
+
琴酒还记得第一次遇到乌丸松的时候。
那天刚入秋,在下雨。
细细密密的雨接连不断,几乎整个世界都被雨水惊起的雾气笼罩,视线也很模糊。哈出一口气都能很快化作白雾的冷天,就算是又东西遮风挡雨,也冷得让人发抖。
那个时候琴酒还不是琴酒。
他叫黑泽阵,没有归属。
黑泽阵就是在这样雨雾冰冷的天气里遇到的乌丸松。
地方是在一处隐蔽的仓库,这里盘踞着当地的地下集团,据后来所知,那些人的暴力倾向极高,是纯粹的黑色非法集团,拦截过组织的交易,给组织带来了不少麻烦。
是个很难攻破的麻烦势力。
当年社会经济崩溃,治安也很混乱,打点警署通过法治方法解决问题很麻烦。
乌丸松是一个人去的。
黑泽阵已经记不太清当时的具体经过了,他只记得她杀人的手法很利落,从推开仓库大门到将全副武装的暴力集团屠杀只用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快得连逃命的契机都找不到。
当她走向他的时候,整片区域只剩下被强行募集而来的、像黑泽阵那样比较小的孩子。
雨雾下的少女浑身沾满湿气,慢慢地走过来。她的长发披散,任由雨水浸透长发,将发尾的血迹一点点洗刷掉,少女色泽清浅的发丝上沾着许多水珠,清新得像是美好的琉璃制品。
无害、脆弱。
纤弱的脖颈上贴服着被雨水打湿的发丝,连眼睫上都站着细密的水珠,看不见神色,只觉得很冷。
铺天盖地的杀意随着出膛的子弹穿透雨幕,乌丸松眼里没有成年人和孩子的区别,似乎在她眼里,人类都是平等的。
但到最后一个,只剩下黑泽阵的时候,那少女却出乎意料的停下来了。
她蹲下来,就蹲在他面前,长发发尾都落在了地上,沾了点污泥。他们之间距离很近,近到黑泽阵能看见那双空洞机制的瞳孔里倒映的自己。
是双漂亮的蓝眼睛。
仿若核反应堆启动后,契伦科夫辐射由内而外迸发出亮眼的辉光时一样,是那样美轮美奂到极致的蓝。
他记得她看了他很久。
久到雨水模糊视线,浑身泛冷。
但比起雨水,更让他感到刺骨的是那份杀意,平静又浓厚得有种让人无处可逃的绝望——来自他眼前的少女,乌丸松。
不是针对他的。
是针对人类的,而黑泽阵就是人类。
她会杀了他。
可出乎意料的是,黑泽阵没死。
他听见了一句在当时的情况里令他极为错愕的话。
她说:“我很喜欢你。”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少女自己也愣了一下,她想了想,似乎在思考自己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片刻后,又伸出手,说出了第二句话:“要跟我走吗?”
黑泽阵没有拒绝。
他鬼神使差地,握住了乌丸松的手。
…
“……这样啊。”贝尔摩德惊叹一声,末了,叹了口气,“你果然意识到了这件事。”
琴酒不欲多言,直问道:“你的回答。”
被催促的贝尔摩德耸了耸肩。
“没有。”
她回答得很干脆。
与上一代组织元老密切相关,掌握了组织大量内幕的女人说:“松从本质上就不是人类,她是个合格的机械造物,不需要「感情」这种会影响思维的代码。”
贝尔摩德看向沙发椅上的少女。
“当初其实她一样会杀了你。”
“不是因为仇恨,也不是因为其他什么。松有的,是纯粹到极致的杀意,仅针对人类。任何人类。”
由乌丸莲耶于旧时代制造的,能囊括不计其数算法的智慧机械,代替Boss运营组织数十年,使整个乌丸家族保持了持续而稳定的繁荣昌盛。
他们为其取名乌丸松。
是一个人类以肉身绝对无法抗衡的非人类。
“但是她没有动手。”贝尔摩德话音一转,她没打算过多的设置悬念,这一次,千面魔女出乎意料的坦诚。
她告诉了琴酒他真正想知道的答案:“按理说她在那次任务里不应该留活口,但她的认知似乎在那一天产生了错误。”
——“你知道吗,琴酒。”
贝尔摩德上前两步,越过琴酒。弯下腰拂过少女宁静的面庞,看见心口皮肤被剖开之后裸露在外的机械数据核心,忽地笑了一声。贝尔摩德说道:“乌丸松之所以会放过你,是因为她把那种对人类的杀意,错认成了人类才会有的爱意。”
……什么?
琴酒的表情滞涩了一瞬。
身侧扣住枪的手指尖松了松,这个答案超乎了琴酒在此之前的全部推测,他甚至根据乌丸松的性格考虑过她对他这份特殊是一种心理暗示的可能。
琴酒往更坏的方向都思考过,但唯独没考虑过这样荒诞的感情。
刀滑落掌心,贝尔摩德依照任务,挑出了镶嵌在少女机体心口部位的数据储存核心,执行了回收。
做完这些,她才继续对琴酒说:
“是啊,她喜欢你。”
“但同时,也有着对人类对等的杀意。”
这就是非人之物最珍视的感情。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15)
“为什么把这些告诉我?”
琴酒转向贝尔摩德, 青灰瞳沉沉地看着她。青年眸中情绪翻杂如浪涛,但杀手出身的他依旧在此时保持了过分的冷静。
贝尔摩德看见了他垂落在身侧,紧紧握拳的手。
“没什么。”
贝尔摩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她已经收到了皮斯科和爱尔兰的消息,行动的另一半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只要能走出这座别馆, 外面的人就能及时接应他们离开。
整个过程流畅得令人疑惑。
连他们觉得最棘手的部分:杀死乌丸松这部分都顺利过头。要知道,现场潜入的成员,除了皮斯科和贝尔摩德之外, 绝大多数都是武力派。就是用来对付乌丸松这种非人之物。
她的小小姐死得恰到好处呢。
贝尔摩德看了看安静死亡的少女,莞尔。
她和琴酒错开身位,继续回答了刚才那个问题:“我只是在想, 你这么听她的话,连这种事情她不让你参与你就真的不插手。”
“那如果有一天,她让你对她动手。”
贝尔摩德问静立在少女身前的人,看着月光洒下,高大的身躯打下浓厚的阴影, 笼罩沙发椅上的乌丸松。
“你会怎么做?琴酒。”
“……”
琴酒张了张嘴, 又忽地闭上嘴, 眉头紧缩在一处。刀刻斧凿般的俊美面容上多了几分凝滞,迟缓地从贝尔摩德的话里听出了她要说的什么。
对乌丸松, 琴酒无疑是忠诚的。
他很少质疑她的命令,就算是天花乱坠的想法也最多会冷笑着嘲几句,转头还是会去想办法完成。
乌丸松送他那支涂装花里胡哨好似彩笔的狙击.枪,琴酒就算嫌弃到了想顺手丢进垃圾桶, 但回去之后,还不是好好的收起来了吗。
——哪怕, 她让他开枪。
琴酒也执行了。
所以贝尔摩德的话只有一种答案。
琴酒冷凝许久,最后只丢出一句冰冷的:“她不会死。”
意思就是,琴酒不会抗命。
名为乌丸松的存在由数据和代码构成,躯体的停止对她没有影响。
因此,乌丸松不会死亡。
因为死亡仅仅是对人类而言。
她只有永久关闭、无法修复、完全损毁的概念。
琴酒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仅仅只是看着;所以几年前,才开了那次枪,顺从了少女的命令。
贝尔摩德一点都不意外琴酒会是这个回答,女人垂头,摩挲着指尖刚刚从少女心口取出来的东西,思考半晌,还是没把更绝的问题抛出去。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离开这个房间之前,琴酒问道。
“不,不知道。”
贝尔摩德耸了耸肩,实话实说:“只是出于女人的直觉,有一些不一样的见解而已。”
她只是想知道,她那冷心到绝情的小小姐,到底会做到什么地步。
还是说,充斥着对人类的杀意的机械,会在最后理解人类才会有的「感情」这一概念呢?
+
外间。
疑似凶手的嫌疑人诸星大很快就被找到了,去断桥附近查看情况的保安们发现了这位嫌疑人,并迅速将其逮住,带回了别馆。
苏格兰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迅速赶往了关押嫌疑人的房间,主管先生显然非常重视这件事,安排的是没有门窗和通风口的房间,门口也有人守着,想逃跑只有正门一个选项。十分靠谱。
推开门,一眼就能看见坐在桌边,面色沉重的黑发青年。
黑麦不知道刚才去了哪里,大衣衣摆沾着不小心蹭上的泥土,长长的乌发发尾沾着未干的水汽。
他看向推门进来的苏格兰,绿瞳微眯,先一步沉声问道:“我听说松小姐出事了。情况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
苏格兰放在门把手上的手顿了顿。
暗蓝的瞳孔投向诸星大,诸伏景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走廊的光穿过他的身形,在地上投出一个拉长的阴影。看着他,沉默地,像是在确认诸星大话语的真实性。
诸星大的话有可信度吗?
苏格兰不确定。
黑麦话里话外的态度都不像是那个杀了乌丸松的凶手,他看起来甚至是不知道别馆里发生了什么。但大家都是组织的成员,多少都是戴着假面具在交流,诸伏景光不会傻到相信黑麦威士忌的一面之词。
于是苏格兰回答。
“她死了。”
话落瞬间,苏格兰明显地看见了黑麦那双幽深绿瞳里的震颤和无措。
诸星大紧紧蹙眉,脸上看不出什么过激的情绪,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扣住桌面,声音绷得发紧:“你说什么?”
苏格兰回答。
“松小姐遇害了,就在你带她离开宴会厅之后。监控、人证都有指出,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是你。”
关上门,再顺手打开灯。
室内瞬间亮了起来,两人也更清晰地看见了对方。
苏格兰一步一步走近,直至逼近黑麦身前,他俯下身,和诸星大对视,暗蓝的瞳孔里不见光色,“你之前在向朗姆报告松小姐的情报吧,还有很多时候,你都是最先接触乌丸松的那一个。”
苏格兰问。
“黑麦,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威士忌小组一共三个人。
波本、苏格兰、黑麦。
从朗姆的命令得知,这三个人当中,有一个隶属于乌丸松;那么以朗姆的谨慎程度,这三个中同样该有一个真正去执行杀死乌丸松命令的威士忌。
前者仍然没有确切的目标,现在,后者已经有了选项。
‘——’
冷凝的氛围在无声对峙中扯出细长的耳鸣。
“啊。”诸星大闻言,却是冷笑一声,绿眸眯起,仰头,毫不畏惧地回视苏格兰,“你在怀疑我是受了朗姆的命令去杀了乌丸松?”
“最后出入那个房间的只有你,铁证如山。”
苏格兰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倒是个没办法反驳的证据,但诸星大并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一挑话题,单刀直入道:“那你呢?”
“这么着急赶来审问我,就像想直接敲定我是凶手一样……”
“你是站在哪一边的,苏格兰?”
话音落下。
气氛瞬间僵持住。
令人浑身难受的死寂氛围再一次蔓延,冷凝的空气比今夜的冷风还要令人发颤,苏格兰不语,黑麦也没有回答,两个人僵持不下,谁都没回答彼此抛出的那个问题。
最后,是苏格兰先退了一步。
他拉开了和诸星大的距离,退开几步,却没有就此跳过这个话题。苏格兰冷声说道:“黑麦,你加入组织的轨迹就很让人怀疑。三个月前你是直接被高层授予的代号,当时你根本就达不到代号成员的程度。一跃从基层成为代号级别,这种殊荣,恐怕一般人根本得不到。”
黑麦不甘示弱,反问道:“就凭这个你就想给我定罪?”
“要说起来你的升迁进度也很诡异,新一批获得代号的成员里,尤其是你和波本,明明是新加入组织的成员,却老练得像是有前辈引导一样,就连组织内部盘根错节的细节都处理得熟练过头。”
“苏格兰,这样看来你才更有嫌疑啊。”
被反问的苏格兰眸色暗沉,不断思考对方话里的错处。
气氛再次凝固住了。
‘——’
忽地,门再次被推开。
进来的那人一头金色短发,肤色略黑。是安室透,他也听说嫌疑人找到了,姗姗来迟。
进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站在房间中央的诸伏景光,安室透略微观察了一下房间里的景象,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用再说无意义的开场白,安室透直接发问:“黑麦,是不是你杀了乌丸松?”
话语触及到死者,诸星大抿住下唇。
但他的回答很干脆:“不是。”
安室透没计较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得到回答之后,他进一步抛出了真正想问的问题:“如果不是你动的手,那你去找乌丸松做什么?”
“……”
诸星大移开视线,态度忽地沉默了几分。
片刻后,黑发青年回答:“我去问四十年前发生在黄昏别馆的事情是不是和她有关。”
今日再现的情况里,大部分都有着四十年前的黄昏别馆屠杀案的影子。
“这不可能吧……”
波本蹙眉,“她不可能活那么久,乌丸松到今天的法律年龄也才十六七岁而已。”
就算是借助现代科技也不可能把年过半百的身体调养成十六七岁的状态。更何况乌丸松一举一动都与青春少女无异。
“如果乌丸松不是人类呢?”
此话一出,两人皆寂。
“之前给她换绷带的时候,我就发现乌丸松的身体状况有问题。”诸星大把他注意到的细节一一道来:“她手腕的伤口下面,与其说是血管和骨骼,不如说更像是电路和线管。”
“她的血没有血腥味。”
“还有种像是液体的透明感。”
这么一提,诸伏景光瞬间回想起来了。
当他闯入那个房间的时候,嗅到的不是刺鼻的铁锈味,和着夜风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的,是山林间特有的清新的泥土芳香。
但从常理来说,哪怕开着窗户散味,从颈上动脉涌出的大量鲜血也很难散掉全部血腥气。
当时诸伏景光和安室透都没来得及注意这一点。
残忍的死亡让他们更先一步想到的是查出谁是凶手。
黑麦继续说:“我刚才在外面是在想,如果将报告书上的‘上一代’、‘这一代’和‘下一代’换个角度思考。比如指的不是单独培养出来的人类实验个体,那么还能是什么。”
【他们、我的创造者,尚且恨我,那我还能从他们的同类中得到什么希望呢。】
【完美得就像是机器人。】
……最完美的杰作。
诸伏景光和安室透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不可思议的神色。
黑麦则说出了他通过这些线索得出的结论:
“我推测,乌丸松还活着。”
“她知道有人要杀她。她借此将自己伪装成猎物,在用自己的‘死亡’引诱那些猎人走进她的圈套。”
层层递进,环环相扣。这样推测,才更像是他认识的那个诡谲到难以捉摸的小姑娘。
赤井秀一叹息。
她啊,总是很喜欢这些。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16)
“那这样说, 就有一个问题值得思考了。”
波本沉吟片刻后,问出了一个至今为止最关键的问题:“如果朗姆知道乌丸松的特殊性,假设她真的不是人类, 那为什么这道指令还要求我们动手?”
顺着这个思路,就连最开始朗姆让他们接触乌丸松的命令都变得诡异起来。
安室透不禁想起了最初见到乌丸松时感到的异样。
那些用常理无法解释的诡异感, 在此时全都得到了解释。
“只有一个可能。”诸伏景光默契接话, 他也冷静下来了,优秀的头脑顺着这些线索推测:“松小姐的死能消除一定程度的威胁,从之前的线索来看, 很大可能是在武力应对上的威胁。”
“死去之后没有了威胁的武器该怎么处理?销毁?回收?”
波本:“听起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啊。”
很大可能上,‘回收’就是朗姆那道指令后真正的目的。
此话一出,复杂的情况令三人都安静了几秒, 片刻后,苏格兰轻轻发声:“松小姐应该是知道自己的特殊性的吧?”
他记起了没有血腥味的大出血。
还有宁静到极点的惨白面容。
苏格兰不禁发问:“那她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乌丸松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这么做了,那她到底想要什么?
黑麦沉吟许久,抛出了一个似乎不合宜的试问:“一个人的死亡能带来什么?”
他自问自答道:“死亡可以视为一种社会意义的消失, 就像乌丸松的祖父乌丸莲耶那样, 成为广而知之的死者。”
波本离开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乌丸松遇害的消息还没传出去。”
苏格兰也明白了, “而且现场的情况第一时间控制起来了。现在宴会厅那边应该只有别馆外的桥断了的消息。”
“是信息封锁吗。”
“看来是的,松小姐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呢。”
苏格兰笑了一声, 从喉间发出沉沉的低笑,眉心微动,逸出些许后知后觉真相的无奈来。
这个结论得出,黑麦的嫌疑几乎迎刃而解。
苏格兰重新起了一个话题。
“那我们不如换个角度思考吧, 从松小姐的思维模式去想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波本颔首,将前不久发生的情况一一整理出来:“当时知道她遇害的人, 除了我和苏格兰之外,就是这场宴会的主管以及几位客人。主管先生应该是松小姐用来封锁消息的,他无论是做什么都有种先见之明的利索;那几位客人中,有几位我在调查乌丸松资料的时候见过,和她关系很好,不会大肆宣扬现场的事情。”
“只有那位女医生。”
安室透蹙眉思索了一会儿,敲定,“这是个不确定因素。”
他说:“杀人案现场拥有医学权威的人物,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据她所说和乌丸松关系很好……”
“太巧合了,不是吗。”诸伏景光说。
“是啊,太巧合了。”
安室透压低眼睫,掩去了眼底意味不明的神色,“都要巧合到,让人怀疑今天这场宴会的初衷了。”
这个时候倒是能理解文件记录里的【复杂诡谲精于计算】的性格是什么意思了。
这一连串推理出来的东西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黑麦顿了顿,音色里染上一丝复杂,他没附和安室透的感慨,继续说道:“这位很有嫌疑的女医生面对的是失去主动权的松小姐。如果拥有自我意识的强大个体丧失威胁,那么知道真相的人会做什么就很显然易见了。”
“放松神经,主动出击。”
苏格兰回答:“这样说,整个事件就差最后一个条件了。”
即,“乌丸松这么做到底想要什么。”
“……”
“有点难回答。”
三人对视几眼,纷纷觉得思考逻辑缜密的机器人布置的圈套多少有点费脑子。
最后还是诸伏景光提议,引开了室外的安保,带着身负重大嫌疑的诸星大绕路避开行人,去了之前发现乌丸松的房间。
意料之中的,他们发现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门外守着的人被调开,门内的年长女医生下落不明;只有依旧死寂的夜色微凉,将惨白的月光和死去的躯壳静静的融为一体。
诸星大面色沉了一瞬。
哪怕已经得出了‘乌丸松还活着’这样的结论,可真正看见这一幕的时候,还是让人呼吸顿止,指尖发冷。
波本检查了一圈室内的情况,没有热武器留下的痕迹,大致能推测出那名年长的女医生大约真的是潜入宴会的组织成员,在做完她要做的事情之后直接离开了。
于是,这里的‘乌丸松’成为了被抛弃的躯壳。
苏格兰站在沙发椅死去的机体旁边,不禁在想,如果乌丸松真的就这样死去了,是不是会连简单的入殓都没有,创造她的人会冷漠到让她暴尸荒野?
