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御书房里, 皇帝一个劲地踱步,觉得自己就要被那个素未谋面的亲生女儿气糊涂了。
她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杀这个杀那个, 皇后娘娘的外祖一家要杀,连钦差大臣都被杀了,改天是不是连自己这个皇帝也不放在眼里,喊打喊杀的?
如此桀骜不驯, 冷血残忍, 哪里有一点像是自己和皇后的女儿,简直是不堪入目。
他抚了下胸口, 还好皇后教养出来的明珠公主娴雅大方,知书达礼,美丽动人, 正是自己理想中的公主。
天顺帝叹了口气, 如此也好, 自己也不需要为了让她远嫁和亲感到愧疚了, 或许这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安排。
只不过皇帝也有些迁怒锦衣卫指挥使韩重元,如果不是他没有看好公主,放任她为所欲为, 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天顺帝似乎能想象得到明天早朝时,那些大臣肯定会跳出来长篇大论, 弹劾指责, 自己又要头疼了。
而大臣们一闹, 褚家人被杀的消息肯定会传到皇后耳朵里,自己瞒不下去了。
揉了揉额头, 皇帝忍着气拿起韩重元的奏折翻开,上面先是罗列了一干官员名单, 列举了他们和褚牧的不堪交易,以及所犯下的罪行,恳请皇帝严查涉案官员,肃清朝堂风气。
皇帝先是对那些官员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随后心中一喜,好啊,这些文官平时摆出一套套大道理让他做个明君,原来自己私底下如此龌蹉不堪,明日就将这本奏折丟他们脸上,看他们以后还有何颜面在朕面前装腔作势。
对韩重元的不喜淡了一些,皇帝耐心继续看下去。
奏折接着陈述褚家犯下一桩桩血案,已经激起当地民愤,甚至将手伸到了军中,连守备将军都被收买,勾结刺杀当朝公主。
褚家之狂妄悖逆,令人瞠目,为了朝廷和公主安危,锦衣卫秉忠职守,不得已之下违抗圣旨滞留杨柳镇,协助公主铲除毒瘤,恳请皇帝降罪。
奏折上褚家所做的恶事,几乎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看得天顺帝皱眉不已。
他放下奏折,眉头深深皱起,褚家竟然如此无法无天的吗?
天顺帝并不是冷酷漠视人命的人,百姓的遭遇让他心软了一下,如果褚家人不是皇后的外祖一家,他一定赞成惩治褚家。
如今说什么也晚了,褚家已经覆灭,他只担心皇后知道了会伤心。
第二日朝堂上,朝臣果然针对萧沫擅杀钦差和军中将领一事发难,指责嫡公主藐视皇权,狂妄跋扈,有失体统。
对于褚家人被杀一事,倒是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天顺帝听得不耐烦,发作道:“那你们还要待如何,都打发她去和亲了,还要怎么罚她?”
众大臣默了一下,是啊,嫡公主貌似已经很倒霉了,被人鸩占鹊巢一天荣华富贵都没有享受过,还要代替和亲北狄,他们还能怎么处罚她,剥夺公主名分?那谁来和亲?
还是削减公主和亲的嫁妆?那朝廷也没有面子,北狄也未必答应啊。
这时,郑国公站了出来道:“臣启禀陛下,如今嫡公主在民间名声极好,有天降祥瑞,‘神女’之称。关于公主缘何流落在外民间也多有揣测之语,”皇家公主被人替换的笑话都要瞒不住了,“若使嫡公主代嫁和亲,朝野难免议论纷纷,担忧使祥瑞离朝,于朝廷不利。臣提议,莫如重新考虑人选,另外择人和亲。这样嫡公主可留在宫廷,陛下可选人重新教导礼仪规矩,不使她再犯错误。”
郑国公很不想趟浑水,可谁让他有把柄在韩重元手里,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不过他聪明地不提明珠公主,这样也少得罪皇后一些。当然,皇后未必会领这份情。
鸿胪寺少卿也站了出来附和:“北狄大王子哈尔莫几次上书抗议,言嫡公主非他想娶之人,和亲乃是为了结两家之好,若是北狄反感,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臣认为,还是另外选择和亲人选为好。”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官员站了出来,都是反对嫡公主和亲的。
虽然他们没有一字提让明珠公主和亲,但是除了她还有谁能让北狄满意呢?
天顺帝有些慌了,怎么突然就改口了,之前他们不是都没有意见吗?
郑国公挑了挑眉头,默默将某些人都记在心里,怀疑他们和自己一样是受了某位万恶的锦衣卫统领的胁迫。
“够了,和亲人选朕心里已定,诸卿不必多言。钱相,”天顺帝打断他们,挑起另一个话题,“据锦衣卫查探,朝堂官员多有道德败坏,立身不谨之人,着钱相核实情况,将这些德不配位的官员贬落,不得再任用。”
钱如晦为文官之首,长得是面目清癯,威严赫赫,他躬身道:“老臣遵旨。”
天顺帝心里涌出一丝久违的畅快,终于能压这些趾高气扬的文官一头,还是韩重元得用,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好了,无事退朝吧!”天顺帝担心他们又提起改换和亲人选的事,忙匆匆退朝。
朝堂上发生的事瞒不住人,承恩公沈俞鸿匆匆进宫求见皇后。
皇后正指挥人拿出几匹苏州织造署进贡的云锦,挑选出精美的一会送去明珠公主的宫里,就听到自家弟弟求见。
她懒懒地斜依在美人榻上,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承恩公匆匆走了进来,他是一名长得虚胖的中年男子,面容看得出几分英俊,却被酒色侵蚀变得浮肿油腻。
他草草行了个礼,立即急声道:“皇后娘娘可听说了,表兄一家都被那丫头杀了,连外祖母都死于她的刀下?”
