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袭
自相识以来, 出岫小姐第一次主动对他提起自己的过往。
林知秋静静依偎在她怀里,听着她胸膛传来咚咚的心跳声,仿若离得她又更近了一些。
他如浮萍飞絮,除却远在归渡河的长姐, 孑然一身有牵无挂。
在最无望的境地, 蒙她赎救。她说是两情相悦, 于他却是上天垂怜。
裴出岫伴他歇下, 悄无声息地乘夜离去。
雨已止了,夜道湿漉漉的,凉风吹动温软心扉。
颊上的印痕已消了,扯动唇角犹有些微刺痛, 可是她却难得的步履轻快。
今夜是月色朦胧、星影廖落, 酒肆旁的狭巷幽暗寂邃。
酒坛堆叠,足有半人之高,裴出岫余光瞥见近前坛身划过一道古怪的光。
“簌”的一声,一柄飞刃擦过额发,猛然击穿了身侧的酒坛。
酒坛碎裂,酒液咕咕流淌。
她足尖轻点, 立上酒肆高处,就见四面涌来玄衣蒙面打手十数人, 尽数藏在铺面檐下、院墙阴面。
打手使的刀她曾见过,那日二皇女带人围了沐春堂, 遣的是武卫营的侍卫。可是寻常官兵没有这样的身手, 也没有这般诡谲莫测的打法。
裴出岫身无兵刃, 只得以酒坛阻挡, 四五个坛罐凌空掠过,分毫未差地磕中玄衣人的胸膛。
一时间, 碎裂之声响彻街巷。
黑暗中,有灯火星星点点亮起,鸡犬猝然鸣吠,她略一分神,便有几道玄影欺近身前。
招招带着凌厉杀意,竟是真正的死士。
裴出岫蹙紧了眉,眸光轻扫,八方皆被截堵,无路可退。
死士有飞刃作掩,扰乱耳目,飞刃易躲、刀口难防,蛰伏在暗影里伺机而动。
她平复喘息,由着飞刃在耳边飘荡,索性阖上双眸,依靠直觉躲避夜色中的攻势。
不能视物,原来是这样令人畏怵的空茫。
两柄刀刃在身前交汇,她在半空中向后仰倒,足后狠狠踢中死士的下颌,趁身后的死士反应不及,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刀掷向前方。
兵刃入肉,是尖锐刺耳的痛呼。
她面不改色地拔出刀刃,平稳地飞身落地,横劈向侧旁袭来的死士,脖颈一道血口,在黑夜里划出柔冷的弧线。
厮杀没有尽头,对方有备而来,一拨又一拨的玄衣人朝此处围过来。
裴出岫只得砍破窗户朝酒肆内撤去,酒肆后院连着巷子,店家听见动静欲推门而出,被她一刀插进闩孔。
巷子外又蹿出几道身影,她认出最前头那人是天七,瞬间松了心神。
红色身影没入玄色人潮,重重剑光压制下,局势当即扭转。
天七寻隙回头,“主子没事吧?”
裴出岫接过飞刃,反手刺向一名死士,“你们来得及时。”
幸好是埋伏在此处,不会伤及无辜。
死士受到阻截,如潮水般没入暗夜,天五领着地卫去追。
裴出岫褪下染血的外衣,一边擦拭掌心血迹,一边低声问天七,“身上可带了银票?”
天七不明所以地摸出银袋,她掂量了一下,又丢还与天七,“天明前去寻晏公要来银票,偿给酒肆店家。”
天七闷声应道,“遵主子令。”
~
宣武殿内,烛火未歇,一道暗影掠过,烛火被屋外冷风吹得摇曳。
凤煊背对着屏风,正闭目小憩,“事情都办妥了?”
许久未听见回应,她倏然睁开鹰眸,回转身冷冷眸光刺得那伏地而跪的侍从浑身一个颤栗,“属、属下无能,那医女身边有不少高手护着……”
风煊自软榻起身,抬足便踹过去,“没用的东西,这么多人出动竟连个小小医女都对付不了。”
“殿下容禀,这裴出岫身怀武艺,就连不鸣堂的杀手也不是她的对手。她身边还有帮手,也不知是京城何方势力,从前竟是未曾交过手。”
“帮手?她至京城不过三年,除却岐王府还能有什么羽翼?”