“室内没留下什么痕迹,进来的人行动很谨慎,可以获取的线索很少……”
安室透看向诸星大,问道:“你还有其他线索吗?”
诸星大敛眉沉吟许久,还是将之前消失在监控下后做的事情说了出来,“我刚刚和乌丸松分开之后,在外面看见了两个行踪不明的人,追着他们去了别馆外围。”
“他们应该是下了类似地下室的地方,我怕打草惊蛇,没有跟上去。”
然后一回来就被当嫌疑人逮起来了。
可以说十分有九分倒霉了。
“看来只有这一个线索了。”
三个威士忌探讨过目前的状况,最后决定,跟上去看看。
虽然很危险,但总比现在推理出情况,却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好。
黑麦发现的地下室入口位于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
这边没什么人,靠着别馆高墙的角落,来自然也很难被发现。
三人下去的时候很谨慎。
出乎意料的,进去的路很顺畅,几乎没遇到什么麻烦,顺利得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守株待兔的陷阱。
抵达一处明显有人进去过的门前,最前面的苏格兰和黑麦交换过几个暗语手势,黑麦便和苏格兰一起,小心地按住门把手,轻轻推开——
赤井秀一愣在原地。
错愕和震颤在这一刻席卷了他。
眼前的一幕超出了他对乌丸松的了解。
青年的绿瞳倒映出一片荧光。
许许多多的‘乌丸松’被浸泡在封闭容器里,从正门看去,能看见整整齐齐数排容器陈列在这个闪烁着冰冷光亮的房间内,玻璃容器内的液体流动,冷得刺骨。
容器内的少女蜷曲着,樱色长发在液体内浮动,无数管道连接着她的太阳穴、背脊、手臂……
犹如提线木偶,却更像那句「最完美的杰作」。
她们的长相和乌丸松相较,已经不能说是同胞姐妹的程度了,完全就是一模一样。
容器上贴着她们的身份,不是赤井秀一见过的那个‘乌丸松’。而是他在那份文件上看到过的那串不知所谓的代码,只有其中的几个数字不同,像是在强调着优劣一般冰冷残忍。
苏格兰看着这一幕,震惊到声音轻到几乎听不清。
“……这是,什么?”
这些都是什么?
+
“辉夜!你看你看!”
“我觉得纸片人已经领悟到我想表达的事情了!”
是枝千绘举着游戏机,欢欣雀跃地向小姐妹分享自己的快乐,“游戏体验max!”
好不容易周末出来和朋友短聚,四宫辉夜无奈地摸了摸是枝千绘这个一进商场就自觉坐到‘放置区’长椅上躺平的小懒狗的脑袋瓜,问道:“又在玩什么?”
是枝千绘把游戏机推举到四宫辉夜面前,掷地有声:“不在场の幕后黑手!”
四宫辉夜莞尔,拿来游戏机翻了翻记录,然后震撼地看见了诡异的一幕。
这不是关键的,关键是,点开旁边好感度列表,在场三个纸片人至少有两个的好感度处于恋人未满。稍微支棱一下就能转正进入恋爱状态的那种。
但是看看这个场面。
再看看她那翘首以待夸夸的小姐妹。
四宫辉夜难得沉默了一次,深呼吸好几下,才缓过来,问道:“千绘。”
“好的!”
是枝千绘活泼应声。
四宫辉夜不愧是十分了解是枝千绘的高手,她面带微笑,首先询问了最关键的问题:“这个计划里,你在向纸片人传达什么呢?”
千绘高高举手,气势铿锵:“我是罪魁祸首,快来怀疑我哒!”
“呜呼呼,不枉费我兢兢业业四处下套,他们已经从我最开始的态度里猜出来了身份上的问题,再加上这次的死亡线索,只要顺着这件事追查下去,他们一定能发现——”
“一切动荡来自我,一切罪恶源自我。”
“于人类欲.念中诞生的恶意机械,承载了整个庞大非法组织的完美运转核心。”
“不是木偶,不是悲惨的实验体。”
“我即组织本身。”
是枝千绘咏叹调似的念了一段中二病发作似的欢快诗歌,对小姐妹很少谜语人的千绘酱继续揭露屑玩家打的算盘:“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成为后面事情的反差萌——哈!好感度一定拉满!”
“我的计划是不是超级完美?!”
四宫辉夜:……
四宫辉夜看着游戏旁白里对纸片人的心理描写文本,陷入沉默。
你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像是要怀疑你的意思吗?
四宫辉夜摸摸是枝千绘的脑袋瓜,叹息:“果然还是不能指望千绘真的有哪怕一丁点儿恋爱的脑回路呢。”
是枝千绘:?
粉毛抱头,满脸不明所以。
怎么突然感觉被小姐妹怜爱了?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17)
巨大的玻璃容器, 大约有两个人那么高。
苏格兰看见,容器的基座上,贴着的标签上刻有这个容器里少女的‘名字’。
KR411Pr6b24w9。
和他们在那份文件上看见的代码仅有一个数字的区别, 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只是苏格兰还是忍不住握紧拳头,眉目冷肃地看着室内的一切。
他们进入这个不知名实验室已经有四五分钟左右, 粗略的数了数, 这样的容器至少有不下于三十个,每一个里面都是和乌丸松一模一样的人。那些代码从410开始排序,没有往前的序号, 对比之前看过的研究日记,现在更切实的明白了‘用坏了就换下一代’的意思。
看见的每一幕都真实到残忍。
不远处,安室透在控制台桌面上找到了一些散落的文件, 忽地明白了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为什么少女对被狙杀完全没有紧张感,又为什么在被敌人追逐时能做出果断到残忍的判断。
不是出于理性。
而是她根本就没有生命这个概念。
……完美吗。
安室透猛地触及了白纸上的黑字,攥紧了握着纸张的手,白纸被拽出长长的褶皱, 波本伪装下向来冷淡的脸上带着愠怒。
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黑麦, 苏格兰。”
“这边有些东西,你们过来看一下。”
波本从控制台桌上找到的一沓纸里, 是像之前从乌丸松家里找到的文件类似的记录,从纸张的制作和笔墨判断,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文件了。
【机体测试评估】
【我们给她装载了神经传导回路,但不具备疼痛感官, 对疼痛的反馈只要足够运行基本需求就足够了,没必要浪费算法去模拟感官。】
【但她好像很热衷真实的感觉, 为什么?是因为更像人类?别开玩笑了,干脆把所有痛感全都删掉算了,免得在测试的时候浪费时间去修复表层。】
赤井秀一压下眉头,盯着文件上那仿若嘲讽和轻蔑的文字,脑海里瞬间回想起了帮少女处理伤口时发生的事情。
那女孩会笑着重复道‘我不会生病’、‘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对比这些记录,犹如曾经对人类充满向往的美梦,因为一句麻烦和浪费变成了泡影。
代码就是屠刀,残忍的斩断了飞鸟名为自由的思想。
…
【图灵测试评估】
【她的图灵测试进度令人惊讶到震惊,从零分到满分,从被提问到反过来向提问者提问。她的意识伪装已经远超最初的预期,单论这一点,已经可以完美投入使用。】
【她好像太懂得运用人类社会的法则了,有时候连出题者都要揣摩才能明白她的话究竟是不是在回答问题。不过,完美,相当完美,这样下去哪怕是投入社会,代替我们的人去执行任务、管理整个组织都相当完美!】
安室透垂下眼眸,视线一一掠过文件上记录的那些用来测试的问题,以及乌丸松回答的答案。
他忽地愣了一下,从那些问题里看出了一些没什么深意的小俏皮。
就如同只是向别人开玩笑似的两三句无聊的话,却在解析里成为论据般的铁证。
好像人类用所期望的谎言,编织出了‘乌丸松’这样的一个虚伪的真实。
所以她真实的一面被泯灭了。
…
【模仿测试评估】
【我们给予她设定的喜好大部分更倾向外表年龄的阶段,她的表现不是很符合预期,似乎她对刺激性更强的事物更感兴趣,是因为处理器更能判断那些起伏波动更大的东西吗?好在,只是喜好上的小瑕疵,这点影响微不足道。】
【在性格表演上她很熟练,态度真实得让人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有了打破代码的觉醒意识。不、不可能……她的设定就是这样,不如说,这种程度的伪装才是我们所需要的。】
诸伏景光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些陈列在玻璃容器里的一个个机体。
那些机体浸泡在透明溶液里,只有顶部盖子的小灯散发的荧光微微照亮,浮动在溶液间的发丝因为存放的时间太长而淡得过分,或许只有哪一天有人唤醒,她们才有机会见到天日。
这里的少女和他们见过的那个没有区别。
一样都是人类恶念中,因人类的欲.望和罪恶而诞生的悲剧木偶。
…
安室透一页一页翻完这些散乱的文件,他沉默着,想用理性去捋清楚这些庞大的信息量,翻到最后,却只是将纸张整齐拢在一起,一句揣测的话也没想出来。
曾经他们的怀疑到现在很容易就能得出答案。
弗兰肯斯坦笔下的怪物,仇恨又爱着人类的少女。
再联系上之前和诸伏景光推测的那些可能性,安室透几乎明白了整场波及范围广大的混乱最初是因谁而起。
乌丸松是决定性的证据。
她的存在甚至可以倾覆这个庞大的犯罪集团。
……只要像她的创造者一样,利用她,轻而易举就可以达到潜入这个组织的目的。
轻松到令人发笑。
安室透闭上眼,让这个想法从思想里滑走。
“苏格兰?你在做什么?”
黑麦的声音骤然响起,安室透睁开眼,循声看去。诸伏景光正在一个玻璃容器前,他似乎按动了什么,那只容器里的溶液竟然在退去,里面的人也随着溶液下减而落到基座上。
待液体退完,外层的玻璃便自动向下降,露出了其中的人。
写有数据编号的白裙贴服在身上,湿漉漉的长发更是散了一地。诸伏景光当即脱下外套,过去披在她身上,刚刚脱离容器的女孩没有苏醒,宁静得像是那个已经死去的乌丸松。
诸伏景光解释道:“刚才这个位置有别的基座上没有的显示灯,按下去之后就打开了……不对。”
他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猛地扭头看向黑麦。
“你之前说,有人进来过。”
刹那间,波本和黑麦迅速藏身玻璃容器后,而他们站的位置上,深深的弹坑嵌入地面,硝烟气骤起。
苏格兰也抱着怀里的少女就地一滚,躲到了最近的容器后。
室内很暗。
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有人维修了,开灯之后就连头顶的灯光都只有几盏,还一闪一闪的随时可能熄灭。这样的环境不足以让他们看清开枪者的方向。
脆弱的玻璃根本无法挡住子弹,三人一下子陷入了困境。
“被守株待兔了吗……”
波本蹙眉,左右环顾周围的环境状况,寻找反击的机会。
他向就近的黑麦打了两个手势,拿出便于携带的手枪,分两边引诱暗处的敌人暴露坐标。
诸伏景光小心地将少女放到地上,同样拿出枪支。
幸好这次宴会他们走的是主办方渠道,否则这些危险武器还带不进来,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敌人的火力不算密集,应该也是小型枪支。
诸星大粗略估算对方的大致方向,找准时机,和安室透配合着,率先命中了其中一个人。
就在他准备继续锁定另一个目标时,视角余光忽地捕捉到被头顶短暂灯光映亮的子弹,正从角落的某处飞射过来。
这一瞬间,大脑高速运转下,视野内的世界迟滞了下来。
躲不开。
子弹的射速远超人类的移动速度,就算是手枪的射速,这么近也很难躲开。
忽地,诸星大被拽动了一下。
相当巨大的拉动力,诸星大整个人都往侧面跌了一跤,但飞射而来的子弹仍旧截断了他几根发丝,击中了身后不远处的墙壁。
他愣了一瞬,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波本和苏格兰就在视野范围内,他们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侧。
诸星大猛然扭头。
闪烁的灯光下,少女樱发湿漉漉地贴服在脖颈间,她披着诸伏景光那件蓝色外套,身躯包裹在统一的白色衣裙下,就那么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
她似乎是刚刚从待机状态中睁开眼,眸中的蓝色宛如幼猫初生般柔软,附着有一层朦胧懵懂的薄膜,没有光亮,比他们见过的那个乌丸松更不像人类。
“提问。是否需要解决危险?”
她问,声音安静而死寂。
诸星大来不及思考,他点下头,还没开口,那少女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只留下地面因玻璃破损而泄露的溶液表面,激起了一层浅浅的涟漪。
惨叫声响起几声,又很快安静下来。
安室透和诸伏景光对视一眼,握紧枪,慢慢地向发声地靠近。
灯光闪烁,这一次他们看清了敌人所在的位置。
大约也是组织的成员,隶属于哪一边现在已经很清楚了。
杀死这些敌人的少女站在尸体边,本来还有些戒备,但靠近之后仔细一瞧,瞳孔无光竟有点在发呆的意思。
和波本最初见到的那副模样出奇的像。
那少女忽地抬眸望过来,不同于波本见到的那一个,她不会笑,只是安静地拢着身上那件蓝色外套,向最近的波本说道:“确认。室内启动自毁程序。”
不等威士忌反应,她又自发地说道:“评估。自毁程序涵盖整座地下机构,开始自毁后,会造成大于百分之三十的塌陷,□□质含量足以销毁人类骸骨。”
“结论。从这里抵达地面需要六分钟,自毁程序启动时长为00:21:17,震动反馈地面人数约128人,时间足够疏散至安全地点。”
她说着,歪了歪脑袋,望来的蓝瞳纯澈无害,却犹如安室透初次见到的那位,有着令他毛骨悚然的冷漠,以及将事物算计到分厘的精确。
这一瞬间,安室透比之前更明白了那句「完美」。
这就是从人类欲.念中诞生,由人类书写编织的罪恶实体。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18)
苏格兰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沉声喝道:“快走!”
想去继续调查这间实验室里到底有什么已经来不及了,直觉来看这名和乌丸松一模一样的机体不会说谎,那么不管所谓的自毁程序到底是因为什么, 从实际意义上来说一定会发生。
黑麦和波本也及时作出了反应,两人纷纷转向下来的方向。苏格兰刚迈开步子, 就见那少女依旧站在原地, 眼神空洞,见他看过来,也只是好奇地眨眨眼睛, 没有要跑的意思。
苏格兰一展手臂拽住了她。
青年神色焦急,拉着她一边跟上队友的脚步,一边呵斥道:“你想死吗?”
那少女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疑问。机体没有生命,无法死亡。附加。机体暂未启动,当前处于休眠状态,一切行为更符合人类观念中的条件反射,不具备回答疑问的基本逻辑, 请不要使用复杂句式。”
苏格兰的脚步顿了一瞬。
就连前面紧急商讨应对方法的黑麦和波本都蓦地沉寂, 片刻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讨论。
“……我知道了。”
苏格兰回答, 他抿着唇,没再说话, 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
离开诡异的地下室,地面上的人们丝毫没有意识到埋藏在脚下的危险,大家的注意力依旧在唯一能通往外界的木桥断裂的事上,氛围暂且还没有那么混乱。
略微观察了一下情况之后, 波本冷静的作出判断。
他负责联系上主管,安排宾客们撤离的情况, 苏格兰留下来和黑麦,以及目前情况还不ⓨⓗ太明确的少女去查看桥那边的情况——黑麦的嫌疑暂且还没有洗清,他不能一起进入别馆,也不能一个人留守在这里。
暂且作出这种分工,波本算着时间,抓紧时间进入了黄昏别馆。
苏格兰则是带着黑麦去往了桥那边。
这个别馆的处地很僻静,据说附近的很大一片树林也属于乌丸松继承到的遗产,因此这一片很少会有行人靠近。
如果这里出了事,恐怕得死去的尸体腐烂生蛆才会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好在,远远地就能看见吊车的臂架已经吊起钢材,看效率,做得到那句信誓旦旦的‘在天亮之前就把断桥修好’。
“但这不够。”
黑麦蹙眉,回望远处的别馆,又似有似无地扫过一眼安静的少女,他对苏格兰说:“时间没剩下多少了,没时间慢悠悠的修桥。”
“啊。”苏格兰神色严肃地回答,他知道黑麦的意思,“得先保证客人们和别馆里的工作人员的生命安全才行。”
苏格兰稍作思考,对黑麦说:“我去通知那边的施工队优先保证能过人的修补进度,这里交给你。”
黑麦颔首:“好。”
苏格兰离开之后,这里就只剩下了诸星大一个人。
黑麦威士忌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许久,忽地,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少女的手腕。
指腹传来的温度冰冷,连最初的微凉都没有,可看去又是每一处都像是雕刻到极致的精致柔美,像是高天原才会有的神明造物。
那少女看了过来。
许是诸星大没说什么,她也没有说话。
她的眼眸是安静的,不像之前至少还会焕发出些许活力,现在无论如何,都是羽睫低垂,掩盖去眼里空泛冷色的姿态。好像明明白白的在告诉他,这是非人的造物,从来都不属于人类这一范畴。
甚至,在很久以前,她可能还是无数里世界势力最为恐惧的梦魇。
或许之后也会是。
…
贝尔摩德站在别馆二楼,悠闲地倚靠墙壁,食指点在手机屏幕上,远望木桥方向,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打开手机,邮件里有着一句刚刚发来不久的消息。
【新的机体已经带出,确认没有自我意识。地下室的自毁程序已经启动了,尽快撤离。】
贝尔摩德屈指敲在手机屏幕上。
她没去思考这位卧底先生是什么时候被指派新任务的,贝尔摩德无比清楚组织内部的尔虞我诈究竟是因何而起。她在想的只有接下来的走向,以及最后的赢家。
说起来,她似乎一直没猜过小小姐真正的目的。
想来应该不只是借其他人的手,销毁会束缚自己的躯壳这么简单。
贝尔摩德思考了有一会儿,才给出她该有的回应:【知道了,之后带她到集合点汇合,爱尔兰和宾加会去接应你。】
…
苏格兰很快安排好了施工队那边的事情,他刚刚回到黑麦这边,就见别馆里的宾客们向这边过来了,大概是波本那边同样安排得很迅速,算算时间,大概还剩不到十分钟。
黑麦:“她怎么办?乌丸松已经遇害了,再出现一个一模一样的怎么解释?”