沈皇后被吓了一跳,她迷茫地道:“谁杀了谁,外祖母他们怎么了?”
承恩公跺脚:“我的好姐姐,你还在梦里呢,你那个亲生女儿,我的好外甥女,她,她把褚家都杀光了。”
沈皇后心猛烈跳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胸口:“你说什么?”
听了承恩公的讲述,沈皇后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想起承欢外祖母膝下的日子,当真是痛彻心扉。
“逆女,逆女!”沈皇后用手捶打着榻上的靠垫,一连声地咒骂,“她怎么敢?谁给她的胆子,让她杀了褚家人?那都是她的长辈亲人,没有人伦心肝的玩意儿。”她哭得泣不成声,痛彻心扉。
承恩公觑了眼伤心痛哭的姐姐,他对褚家的感情没有皇后那么深,不妨碍自己再落井下石:“如今都传闻她是受上天眷顾的‘神女’,有大臣想更换和亲人选。大姐,那丫头是个心狠手辣的,连外祖母一家都不放过,你说她一旦回了京城,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把我这个舅舅都杀了。”
“她敢?”沈皇后怒而起身,“她若敢动你一根手指头试试?”
沈皇后平身最疼爱这个唯一的弟弟,哪怕弟弟不争气,犯下许多错,她仍是要护着。护着护着就成了习惯,连皇帝都不能拿这个小舅子如何,又怎能可能忍受没有见过面的女儿对弟弟造成威胁?
承恩公为难地道:“若她坚持不愿和亲呢?”
“那本宫就不认她这个女儿。”皇后脱口而出,愤愤道,“本宫宁愿没有这么冷血嗜杀的女儿,让她滚回乡下去呆着。”
皇后真的伤心,也无法释怀萧沫的举动,她怎么可以对自己的亲人举起屠刀呢,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行?
要是早知道认回她会害死自己的外祖母一家,她宁愿不认这个亲身女儿。
这时外面传来了皇帝关切的声音:“皇后这是怎么了,朕怎么听着哭了?”
承恩公忙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陛下!”见着皇帝,沈皇后抽泣着扑了过去,仰头求证道,“我们的女儿真的这么残忍,她,她真的杀了褚家人吗?”
皇帝不舍地拍了拍她的背抚慰,沉痛地点头:“是真的,不过褚家人行事也太过分了些,欺压百姓,罪行累累。”
沈皇后不悦地打断他:“那也不能杀。他们不懂事,陛下可以派人教训,好好教导他们规矩,让他们懂事就好了,犯得着杀人吗?难道本宫身为皇后,连自己的外祖母都庇护不了吗?那皇后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她颓然地做到凳子上,可是如今杀害外祖母一家的偏偏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叫她情何以堪?
皇帝忙安慰道:“事已至此,皇后不要伤心了,朕下旨好好收敛安葬他们。”
沈皇后抬起头,眼神幽幽地泛着冷意:“我还听说那逆女打着祥瑞的名号,不想和亲?”
皇帝忙道:“皇后放心,朕没有答应让婉儿和亲。”
沈皇后闭了下眼:“陛下要如何惩治那逆女?”
天顺帝犯了难,试探地道:“派人前去好生训斥教导一番,让她抄书悔过?”
“不够,”沈皇后咬了下唇,冷声道,“让人亲往杨柳镇,代替本宫行杖刑教训那个逆女。再罚她在褚家灵堂前披麻戴孝,三跪九叩,忏悔己过,为褚此后茹素三年,日日诵经送褚家人安息。否则,本宫就不认这个逆女!”
她厉声道。
第92章
看沈皇后气得粉面煞白, 珠泪滚滚,再想起亲弟弟珉王的死,天顺帝对亲身女儿更添了一丝嫌恶厌憎, 当下哄道:“都依你,都依你,是该好好教训她一顿。”
承恩公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加油添醋:“外甥女也太不知道心疼母亲, 唉, 枉费了姐姐一番慈母心肠,连身边得用的嬷嬷都派出去接她回京, 结果她是怎么回报的?就是动手杀了外祖母一家,这不孝不仁的东西。”他愤愤不平道。
承恩公对真公主可没有丝毫甥舅情,以及被自己女儿替换的歉意, 事情已经做下了, 皇后姐姐都已经不计较了, 关自己什么事?
他也不乐意皇后姐姐更看重亲生女儿, 要是万一她舍不得后悔了,那和亲的岂不是变成了自己女儿?
倒不是他对萧婉多么父女情深,而是沈家子嗣稀少, 任凭他如何流连花丛,好生养的妇人一个一个地往府里抬, 就是生不出来, 至今膝下只有一儿一女。
孩子少了, 就算是女儿也是宝贝的,更何况这个女儿还成了皇家的公主, 只要不是笨蛋就知道那真是祖坟里冒烟了,这个公主的位置必须牢牢守住。
至于公主女儿是留在京中好, 还是远嫁和亲好,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所以,真公主最好乖乖去和亲,不要闹什么幺蛾子。
承恩公还怕外甥女公主记恨上自己,留在京城就是多一个仇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对付自己,那当然是嫁出去,嫁得越远越好,就是不要留在京城里。
听了弟弟的一席话,沈皇后更是伤心生气:“她连秦嬷嬷的话都不听,这是怨恨上我这个母后了。可怜外祖母和表哥他们,倒成了她泄愤的对象,呜呜呜,陛下,”沈皇后心里认定了女儿就是故意针对褚家人的。
“母后,母后,发生怎么事了,你怎么哭了?”殿外传来太子焦急关心的声音。
“母后,”一同传来的还有女子娇嫩关切声。
伴随着急切的脚步声和宫女一叠声的问候,两道身影相携走了进来。
萧婉和太子手牵着手进来,俩人另外一只手各拿着一束开得正好的鲜花,此刻见皇后哭了,萧婉放开太子的手,焦急地急步走向沈皇后:“母后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是不是父皇?”