侍从惶恐道,“殿下,那伙人个个身手不凡,不似是官家武卫。”
“分明是你们办事不力,还想寻由头推脱?”风煊勃然大怒,拔出她腰侧佩刀横在她脖颈之上,“不鸣堂的人可留了活口?”
“不鸣堂的规矩,收了银钱,宁死也不会开口。”她被刀刃逼得紧了,忍不住哀声求饶道,“属下命人盯着宋家,宋大人前不久新置了处宅院,就在城北,此事办得隐秘,想必其中……”
刀刃“咣”的一声落地,凤煊冷冷地开口,“便再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谢殿下宽宏!”
~
这一夜,梦里氤氲着浓郁的酒香。
她身在郢城郊外紫竹林,师傅嘴里叼着片竹叶,手里执着半截竹子戳得她的手腕颤颤。
“连根竹子都拿不稳,将来如何握重剑?”
她蹲了半日,满面愁苦,“央儿不喜伤人,就非得学剑不可?”
“你是安平王之女,哪里容得你选?”
竹子轻点着她的脊背,她下意识地挺身,腿股酸胀得乏力。
“再过半月,你母王就要回府,见你没有长进,可不似为师这般好糊弄。”
凉州颜氏,世代行医,怎么偏生出了个反骨,奔着“裴焕之”三个字就义无反顾地投了军。
她是纵宁学医,也不愿上嘉南关打打杀杀。但诚如师傅所言,生来就由不得她选。
将醒未醒之时,裴出岫听见后院有舀水声响。
她以为是阿福,可阿福气力小,舀水动静更大,步子也要迈得更沉一些。
倏然翻身坐起,她敛声屏息地摸到窗边,是浮香阁的十六。
晏公亲自来了沐春堂,天五同天七陪着坐在前堂。
天五正摆弄着桌案上的茶具,是浮香阁里晏公用惯了的。
见她踱步过去,晏公轻声笑道,“主子起了?”
裴出岫沉了口气,瞥向天七,后者瑟缩着盯着足尖。
桌案上摆着一漆黑匣子,晏公朝她面前推过来,“昨夜天七回楼里没头没尾来要银票,这有了夫郎的确要比从前更费银两一些,是属下思虑得不周全了。”
匣子里齐整地摆着银两同银票,莫说是陈旧酒肆,足够买下几间沐春堂了。
裴出岫阖上匣子,静默地抿了唇。十六端来滚水,天五顺从地为两位主子沏茶。
“昨夜埋伏在城北的,是京城不鸣堂的人,拿人钱财□□,做的尽是见不得光的营生。”晏公接过茶盏,好整以暇地拨着茶碗盖,“昨夜过后这不鸣堂便是京城难鸣了。”
若只是私桩,浮香阁的确不必顾忌。
裴出岫神色踌躇,“那些死士手里拿的是武卫营的刀,寻常私桩哪里能囤这样多兵刃。虽说陛下罚了二殿下禁足,也缴没了兵令,武卫营如今已与中宫沆瀣一气,晏公也要叮嘱楼里多加小心。”
“武卫营里多是附庸中宫的官家子弟,哪里经得住事。主子如今在孤身城北,身边佩把好剑才是应当。”
她不是没有兵刃,只是佩剑行医,终归有些打眼。
“晏公说的是。”裴出岫煞有其事地颔首。
“主子要查丞相府,柳相的嫡女柳承鸿如今正在武卫营,中郎将麾下散居校尉。”晏公饮了口茶,润了嗓子,“太女在朝中势弱,柳学龄仍是趋奉中宫,这嫡子便如泼出去的水,嫁进太女府也就看顾不上了。”
裴出岫长在王府里,自小识尽人情冷暖,那太女夫若是真心关切,何必遮遮掩掩地来试探。
“倒是太女凤烨与传闻颇为不同。”裴出岫抚过唇角,敛了眸色,“中宫狠厉,依她处境该是当避则避,不知是意在何大人背后的长明殿,还是……”
晏公搁了茶盏,细声问道,“主子几时遇上了太女殿下?”
她饮了杯中茶汤,却提起另一桩事,“陛下赏了帝卿府,过些日子还得劳晏公养着园子。”
“主子是要离京?”
“且待嘉南关传信回来。”裴出岫自匣子里取出几锭银子交给天七,“酒肆后院那柄官刀不能留着,银子散得隐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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