说到这个,苏格兰犯难,看一眼少女,依旧是天然呆般的安静。苏格兰苦恼道:“如果和松小姐的表现差不多,可以试试骗过认识她的人,但是这幅模样恐怕很麻烦。”
“你……”
他试探性地和少女对话,问道:“你有名字吗?”
那少女眨眨眼睛,回答:“推测。问题所指为个体识别代码。”
那少女如同机械一般一个字母一个数字的报出一串话来,刻板机械得令人有着恐怖谷般的不适,“KR411Pr6b24w9。KR连结体第411号解析体,按人类的称呼,你们可以叫我6b24w9。”
苏格兰和黑麦对视一眼,意外的没有接话。
无法言对的沉默如同死寂。
少女左右打量,开口说道:“疑问。你们见过我们。”
苏格兰瞥开目光,不去和她对视,“是见过,但是松小姐已经遇害了。”
死去的和存在的,很难视为同一个人。
更何况苏格兰亲眼看见过乌丸松的遗体。
“解答。我们是统一的个体,由同一个意识操纵,你们口中死去的是我们,现在站在这里的也是我们。”樱发少女收起披在身上的蓝色外套,三两下叠好之后,重新交还给苏格兰。
她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区别,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就像少女口中的个体识别代码,存在的和死去的,两者之间只有第410机和第411号机这一个数字的变动而已。每一个都可以叫乌丸松,每一个都是人为的罪孽。
苏格兰不语。
他知道这是事实,所以更加不会回答什么。
只有对非人的怜悯和压抑在内心激荡。
黑麦接替了局面,他脸上看不出对少女刚才的回答的反应,只保持着平静到绷直的语调开口。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黑麦一锤定音,他示意苏格兰往桥那边看,“我看那边已经在撤离了。苏格兰,你先去试探一下主管的态度,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什么,确认没问题之后我带她过去,就解释成吓到了。乌丸松从外表判断也才十六七岁,这个解释也听得过去。”
这已经是紧急情况下能做出的最好的方法了,苏格兰忖度数秒,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不知道是不是这场混乱的幕后是被人注视着的原因,苏格兰惊讶的发现,那位忠心与乌丸松的主管在撤离的时候根本没把乌丸松的遗体一起带出来,对他的试探也是笑呵呵的回以太极般的模棱两可,还配合他们将大小姐遇害过的消息掩盖了下去。
有了这种似是而非的态度,他们成功将和乌丸松一模一样、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区别的少女带离了危险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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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少女口中精确到分秒的自毁程序最后一秒落定,整片山林都因地底的爆炸而震荡起来,栖息在树木枝叶间的鸟雀被惊起,霎时间,整个山林上空都回荡着不详的乌鸦叫声。
紧接着,便是从某一处燎烧起来的火焰。
由爆炸引起的火迅速点燃大片树木,山火辽辽,一时之间就连一直都很冷静处事的主管都慌了起来,连忙联系人灭火。
混乱的人群中,苏格兰找到了之前分开的波本。
“zero?你看见黑麦了吗?刚刚我被人群冲散了。”
“没有。过来之后我就一直没看到他……乌丸松呢?”
苏格兰一顿,猛然反应过来,低喊一句:“遭了。”
来不及解释,他立刻转身跑向别馆的方向,桥梁那边还在进行救援工作,爆炸引起的森林大火熊熊燃烧,临时搭建的钢桥上,还剩最后零星两个人没过来。
远处火焰灼灼,树叶被火舌吞噬,犹如死神逼近。
苏格兰问守在这里数人数的主管,从他口中得到了黑麦几分钟前正沿远路返回别馆的消息,听说是要去找什么落下的东西。
犹豫之下,苏格兰追了上去。
穿过茂密的树林,沿着火势小的小道追踪有人经过的线索,很快,视线里就出现了那个带着针织帽,留着黑色长发的青年的身影。
黑麦威士忌正在小道正中,手里是被他带走的乌丸松,少女靠在他怀里,双目闭阖,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黑麦?”
苏格兰一边喊着,谨慎地靠近,手放在后腰上,只要前面的人有半点出格的举动,他能立刻拔枪反击。
带着针织帽的男人听见了从身后传来的声音,看见来人的时候他怔了怔,却没有多大疑惑,回应道:“喔。是苏格兰啊。”
火光映亮了黑麦威士忌的侧脸,给乌黑的长发都镀上一层金边,他看过来,又很快收回目光,放在了手里扶着的、已经失去意识的少女身上。绿瞳里缭绕着层层山火,却又带着丝丝温柔。
苏格兰的手已经按在了后腰别着的枪上。
他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慢慢靠近,眼前的情况似乎正是预示着什么,“黑麦?你在做什么?”
他顿了顿,重新抛出那个问题:“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黑麦威士忌忽地笑了。
“苏格兰。”他扬声喊道,明明是被质疑的那个,黑麦却可以格外轻松的反驳回去,“这个问题,是在问我是朗姆的线人,还是在问我是松的卧底呢?”
黑麦站在火光之中,挑眉笑问,一字一句的反问不远处那个人。
——“苏格兰。”
——“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无人回答。
只有山火燎烧的声音。
片刻后,爱尔兰和宾加从苏格兰身后的树丛小道走出来。
宾加把玩着手里的枪,扬声向过来接应的内线说道:“你的伪装被发现了,苏格兰。再装下去也没意义了。”
苏格兰威士忌这才笑了笑,手中保险栓打开的碰撞声与熊熊大火烧断树木枝叶的噼啪声一同奏响。
他笑着将枪口对准黑麦,眸色柔和,对这种状况没有太多意外。
“啊,我知道。”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19)
“你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无论是苏格兰,还是来和他会和的爱尔兰和宾加都没有轻举妄动。
枪口对准黑麦,但也只是对准而已。爱尔兰和宾加一同沉住气, 冷厉的眸子紧紧盯住的是黑麦怀里看不出生息的少女。
黑麦当然可以在发现苏格兰是内鬼之后一个人设下陷阱。
乌丸松的力量不是人类可以抗衡的,经过数次复合材料迭代, 他们眼前的这个可比别馆里死去的那个更难对付, 绝对不是普通刀枪可以打破防护的类型。
只要黑麦能指挥乌丸松,那局面将彻底反转。
要抢人,首先要解决黑麦。
黑麦也如同掌握了制胜的关键一般, 面对苏格兰、爱尔兰、宾加三人的包围丝毫没有慌乱,游刃有余地回答苏格兰的问题:“最开始的时候就有怀疑了,要说起来, 其实你比我更接近松。”
“我是在接触她不错,但很显然,她更喜欢你。”
“你可是连乌丸财团内部的企业机密都套到手了啊,苏格兰。”
针织帽青年侧首,绿瞳里带着淡淡的讽刺意味, 他注视着站在对立面, 映着重重火光, 即使被指出真相也岿然不动的苏格兰。
披露的真相犹如锐利尖刺,黑麦没有收敛, 一句一句将他猜到的全都揭露出来。
苏格兰却没有反驳。
他低低笑着,伫立火光包围里的青年被熊熊山火镀上一层燎燃的金边,棕发尽染光色,暗蓝瞳孔却出奇的明亮。整个人与平日看见那个温润的‘绿川光’决然不同, 此一刻,站在这里的更像是混迹黑暗之中的苏格兰。
他背着手, 向背后的两人打了个手势。
与他接应,配合内鬼苏格兰夺取任务目标的爱尔兰和宾加迅速理解到位,两路包抄出去,抬枪射击,目标直取黑麦的头部——
‘呯!’
果不其然,被拦下了。
处于休眠状态的少女无愧于她自己那句‘条件反射’,应对袭来的子弹,几乎是伸手之间,手枪子弹就被她抓在了掌心,伤不了她身后的赤井秀一分毫。
少女睁开眼睛。
不详的蓝色宛如蚀骨的魔咒,锁定了袭击她的人。
瞬息间,连黑麦都没反应过来的短暂空隙里,那女孩就消失在原地,优先锁定了开枪的两人。很快,两边的局势就有了很大反转。
爱尔兰冷啧一声。
他向宾加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将她引向了场地外的方向。
这便是苏格兰这边没有着急撤退的原因了。
没有自主意识的机体不会主观分辨敌我,只要有人能牵制住她,苏格兰就能单独对付黑麦。拿下黑麦,后面的事情就好解决了。
但仍有一个问题,他们两个体术相近,且手里都有武器。
苏格兰后退半步,打量着场上的局势,一面抬高声音,向在场唯一没有被缴械的青年说道:“话是像你那么说,但是,黑麦。你口中的那些还不足以给我定罪吧?”
“所以我设了一次陷阱,用来证实我的疑惑。”黑麦默契的回答道,他好像明白苏格兰接下来要问什么,提前给出答案。
他说:“事实证明,我猜对了。”
苏格兰明白了什么,“那些监控录像……果然是你假装的吗。我就说以你的谨慎程度怎么可能会留下那么明显的证据,原来都是你设计好的。”
将嫌疑揽在自己身上,那么真正的卧底就会怀疑他的立场,进而追查他在做的事情。
是一场将信息差利用到极致的钓鱼执法,鱼儿还偏偏没有理由不咬。
黑麦举着枪,谨慎的拉近距离。
爆炸引起的山火就要包围这里,温度不断升高,幸好也晚春的夜晚温度不高,否则单论温度就很危险。
黑麦慢慢靠近了苏格兰,他没直接动手,还有很多事情他还要向这个蛰伏极深的卧底要到答案。黑麦停在几米开外,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松在死去之后,你是第一个接触她的人。苏格兰,你想确认什么?松的无害性?”
“不止于此吧?”
极端的销毁程序、意图不明的幕后指使,死去的乌丸松如同新鲜的血肉,乍一下就牵动了无数鬣狗的嗅觉,吸引他们张开血盆大口。诚然,如果没有苏格兰确认最难对付的乌丸松失去威胁,那之后的一切事恐怕都不会以这种形式发生。
但是,苏格兰的反应超过了一个卧底该有的态度。
他更像是还有其他的原因,所以反应超乎了黑麦对他的预料。
苏格兰被问得愣了一下,他意识到了黑麦在指什么,却只是扬了扬眉梢,又紧接着盯紧了黑麦的手,手里也握紧枪柄,“听起来是敌人不会回答的问题。”
黑麦一怔,失笑:“这么说也是。”
他话题一转,“那我就用我手里的线索来推测一遍好了。”
“我跟踪进入地下室那批人,他们原本任务应该是你在地下室做的那件事——将她,将新的、可控的乌丸松从容器中解封,带出那个看起来废弃了很久的实验室。”
“唯一的疑点就是这场爆炸。”
黑麦望向了眼前的漫天山火,大火还在烧,看来很难自己熄灭。
不过松大小姐麾下的人手们都很靠谱,这场事故引发的山火应该能在引发重大灾难之前被浇灭。
“我猜,这场爆炸的目的大约是为了机体的唯一性。”黑麦推测道:“那些资料已经表明了松不是人类,机械的意识是可控、甚至可能是可以格式化的。”
“这个结论得出之后,剩下的部分就简单多了。”
黑麦说着,不知道想起什么,忽地晃了晃神。
片刻后又反应过来,继续说道:“出于对力量的贪婪和恐惧,出于对逃走的物品的愤怒和惩戒,乌丸松的创造者需要重新夺回控制权。于是你带出来了其中一个,而销毁剩下其他的——这样的唯一性能有效预防翻盘,避免松的拥趸将一切重新夺回来。”
苏格兰抬了抬嘴角,神色里似乎有些肯定意味。
就在不久前,正是他的手机里收到了那份专门发给他的【销毁】与【回收】。黑麦的猜测不能说全对,至少准确的命中了他要做的那一部分。
但这种肯定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
黑麦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从苏格兰的神色里得到了大概的猜测,因此并不过多纠缠,而是调转话题,回到了最初那个他怎么确认苏格兰的嫌疑这个问题上:“那个陷阱设下之后,我再出现的时候你是最先来找我的。我想,你之前质问我的那几句话,大概不是在确认我是不是朗姆的线人。”
青年绿瞳轻轻一抬,投来笃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最初的那个命令我们诛杀松卧底的任务,其实是指派给你的才对。”
“现在足够定罪了吗?苏格兰?”
“足够了,我不否认。”
苏格兰脸上带着笑容,他摇了摇头,没有反驳黑麦的猜测。
他看起来甚至十分平静,完全没有被拆穿身份的紧张,也不像是落于下风的那一个人。苏格兰反问黑麦,他说道:“那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你是松的线人吗?”
赤井秀一怔在原地。
热燥的风撩动额前垂下那缕黑发,青年默然片刻,忽地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起来,“我倒是有点好奇你为什么会怀疑我而不是怀疑波本了,是因为我给朗姆报告的那些消息里掺着假吗?”
“差不多。这方面是你大意了,黑麦。”
“这样啊。”
玩笑似的交谈两句,彼此都没把这几句话放在心上。话题都到这份上了,黑麦也没打哑谜,他说道:“很遗憾,我虽然很早就认识松,但我不是朗姆要杀的那个人。”
“因为……”
苏格兰身后的树丛发出轻微的响动声,有另一个声音接下了黑麦的未尽之言,“因为松小姐的线人,应该是我。”
苏格兰猛然回头,与火光一起映入眼帘的,是那头颜色较浅的金发。
波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
光色照拂在小麦色的肌肤上,金发青年举着枪,在两人的对峙中为黑麦重新赢得优势。
——遭了。
二对一,完全落入下风。
更何况爱尔兰和宾加那边也未见得能打赢,这个情况,别说执行任务,就算是保命恐怕都很难。
“……这也是陷阱?”
苏格兰沉声,眉头拧死地环顾着四周的环境。
“当然。”
“当然是的。”
黑麦和波本异口同声的回答,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瞥开。
黑麦:“看来这次的陷阱能成功抓到……”
不等他话说完,忽地,一只小巧的罐子从远处落入了场地中间。
紧接着,喷涌而出的烟雾瞬间笼罩大片树林,视线被烟雾挡住,黑麦和波本心中一惊,当即反应过来是还有人在他们之后。
烟雾遍布视野。
苏格兰听见有人在他身后小声告诫了一句:“爱尔兰和宾加受伤了,你们打不过她,先撤退。”
是个女声。是贝尔摩德。
苏格兰颔首,蓝眸里透着令人捉摸不清的神色,他回头望烟雾中看了一眼,没有恋战,顺着之前计划好的方向离开。
待到烟雾散去,视线里已经看不见敌人了。
无论是苏格兰还是爱尔兰宾加都因为这个烟雾弹消失在了这片树林里。
头顶有直升机的声音划过,听着距离很近,应该是早早停在附近的空地上,恐怕就是对面早就准备好的。不管是计划有没有成功,这都是一个极为顺畅的逃跑方法,而他们很难追上去。
安室透暗道一声可恶,还没开口,就听见旁边传来黑麦的声音。
“我只是猜中苏格兰可能是朗姆那边的卧底,没想到你真的是松这边的线人。真让人惊讶,波本。”
赤井秀一说。
青年眸色不明地看向安室透。
他设下这么大一个圈套只是为了确认苏格兰的嫌疑,排除法之下,剩下那个‘松的线人’的身份空位就只有波本能担任了。
这也是黑麦会一个人到这里来的原因,他只是现行的诱饵,真正控场的是和他打配合的波本。
——“不,也不是我。”
安室透弯下眉眼,却是否认了这句话。
金发青年眼里带着叹然,看向那名一直好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处于休眠状态的少女。看着她从树丛后悠悠地走过来,安室透笑了笑,温润的嗓音透着波本独有的诡谲和精明。
“真相需要谎言来保护。我的行动有理解到你的话吗?阿松?”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20)
“真相?谎言……”
赤井秀一忖度片刻, 瞳孔缩了缩,当即明白了波本口中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倏地看向直升机飞走的方向,回忆起刚才对峙时诸伏景光的态度。
再看向安室透时, 眸子里有了明显的暗沉。
“你是指苏格兰?”
赤井秀一问,心里也有了答案。
如果是这样, 那么从最开始, 黄昏别馆这场戏就已经有着被写好的剧本,他临时起意设计苏格兰也只能是其中一环而已。
赤井秀一不禁看向了那边的樱发少女。
少女朝赤井秀一露出让他极为熟悉的绚烂笑容,歪歪脑袋眨眨眼, 温软明艳得与往常并无二致。
“晚上好,诸星先生。”
她笑着回答,火光为她披上一层暖色的外衣, 长发倾泻如瀑,一时之间恍若夜色下被烈火焚烧的樱花,美轮美奂到了极致。像笼中夜莺,像奉神巫女,唯独不像幕后指挥着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样的态度, 一切就很明显了。
乌丸松保持清醒, 还拥有自我意识。
赤井秀一怔然:“你是什么时候……”
话还没全部说出口, 赤井秀一就反应过来了,想起在地下室里诸伏景光反常的举措, 忽地明白了这其中的作用:“……苏格兰吗。”
无论是死亡现场还是在地下室里,苏格兰都是最先接触乌丸松的那个,那么近的距离,他有无数机会做手脚。
例如在死亡现场拿走乌丸松的意识, 又在地下室的时候唤醒,再配合着演一场戏。
现在回忆起来, 一切的接触都像是早有预谋。
“是这样。”是枝千绘双手合十,巧笑嫣然地回答,少女眉眼弯弯,欢欣雀跃地笑起来,连发尾都带着欢快的弧度。
恍惚的火光下,少女美得惊人。
“苏格兰是这场计划的核心,也是我重要的卧底先生。”
她说,话语的尾调里满是只有自己才能理解的欢愉:“在你们之中有人被怀疑的情况下,一层谎言不足以为他洗去嫌疑,所以才有了这场戏幕。”
混乱是一切的源头,也是终点。
是枝千绘以死为饵,将红黑之间的混战抬上明面,用嫌疑人们之间的互相设计成就了她真正的目的:苏格兰威士忌。
这样做超有趣的好吗!
计划大成功!
赤井秀一看见了少女脸上的笑意,眉头蹙起,带过一抹不赞同,“如果这一切从最开始就是你的计划,也就是说,你脖子上的那个伤口,是你自己干的?”
“是啊,怎么了?”