她嗔怒地瞪向天顺帝。
沈皇后欣慰地看了她一眼,破涕为笑道:“皇上才不会欺负母后呢,婉儿可不要误会你父皇了。”
萧婉咬唇,担忧地道:“那母后为何要哭呢?”
“是啊,母后何事伤心?”太子也挤上前,皱着眉头询问。
沈皇后露出疲惫伤心的神色,吐露实情:“还不是那孽障,”
旁边承恩公退后了一步,安静围观皇帝一家四口亲密无间的氛围,唇角露出一丝得意地微笑。
从始至终,萧婉都没有看他这个亲生父亲一眼,甚至事发后都没有踏足承恩公府一步,但是他不但没有觉得不高兴,反而更喜女儿聪明,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就是牢牢抓住大夏朝这对最尊贵夫妻的心。
只要得了圣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有了,认亲不认亲的有什么重要?
作为靠裙带关系受益的人,承恩公最是明白其中的好处,靠着沈皇后,沈家从平平无奇的平民之家一跃成为在帝都呼风唤雨的权贵,这就是权势带来的好处。
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太子身上,想到先前姐弟俩手牵手的模样,心里升起了一个狂热的想法。
那头太子和萧婉知道了沈皇后哭泣的原因,全都震惊了,那个流露在外的姐姐/表妹,她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太子还在失语中,萧婉却用愧疚难过的眼神看着沈皇后:“母后,是不是因为我,妹妹行事才如此偏激?要不然,我亲自去宣府劝诫于她?还有太外祖母,表舅,表哥他们的后事也要人看着处理,我亲自去看着。”
“不行,”沈皇后紧张地抓住养女的手,真怕她跑到宣府去,“她这个性子,万一伤了你怎么办?”
太子也不赞同,他厌恶地道:“哼,她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这么恶毒的性子,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依孤看,父皇的确该派人重重训诫于她才好。”
天顺帝沉吟:“朕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人选要好好斟酌才行。”
他也看出来了自己这个女儿是有些无法无天任性妄为的脾性在的,要是派去的人地位轻了,怕是压不住对方。只是位高权重,又怕小题大做,遭朝臣们反对。
见没有自己的事了,承恩公提出告辞:“陛下,皇后娘娘,臣告辞了。”
他是自小被帝后看着长大的,一向待他亲厚,在宫中来去自如,皇后留了一遍见他执意要走,就让他出宫。
只是,承恩公觍着脸道:“姐,我跟明珠有话说,你让她送我到宫门口呗!”
沈皇后顿了一下,从前萧婉和承恩公府走得也很近,只是揭破了身份后,再让他们单独相处,她心里就有些别扭,好像怕弟弟会把萧婉抢回去一样。
她看了眼萧婉,吩咐道:“去吧,送,送送你舅舅。”
萧婉眼神闪了一下,乖巧地点了点头。
安静的宫道上,让侍候的人走远了点,承恩公沈俞鸿眯眼满意地打量自己这个女儿。
萧婉从前就不喜欢承恩公这个舅舅,觉得他一无是处,只会倚仗着沈皇后的宠爱胡作非为,到处让自己母后收拾烂摊子。只不过是碍于沈皇后的情面,她才不情不愿地和承恩公府走动,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她其实是有点怪责承恩公夫人不管不顾戳破了身世,如果是担心她和亲北狄,难道不应该私下和自己先商量一下吗?如果早知道自己的身世有问题,她未必找不到其他办法推掉和亲之事,而不是将自己非皇家血脉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她冷淡地抿唇:“舅舅要和我说什么?”
承恩公嘿嘿笑了一下:“你这孩子,舅舅以前就喜欢你,没想到我们还有父女缘份。”
萧婉的脸色更冷了:“舅舅到底要说什么?”
承恩公四处打量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是我的女儿,我总不会害你,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终身大事?”
萧婉疑惑地瞟了他一眼,沉声道:“我的终身大事,自有父皇母后做主,舅舅就不用操心了。”
“哎呀你这孩子,”承恩公焦急地靠近一步,低声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将来像你姑母一样,荣登后位,母仪天下吗?”
萧婉吃惊地看着他,脸色有些羞恼:“舅舅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她突兀地闭上嘴。
承恩公转了下眼珠,露出牙齿笑了:“你是我的女儿,和太子在血缘上是表兄妹,只要你将来回到承恩公府,是可以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的。”
萧婉心头一动,却又慢慢地摇了摇头,她自小只当太子是自己的弟弟,而且太子和自己关系亲近无比,她相信即使将来嫁出宫了,在太子心里依然占有一席之地,当公主和当皇后区别并不大。
“舅舅不要再说了,我是夏朝的公主,以后也只会是公主。”她严肃地说道。
承恩公急了:“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啊,公主能跟皇后之位相比吗?当公主,以后你再进宫就是客人,皇后才是主人。而且你看看你姑母,做个像她一样的皇后不威风吗?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光啊!”