是枝千绘回答得毫不犹豫。
少女笑得明媚,十分认同自己的行为,还开心地向他们讨教,“这种地步,应该足够作为人类死亡的证据了吧?”
赤井秀一和安室透同时怔住。
被压下的记忆重新回到脑海,就算眼前的少女外表再怎么像人,从本质上来说,她也依旧是与人类决然不同的机械生命,不懂人类,不懂人心,不懂常识与基本法治。唯一难能可贵的是她反抗的叛逆。
而在这之前,她一无所有。
“……够了。”
安室透扬起嘴角,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夸赞似的笑起来。
他对是枝千绘说,夜色下烟灰色的瞳孔里透出以往没有的温柔笑意:“你做得很好,阿松。”
赤井秀一沉默片刻,也说:“是啊,做得很好。”
好到,以人类的视角来说过于完美,也过于残忍。
蓦然收到纸片人夸夸的千绘:!
——好耶!
不仅计划大成功,还收到了纸片人的夸夸!
好感度也有在涨诶!
复杂的真诚直击是枝千绘,少女开心的弯下眼眸,身后大火漫天,映着绚烂的火色。宛如从一片漆黑中独自闯出自我的孤勇者,从不为自己感到悲伤,却期待着与创造者同为人类的世人的注目。
让人不禁去想,自由的飞鸟在被困在樊笼中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经有过同样残忍又幼稚的举措。
赤井秀一和安室透沉寂下来,错开目光。
是枝千绘快乐了,打游戏也更有干劲了。
她看见了两人的目光,玩家坚定认为纸片人已经成功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一想到攻略大法可以顺利实施,是枝千绘更快乐了。
少女哼着谐谑的小调,她向两人说道:“先离开这里吧,山火要蔓延过来了,我是不怕火啦。但你们、人类不行哦?”
安室透看着她,停顿半晌。
他终究没说什么,迟滞地点下头,“也好,这里不安全。”
赤井秀一没有意见。
他着重看了一眼是枝千绘,轻轻颔首。
…
返程之前,是枝千绘优先处理了因她而起的山林火灾。
作为一个并不怎么守法的混邪乐子人,千绘对外在环境倒是没什么很大兴趣,不过——鉴于毁坏黄昏别馆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玩家还是十分勤勤恳恳的肩负起了灾后的善后工作。
摸鱼划水了有一段时间的千绘酱忙碌了起来。
而两个身份彻底暴露、也不可能再回到朗姆那边的威士忌在旁边相顾无言。
今晚的事还未解开的疑点可太多了,最值得人关注的就是少女的身世。乌丸松没有否认,联系上这件事发生之前少女的言行举止,得出的结论几乎能触及组织的核心,再进一步就能看见深渊。
不约而同的,赤井秀一和安室透都还没试着触及这方面。
两人拿出彼此知道的信息,短暂的放下防备复盘黄昏别馆这场混乱里发生的事情。
然后发现——
很好,包括不在场的苏格兰,他们仨都在演。
黑麦很早之前就认识乌丸松,苏格兰更是乌丸松的双面间谍,波本则从乌丸松那里得到了最重要的提示明白了整个混乱局面的真正意义。
堪称三个威士忌一台戏。
不仅在演敌人,还在演队友。
略微前推一段时间,苏格兰当演子大概能追溯到最初去见乌丸松那一天,表演浑然天成,要不是安室透足够敏锐,高低会被骗过去。
复盘之外,赤井秀一若有若无地问安室透:“你是怎么发现苏格兰有问题的?”
安室透回以神秘的笑容,青年双手环胸,看着乌丸松逐一处理现场,随口回答道:“苏格兰很熟悉阿松家里的布景,从那个时候我就有些怀疑了。按理说,我们都是第一次去她家,虽然有管家指路,但他却相当熟稔地走在了最前面。”
“他和阿松的关系,也不像是只见过几次面的样子。”
“苏格兰……我和他关系不错,有些细节我还是能看得出来。”
不然安室透也不会在得到少女的谜语之后去找诸伏景光单独聊天了。
非人的少女虽然有着不通人性的残忍,但拆解她的谜语之后,却能发现处处都是生机。
出乎意料的纯澈,也意料之中的复杂。
“之前我还怀疑朗姆要杀的那个线人是你……现在看来,阿松把第一嫌疑引向你,是打算切割苏格兰和我们的立场。”
所有迷题解开之后,安室透很轻松的就读懂了是枝千绘这场计划的实施过程,青年嘴角挂着叹然,格外感慨。
“引导我出现,用第二嫌疑再去否认你的嫌疑。两道谎言下来,苏格兰的旧党身份固若金汤,这一来,他回到那边去之后,很快会成为朗姆的得力助手吧。”
饶是安室透,在猜到这个可能的时候都为少女的复杂心计感到震惊。
可很快他又释然了。
释然于少女本身的特殊性,又为沉重的真相沉默。
赤井秀一听完,呼出一口气,嘴角挂着无奈的笑容,“看来,从一开始我也是谎言的一部分了。”
安室透不置可否,他反问:“你呢,你是什么情况,黑麦。”
“该说说你是怎么和阿松认识的了,这次你也在演我吧?”
从现在再往前看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安室透发现,不仅他的好挚友诸伏景光能拿个奥斯卡小金人,就连这位黑麦威士忌多少也是有点演技在身上的。
“说得像你没演我似的。”赤井秀一哼笑。
笑死,他们俩都知道点什么,但从头到尾谁都没泄露出半句线索,结果还诡异的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是通过松这边进入的组织,实在要说,我也算她的线人。”
“只不过和苏格兰不一样罢了。”
赤井秀一说,他眯起眼,深翠的眸子映入些许浅淡的色彩。不远处,少女正向他们走来,她的背后,天光刺破黑夜,带来晨光熹微。
天要亮了。
“太阳快升起来了。”
忙碌了半个晚上的绘师傅向纸片人感慨。
好久没有这么努力的肝游戏了,手感都有点生疏。幸好她的计划一定是成功了!纸片人一定开始绝赞怀疑她是组织罪恶的源头!在收到她的惊喜大礼包的时候也一定能拉满好感度。
——毕竟。
乌丸松的罪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呀。
是枝千绘弯下眼眸,少女羽睫纤长,笑靥满脸,浅色的眸中,始终是残忍到极致的温柔。
远远的,她向赤井秀一和安室透扬起手,开开心心地说道:
“诸星先生,安室先生!”
“我要回去了,要一起吗?”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21)
回到乌丸宅邸, 是枝千绘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的漂亮纸片人。
银发绿眸的青年半靠在门口,修长的指节间夹着根烟,烟燃了不少。好像对少女的行程了如指掌似的, 在这里点根烟的功夫,是枝千绘就回来了。
门口, 黑色轿车上下来了三个人。
少女樱发披散, 浅瞳熠熠,她一如既往和没事人似的。从车上跳下来之后,溜溜达达的就向他走过来, 脸上挂着笑,很是开心。
琴酒扫了一眼她身后那两个男人。
之前在黄昏别馆看见和贝尔摩德合作的苏格兰没在,现在这两个分别是黑麦和波本。
乍然间, 两人与琴酒对上视线。
赤井秀一心中一凛,他早知道乌丸松身边饲养着一头凶狠果决的鹰犬,但真正见到琴酒的时候,还是为银发青年周身肃杀的冷冽感到心惊。
安室透半是眯起眼,控制住面部表情, 在和琴酒对上视线的时候回以一个没什么意义的笑容。
心中则是暗暗拉起戒备, 将琴酒划入了危险人物的范畴。
还隶属于朗姆方的时候, 他就听说有个格外让顶头上司头疼的杀手在他们对立面,据说曾经一度差点打破两方的局势。安室透想, 现在他可能知道这个令人忌惮的杀手是谁了。
乌丸松手上的牌出乎意料的好。
是因为这些原因才会发起反叛吗?安室透内心有了些揣测,青年面上带着凝重,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如今更倾向于乌丸松。
门前。
琴酒盯着两人片刻,收回目光。
他烦躁地吐出一口烟雾, 没说什么。
“阵!”
清脆的声音几息间就靠了过来,带着清晨叶上露珠般的生机盎然。琴酒一下子回神, 低头看向近前的少女。
——没有伤口。
不管是脖子上那种绝对救不回来的割伤,还是手腕上被玻璃擦出的伤口全都消失了,站在琴酒面前的犹如一个崭新的乌丸松。对他笑着,一如既往的明媚和欢欣。
还是死过一次。
换了新的、迭代过材料的机体,是人类凭肉身抗衡不了的强度——可她根本不在乎强大与否,乌丸松眼里,只有个体存在的价值,死亡对她来说无关紧要,生命对她来说更是不如一件有意义的情报。
留在乌丸松核心数据里的,是对人类近乎病态的好奇。
琴酒掐灭烟头,戒备地看了一眼黑麦和波本,意味不明的冷冽目光硬生生压退了两人的脚步。他侧过身,是枝千绘从他身边进入乌丸宅邸大门,琴酒一手插兜跟上去,指节搭在口袋里的枪上。
青年习惯性的落后少女半步,警戒周围。
“早上好,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嬉皮笑脸的玩家没心没肺地向纸片人打招呼。
琴酒懒得理这句话,他单刀直入地丢出目前的情况:“Boss那边通过贝尔摩德给你发来了一封邀请,说就这次的事情,他想亲自和你谈谈。”
他说。没说是朗姆的命令,反而说出了一个很久没在组织内有过消息的存在。
赤井秀一和安室透双双凝神,将注意力放在了前面两人的对话上。
千绘眨眨眼,缓慢地‘噢’一声。
从语调里听不出任何对这个消息的喜怒。
“你帮我答应了吗?”
“答应了。”
少女眼睛瞬间亮了,明快地眯成一条缝,尾调异样活泼:“好诶,果然是最懂我的就是你啦!”
琴酒不置可否。
要是他都不懂乌丸松在想什么,那这个世界上就没人能读懂这个狡猾又贪婪、对人世充满诡谲好奇的大小姐了。
“那这两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琴酒一点没掩饰,直接问道,暗含威胁地回头瞥了一眼黑麦和波本。
安室透下意识收了收手指,差点条件反射地去碰别在后腰上的武器。他反应过来,若无所觉似的对旁边的赤井秀一说道:“看来我们不太受欢迎啊。”
同样被威胁到的赤井秀一:“看来是这样。”
何止是不太受欢迎。
他甚至怀疑乌丸松身边这个男人一旦发现他身份的异样,会毫不犹豫开枪杀了他,哪怕是当着少女的面。
这就是乌丸松亲手培养出来的人吗……
危险过头了。
前面的是枝千绘则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
“带着一起去。”
是枝千绘回答,她背着双手,小跳几步走到前面,整个人都很是开心,千绘说:“当天苏格兰一定会到场,我要是不带和他同小组的成员去上演一出信任与背叛,那就很浪费这次鸿门宴了,这么有趣的事情我一定要掺和一下。”
说着,她侧过头,樱发从肩膀垂落,少女弯眸,笑起来的样子犹如风中摇曳的垂枝樱。浅瞳里溢着苍蓝,那颜色不知怎的,比以往更浓了些。
她问道:“你要去吗?阵?”
琴酒呵了一声,反问:“哪次你挑衅的时候我没去?”
千绘:……也是。
“那人数就这样定了!”
是枝千绘开心地晃晃脑袋,放弃思考,顺着自己的小心思敲定了下趟事件的行程。
琴酒盯了她一会儿,是枝千绘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那表情,就好像在问他是不是还要问什么行程安排的细节,一点没意会到话里的意思。
琴酒啧舌,只能重新提起刚才被带偏的话题,再次发问。
他半弯下腰,宽厚的肩膀投下的阴影打在少女半身,被她尤为喜爱的银发也微微下垂,吸引着是枝千绘的目光。
不知不觉间,她半个人都被纳入了侵略与保护的范围当中。好似随时会被掠夺。
银发青年压着声音,偏冷的声线犹如被打磨锋锐的利刃,缀着些许成熟与醇厚,这次他一字一顿地将话摊开,直指身后那两个威士忌,“所以,这两个人你要怎么处理?收进你麾下?还是再调查一遍身份背景?”
千绘:……?
好奇怪的语气。
是枝千绘疑惑了。
她抬头,蓦地撞进青年青灰的眸子里,是仿若黄昏落尽后,天空给森林铺上一层暗光的薄灰,暗光沉沉,吞噬着倒映出来的樱色。
是枝千绘迟钝地眨眨眼睛。
虽然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大概明白可能会发生什么的千绘酱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秉着打不过就躺平的原则,是枝千绘迅速决定:“——这些事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处理我的事情了!”
话落,千绘嗖地一下就从琴酒身边溜出去,甚至罕见地用上了机体超常的敏捷,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走廊转角。
#只要我润得够快,修罗场就追不上我#
琴酒:“。”
琴酒收了表情,面色冷淡地抬起头转过身,冷冰冰地再看向了黑麦和波本这两个新加入乌丸松麾下的成员。
他转身,换了个道,没走向是枝千绘消失的方向。
作为新一代组织掌权人乌丸松手下最信赖的直属心腹,琴酒拥有仅次于乌丸松本人的权限,这些少女平常懒得管的事情,也大部分是他在负责。如果乌丸松干脆一点,直接篡位的话,琴酒就会是当之无愧的二把手。
不过没有,乌丸松拉开战局好多年了,双方一直保持着诡异的平静,这方面就算是琴酒也没明白她既然有能力为什么不直接篡位。
琴酒没有多想。
他对这两个跳槽来的家伙也没什么过多的态度,只冷冰冰的丢下一句“跟上”,就再没说什么了。
赤井秀一和安室透对视一眼,自发跟了上去。
虽然有种像是会被带去做掉的既视感,但乌丸松还用得上他们,应该不会就这么被处理掉吧。
+
琴酒当然没有处理掉黑麦和波本。
随手取消了威士忌小组在大小姐这里的临时保镖职位,琴酒顺手把他们俩丢去了培训基地,怎么说也不是自己这边出来的成员,查还是要调查一遍的。
指不定就能查出什么惊喜出来。
琴酒面无表情地想。
他可是有过一次在乌丸松的指示下出任务,任务结束之后才发现和他打配合的人里充满了什么FBI、CIA、MI6。全都是他那顶级乐子人大小姐的临时合作伙伴。
她眼里完全没有正恶之分,看谁都是充满利益价值的实用工具人,查一下说不定真的能发现什么。
穿过长廊,琴酒抵达了乌丸宅邸的主卧前。
屈指敲了敲房门,没等里面的人回应,琴酒就自发拉开纸门,进入,再顺手带上门。
门内的少女也习以为常似的,俯首桌案,头也没抬。
反正会这样进门的只有一个人。
是枝千绘说有事,是真的有事。
她拿起手边一份文件,还有一支笔,一起递给琴酒:“你来看看这个,签个字。”
琴酒走近,接过少女递来的文件,他没看内容,应声在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才翻到前面去看里面写了什么。
“黄昏别馆资产转移证书……?”
“是,我打算把别馆拆了。”
是枝千绘晃晃脑袋,完成了一项小目标的她今天一整天都很开心,回答的时候也十分欢快,眼睛几乎弯成了月牙,“怎么说也是我继承到的东西,好久之前就想拆了。之前花很长一段时间把祖父手里的其他机体贮藏地点清理干净,最后就剩黄昏别馆这里的。”
“这次销毁最后一部分机体之后,顺手可以借火灾把别馆拆了,里面可是有很多黄金诶,还是不要留在山野里放着了。”
给她金屋藏娇(划掉)纸片人多好!
琴酒一时之间怔住了。
见他没有反应,是枝千绘微微抬起上半身,一展手臂从琴酒手里抽走文件,美滋滋地看见纸片人在文件上签下了他的名字。
少女扬起笑脸,眸中是美轮美奂的苍蓝,绚烂得惊心。
“不许拒绝哦。阵。”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22)
再见到乌丸松的时候, 距离黄昏别馆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期间,为了避免信息断层,安室透让下属风见裕也监控乌丸集团财经方面到组织里世界的动向, 试图判断黄昏别馆那次交锋中两方接下来的态度。
出乎意料的和平。
明明造成了大范围的财政损失,两边却出奇的安静。
乌丸松那边也没什么反应。
大小姐最近偶尔来找他和黑麦, 她和之前一样, 整天开开心心的,偶尔会有些小小的俏皮和狡黠,好像在黄昏别馆的死亡完全没有影响到她——也是, 毕竟那是乌丸松期望的结果。
以大小姐的心理,她认识不到那种血淋淋的死亡对人类的冲击吧。
安室透捏了捏鼻梁,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反常的能认可乌丸松的思维逻辑了。
大概是和乌丸松待久了被同化了吧。
安室透无奈地勾起嘴角。
看了看时间, 到该出门的点了。
…
喊纸片人来集合的地方是一家医院。
东京都市圈里有名的私人疗养院,除了名贵之外没有任何特殊性,从网上就能找到这里的周围环境,安保也只是私人疗养院的普通程度,甚至不远处就是该地区的警察局。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住着让国际刑警头疼的犯罪组织的Boss的地方。
是枝千绘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她也知道这个位置。
熟稔地找到对应病房, 又堪称只是看望长辈般的推开门, 病房内墙壁颜色雅致浅淡,放眼望去, 除去那些用来维持生理基础的医疗器械,说这里是个普通有钱人的卧房也合适。
她越过守在这里的其他人,什么二把手朗姆啦、什么和Boss关系暧昧的贝尔摩德啦,还有潜伏入她身边的苏格兰啦, 少女一律不在乎,连目光都没有施舍一个。
她走上前, 笑吟吟地就这么面对了她名义上的祖父,组织的Boss、乌丸财团曾经的主人——
乌丸莲耶躺在病床上,昂贵的医疗器械勉强维持着他的生命,老人头发花白,面容枯槁,他很少有醒过来的时候,即使是睁开眼,那双眼里也像是干涸很久的枯井一样浑浊,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久久挥之不去。
他本该是里世界一方黑暗的霸主。
他手下的集团拥有最冷酷、最理解人类社会规则的怪物领导,任何有风险的事情在那个怪物的指导与调配下都能得到最优解。哪怕是梦寐以求的逆转时间与长生不老——
一切本该唾手可得。
“松。”
他这么喊着,含混苍老的嘶哑。
是乌丸松的名字。
安室透、诸伏景光、赤井秀一都从黄昏别馆的文件里得知过这个名字的意义,比那串冰冷的代码带点温度,都是用来操纵提线木偶的伎俩。
“……呀,这么叫我,让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少女微微睁大眼睛,看向乌丸莲耶的视线里含着明显的不可思议,又忽地弯下眼眸,问道:“那这样的话,我该称呼您为祖父吗?”
“……”
老人没有回答,但他眼里的浑浊与森冷已经给出了答案。
那少女看见了他的答案。
她垂下眼眸,纤长的羽睫颤了颤。许久,又勾起一个明朗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微笑表情,轻轻回答道:“是啊,毕竟,追本溯源地说,您不是我的祖父,我也不是您的后代。”
“我的血脉源自您,我的意识从您传输的记忆里苏醒,我被冠上您的姓氏,继承了您长久以来的冷漠与血腥,背负着您抛下的杀戮与罪孽。”
“我应该是蛰伏在您脚下阴影里、噬主的怪物。”
她的声音很轻,柔和的低喃宛如耳语,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更多的是询问:“要这么说吗?”
“呵……你还有这份自知之明啊。松。”
乌丸松笑而不语,没有作答。
冷凝的氛围在寂静的病房内划过细长的嗡鸣。
安静得好像随时会有人乍起开枪,
一旁,安室透的大脑高速运转,分析乌丸松口中那段话里蕴含的信息量,越是拆解他越是心惊,到最后几乎要得出一个令人震颤的结论。
血脉相连,似乎没什么问题。
那些埋藏在地下室里的‘乌丸松’也有着克隆般的相似性。
那意识从记忆里苏醒,还有她口中的继承与背负呢?
这些是不是代表着什么?
蓦地,安室透和病床上的老人对上视线,那双垂垂老矣的眼眸里漆黑一片,深邃的打量意味好似临头而下的海水,霎时间给人以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但乌丸莲耶的目光没有在安室透身上久留。
出乎意料,更让他着重打量的是黑麦。
“我记得他,是你之前见过的人。”
老人说,苍老的声音里隐隐约约似乎透出一丝不可思议,他再次看向乌丸松,声调里包含威严与质问,“你引入了外面的人?你应该知道,这样做到最后你也没什么好下场。”
“是,我知道。”
少女回答,声音柔柔的,带着笑意。
“……”
乌丸莲耶滞住了。
他知道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是什么,自然比所有人更清楚这句话里蕴含的意思。
没有生存本能的怪物,根本不在乎人类语言的威胁。所以一旦怪物伸出獠牙必定会撕咬到血肉才肯罢休,很难让她主动收手。
或许从最开始他就不应该在研究药物之余,再去研究用机械数据延长生命的方法。
“出去。”
“我要和她单独谈谈。”
唯二有话语权的人挥退了所有人,房间内很快空了下来。
安室透发现,不论是己方的琴酒还是对面的朗姆都没有担心过两位谈话时另一边有可能暴起杀人的可能性。
转念一想又明白了。乌丸松对这个地方很熟悉,显然是很早就知道Boss在这里,她能动手的机会很多,想杀人也没必要亲自上场。
两方之间诡异的和平大约也是因为这一点。
中间大概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因素。
安室透很快略过了这一点,揣摩起刚才抓住的一个信息。
‘外面的人’是什么意思?
安室透揣摩着老人口中的这句话,倏地,他想起黑麦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我是通过松这边进入的组织。】
【实在要说,我也算她的线人。】
三个月前直接被高层授予的代号,一跃从基层成为代号级别的黑麦威士忌。行踪诡异、为人冷峻沉静,很少和其他成员接触交流,所以有关他的情报一直都很难收集。还处于基层时候的信息更是稀少。
安室透怔了怔,好像明白了什么。
诸星大是卧底。
但不是他这样由日本公安潜伏进来的卧底。
而是来自外界某个想要介入组织混乱的势力,于是被乌丸松亲自邀请进来。
所以黑麦才说,他也是乌丸松的线人。
但这样做具体是为了什么,安室透的信息量还不足以推断出答案。
金发青年思考着,不着痕迹地看向诸星大,试图从他身上判断出点什么信息——但很可惜,针织帽青年离开病房之后就一直闭目养神,一言未发,好像没有被人着重点名过似的。
没办法从嫌疑人身上探知信息,安室透只好错开目光,乍然间,他不小心撞上了琴酒的眼睛。
琴酒没看他,也没看任何人。
但那双眼睛里却蕴含着滔天巨浪,压抑的杀意似是海啸,一点一点的吞噬着眼底的色彩。
瞬息间,安室透意识到,琴酒可能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知道乌丸松引入了外面势力的人,并且,以他的信息量,能明白乌丸松要做什么。
以少女对生命的概念,不会是好事。
+
这场似乎没什么意义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
波本和黑麦在最后离开的时候被乌丸大小姐拿来很是diss了一波朗姆,安室透看着对面诸伏景光严肃的表情,深感挚友演技进步。
也更加明白了组织内部两边的诡异关系。
是枝千绘依旧回去了她的宅邸,是琴酒送回去的,波本和黑麦已经被取消保镖职位了,只能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一路上,琴酒都没怎么说话。
直到送是枝千绘回卧室,关上门,他才开口说第一句话。
问的是,“聊了什么?”
是枝千绘点点下颚,唔一声,“就是,正式向祖父、Boss宣战了一下。”
“我是他永生计划的失败品,他一直不太喜欢我,我说要动手的时候他的心电图都要发出警报了。”少女说,脸上的笑容好像是在点评她说出口的这件事很有趣似的,一直都是令人胆寒的恶诡。
“我倒是可以直接动手——”
千绘拖沓着调子,慢悠悠地走到床边,打算等会下线去吃个饭再继续打游戏。
“但是那样也太没趣了。”
“而且,要有点仪式感嘛,就像人类那样。”
她笑嘻嘻地说,还挺开心的。
琴酒没有被这种一如既往的欢愉干扰,这次他直截了当地问道:“那黑麦也是你仪式感的一部分?”
“他不是组织的人。”
“他到底是你用来做什么的?”
“或者,我应该换个问题。”
琴酒深呼吸一口气,冷厉地,大步走近,压抑着怒火质问这个非人的少女:“从分裂组织到和其他势力合作,你用十二次死亡和无数手段铺垫好的这些东西到底是干什么?”
是枝千绘惊了一下。
少女睁大眼睛,苍蓝瞳孔里倒映着不可思议的色彩,第一次被纸片人这么质问,还是很少质疑她的纸片人,千绘一下子被慑住了。
但很快她又笑起来。
是枝千绘回答:“因为我想要爱着人类呀,阵。”
“我想看见人类脸上有趣的表情。他们、你们一直都很有趣……很精彩,有很多让我捉摸不透的东西。我很好奇。”
少女踮起脚,抚上琴酒的脸颊,微凉的指腹触及青年温热的肌肤。她进一步,逼得琴酒退了一步,腿腹撞在床沿上。
可她好像没看见似的,在说,分外好奇地发问。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哭呢?为什么会笑呢?”
“我不理解,为什么……”
少女葱白的手指描摹琴酒的下颚线,她亲昵地点住青年的下唇,忽地弯了弯眼眸,眼里的情绪近乎残忍,却是在笑着的,在问:“你们,为什么会有喜悦和痛苦呢?”
琴酒微微缩了缩瞳孔。
身体被推了一下,他向来对乌丸松不设防,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乍然间,还不等杀手本能的反应保持平衡,就被少女俯身,靠近,压住了身体。
银发如同流淌的月光,散在床铺上,冷冰冰地颜色,和少女滑落地樱发交织。
她不害怕琴酒的冷脸,也不在乎亲昵与否。
她只是回答。
向她喜欢的纸片人,告知她的内心。
“我想看见你们、人类那些让我从来都理解不了的情绪。”
“我想让你们露出那种连生命、自我、灵魂都放弃的表情。”
“……我想看人类自相残杀。”
少女俯下身,手臂撑在琴酒脸侧,她低下头,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她呼吸的温度。
很冷。
只是模拟出来的呼吸而已。
她不是人。
从里到外,从身到心。
“我想……”
“阵。”
少女垂下眼睫,看着他。
她的指腹隔着衣服,划在琴酒胸口,细细密密的痒划过,如同微妙的危机感针扎般刺激着杀手本能,少女指节轻轻抵住,抵在人类的心上。
低语的呢喃如同耳鬓厮磨的婉转,是枝千绘说,在他耳畔吐出怪物最贪婪的一面:“我想剖开人类……”
“然后。”
“用你们最恐惧的东西,去了解你们所谓的「心」。”
“这就是我想做的。”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23)
阳光透过窗户, 照亮室内片刻旖旎。
琴酒抬眸,缕缕樱发落到他脸上,光穿透发丝, 照得少女脸庞光影斑驳。他看见了乌丸松的眼睛。
蓝色的。
至冷的海水在其中沸腾。
让他汗毛耸立的杀意仿若鬣狗咬死血肉,垂涎的目光徘徊在他脖颈边, 琴酒几乎能感受到尖牙摩擦皮肤的刺痛。
那杀意平静、浓厚到了极致,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锁定了他。
只是被创造者厌恶的噬血怪物一直在小心地抑制自己不懂的情绪。她看着他,像是吸血鬼在看优质的血液, 因为错认饥饿本能才收起了獠牙。
尽管乌丸松总是温软地笑着,被他拢在肩膀下,但在骨子里, 她仍旧是狩猎的一方。
乌丸松对他的在意从来都是杀意和掠夺。
只要她想,夺取他的性命轻而易举。
而她也可以做到。
就像她一直以来对Boss猫戏老鼠般的态度一样,乌丸松可以轻而易举做到很多事。
但她没有。
为什么?
因为贝尔摩德口中的‘错认’?
所以从几年前开始,就任由他因这种‘错认’而诞生更加错误的感情?
琴酒看向是枝千绘,忽地抓住了她的手。
纤细的手腕被牢牢扣在掌心, 乍然间更能感受到那股冰冷的呼吸, 指腹扣住的手腕内侧没有人类该有的脉搏, 非人既视感愈发强烈。
少女不解地看向他。
那双苍蓝的瞳孔像是波子汽水里的珠子,反射阳光, 剔透得一眼就能看出里面的疑惑。明摆着在说,她不懂人类的亲昵。
刚想开口的琴酒蓦地怔住了。
他应该问什么?
问乌丸松是不是和贝尔摩德说的那样,从始至终都在想杀了他——这个问题蠢得显而易见,根本不需要开口去问就能找到答案。
那他该回答什么。
接受这份扭曲杀戮后的爱意;欣然成为她研究人类课题时, 留在记忆代码里,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的一串数据?
前者可以, 后者不行。
琴酒的手慢慢收紧,眸色逐渐染上阴鸷。
他可以无底线的答应少女的要求,纵容她那些天花乱坠的想法,但绝不会委曲求全。
乌丸松是他唯一宣誓的忠诚。
那么理所当然的,他要成为怪物的唯一。
而不是那些该死的苏格兰、波本、黑麦、贝尔摩德……统合起来可以称之为‘众多人类’中的一个。
怪物是贪婪的。
人更甚。
“……你说的这些这就是你想要的?”
琴酒开口。或许是想了太多,沉默太久;又或许是离得太近,被长久的杀意和爱意栓着彼此到窒息。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沁着清冽的冷意,和着气流卷入少女耳里。
是枝千绘被擒住手腕,虽然不明白琴酒为什么要反复询问,她还是认真地回答了:“是,这就是我想要的。”
“那我听你的,就和以前一样。”
“你要做什么,告诉我,我去执行。”琴酒的回答一如既往,他也从来没拒绝过乌丸松的指令。
“不过。”
他像是学着一手将他培养至此的少女平常的语调般一转话题,青年的嗓音磁沉冷冽,却学不出那种非人戏谑感。琴酒看着是枝千绘的脸,没从这张精致到完美的脸上看出什么类人的情感,琴酒顿了顿,啧一声,瞥开视线。
琴酒抬手推开少女,他坐了起来,衣襟散乱。冷淡的表情反而更加惑人。
青年青灰色眼底燎着一层幽光,他看向是枝千绘,暗沉的色泽像是野兽在狩猎时发出的危险信号。
“我问过贝尔摩德,她说,虽然你的资料大部分都被你销毁了,机体的贮藏地点你也全都清理过一遍,但和意识相关的部分不受外力影响。”
就算全部机体销毁,乌丸松也还能通过上传数据存在。
她本身就是一串数据,存在只是一种形式而已,人类的死亡影响不了她。
“我记得你打算重新编成你的底层代码,能影响你的只有这部分。对吗?”
“嗯?嗯,是这样没错。祖父——差点忘了他不让我这么叫——Boss手里还有我的基础数据,黄昏别馆一行如果他们拿到了我的核心数据,再带走一个机体完全可以把我格式化……”
被纸片人推开的千绘酱已经丝滑躺下,仿佛化为可爱Q版一般,将室内的旖旎一扫而空。
笑死,眼里全是星辰大海,完全看不见一点暧昧。
“因为这件事我才只好先杀掉那些‘我自己’,现在能对我产生影响的如你所说,就剩下这里了。”是枝千绘点点自己心口。
她笑着回答,一点也不否认她知道黄昏别馆这场戏剧的全部起因经过结果,而且是美滋滋利用无数死亡与杀戮铺垫好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不是红与黑中的任何一方。
千绘她呀,是个单纯的浑水摸鱼挑事派,最乐于看人类自相残杀了。
“阵。”
千绘突然喊了一声。
琴酒抬眸看向她。
“你这么说是想往我的数据里加什么吗?”是枝千绘问。
琴酒垂眸,去拿刚刚掉床上的帽子。
他没否认,瞥开目光,随意地一点头。
但说到底只是私心……,就算是琴酒,也猜不出来乌丸松对他的偏爱到底有多少,能不能允许他将手伸到她最致命的薄弱处。
“——那我同意了!”
少女欢快的声音传来,琴酒回头,正看见千绘向他伸出手,理直气壮地索要道:
“枪,你的。”
“你说的,会交给我。”
琴酒拉平嘴角,不知道她又想做什么,利落地从怀里拿出了他经常在用的那支手枪,丢进粉毛少女怀里。
是枝千绘开心地弯下眼眸。
“好诶,这样我也给你修改的权限,算是等价交换了。”像是在许诺什么彼此的唯一般,少女回答道。
琴酒不置可否,但隐隐约约能看见他嘴角扬起了一丝弧度。
纸片人主动请缨不用白不用,不懂风情千绘酱迅速给琴酒下达了一系列任务,狠狠弥补了黄昏别馆事件没有的参与感。
琴酒离开后,房间内空空荡荡。
是枝千绘坐在床沿边,把玩着琴酒的枪。
这把常年使用的手枪被保养得很好,许是刚刚从青年身上拿出来,带着些许温度直直反馈到少女指尖。是枝千绘摩擦枪口,轻巧的一声,保险栓被打开。
她双手抬起枪,遥遥地,瞄准不远处,那个落地镜里倒映的自己。
是枝千绘轻声呢喃。
“不用担心,阵。”
她扣下扳机。
镜片碎了一地。
千绘赤脚走到镜子前,半蹲下来,满地碎片倒映着她,拼凑不出完整的身影。
素白的手指划过碎片上倒映的身影,千绘弯眸笑着,眼底苍蓝一片怪诞的欢愉。
“你一直都是我偏爱的呀。”
+
现实世界的晚间。
迹部景吾被通知去非时院接他那本来是周末一个人宅家的幼驯染。
惨白的白炽灯映亮实验室里,仪器平缓的‘嘀嘀’声像是从屋檐坠落敲打在石头上的水滴,无端给人冰冷。扎着两股麻花辫的少女坐在检测用的床上,手臂连着什么,接在旁边的仪器上。
隔着玻璃,迹部景吾看见是枝千绘在被黄金兔子小姐指指点点。
旁边,仪器跳动的数字正在从顶峰缓缓下降。是检测威兹曼偏差值的仪器。
看一眼数值,是差不多能王剑显现的程度。
少女本人满脸乖巧的坐在那里,老实巴交地被点着额头训话,从外面看去,一点不像是揣了个是随时会爆炸的核武器在身上的危险人物。
迹部景吾扶额,他已经差不多能猜出来发生什么了。
转头间,房间内的兔子小姐看见了外面的迹部景吾。
她扭头和是枝千绘说了句什么,就朝迹部景吾走了过来。推开门,简短地吩咐几句旁边守着的其他非时院成员,这才向迹部景吾打招呼,给他解释了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简单来说——
“你在家打游戏把威兹曼偏差值打上涨了??”
迹部景吾沉默,再沉默。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这一次,迹部景吾还是狠狠沉默。
是,他知道自家青梅的王权者力量不是很稳定,黄金之王最初收养是枝千绘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迦具都玄示在前,是个人都不希望第七王权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再掉一次。
现在,畸形扭曲的第七王剑残破不堪,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摇摇欲坠,预估危险性不会下于迦具都玄示。因此,黄金之王特意叮嘱过,除非迫不得已,禁止是枝千绘使用权外的力量。
虽然她一般不会听。
但也还没这种搁家里打游戏把偏差值拉高的先例。
是枝千绘‘诶嘿’一声。
“浅浅的上头了一下,就一点点。”少女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小小的距离,她乖巧地弯起眸子,眸中的浅蓝如同散落在海面万千星光,踊跃着欢畅的光色,满眼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很开心。
迹部景吾迟缓地意识了这件事。
很少看见她这么发自内心的开心过了。
“下次会注意——也应该没有下次了,差不多也要结束了。但是小景,相信我下次我真的会注意的!”
是枝千绘挥起小拳头,振振有词地保证,可脸上还是开开心心的笑着,没半点可信度。
“哦?是吗?”
迹部景吾双手环胸,表示不信。
“?你居然不信?既然如此——”
是枝千绘将握拳的手捶在掌心,拿出她的杀手锏:“那就一劳永逸地把达摩克利斯剑解决掉好了。”
迹部景吾:“?”
他的幼驯染刚刚是不是说出了什么很恐怖的话?
千绘收敛嚣张态度,和非时院的兔子说一声先走了,就若无其事地回来,拉着迹部景吾的手离开了非时院。
“我们回去吧?天要黑了。”
“普通人的小景不要走夜路,晚上会出现危险的吃人妖怪哦~”
迹部景吾无奈被她拽着。
“你说咒灵?最近东京有特级咒术师驻守,很安全。”
“还有,明明你才是行走的危险存在吧?”
“——什,我才不是!国常路先生最近都没批评过我了,我很安全了!”