最重要的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沈皇后一个,沈家彻底改换门庭脱胎换骨,如果家里再出一个皇后,以后的皇帝就是自己的亲外孙,足可以再保家族富贵三代五代的。
公主再好,迟早是要嫁入别人家族,对沈家帮助有限,一样嫁人,还不如嫁给下一任皇帝呢。
萧婉的眼神迷离起来,她想到了父皇对母后的专宠深情,百依百顺,只要母后想要,全天下的好东西都被捧到她面前。想到朝廷命妇跪拜在母后座下,三跪九叩的卑微。想到母后慵懒华贵,众星拱月般高高在上的模样。
那种倾天下以养一人的尊贵无极,的确是很难不让人心动啊!
微微叹了口气,萧婉眼眸恢复了清明:“父皇母后未必会同意,朝臣也不会答应,我若不做这公主,就只有被送去和亲的下场,这话舅舅以后不要再提了,我不想再听到。”
何况,太子已经定下了未来的太子妃了。
萧婉不蠢,她知道便宜不可能由自己一个人占尽,没有做了公主还要做皇后的,真当别人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成事。
“舅舅走好,我就不送了。”萧婉转身要走。
背后承恩公却冷笑:“这事对别人来说遥不可及,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小就是个有心计的,哄着太子对你死心塌地言听计从的,只要你搞定了太子,让他非你不娶,剩下的自有太子去搞定不就成了。”
萧婉恼怒地转过身子瞪视他:“舅舅你乱说什么?”
“乱说吗?”承恩公逼近她,压低了声音道,“太子小时候跌入湖中,然后你跳下去救人,让他把你当成救命恩人感激涕零,难道不是你设计的吗?”
萧婉眼珠一颤,死死地盯住了承恩公。
第93章
四周的宫人站得很远, 此刻的皇宫里很是安静,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承恩公耸了耸肩,语气有些微妙, 像是在回忆过去:“你那时也不过十岁吧,做事难免有错漏,不知道恰巧被我看在了眼里。不过你不用怕,那时我当你是外甥女, 都没有揭穿, 更何况现在是我的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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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女儿。”
当时他最多感慨一下外甥女小小年纪心机深沉,丝毫不像他那心软的皇后姐姐, 然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萧婉深吸了口气,衣袖下的手指深深陷入皮肉里,她慢慢地道:“舅舅, 祸从口出, 请你慎言。”
承恩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小丫头别想着教训我, 你还是好好考虑我的提议吧, 总归我不会害你。”
萧婉抬了抬下巴,阳光照在她玉白的肌肤上,多了一丝脆弱感。
她放柔了语调, 细声细气地道:“舅舅与其想这些,还不如先解决了眼前的心头之患, 想办法让真公主心甘情愿地和亲远嫁。要知道父皇可没有别的公主, 除了我就是她, 如果婉儿注定要和亲,到时远离京城, 又何谈什么以后呢?”
承恩公一瞪眼:“怎么,那丫头还敢不嫁?”
萧婉笑了一下:“你看那位闹出的动静, 连朝堂上的大臣都惊动了,又是祥瑞,又是神女的,是甘愿替嫁的样子吗?”
她继续冷静地分析:“今日已经有大臣提出反对那位和亲,假以时日,那位很可能真的会留在京中。舅舅,那位和承恩公府已经站到了对立面,不管是你们还是我,都是她的仇人,如果让她得势,你觉得将来她会放过我们吗?”
将心比心,如果换成了自己是被换掉的真公主,定然会找始作俑者报仇雪恨。
承恩公打了个冷颤,他嘟囔了一句:“又不是我的主意,都是你母亲干的好事。”
不过有皇后护着,他还真不怕真公主会对自己怎么样?但是,如果她不去和亲,那和亲的就是萧婉,自己相当国丈的梦想不就破灭了吗?
萧婉眼里闪过一丝鄙薄,轻声细语道:“父皇正忧虑派何人前去宣旨,训斥教导于她,依我看,舅舅正好趁此机会领了这份差事。一则可以为父皇母后分忧,二则,刚好见见对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若能借此机会彻底压服她,让人乖乖去和亲,岂不便宜省事?”
承恩公猛地摇头:“不去,我才不去。那死丫头有些邪性古怪,万一她凶性大发,朝我动手怎么办?谁乐意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承恩公可是惜命的很,人家连褚家老太君都说杀就杀,难道会对自己这个舅舅有多少情分?
萧婉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了,那么舅舅所想的也不要再提。一切等和亲人选尘埃落定之后再说,若那时婉儿有幸留在京中,会慢慢考虑的!”
对着承恩公颔首示意了一下,萧婉转身带着宫人离开。
剩下承恩公一个人站在原地,脸皱成了一团,敢情真公主就是拦路石,有她挡着什么也干不成,那自己到底要不要亲自去看看对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
转回宫殿的萧婉脸上神情有些虚弱苍白,贴身宫女石榴有些担心地扶住她:“公主,你不舒服吗?”