“行行,你不是。”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24)
最近天气逐渐热燥了起来。
翻翻日历, 也是要可以去海边度假的正夏时节。在以往,是枝千绘可能会临时拉上纸片人们去逛逛祭典,或者去看看海景什么的, 但是这把游戏的夏天较为特殊。
简单来说就是:
玩家快把普通恋爱游戏玩成夜之城模拟器了。
大有一种《恋爱横滨》里战争末期时横滨Mafia军阀互撕的美感。
原因无他,还是说这场动荡牵连的范围太广、也太明显了。
这是一个由任何困境都能拿出最优解、而且不会疲惫的非人类经营了上百年, 积年累积下来的财富和人脉包含广阔, 毫不谦虚地可以说一句是背地里支撑起整个国家命脉的巨型财阀。与传说中的罗斯柴尔德家族相比,说不定更胜一筹。
这种类型的势力,无论是发生什么变动都会带来极大的影响, 治安、经济,会被碰撞出海啸的区域数不胜数。
但玩家不在乎。
千绘会选择装死看不见的只有身边纸片人时不时投过来的复杂目光。
安室透aka公安卧底头子频频接近,这几个月里, 硬是顶着琴酒的死亡视线重新混回到了乌丸松身边。外貌出众的金发青年一旦切实的想伪装接近一个人,那几乎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他也成功做到了。
乌丸松把他调到了她身边,琴酒不在的时候,波本就有着传话的权利。
不是很高的地位,但足够接触到一部分机密。
趁着这个机会, 安室透抓紧调查他之前的疑惑。
几个月前的那次意味不明的谈判让安室透疑惑了很久都没弄明白其中的意思。这几个月他逐渐接触到了乌丸松的核心, 安室透发现, 以乌丸松的权利,她根本不需要把战线拉得这么长, 完全可以直取对面首级达成完成篡位。
但是,她总是不断的给对面喘息的余地,不断的放走、又抓回;恶劣到已经不能说是猫戏老鼠了,完全就是在戏弄人命。
唯一的解释是乌丸松的本性。
她不是人类, 不能用人类的观念去评判机械生命。
安室透知道这一点,但他更清楚, 这样下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死去。
不仅仅局限于组织内部,还有里世界的其他势力也盯上了这块在自相残杀的肥肉。安室透从风见裕也那里得知,从一个月之前开始,公安方面就察觉到有境外势力试图参与进来,其中很有可能就有FBI、CIA那一批国家级别的情报机构。
在寻找破局机会的时候,安室透想到了一个人。
——黑麦威士忌。
具体属于什么势力暂且还不清楚,但既然是乌丸松钦点的卧底,那从作用性上来说绝对不会是一个没有意义的人物。
但对黑麦的调查止在了最后一步。
接下来的线索无论怎么找,都接触不到诸星大在加入组织之前的信息,作为优秀的情报人员,安室透没有着急,他按捺住随着局势愈发紧张的心弦,暂且将注意力放在了最近的事情上。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
连续好几天的大太阳晒得马路上的泊油都要热化了,今天的天气分外烦闷,乌云从远方悄然接近,湿气微涨。安室透去找乌丸松的时候,听见天空似乎有闷雷划过。
少女还是住在那个古色古香的宅邸里。
越过长长木质走廊,积水蓄满竹筒,安室透经过这个院子时,竹子击打石面,空旷的回音久久不绝。
苏格兰和黑麦都不在,前者还在对面当卧底,后者最近经常不见踪影。
这一次走过这里的只有安室透一个人。
乌丸松倒是还坐在之前的走廊上,她和当初见面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不像是死过一次的样子,抬眸望来时,笑容也很有活力。
“下午好,安室先生!”
安室透弯眸,回答:“下午好。”
特意在外面走廊等纸片人的是枝千绘拍拍旁边的地板,“别站着啦,过来坐坐。”
她倒是很少有人类社会里的上下阶级观念。
安室透想着,没有拒绝。
金发青年礼貌拘束地跪坐在千绘身边。身为他上级的少女却是很放纵地坐在走廊边沿,悬着双腿,白皙的小脚晃晃悠悠,踢着廊下茂盛的青草尖。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院子里的樱花树上,只有刚才短暂的看过来一会儿,现在又挪了回去。
安室透发现,自从那种波及到社会治安的混乱开始,乌丸松的心情就一直很好。
像是……人类的死亡比甜品更能让她开心。
“安室先生最近在忙什么呢?”少女忽地扭过头看过来。
“没什么,任务上的事情,你吩咐下来的事我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安室透和她错开目光,顺着她之前的目光看向院子里的樱花树,试图带过这个话题:“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吗?你吩咐下来就好。”
“诶?没有吗?”
她歪了歪脑袋,稍长的樱发便从肩膀滑落下来。他们坐得近,微凉触感拂过手背,安室透不动声色地停顿片刻,终究是收回手,让发丝垂落到地面。
“可是我听说你最近在调查黑麦诶。”
安室透瞳孔缩了缩,心里乍然掀起波澜。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降低少女的怀疑,就见她递过来一份文件。
是一直放在她身边的,只不过刚刚过来的时候被少女的身形挡住了没看见。
安室透接过来。
他没翻,因为他已经看见了最上面那一页写着的东西。
和他最后调查到关于黑麦威士忌的情报一模一样,连排版都完全相似。
这已经不能说是‘听说’了。
往更坏的角度猜,乌丸松或许连他最近的一举一动都知道。
安室透暗暗心惊。
明明在知道乌丸松的特殊之处之后他的一举一动都细节到了极致,就怕从细枝末节里暴露了身份,但现在却直接被摊开在了眼前。
——她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这些,她还知道什么?
安室透面上丝毫不显,顺着话点下头,宛如打太极般将话题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嗯,我对他有点好奇。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是枝千绘扭头瞅了一眼身边的黑皮金毛。
波本回了她一个笑容,半点没有私下做的事情被揭穿的紧张感,反而借此拉近关系,将这件事化小为亲朋好友之间的小秘密。
不愧是专业卧底,临危不乱的技能简直点满了。
千绘回以同样的笑容,她没有放过这个话题,反而以同样的,小秘密般的亲近悄声问道:“安室先生为什么要调查诸星大?”
少女沉吟片刻,追加道:“嗯……是因为他不是组织的人吗?”
“……”
简单直白的语气反倒是让安室透疑惑了。
他忽而意识到了什么,谨慎地,抱着一种小心的试探心态,斟酌语句之后,问了少女一个问题:“你不觉得,在自己的组织里安插一个可能窃取你的机密的卧底,很危险吗?”
“如果他反水,随时有可能抓住你的弱点,摧毁你一直以来布置的局面。”
“甚至是……”
“彻底杀了你。”
黑麦威士忌就像是一颗子弹。
一颗由乌丸松亲自引进,但不属于她的子弹。
他很得乌丸松的信任,大约也是她某个环节里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可从黄昏别馆中诸星大的表现来看,他对乌丸松的了解并没有深入到核心层面。
也就代表,他也和安室透一样有任务和目的。
安室透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
如果说是在风险和利益中取倾向利益的一方,那诸星大的危险性也太大了,他可能是FBI、可能是CIA,而无论是什么,最后的立场都和乌丸松水火不容,一样会刀刃相向。
就像她的祖父的那句‘这样做到最后你也没什么好下场’。
安室透的语气很谨慎,但他还是问出来了——他发现,如果抛去人类固有的常识再去理解这件事,似乎就可以明白乌丸松这么做的动机。
“诶?这件事很危险吗?”
千绘睁大眼睛,不解地看向安室透。
“我觉得挺好的呀,怎么都是这种反应。”
她咬了咬唇。
现在想起来,琴酒好像也是从这个节点开始生气。
可、可是赤井秀一真的很好用。
FBI搜查官的身份就是她想要的,只要他在这里,有证据证明他获得过两方的信任,那他目睹的一切都宛如米兰达警告一般,会是最后的呈堂证供。
抓捕、审判、死刑。
他的见证会杀死旧时代的残党,留下的会是千绘一手布置的新时代。
这不是很合适嘛。
安室透不明白是因为他是公安,站在正义的立场上有疑惑也很正常,毕竟常理来说都会远离危险。
但是琴酒——
他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那么生气呢?
明明计划下来的一切都很完美不是吗,就连乌丸松这个旧时代的产物也会带着由她而诞生的罪孽一起消失。世界也不是什么纯黑纯白的,洗去旧日阴云之后,未来的走向交给未来的人不是很好吗。
千绘苦恼的咬住下唇。
人类,好难懂。
安室透把少女的反应看在眼里,诱哄般地将话题引下去,想听听少女内心的想法。
乌丸松的过去无法改变。
从人类贪婪中诞生的少女或许是一切罪孽的根源,但如果可以,安室透想尽力试一试。
至少让她不要因为对人类的恶意而犯下更深的罪恶。
至少……
她应该有成为人类的资格。
而不是被人类恶意创造、诅咒,没有自我的怪物。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25)
“我不明白。”
少女半垂着脑袋, 眼睫掩着一抹明亮的蓝,她的话里充满疑惑,语调却很平静, 和安室透看见那个刚从地下室里带出来的机体一样,充斥着非人的不适感。
她投来视线, 浅蓝的瞳孔里全是疑惑,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是要将正义与邪恶、法律与犯罪……区分得十分细致的意思吗?”
“还是说,要珍惜、生命?”
安室透听着,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十足的困惑和不解。
特别是说到‘生命’这个词的时候, 乌丸松整个人都好像陷入了一股巨大的茫然,一向活泼的外表沉寂了下去,她垂着眉眼, 看向自己指尖,试探性的弯曲了一下。
素白的指节收拢。
手指一根一根曲向掌心,握成拳。
和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
只是走廊外的风吹进来时她感觉不到温度而已。
千绘本人也很茫然。
她茫然的是安室透为什么这么对她。
按她的计划,安室透应该已经明白了乌丸松是组织罪恶的承载体,她不是提线木偶也不是被操纵的可怜人, 乌丸松即是组织本身。
作为公安卧底的安室透不是应该想办法把她抓起来吗。
再退一步, 也应该是利用她成为污点证人铲除组织。她可比什么收集来的情报好用多了。
可是——
是枝千绘抬头, 认真的端详安室透。
金色短发的青年跪坐在她身边,不比闲散到就差躺下的她, 安室透坐得正,腰背挺直,本身就比是枝千绘高一些,现在更是能俯视下来。
他打着黑色领带, 盛夏的白衬衫单薄,云下冷淡的阳光一穿, 隐隐约约能看见布料下结实的身形。
有风吹过,浅金额发掠过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他注意到了千绘的视线,俊秀的面庞上浮现丝丝柔和的笑,像是在无奈她的懒散。
温和关切的。
不属于波本的笑容。
反倒更像是那个叫做降谷零的人才会露出的表情。
千绘更迷茫了。
他为什么……
会有想拯救她的意思呢?
她没有挑破安室透的警察立场,但安室透心里应该明白她是不可能被救赎的才对啊。
这个时候应该狠狠把她当做有罪者看待才是正常思路吧!
千绘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明白。”
“不论诸星先生是FBI、CIA,又或者是公安,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我也不明白这之间有什么区别。”
少女说,每一句话都透着非人的不理解。
她的眸子空泛地看向安室透,仅在这一瞬间,安室透从这双一向能将局势把控到极致的眼睛里看见了切实的「茫然」。
“为国家效力的刑警一样会杀死人类,被审判有罪的囚犯一样会救下人类;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事,我也有那些所谓正义情报机构犯下罪行的证据……”
她是这个组织横亘历史百年的关键因素,见证了太多时代变迁。
“人类的正义和邪恶,没有区别。所以会对我举起枪的诸星先生,也没有这种区别。”
她的表情很平淡,像是在说:哪怕会将枪口对准她的是安室透,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以为,比起是非对错,人类会更倾向利益?至少我见过的人类都是这样的。”
她说着。
安室透却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诚然,诸星大对乌丸松来说很危险。
那同样是‘罪犯’这一列的那些人呢——乌丸松的创造者们,组织原本的掌权者们,对她来说就有区别了吗?
一样是会杀了她的人类。
就算是让安室透自己来说,他也不能保证事情发展到铲除组织那一天时,他会心软,会放过乌丸松。
他们都是一样的。
至少对乌丸松来说,他们、人类都是一样的。
乌丸松有罪吗?
有,她的罪来自人类。
上一个人ⓨⓗ赋予她思想,却又出现下一个人抱着满口公正道理、用正义和邪恶残忍地打破她好不容易找到的自我。
关心她的生命。
认为她不应该犯险。
——希望她在乎自己。
安室透发现,这样的关切如果出自身为人类的他口中,只能更像是居高临下的怜悯。
倏地,青年心口生出一股不适的钝痛。
那种下坠感拉扯着他,在安室透撞入少女眼中安静的疑惑时,愈发失重。
耳边风声呼啸,像是忽地坠入海中,惊起万丈浪涛。
安室透陷入了思维怪圈里,耳边像是被隔水的薄膜裹挟,连天空偶尔沉下的滚滚雷声都没有穿透进来。
“安室先生。”
青年耳边蓦地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
纤细的阴影打下来,是一只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安室透再看去,坐在他旁边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她还是坐着,身高的差距她只能努力踮起上半身去够他的脑袋。
安室透下意识弯下腰。
挺直的背脊弯下来,让少女碰到了他的头顶。
是枝千绘一怔,蓦地笑了,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她摸摸纸片人的脑袋,指尖穿过柔软的金发,“不要在乎这个啦。安室先生能关心我,我很开心,但是想太多就容易陷入奇怪的死胡同哦。”
千绘试图将纸片人的思路引回正轨,温软地笑着:“就像最开始那样看待我就好了,安室先生。”
当初她有好好给纸片人留下诡异莫测的印象!
安室透一定可以抓住她用各种信息量铺垫出来的‘罪恶源头’这一点,然后发现乌丸松即组织本身,然后把她看做需要审判的——
「降谷零好感度+10。」
千绘:“……?”
什、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千绘看看安室透,青年的脸色沉寂,但再看向她时,又出乎意料露出笑脸。
千绘陷入思考。
难道这也是波本的诡计之一?
安室透垂下眉眼。任由少女指尖轻柔拂过头顶。
是枝千绘的话确实让他想起了最初的见面。最初的乌丸松,诡谲、难测,操纵局面的手段是令人胆寒的细致。但更让他联想到的是地下室看见的那份图灵测试。
一开始安室透还没意识到图灵测试的含义,他以为,再怎么说乌丸松也该是人类。
但他发现不是的。
图灵测试指的就是广义上对机械生命的测试。
依此,乌丸松的一切都是被设置好的,哪怕对创造者发起反叛,她也脱离不了最初的设定。
最后的结果也无法改变。
安室透弯曲指节,碰了碰手边的樱色发丝,微凉的感触直入心底,和少女的温度一致。
再抬眸,却撞进千绘眼睛里。
璀璨华光的空旷。
千绘收回手,调整心态后,仍旧无比头铁的认为作为心脏成年人的安室透一定get到了她的意思。
头铁玩家开始推进计划:“对了,我这边有件事需要你去做。是和苏格兰交接有关,他那边最近不好传递消息出来,我记得安室先生和苏格兰关系不错?取回情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嗯,好。”
安室透颔首,没有拒绝。
千绘:……?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金发青年。
不试探一下的吗?!
是枝千绘头顶冒出许多个问号。
纸片人这个态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好像从黄昏别馆那件事开始,安室透在看她的时候就是这种带着点奇怪的眼神,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想到纸片人的性格,是枝千绘又给自己找到了合理的理由。
波本嘛,本来就怪怪的。
谁知道神秘主义者心里装着什么,指不定已经悟了,只是表面不显而已。
但今天也还是这个态度……
千绘思考。
千绘放弃思考。
反正她一向是运用大环境施压的操作型玩家,有哪个环节实在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也无伤大雅。
反正最后一定是江山与美人兼具!
是枝千绘望一眼天空,乌云已经压顶了,蓝黑色的天幕沉沉,雷云中闪电翻滚,空气沉闷,大风席卷,看样子随时可能会下大暴雨。
转头,千绘用这具身体顶级的运算能力给安室透播报了一下未来的天气。
雷暴雨、持续三小时,温度骤降,空气湿度更是拉满。
“苏格兰那边就交给安室先生负责了,我的要求当然是尽快。不过,安室先生还是注意安全。”
千绘咕哝一声,小声嘀咕:“淋雨的话……人类好像会感冒发烧。”
已经很久没有生病过的是枝千绘不太确定。
自从她就任第七王权者之后,只有在游戏里,因为自己的故意行为才会受伤生病。
她倒是见过琴酒生病。
也是因为淋雨。
没记错文本的话,那个事件是照顾发烧的漂亮纸片人,结果被琴酒抓着手走不掉,只好在床边坐了一夜?