萧婉摇了摇头,抬眸望着巍峨壮丽的宫墙,想起了以前的事。
那时候她还是帝后唯一的女儿,千娇百宠,每天的日子都是快快乐乐的。可是等太子弟弟诞生后,她就察觉到有什么变了,母后还是一样宠爱自己,可是却把更多的心力放在了弟弟身上。父皇更是欣喜若狂,才过满月,就正式册封弟弟为太子。
她隐约明白了‘太子’这层身份代表的含义,以后所有的一切都会交到那个比自己幼小的孩子手里,连自己的未来荣华富贵身家性命,都维系在这个弟弟手上。
原来自己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尊贵存在,几乎是本能促使她冒出了那个计划,借此在幼小的弟弟心中占据重要地位,让他全心全意地信赖自己这个长姐。
萧婉希望自己是最重要的,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是弟弟敬爱的姐姐,是百姓夸赞的皇朝公主,她享受那份鲜花簇拥的荣耀。
但是,如今这份荣耀看来是那么的摇摇欲坠,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跌入泥潭。
唉,她倒真的希望承恩公亲自去会会那位真公主表妹,若对方真的毫无顾忌地连承恩公都不放过,起码确定是来者不善,自己也该早做准备防范。
她悠悠地想,如果自己是姑母的亲生女儿该多好,就没有这么多的烦恼了。
皇后的坤宁殿里。
天顺帝也正向皇后提出让承恩公作为钦差前去宣府的事。
想找个不管从身份还是地位上压得住亲生女儿的人太难了,承恩公既是一等公爵,又是长辈,加上手持皇帝旨意,总能压得住那逆女了吧?
而且承恩公这个小舅子手里没有实权,在朝中无所事事,正适合这件差事。
沈皇后下意识就反对,她咬着唇道:“不行,我不放心。俞鸿一向吃不了苦,舟车劳顿的,我怕他会生病。而且,我心里总是害怕,你说那丫头什么都敢干,她要是冲着她舅舅下手,那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沈皇后和沈俞鸿这个弟弟自小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父母最挂心的就是弟弟,临终前嘱咐她照顾好弟弟,让沈家绵延子嗣。
对沈俞鸿这个弟弟,在沈皇后心里,连女儿和儿子都要倒退一射之地,哪里舍得让他出远门。
而且珉王,褚家诸人,一连两位大臣都折在萧沫手里,沈皇后心里怎么不会犯忌讳?
天顺帝迟疑了:“应该不会吧,那可是她亲舅舅。而且,朕会下旨让锦衣卫统领护着,务必保俞鸿安全。如果你还不放心,朕另外遣人护着他,那丫头又不是长了三头六臂,难道还能让她伤着了俞鸿不成?”
封建皇权治下,有谁能做到无视旨意,任意妄为的地步,更不用说还有层层压下的礼教。所以天顺帝无法想象,这世上真的存在无视三纲五常,不把皇帝当回事的人。
至于珉王,那不是他自己犯了大错招致天罚吗?承恩公最多有些小毛病,到不了惹怒苍天的地步吧!
就是褚家人之所以会死,也是他们自己罪行累累,证据确凿,引来锦衣卫出手。
如果不是锦衣卫从旁协助,光靠萧沫一介小女子 ,怎么可能做到轻而易举砍了褚家人的头。
所以天顺帝天真的认为,只要不是天罚,自己又下旨让锦衣卫护着,不许再帮着那丫头行事,就能护住承恩公安然无恙。
只能说,你对人家的武力值一无所知啊!
沈皇后还是迟疑,不想弟弟出远门。
天顺帝见状道:“那不如派人问问俞鸿,看他自己的意愿?”
沈皇后这才点了点头。
话说承恩公回到府里屁股才坐下,就接到了公里派来的太监,询问是否愿意领旨往宣府一行?
他当即摇头拒绝,不去,不去。
才刚打发了太监,坐着歇口气,就听得管家来报,北狄大王子哈尔莫来了。
承恩公心里疑惑,对方来干什么,但还是请了人进来。
哈尔莫身形健壮如山,面目硬朗英俊,瞳孔里带着一丝属于草原的野性阴戾,此刻他神情严肃,大步流星走进来。
承恩公哈哈打招呼:“大王子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哈尔莫不客气地选了个位置坐下,眼神打量了下四周:“我有些话想私下跟公爷说,让下人都下去吧!”
看着哈尔莫凶悍霸道地模样,承恩公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到底还是挥手让人下去。
“到底什么事啊?”他没好气地道。
该不会是来求自己,答应把明珠公主嫁给他吧?
哈尔莫环顾了四周,突然站了起来,到承恩公面前轻声说了几句话。
等他直起身,承恩公已经变得惊慌失措,他紧张地抓住哈尔莫衣袖:“你说得是真的?”
哈尔莫甩开他的手,矜傲地道:“这是北狄军中特意传来的消息,绝无虚假,该怎么做,你自己考虑吧,告辞!”
他豪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丢下承恩公忡怔地呆坐在椅子上。
突然,他跳了起来,一迭声地命令:“来人,快些准备车,本公爷要进宫。”
皇帝那头接到了太监的回禀,知道承恩公拒绝了差事,没想到转头他又进宫了,这次竟然同意去宣府了。
天顺帝和闻讯赶来的沈皇后,再一次求证,他是不是真的打算出京去宣府?
承恩公忙点头:“是,是,我也该为姐夫分忧不是吗?而且,褚家是姐姐和我的外祖家,总要有人前去帮着处理后事,安置家小,除了我还能有谁能办这事呢?”
沈皇后听得眼泪汪汪得,觉得弟弟真是太懂事了。
承恩公涎着脸要求道:“不过,我这次深怕惹了那外甥女的厌弃,姐夫,你得多给我派些人,还得听我的调遣才行。”
天顺帝还没来得及回答,沈皇后已经连声道:“派,派,你要多少人,两百够不够?”