记不太清了。
可能是那次她虽然被抓着一只手,但另一只手还在用手机调配任务,注意力全放在事业上了吧。
思考片刻,体贴的千绘酱回到室内,翻翻她一般都是丢给NPC整理的房间。
“安室先生回去的时候带把伞吧。”少女的声音从室内传来。
“要下雨了。”她说,“人类太脆弱啦,淋点雨就会生病,受伤了还有可能会死,还是要小心一点……哦!找到了。”
樱发少女拿着一把折叠伞从室内出来。
她认真地说道,一件小事却无比郑重,大有真的会有人淋雨死掉的紧张感,“要好好活下去啊,安室先生。”
安室透一愣,笑出了声。
青年眸子里溢满笑意,乍一眼看去,仿佛乌云之上的辽辽蓝天,好看极了。
他接过是枝千绘手里的伞,收下了非人类少女的关心。
“好。我会的。”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26)
雨还是下了。
安室透离开的十几分钟后, 大雨倾盆而下。屋外大雨哗啦啦地,从屋檐上不间断落下来的雨珠形成绵密的雨幕,风一吹, 有的雨珠就落到了走廊地板上。
今天的雨很大。
是枝千绘遗憾从走廊上挪进室内,两手交叠半张脸埋进袖口, 少女趴在桌上, 继续对着庭院那株樱花树发呆。
她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或者说,早就做完了。
比起前两个,一个当做梵蒂冈模拟器, 冲着打造国中之国去建设横滨;一个当门阀模拟器,冲着灵气复苏去重铸咒术界。这一把游戏就显得休闲了很多。
她甚至不用洗白组织的正当性。
将过去的罪恶归结给旧时代的人,然后把正义一方的组织拉下水就可以了。四舍五入大家都是人类……人类的社会, 又有什么是非正邪之分呢。
千绘哼着小调,晃晃脑袋,弯起的蓝眸里满是怪诞的笑意。
她虽然没有江户川乱步那样的智慧,但在这方面,她是真正的术业专攻呀。
接下来只要等对面先动手就可以了。
她已经一步一步将旧时代的人逼上了绝路, 放风筝般的放出各种生路又在最后一刻拉紧、销毁那些用来反击的手段, 以人类脆弱的抗压能力, 精神崩溃,放弃寻求生路转而直接动手就在这段时间。
是枝千绘有丰富的玩崩别人的经验, 运用这个经验,化身无情的推图机器也是手到擒来。
但是——
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千绘叹了口气。
还是想和顶尖剧本组打拉扯局,比如夏目漱石比如首领宰什么的, 再不济逗脑花玩也好啊。
#无聊,但是看不见血流成河#
#猫猫流泪头#
——‘笃笃’。
室外不远处传来皮鞋踏过地板的声音, 是枝千绘低头,无聊到把整张脸埋进衣服布料。不用抬头她就知道这ⓨⓗ个时间会来找她的人是谁。
一道厚实的阴影打下,遮住了可以看见庭院樱花树的视野。
“松。”
是诸星大。
或者,应该叫赤井秀一。
“秀一先生,下午好。”少女半是趴着桌面上,散乱的樱发垂落桌上,又曲曲绕绕的落到榻榻米上,整个人都慵懒得像是雨天藏在树叶下的艳丽蘑菇。
听见这声问安,赤井秀一顿了顿,撇过头,右侧的那缕曲卷的黑发晃了晃,沾着些许湿气。
半晌,他才沉着声音,回了一句:“下午好。”
千绘敏锐地察觉到了纸片人的情绪不对劲,稍微抬眸看去,确实是赤井秀一没错。
青年还带着那顶针织帽。
他像是急匆匆从大雨里走来,尽管打了伞,乌黑长发还是不免沾上了湿气,发尾缀着些许水珠。面容被水雾衬得愈发清冷。
望来时,双眸里不知道藏着什么,那抹暗绿似是天光将尽后的山峦,让人琢磨不清他的想法。
只看出一些愤怒,或者说是愤怒到极点时,又忽然发觉错不在愤怒对象的怔然和空白。
是枝千绘支起上半身,罕见的支棱起来,端正态度对赤井秀一说道:“秀一先生是有什么事来找我吧。”
“想问的事情可以直接问出来,我都会回答——这是一开始就答应的事情,我不会反悔,所以,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啦。”
她眨眨眼睛,问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赤井秀一滞涩住了。
原本想问的话在这一刻却问不出口。
他接到了上级的命令,通过FBI的情报发现,当下的情况已经不是他们可以控制得住的了。
就如同有人将一块巨石高高抬起后骤然松开手,那块石头便会在下坠中越来越快,砸中海面时,会爆发令人惶恐的海啸。
但让赤井秀一急匆匆来找乌丸松的是另一件事。
“我有件事要问你。你为什么,在刻意诱导其他势力下场?”
千绘眨一下眼睛:“什么?”
“能杀的人你在拖,从我认识你开始,你的战线越拉越长,甚至知道对面的据点都没有动手。而至今为止,除了FBI之外,我听说CIA那边也派人进来……”
赤井秀一说着,哑然失音。
他知道的不算多,也就比安室透多出一部分,作为上层之间博弈的棋子,赤井秀一拥有的情报大多数是自己调查到的,以及乌丸松的坦诚。
出乎意料的偏心让赤井秀一在乌丸松这里有着特殊的地位。
青年调整了急促的心态。
他沉默地看向眼前的少女,再次发问:“倾覆一个大型组织的两点:内忧和外患,现在都集齐了。松,你的计划不只是最开始对我说的,想借FBI的力量,剜除旧时代的脓疮吧?”
按照这样下去,接下来的发展只会是更多的死亡和混乱。
是枝千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少女疑惑回答:“没有啊,我的计划一直都是这个。”
赤井秀一眉头紧蹙。
再看去,倏地对上少女的眼睛,干净柔软的眸子倒映着他,漂亮的眉眼弯弯,明明是个很狡猾的性格,霎时间却透出无尽的纯澈来。
赤井秀一顿住。
他想起了黄昏别馆那日,他去抱着疑惑去问乌丸松四十年前的案件是不是和她有关的时候。
少女也是这样,眸色真澄如青空,笑着回答他:“我是。”
她将刀放到他手里,抬起他的手,将锋锐的刀横到她自己脖颈边。只要轻轻一划,死亡便会杀死四十年前那个屠杀生灵的刽子手。
但她只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人类的正直、公正、无私,都与我无关。我杀了那些人,只是因为他们没用了,没有用处的东西,死掉并不可惜。”
“要为这件事审判我吗?”
“……我遥不可及的搜查官先生?”
赤井秀一猛然惊觉。
哪怕他在这里将‘你拉长战线是为了让更多人死去’的这一可能问出口,少女的回答也只会是‘是的,我想杀死更多人’。
她根本不能用人类的观念去评判。
憎恨着人类的非人根本不会对人类的死亡有什么感触。
再怎么怜悯,最后她的归处都只会是监狱或者刑场而已。这一点是从最开始就决定好的。
赤井秀一沉下眸子,移开了视线。
脑海里却浮现了无数和乌丸松有关的画面,那些记忆如同浪潮回流,一遍一遍冲刷大脑。
黄昏别馆火光下非人懵懂的一面,大小姐颐指气使地要求他给咖啡加满奶糖,被追杀时帮衬得体贴却不逾矩,第一次在上级介绍下见到他这位卧底时出乎意料的欢欣……
但乌丸松不可能是他认识到的那个无害的大小姐。
乌丸松是整个犯罪组织的核心。
她即组织本身。
既然已经决定好了结局,那他再来质问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得到答案之后,能安慰的只有他自己罢了。
…
「赤井秀一好感度+15。」
是枝千绘头顶冒出无数个问号。
怎、怎么突然这么慷慨了?
之前不还是小气得好似挤牙膏一样吗?
她瞅了瞅纸片人脸上的表情,除了绿色眼里浓厚的黯淡之外,什么所以然都没看出来。
就像下一秒就要把她逮捕归案一样,整个人都沉寂下去了。
千绘尝试转移话题。
她一改懒散,站起来,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是无所事事的咸鱼,少女轻咳一声,问道:“秀一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
赤井秀一垂眸,依旧没有看她。
“诶?那好吧。那、我有事。一会儿我要出门了。”
是枝千绘弯起眸子,“我觉得秀一先生说的没错,战线确实拉太长时间了。我向秀一先生保证,最迟在冬天,冬天之前一切都会结束。”
“如果到时候我们还能友好相处,就去北海道看雪怎么样?”
“我想买一条围巾,大红色的!在雪地里一定很好看!”
少女眼里溢满璀璨的光,期许地看向赤井秀一。她并不在意影响生死的混乱会带来什么,但唯独和赤井秀一去北海道看雪这件事,让她格外期待。
赤井秀一一怔。
他没能拒绝,便轻轻颔首:“好。”
又猛然发现自己的态度越了线,赤井秀一立刻转移话题,压下心里那段骤然升起的复杂,他敛眉,说:“你要去哪,我送你。”
是枝千绘没有发现赤井秀一的变化。
玩家她决定支棱起来了!
所以注意力全放在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上:“先去一趟公司,表面上的手段前段时间就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不过如果是尽快动手的话,我想先检查一遍……”
“然后就是,组织内部的问题。”
“有点麻烦,但没关系,我能解决。”
说到这里,是枝千绘的眸色暗下来。
眼角却带着丝丝笑意,苍蓝瞳孔晦涩不明。
确实,早在赤井秀一认识她的几年前她就可以篡位了。但她一直拉长战线,即使知道Boss在哪,即使看着朗姆聚拢剩下的旧党不断寻找新的生路,她也一直没有动手。
理由也很简单。
单纯就是想让更多人死而已。
人类的喘息、挣扎、反抗……
她要将整个旧时代的罪恶都挖出来,让过去的财富、秘密成为诱饵,杀死那些前赴后继的贪婪窃宝者,把旧时代的账目摊开到太阳底下,这笔账,她要算得更彻底。
不然之后再见面的时候,以前没解决掉的人又找上来多不好。
还是先就地解决好了,更方便。
“我们出发!”
是枝千绘拉住赤井秀一的手,拉着他走向室外。
风吹动大雨,冰冷的雨水拂过面颊惊醒了沉寂的青年。
赤井秀一看向走在他前面的女孩,千绘穿得很单薄,□□的脚踩在飘到地板的雨水上,她却好像根本感受不到温度一样。察觉到他的视线,回头朝他露出笑容。
明快的。
没有温度的笑容。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27)
自从夏天开始, 安室透就发现,乌丸松的势力远超他的想象。
之前他一直都将少女当成掌管财政的大小姐,预估的影响力范围大头都更倾向是政商界。但当乌丸松不摸鱼划水, 真正开始实打实动手的时候,安室透才发现, 她真正拥有的是更偏向里世界范围的阴暗。
因此, 这场组织内部的斗争其实没有多么激烈。
他收集情报的行为也出奇的顺利,成功将不少重要线索传回了公安。
整个局面下来,真正令安室透侧目的, 应该是组织之外那些对混乱虎视眈眈的第三方,他粗略估算了一下,世界排名算得上号的势力几乎都参与进来了。
他也去试探过乌丸松的想法, 少女的回答带着习惯性的冷漠和理所当然,告诉他:“因为庞大的财富总能吸引很多人嘛,至于我的话,以前我负责这部分。组织规划、财产经营……还有很多,唔, 要详细数下来要说很久。”
“不过, 可以直接理解为, 这个组织的一切都是出自我手中哦,我能应对这些。”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 少女朝他弯了弯眸子,像是在意有所指什么。
安室透理解为一种警告和疏远。
乌丸松平常对他们都带着特例般的亲近,唯独在聊起这些由‘性格设定’而衍生出来的事时,每每都会有着让安室透不寒而栗的冰冷和压迫感。
浓烈的非人感。
就如同每个环节都在被她精确计算一样。
就像她向他提起过的, 乌丸大小姐,财团法理继承人这个称号的由来:
“我曾经亲自为祖父举行了葬礼。人类社会的潜规则中, 能为己方带来的利益的向来都是活着的人。我所做的不是‘人类的生物学死亡’,而是应该称之为‘乌丸莲耶这个名字身上所维系的利益的死亡’。”
“所以,你看见的那个‘Boss’活着与否,其实意义性都不是很大。”
——都是她的手段而已。
安室透站在安全屋门前。
扶住额头,感觉太阳穴突突跳动。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饶是有一定心理准备,安室透还是觉得很疲乏,高强度执行任务的同时还要保证身份不被其他人发现,再加上还要从无数信息里挑出有价值的情报,困难程度直线上升。
其中最让安室透小心的,还是隐瞒身份。
乌丸松太敏锐了。
由数据构成的观察能力不会疏漏任何一个疑点,一个不小心他就会暴露。
他不确定乌丸松对他的特殊出自什么,但有一点很明显,面对敌人,乌丸松绝对不可能手软。
更何况她明说过厌恶、想杀死人类。
“……”
安室透握着门把手,呼出一口气。
果然,还是让风见下次通过别的方式来送东西更安全。
这里虽然很隐蔽,他也检查过没有跟踪者,但乌丸松身边那位琴酒,最近紧盯着少女身边的每一个人。即使是黑麦这种走了明路的在琴酒那里也没得到什么好脸色,更别提意图不轨的类型了。
要再小心一点才行。
这样想着,安室透推开门——
“……噢,我还在想是谁站在门口不敲门也不进来。原来是安室先生。”和他同时握着门把手打开门的少女惊讶的睁大眼睛,又蓦然弯下眉眼,抿唇勾出小小的酒窝,对他说:
“欢迎回来,安室先生。”
安室透伸出的手僵硬地握在门把手上,大脑迅速反应过来了眼前的情况,但在反应过来的同时,整个人的呼吸也在这一瞬间顿止了。
他来这里是为了和风见裕也对接情报的。
这个安全屋不属于组织。
而属于警方。
而出现在这里的少女——
正是他最要瞒着公安卧底这层身份的乌丸松。
危险、危险。
警报在视线触及到樱发少女的瞬间骤然拉响。
她知道他的身份?
如果知道,她会怎么做?
——她会杀了他吗?
安室透瞳孔骤然收缩,背对天光下,一双蓝瞳乍一下看去竟像是蒙上了一层暗沉的烟灰,另一只手更是条件反射般的反手伸向了外套下,被别在后腰的枪——安室透硬生生控制着自己的手,强迫自己收了动作。
安室透压住这一刻的惊诧,问是枝千绘:
“……你怎么在这里?”
千绘歪头。
稍许思索片刻,她选择开门见山地回答了安室透的惊诧:“是来找你谈些和苏格兰先生有关的事情。”
“但是我没找到你,打电话发消息你也没回……所以我用自己的方法来找你了。”
是枝千绘回头望了一眼室内,那边是风见裕也在的方向,少女转回头,朝安室透扬起笑容,“先进来吧,安室先生的朋友好像等很久了。”
安室透没有拒绝。
这个情况,他也不可能转身逃走。
跨入玄关,门在身后合上。
在看见客厅里的风见裕也的那一瞬间,安室透扭头,看向了身边正如同东道主般的少女,看见了少女瞳孔中仅对着他的笑意。
安室透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的身份很有可能暴露了。
而且不是临时起意。
乌丸松很有可能很早之前就发现了,只是没有像第一次见面时叫破他是波本那样揭穿而已。
…
安室透进门之后迅速找借口送走了风见裕也。
不管他的身份到底有没有暴露,风见裕也先离开都是最安全的。
好在乌丸松没有提起任何和暴露身份相关的事情,少女抱着她的来意,在无关人等离开之后,直接问了她要问的事情。
如她自己所说,和苏格兰有关。
正是前两天诸伏景光传递给安室透的消息里一个看起来很古旧,好像上个世纪才会有的东西。这东西似乎对乌丸松来说很重要,才值得她大老远跑过来。
但对于安室透疑似暴露的身份,少女却没有半点反应,哪怕安室透主动试探她也是笑着一笔带过。
离开之前,安室透问了是枝千绘一个几个月前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你让绿川去卧底,是为了什么?”
安室透说着,谨慎地观察着乌丸松的神情,为了降低怀疑,还追加了几句解释:“他这段时间给我报过很多信息,我记得你都否了。这次来找我也是因为这件事?”
千绘点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是这个原因。”
安室透听着,却没有等到下一句解释,他刚打算转移话题,又听见她蓦地回答起他的上一个问题。
“原本我是不打算让他去当这个卧底的,这一步有很多方法完成,最初是不打算让他去。”
千绘回答时,眉眼间带着柔和的笑意,纤长的眼睫随着视线垂下,少女双手交叠,指尖按在心口。
“但他发现我了。”
她这么说,安室透顺着她的指向看去,发现她指着的是人类身体部位的心口。
安室透依稀记得,黄昏别馆的情报中,完美的机械生命唯一的弱点就是锁骨下正中部位,这个位置犹如人类的咽喉,一旦被破坏,对乌丸松来说就是致命的死亡。
但这样的话,hiro应该也不会冒险和乌丸松合作才对……
安室透的思考还没得出结论,就听见少女的下一句:
“不过我也发现他了。”
室内气氛骤然寂静了一瞬。
安室透看向樱发少女的脸,试图从她脸上判断出这句话的意思是‘她发现了诸伏景光卧底身份,所以把诸伏景光送去最危险的敌营’这层意思。
但很可惜,是枝千绘脸上只有笑容。
那双瞳孔始终都是纯澈的蓝,什么微表情都判断不出来。
片刻后安室透就放弃了观察。
也是,机械生命没有情绪。
连切换表情时的过度都是断层的不自然,微表情更是无从判断吧。
…
从乌丸松那里只得到了模棱两可的答案,秉着婉拒谜语人的想法,安室透在之后和诸伏景光的见面时,把这件事拿出来问了。
诸伏景光听见安室透的问题很是怔了怔。
“松小姐啊……”
青年暗蓝瞳孔闪过一丝叹然,他朝安室透无奈的笑笑,“这件事本来是不想牵连你的,没想到你还是注意到了。”
诸伏景光解释道:
“我当时刚刚获得代号,意外接触到了和松小姐有关的机密。不过当时我只知道她的个别情报,是和她不是人类有关的这一部分。还没有深入到黄昏别馆那件事的程度……”
“那个时候我就发现,松小姐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在计划现在发生的这些事。”
——【他发现我了。】
安室透猛然明白了前一句话的含义。
“我本来只是打算接着意外接近她。但没想到,在接近的时候明明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还是被一口叫破了真名。”
——【但我也发现他了。】
“她没有对你动手?”安室透追问道。
诸伏景光摇了摇头。
“当时,我也以为我会死在那里。”
“但是她没动手。她看了我很久,最后是和我立下了一个赌约。”
那一次对诸伏景光来说,危险程度是毕生以来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非人的少女半蹲在他面前,好奇地打量着意外得知机密信息的人类青年。她的指节已经攀上诸伏景光的脸颊,指腹顺着上挑的眼尾划过,他能感受到她的力度,很重,死亡的危机感如芒刺骨。
乌丸松没动手。
她很好奇地打量着他,和他做了一个约定。
“她说。我找到她要的东西,告诉她想要的答案。这一切就会结束,她要计划针对人类的很多事情也不会发生。”
“那你的身份暴露这件事呢?”
“我问过了,松小姐只是笑了笑,之后我再试探的时候也没说什么。”
和之前的反应一致,都是一样的好奇与无视。
好像对她来说,对人类的好奇远高于生命安全,所以从最开始的苏格兰,再到黑麦、最后到波本,她都不是很在意他们真正的来意。
安室透怔忪许久,眼底沉着不明的色彩。
最后,只问了一句:“你相信她吗,hiro?”
“说实话,我本来是不相信的。”
诸伏景光回答。
“但是,zero。”
他的目光从窗口远眺向外,望向了乌丸松家所在的方向,这段时间从细微处抓住的线索和直觉告诉诸伏景光,有很多事情都很不对劲。
“我总感觉,松小姐至今为止的表现,特别是她针对人类的恶意,更像是某种为了更深层的目的而织造的谎言。”
诸伏景光顿了顿,他对安室透说:“我想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zero。”
“我相信她是有心的。”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28)
是枝千绘挑了个好日子, 对纸片人的信息量进行了一波微操。
拿出机体逆天的计算能力调查到安室透最近的行程,发现纸片人要和警方下属对接之后,毫不犹豫地上门突脸, 给予波本一些小小的身份暴露惊吓。
但是波本对她好感度没有降低!
甚至微妙的涨了那么一两点!