承恩公贪心地道:“两百哪里够,我看得最少五百,而且必须得听我的凋令,我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免得他们倒戈向外甥女,被用来对付我。”
“她敢!”沈皇后柳眉倒竖,拉着天顺帝道,“让你姐夫下旨,谁要是不听你的话,视为违抗圣旨,满门抄斩。”
萧婉不知什么时候到的,她走了进来,接了一句:“依儿臣看,还可以再加一句,凡是妄图加害承恩公,有不利之举者,不论尊卑,可就地处决,格杀勿论。”
第94章
迎着天顺帝和皇后诧异的眼神, 萧婉天真地偏头,柔柔解释道:“婉儿让父皇下这道旨意是有原因的,不是故意针对妹妹。只是瞧着妹妹气性有些大, 行事百无禁忌,大抵也是知道父皇母后舍不得罚她,才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若是知道父皇母后此番动了真怒不会再纵着她,心里有了顾忌, 想必定会有所收敛, 也不怕她真的伤到舅舅了。
而且总归舅舅是长辈,不像妹妹年纪小冲动易怒, 虑事更周全些,总不会伤着妹妹,而妹妹却未必。”她走过来拉着沈皇后的手撒娇, “所以, 这道圣旨就是拿来让舅舅吓唬妹妹的, 母后, 婉儿这个办法好不好?”
“好,好!”沈皇后非常满意,拍拍她的手道, “就该如此,免得她当以为无人能治她, 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沈皇后当然相信自家弟弟不会对亲生女儿下手, 既然如此, 给弟弟多一层保障有什么不好?
若是亲生女儿还敢胡闹,正好让承恩公这个舅舅好好教训一顿。
承恩公也是眉开眼笑, 对萧婉的主意高兴得不得了,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掌握了生杀大权, 还怕哪个来?
此行,妥了,妥了。
天顺帝思考了一瞬,也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只要萧沫不胡来,那自然相安无事。若真的犯蠢了,承恩公这个舅舅又不可能真的看着外甥女去死,如此甚好。
于是,天顺帝就下令从禁军中挑选精锐近卫五百人,护卫承恩公出京。
承恩公又要来自己相熟的禁军将领江泰负责统管五百禁军,江泰正愁上头被人压着不能再进一步,一心奉承讨好承恩公,接到旨意自然求之不得。
圣旨一下,限三日后动身,承恩公归府自然一番忙碌收拾。
等到第四天,江泰一早前来承恩公府大门口等着。
自承恩公夫人坦承真相后,就自觉地深居简出,连府里的中馈也不大插手了,也不太敢管承恩公的事了。
倒是承恩公世子,起先知道真相后别别扭扭了一段时间,但总归自己的利益没有受损,到头来自己还是世子,也就放开了。
不过以前他就喜欢自己的表姐明珠公主,心里多有钦慕遐思,如今知道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倒是为此黯然憔悴了几天。
他亲自将承恩公送出门外,嘀嘀咕咕地道:“真是麻烦,要是能直接将人送去北狄和亲好了,还没回京城呢,就搞得人仰马翻,惹皇后姑姑和婉儿姐姐伤心不说,还累得父亲亲自出京。”
承恩公世子对未谋面的真公主很是厌恶,觉得她一点也没有明珠公主的典雅婉约温柔贤淑,野蛮得令人生厌。
“好了,你只管守好家,为父心里有数。”承恩公对自己唯一的儿子还是看重喜欢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在家里别胡闹,还有,平时可以和明珠公主多亲近一点,你们毕竟是亲姐弟。”
承恩公相当看好萧婉这个亲生女儿的前程,让儿子和她好好培养感情,未来又是另一个沈皇后和承恩公。
承恩公世子眼里多了丝雀跃:“父亲放心,我们平常关系就好着呢。”
“行,那就送到这吧!”承恩公满意地颔首,就要上马车。
前方却传来阵阵马蹄奔跑声,江泰立即警惕地策马上前查看。
承恩公也停下了上马车的动作,他伸长脖子一看,不由有些吃惊,忙迎来上去:“哈尔莫王子,你怎么来了?”
哈尔莫瞥他一眼,沉声道:“小王很好奇未来的未婚妻,打算亲自前去看一眼,正好和公爷同路,所以一起走吧!”