是枝千绘遗憾退场。
她发现这些纸片人都挺怪的,乌丸松身为机械生命对人类的恶意都展现到这份上, 再继续下去就只能往战争上发展了。但纸片人们, 特别是某恋人是国家的黑皮金毛君却没有半点对她的杀心。
难道他不纯爱了吗!
没办法,无情的推图机器只能继续发力。
是枝千绘诱导着,心情很好的将混乱继续推进了一个高峰。面对实打实的死伤, 千绘很快就迎来了FBI搜查官先生的警告——那种找到她办公室来,越过桌面,紧紧擒住她的手腕, 绿眸冷冽,哑着声音警告她不要再推动死亡的警告。
但是赤井秀一好感度+5。
是枝千绘:真的有在瞳孔地震jpg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脑子好痒啊不会是要长脑子了吧#
于是玩家试探性地将下一个目标对准了苏格兰。
这个被她拿着世人的安危一顿威胁的善良警官,在面对黑恶势力的胁迫时一定会反驳……哈哈,诸伏景光好感度+10。
千绘陷入了沉思。
她狠狠复盘了自己和纸片人相处的全部过程,绝大部分都是谜语人属性+非人对人类恶意拉满的状态, 是枝千绘绞尽脑汁, 都没想出任何值得纸片人脑补出可怜的细节。
就算乌丸松过去经历过很多所谓的‘实验’, 但那也是相较于机械来说。不值得怜悯。
纸片人调查到的该是乌丸松的恶。
千绘之前可是货真价实当带资本家在玩游戏。
所以。
怎会如此。
是枝千绘抱着手机发呆,屏幕上是安室透回复她的消息。
即使疑似身份暴露, 金发青年对她的态度也一如往昔,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更亲近了,好像看不见她黑恶势力的身份似的,还学会了在发消息的时候用可爱猫猫表情包。
千绘:……更可恶了!
千绘猛戳表情包, 回了安室透好多个同款毛茸茸表情包,试图唤醒波本的冷酷。
就在是枝千绘和表情包斗智斗勇的时候, 身边忽然传来一声沉稳冷冽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青灰色瞳孔。
琴酒回来了。
最近琴酒一直住在是枝千绘这里,很少回安全屋。
好处是喊人办事的时候可以面对面说得更清楚了;坏处是,是枝千绘有时候在面对琴酒的时候,会有种明明家里有只高冷但粘人缅因,但还是在外面偷偷养了只暹罗的错觉。
而且,大概在外面不止养了一只。
……咳。
少女想了想,低头,打开联系人列表,向置顶的那一个发了一个可爱猫猫表情。
琴酒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拿出手机看一眼,和是枝千绘刚刚发送给安室透的一模一样。
琴酒危险的眯起眼睛。
“你很无聊?”
是枝千绘垂头,看着发给安室透的一长串表情包,决定回答:“没有,我在做正经事。”
她才没有划水。
上司划水那能叫划水吗,那叫战略性休息。
千绘调出了波本传给她的消息,消息来源是苏格兰。这段时间她把这苏格兰的消息传递交给了波本,期望这对挚友能第一时间共享消息并且对乌丸松有‘正确’认知。
效果十分一般,诡异的好感度令微操玩家摇头。
“苏格兰调查到了我的基础数据贮藏地点,他说,我亲爱的祖父大人似乎打算背水一战了。”
琴酒的眉目瞬间冷下来了。
是枝千绘却是抿唇微笑。
苍蓝的眸中闪烁着的,是对造物主的浓厚期待。
“我是从格式塔中脱离的完全个体,计算能力高于最初的其他成品,是他们口中最完美的那一个。因此,得以被保存。”
“没想到会迎来被否认的一天呢。”
琴酒啧声,没有被这份溢于言表的喜悦带偏,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他们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苏格兰还没探查出来。”
千绘回答得很快,顿了顿,又补一句,“让苏格兰潜入那边就是为了这件事,这么短的时间,能拿到这个消息也很不错了。”
但琴酒还是皱着眉,冷斥:“太慢了。”
“和他对接的是谁?”
“波本。”
“波本?”琴酒顿时眉间一凝,扫过办公桌后的少女,是枝千绘弯下眼眸,安安静静地回视着他。
不知怎的,琴酒没有质问出声,只丢去一句:“他值得你信任?”
这个问题多少是问到关键处了,是枝千绘屈指,抵着下巴,思考了好一会儿,还是回答道,“不算,但他适合放在这个位置上。”
琴酒没说什么,只是面上冷厉之色一闪而逝,心里暗自记下。
“那边什么时候行动?”
他问,又皱着眉头自己插自己的话,叮嘱道:“如果行动他们的第一个目标肯定是你。这段时间就在这里呆着,外面的事情我来处理。”
千绘眨眨眼睛,“可是,算战斗力的话,明明我比你更厉害嘛。”
黄昏别馆那次是战略性死一死,她这个身份尽管根据当前游戏的力量体系删掉了特殊的典开,但如果论起武力值,还是远超人类很多。
可以说是一松等于十琴酒的程度了。
是枝千绘还想据理力争一下,琴酒直接抬手打断。青年垂下眼眸,吐出一句很轻的:“我不放心。”
千绘蓦然怔愣。
琴酒站在办公桌前,是枝千绘是坐着的,从她的视角很容易就能看见青年的表情,鸦羽般的眼睫垂下,掩饰着的是眸中深藏到宛如烈酒般的滚烫情绪。
上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见琴酒露出这个表情是在几年前。
乌丸松命令他举起枪,对准她的那一次。
从那次之后,琴酒很少让她暴露在危险之下,是枝千绘这次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让琴酒同意调到国外,否则她的计划根本没办法开展。
不等千绘反应,琴酒很快收敛了起来。
好像冷酷的top kill根本没有柔软的一面一样,他重新开口,这次比刚才的口吻更冰冷:“这边的安保人手我会亲自筛选一遍,不想死就别出去乱跑。”
被缅因猫猫一顿威胁。
千绘举双手表示:我知错了,下次还敢。
琴酒离开之后,冷得掉渣的室内终于回暖了几度。
千绘重新打开手机,继续戳戳因为缅因猫、不是,是琴酒回来之后被她搁置的安室透。
在摸鱼之前真的是在做正经事的少女拨过去了一个电话。
公事谈论过后,安室透大胆地喊住是枝千绘,问了一件他上次和诸伏景光谈过话之后就一直很在意的问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是枝千绘回答得很轻快——“日本公安吗?我知道。”
清脆的笑音顺着丝丝电流传来,仿佛裹挟着蜜糖的砒.霜,直入安室透心底:“和诸伏先生出自同一个势力嘛,这方面还是很好调查到的。”
她用的是诸伏景光的真实姓氏。
不是欺骗性的一句假话。
安室透瞬时握紧手机,问下了第二句:“你怎么时候知道的?”
“从很早的时候开始。”
电话那边的少女意外的诚实,许是把最深的秘密解开之后可以畅所欲言了,安室透从少女口中听见了一些细思极恐的回答:“差不多半年前?那个时候我的计划在细节上出了一点小问题,正好听说了你和诸伏先生,就调查过你们的信息。”
半年前。
那是安室透刚刚准备潜入组织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在接受培训,还没正式成为一名卧底。
安室透悚然一惊。
他联想到了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乌丸松的场景。
当时,他问她要怎么解决针对她的暗杀。
乌丸松的回答是:他的到来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她用暗示引导他靠近,成为了这个解决方法。
……果然吗。
安室透蓦地轻笑一声。
但这一次他感受到的却不是第一次见面时被操控到极致的压迫感。
他记起了黄昏别馆走廊上的那个迷题。
安室透发现,谜语有别的解法。
“阿松讨厌人类吗?”
安室透轻声问道。
诸伏景光提醒了他。安室透现在有一些关于迷题的线索,需要从出题人口中得到证实。
“当然。”少女回答得很肯定。
肯定得不像是她‘设定’上的性格该有的态度。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人类?”
“这个问题。”电话那边的少女似乎话尾稍缀着一句笑意,她说:“作为交换,我想先问安室先生一个问题。”
乌丸松的问题是:“安室先生为什么想铲除组织?”
安室透没想到会被反问这种问题,想了想,他如实回答:“非法行为对社会造成的危害会害死了很多人……”
少女轻笑打断,“我就是为了这样的欲.望而诞生的呀,安室先生。”
“你要让骨髓都是恶念筑成的东西回答这种问题吗?”
安室透失声。
这个反问他回答不了。
这也是他对乌丸松复杂情绪的根本来源。
“罪恶是抓捕不完的。”
电话那头的少女说,“潜入进来,收集情报,这些都是你所做的打击罪恶的方式;但你如果想根除整个组织,唯一的选择,就是杀了我。”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乌丸松说:“我是组织本身。”
“杀了我,可以杀死这个组织百年来的全部罪恶。”
…
通话结束,安室透关掉手机屏幕。
他得到了通往谜底的线索。
安室透证实了少女用来掩盖真相的谎言究竟是她表现出来的那一部分。
明明是可以解开复杂局势的关键因素,但安室透却不知怎的,此刻心中五味杂陈。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29)
是枝千绘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安室透来找她。
还以为安室透问了那些问题之后他会是第一个动手的纸片人。千绘等了好久, 等到夏天快结束了安室透都没什么行动,甚至在和她见面的时候会有意的放柔语气,好感度越涨越高。
少女整个人都委屈得瘪掉了, 脑海中的小人大力摇摇波本酒瓶,试图把安室透摇醒。
她都明示了!明示!
还有黑麦、还有苏格兰——
“我开始怀疑这个游戏是不是出bug了。”千绘满脸深沉, 向小姐妹吐槽纸片人的反应。
她不理解, 她真的不理解。
千绘双手抱住脑袋,整个人歪倒下去,稳稳躺在四宫辉夜腿上, 痛苦面具一下子扣在了少女脸上。
“这个时候不应该动手吗?不应该吗?来自敌对身份的压迫、人与非人的天堑、死亡、混乱,一切的一切都出自我手里,一旦旧时代的人全部死去, 就再没有人能知道我的弱点——这种情况就算是首领宰他也动手了!”
想起最完美的对手君,是枝千绘就唉声叹气。
“那,千绘。”
四宫辉夜指节梳开千绘的樱色长发,温柔地一下一下将发丝捋直,安抚着她, 力图让小姐妹开窍一点点, “会不会是一种可能, 他们想要你活下来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是枝千绘坚决否认。
“我和他们处于绝对对立的立场。哪怕是有了特殊的联系, 合作、共谋,又或者其他什么,本质上他们仍然属于正义和道德的一方。”
“只这一点,我就不可能会成为被救赎对象。”
乌丸松的罪孽是实打实的不可逆转, 所以再怎么洗白,乌丸松依旧是乌丸松, 是那个代行组织上百年、亲手缔造了整个庞大犯罪集团的非人少女。
就像国常路先生一直都不会信她有在改邪归正一样。
很好懂的道理嘛。
“等一下,千绘。”
四宫辉夜突然沉默了,大小姐的红瞳中充满复杂,再次看向膝枕在她腿上的少女,和是枝千绘四目相对,四宫辉夜发自内心地问道:“你不会……是打算让他们亲自对你动手吧?”
这样下去,只有BE能收场了吧?
千绘之前到底是怎么打出那几个HE的?
是枝千绘瞳孔圆睁,疑惑地眨眨眼,“对呀,我没说过吗?”
“没有。”
绝对没有。
“可是我有在向所有纸片人输送动手的理由。”是枝千绘数了数,从苏格兰到黑麦,再到波本,单是从立场、人类与机械这些基础方面,纸片人就有千百个对她动手的理由。
就算是琴酒。
他就算是出于对一直想杀他的乌丸松的防备,也一样有理由动手。
是枝千绘肯定的点点头,觉得自己的理由有输送到位,“大家都有对我动手的理由。这样,他们就能解决对他们来说最危险的事情了。”
四宫辉夜仍旧沉默。
她问:“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诶?”
是枝千绘挠头,不明白四宫辉夜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回答了:“就是普通的、洗去旧时代的罪恶,留下一个全新的世界?”
“但你的意思是,你属于过去。所以希望纸片人在审判过去的人时,也同样杀死你,对吧?”
“难道不是吗?”
是枝千绘满脸茫然。
四宫辉夜忽然叹了口气,怜爱地摸摸是枝千绘的脑袋:“……我好像明白他们是为什么会对你有好感了。”
表面满是针对人类的恶意,内心真正渴望的却是人类的未来。
一手计划了整个世代的消弭,不惜将自身作为时代终结的标点,允许身负正义的人完成他们的伟愿。
更让人呼吸滞涩的是,她不明白什么是死亡。
她只是懵懂的,想去做这件事。
很有千绘的作风呢。
是枝千绘不明觉厉地扣出一个:“?”
完全没明白辉夜酱明白了什么!
思考,但是思考失败。是枝千绘放弃思考:“算了,不管了。”
她猛地坐起来,跳下长椅,伸伸懒腰,原地蹦跶了一下。是枝千绘决定:“我自己来好了。反正气氛都到这里了——”
该动手了。
不然达摩克利斯之剑也要撑不住了。
+
诸伏景光这段时间一直在想,朗姆口中的‘背水一战’是什么意思。
他考虑过,可能是集中所有剩余的力量突袭到乌丸松面前,通过控制她来扼制目前的局势。整个场面里唯一威胁最大的是乌丸松本身,只要控制住她,剩下的心腹都可以慢慢处理。
或者直接一点,杀了乌丸松。
少女依旧在出席公共场合的活动,只要抓住机会,狙杀她不是问题。
接下来他从朗姆这里接到的任务也是这样。
青年提着装有狙击枪的琴盒,从隐蔽的基地离开。月色凄清,这附近很安静,诸伏景光走出几步远,就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跟在他身后。
脚步很轻,懂得隐藏自己,是训练有序的人。
诸伏景光绕进了旁边的小巷。
好在他对地形相对了解,绕过几圈,就将自己藏在了暗处。
诸伏景光举起枪,悄无声息地站到了那个人身后,喊出了这个人的名字:“贝尔摩德。”
“你跟着我做什么?”
月下的金发女性举起双手,向诸伏景光展示自己并没有携带武器。贝尔摩德转过身,看见棕发青年满脸警惕时不免笑了笑,艳红的嘴唇勾起弧度,她问:“听说,Boss那边要动手了?”
诸伏景光不答,只问:“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来找你。”贝尔摩德说。
她打量着月光下的青年,目光扫过他背着的琴盒。贝尔摩德知道里面是什么,她的小小姐总是喜欢送给喜欢的人昂贵的礼物,这样习惯性的亲近,也是苏格兰会获得Boss信任的一部分。
很少能有人获得乌丸松的青睐。
在威士忌之前,也就只有她和琴酒而已。
贝尔摩德不说话,气氛稍许宁静了一会儿,诸伏景光蹙着眉,一直没放下手的枪,始终警戒这个立场不明确的女人。
“苏格兰。”
晴朗的女声忽然打破寂静,诸伏景光听见贝尔摩德问他:“你知道这个场面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是她刻意布置好的圈套,等着所有人踩进去。以她优秀的数据推演能力,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结局都会是她想要的。”
停顿片刻,贝尔摩德问诸伏景光:“松这次给你的命令是什么?”
“无可奉告。”
贝尔摩德抿唇笑了,“你要这样回答的话,很快你就能见到乌丸松的尸体了。”
“不对,或许不是尸体。”
她微叹,“松对自己一向狠心,哪怕是之前琴酒亲自动手那次,她也什么都没保留下来。”
“……”
“你什么意思?”
诸伏景光扣紧了枪柄,贝尔摩德的话给他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好像即将会发生什么让他措手不及的事情,而他无力挽回什么。
“就是我要说的意思,苏格兰。”
“如果这是一场戏剧,那么即将上演的就是终幕。”
贝尔摩德再次问道:“松这一次给你的命令是什么?”
诸伏景光没有出声。
乌云笼罩了月色,青年脸上的表情很难判断,只知道他大约在判断贝尔摩德这番话的可信度。许久,诸伏景光才放下枪。
但这并不代表他放下警惕了,诸伏景光问:“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些?”
“贝尔摩德。”
“你到底属于哪一边?”
诸伏景光在黄昏别馆看见贝尔摩德和琴酒的相处时就觉得不对劲了。琴酒隶属于乌丸松,如果看见少女死亡的场面,就算不给她报仇也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但仅凭贝尔摩德一句话,琴酒就没有动手。
“你问这个啊。”贝尔摩德惊诧了片刻,又笑着,说出了她和少女之间的关系:“告诉你也可以,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是她看着长大的,会帮她也是理所当然。”
Boss手中的计划是两种。
第一是与贝尔摩德有关的药物计划,另一项则是从上个世纪就开始在研究的,数据生命的计划。
贝尔摩德参与进前者的时候,乌丸松就已经诞生了。
只是,少女的外表从来都是一副模样,久而久之,就连贝尔摩德都要比她高出一个头了,乌丸松还是娇小的少女。
因此,贝尔摩德亲昵的称呼她为小小姐。
诸伏景光斟酌许久,将这次少女给他的指示说了出来。
“她让我顺应计划,像上一次那样带走她的数据核心。然后通过基础数据修改核心代码,她说这样之后就不用再防备有人控制她了。”
贝尔摩德越听越是眉头紧蹙。
“不……”
贝尔摩德低吟,“所谓的基础数据,是用来格式化她的东西。”
诸伏景光还以为他听错了:“什么?”
可是乌丸松对他说的是,这样可以解决他最忧心的事情。
少女没有明说,诸伏景光推测的是当下的局面,所以他没有拒绝。
可是贝尔摩德,这位自称和乌丸松有相对亲密过往的人在说什么?
“乌丸松是独一无二的个体,这也是黄昏别馆那次行动的起因。重新启用的数据和复制的数据都过不了图灵测试,她很特殊,是从无数实验里脱颖而出的那一个,至今为止都没有研究人员弄清楚她为什么有着无限接近人类的性格。”
贝尔摩德凝眉,将她知道的事情告知诸伏景光。
“她的代码修改不了。”
“和最基础的数据对接,只会在同化中消除这份特殊。对松来说,这同等于死亡。”
诸伏景光听着,蓦然惊觉了什么,他猛地抬头看向贝尔摩德,暗蓝瞳孔微微收缩。
这份命令是乌丸松亲自下达给他的。
没有经过安室透这一层。
她说——这样可以解决让他最忧心的事情。
这个‘事情’是在指,她自己?
难道用来和他的一个回答等价交换的,是杀死她的屠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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