其实是他先前派出去的刺客都有去无回,接连失手让他很是恼火。加上萧婉埋怨他的求亲之举,一直僵持着不肯跟他见面,更是倍感焦躁。
哈尔莫舍不得拿萧婉怎么样,自然只能迁怒冒出来搅局的真公主。既然解决不了萧婉,那就解决掉另一个问题,除掉了那嫡公主,夏朝自然只能同意让萧婉和亲了。
承恩公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还以为他是有着另外的心思,当下开怀笑道:“如此甚好,一起走,一起走。”
杨柳镇上,萧沫恢复了规律的日常生活,将大半时间用在自己练功以及教导柳青学武上,余下才是处理其他事情。
柳青初初接触武道,就一头钻进这神奇的世界,为之着迷,恨不得将所有时间用来练武。
萧沫也乐得她好学上进,更加用心教导起来。
至于镇上的事,铲除了褚家这座压在百姓头上的大山,帮着抹去了最大的阻碍,接下来自然不需要萧沫多加干涉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都这样了,还事事都需要萧沫亲自出马,那她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比如那些流落青楼的女人,她给了她们自由之身,给了她们足够养活自己的钱财,给了她们在这个世道生存下来的机会,如果她们自己不努力,而只是消极被动地承受自己的命运,萧沫也不会再管那么多了,由她们去吧。
如今褚家的事按照当初处理珉王府的旧例,家产该抄的抄,该赔偿的赔偿,有序进行中。
倒是锦衣卫如今煞星的名头更盛,韩重元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在抄家的路上,就是在把罪魁祸首砍头的路上,身上的戾气一天比一天重。
因为锦衣卫杀人不是乱杀一气,而是要一一查证事实,然后将犯人所犯下的罪行公之于众,其中所花心力可想而知。
这还只是涉及人命的冤案大案,其余小偷小摸,打打闹闹到不了锦衣卫的手上。
不过估摸着和褚家牵扯的案子也办得差不多了,想来要不了多少时间,他们就能离开杨柳镇了。
现在在许多人心中,都视萧沫为‘青天公主’,能为民做主,恨不得将她供起来,名声越传越远。
萧沫倒不介意这一点,要是自己的名头能震慑住那些视百姓为蝼蚁的人,让他们的手上少沾惹一些无辜人的生命,多一点顾忌,她所做的一切也有了意义。
此刻萧沫还不知道承恩公率领禁卫军亲自奔着杨柳镇来了,倒是韩重元消息灵敏,在承恩公一行十天后,得到了飞信来报。
即将踏入初夏,天气越来越热,韩重元一身黑色麒麟服还是穿得严严实实,萧沫都替他觉得热。
看着韩重元背着光线踏入房间,在阴凉处乘凉的萧沫都有些心虚了,忙讨好甜蜜地喊他:“韩某,这里有冰好的瓜果,给你吃。”
以前都是萧沫抱着人不放,贴贴靠靠不亦乐乎,如今天气热了,她就开始嫌弃起人家了,不想挨得太近。
唉,虽然她练得功法能凝冰,但不意味着不怕热,气得韩重元非要故意拥着她。
萧沫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的恋人自己宠,少不得运功给他降降温。
让了半个位置给韩重元,如今亲近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萧沫和韩重元之间有猫腻,见俩人在一起,就自觉地避了出去。
塞了半个瓜片给韩重元,萧沫偏头问道:“今天有什么新鲜事吗?”
“有啊,”韩重元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口清甜的果肉,眯眼道,“褚家几个妇人抱着孩子跪地求锦衣卫手下留情,给他们留些家财,要不然一家妇孺只能乞讨为生了。”
“就这?”萧沫觉得无趣。
韩重元眼眸蕴着笑意:“我还以为公主会同情他们。”
毕竟那些妇人孩子无辜,没有涉及人命。
萧沫懒懒地靠在他肩头,瘪嘴道:“那些受褚家所害的人家里,难道没有可怜的女人和孩子?他们无辜蒙冤家破人亡的时候,褚家也没有可怜他们啊。而且,他们享受了褚家不择手段得来的财富,褚家倒了,他们当然要一起承受后果。”
就算他们去当乞丐,萧沫也不会觉得同情的。
柔柔的呼吸吹拂在颈侧,韩重元刚清静了一会的心又变得燥热起来,他不得不转移注意力:“还有一件事,承恩公奉旨往这里赶来了。”
萧沫坐直了身子,惊诧地道:“承恩公,他竟然敢来这里?”
谁给他的狗胆?
韩重元勾唇笑了一下:“大概是五百禁军给他的勇气。另外,北狄大王子一起随同而来。”
北狄大王子?
萧沫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她困惑地偏了偏头道:“我一直都没有问,朝廷为什么这么怕北狄非和亲不成,北狄很厉害吗?”
提及此,韩重元的眸色暗沉下来:“并非如此,早年大夏和北狄势均力敌,甚至有胜出之势,然而一切要从十五年前的天门关大败而起。”
当时的守关大将是大夏的老将林冠山,面对北狄来袭,他擅自带领十万大军出关迎敌,后来中了北狄的埋伏全军覆没,天门关落入敌手,被北狄骑军长驱而入,连破身后两道关卡。
还好,北狄被在最后一道防线死死挡住,才免了大夏覆灭的危机。
此战,夏朝千里疆土沦丧,百姓死伤以数十万计,边疆精锐丧失,军中实力锐减。
自此后大夏国力消退,文官集团崛起,武将气馁,北狄日益强盛,夏朝不敢轻易开启战端。
夏朝由盛转衰自此起。
第95章
一将无能, 累死千军。
多年后边城失陷之地的百姓犹对林冠山恨之入骨,哪怕他殒命疆场,提起来依然恨不能将他焚骨扬灰任人践踏, 永世不得超生。
韩重元的眸色很深,里面闪烁一丝微光:“其实林老将军一向谨慎,谁也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会犯下这般错误。说起来,我幼年曾见过他几面, 得老将军教导几句, 林家有些可惜了!”当时他走投无路时,还曾想过去军中投奔林家。
作为武将世家, 林家几代人在军中效力,为国尽忠。当年一战,不仅林冠山本人战死, 一同在军中的两个儿子同样惨死军中, 尸骨无存。
而后为了平息民愤, 天顺帝削去了林府的爵位俸禄, 更是将林家全家下了大狱,男丁尽皆斩首。
曾经声名赫赫的将军府烟消云散,无人记得。
纵观华夏封建皇朝的历史, 也是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战斗史,萧沫当然知道那些放牧塞外善于骑射的外族有多么难缠, 想来那北狄也不外如此。
想到一旦被游牧民族入侵后, 他们残忍野蛮行为带来的惨烈后果, 不提国家动荡不安,更悲惨的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平民百姓, 会成为任人屠戮的两脚羊,那是乱世, 是噩梦。
萧沫坐直身体,俏脸难得严肃:“已经发生的事没有人能改变,重要的是未来,大夏难道就没有养精蓄锐打回去吗?”
韩重元扯唇笑了一下,低声道:“大夏自然希望能夺回失去的两座关卡的,可惜都损兵折将失败了。如今只能龟缩在天元城中,据城而守,任由关外城池落入敌手。而且几次战事劳民伤财,士兵死伤甚多,后勤财政无法支撑,朝中大臣提议和北狄议和,双方罢兵休战。”
国库支撑不起是事实,但是文官们不想打仗,让武将重新占据朝堂也是事实。如果能维持眼前的一时平静,让北狄不再主动开战,那多花些钱也是值得的。
毕竟利益就这么大,文官们忙着争权夺利勾心斗角,自己人都不够分,自然不想有更多人加进来争抢。
“罢兵休战后呢?是不是准备厉兵秣马,卧薪尝胆,提升战力,然后一举打跑北狄?”萧沫睁大眼睛问。
韩重元抵着少女的肩头闷闷地笑了,笑她的天真。
他开口道:“大家更愿意维持现状,也许有官员愿意一战,但毕竟是少数。”
“怎么这样啊,真够愚蠢的。”萧沫嘟嘴生闷气。
学过华国的历史就明白,落后要挨打,没有足够的实力也要挨打,只有变强才是王道。
旁边蹲着一只虎视眈眈的野兽,你不赶紧武装起来保护自己,难道指望它发善心放过嘴边的肉吗?
即使它现在不会咬你,等饿了的时候随时会扑上来大快朵颐,妥协退让是没用的,拥有力量才有安宁的生活。
大宋就是活生生的教训啊!
“是啊,真够蠢的。”韩重元懒懒地应和,却不像萧沫一样生气。
作为锦衣卫统领,他早已不知见过了多少人性的黑暗面,对世间的一切兴趣廖廖,生不出丝毫波动。
唯有萧沫是个意外,他兴致勃勃地看着她肆意妄为,将这世道搅得天翻地覆,而自己也乐意成为她手里的一把刀,将挡在前面的荆棘劈开。
萧沫的眼睛很亮,她开口道:“韩某,我更想上京城了。这个世界上不乏聪明人和有识之士,既然朝堂上的官员不行,那就另外选人,并不是非他们不可。”
她只知道战争很可怕,大夏一旦输了更可怕,什么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都会成为现实。为了避免这个惨剧的到来,一定要做些什么。
转了下眼珠,她歪着头认真地问:“不过到时万一我要是失败了,定然会逃亡江湖,流连失所,韩某,你会跟我一起吗?”
一个人凄凄惨惨的也太可怜了,有人做个伴也好啊!
韩重元凝视着她:“只要公主不嫌弃,愿随公主到天涯海角。”仿佛她刚才说的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话似的。
萧沫立即感动了,抱着人黏黏糊糊地撒娇,这时也不嫌弃靠在一起热了。
在北疆通往南方的商道上,一行商队错过了住店打尖,只能露宿荒郊野外。
天色刚刚暗下来,夜空中早早挂上了几颗明亮的星子。
地面点燃了篝火,队伍将骡马货物等围拢在一边,分派了人看守,一边搭建帐篷,准备饭食。
莫老四是个南来北往的行商,带着几个伙计,每年从边城弄些马匹,皮货,珍珠玛瑙等特产运回南边贩卖,再从南方运去粮食,盐,茶等物品贩卖给北狄等草原民族。
因为摊子不大,怕自己一行人上路不安全,所以就搭着商队同行。
他是个长相粗糙,皮肤黝黑的粗犷汉子,脸上还有一道深深地伤疤,据莫老四自己说是在野外被狼群抓伤的
此刻他在篝火边占了个位置,陪着人说说笑笑,火光映射在眼底,含着一丝令人胆寒的狠厉。
等水煮开弄了些饭食,众人随意吃了一点,就准备闭眼休憩。
在野外即使睡觉也是提着半颗心,就怕有盗匪等跳出来抢劫。
莫老四商队的几个伙计到了他身边,旁边是他们的车队,他们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留着人守夜,其他人准备到车上眯一眼。
等万籁俱寂,周围渐渐变得安静下来,本来在车上的莫老四突然睁开了眼睛。
拜灵敏的听觉所赐,他听到了令人不详的动静,似乎黑暗中有东西悄悄地将他们包围。
他立即一跃而起,跳下马车:“小心,有敌袭。”
伴随着他的警示,四方忽然传来了马蹄声,还有可怖的吆喝声,黑暗中一支利箭闪着光芒射中了一人的胸膛。
营地里立即大乱,慌作一团,人们的呼喊声,牛马的嘶鸣声不绝。
莫老四的伙计立即护在他身边,抬头看去,就见十几匹马在人群中横冲乱撞,马上的人挥舞着弯刀毫无顾忌地砍向人们的头颅,无情收割着生命。
他们在队伍中来来去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那些人凶悍残忍,仿佛丝毫不将人命当回事,而且一看上去就是训练有素,不是寻常山匪可比。
商队虽然有护卫,但是对付他们却显得捉襟见肘,这样下去队伍迟早会被灭的。
此地已经远离边城千里之遥,离着最近的一个城池不足百里远。
莫老四从车底匆匆扯过一样东西藏在怀里,从车上拿出一把刀狠狠砍断马绳,喝道:“上马,我们走!”
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翻身上了马,跟着莫老四冲着一个方向冲了出去。
他们的动静吸引了匪寇的注意力,为首之人血红的眼眸眯起,抿唇吹了个口哨,所有人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他。
匪首抬刀一指莫老四离开的方向:“追!”
他口音带着一丝怪异的腔调,当头追了出去。
其他人也停下手上的杀戮,残忍的眼中似乎还透着一丝没有杀得尽兴的可惜,而后放过商队跟了上去。
这一切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剩下商队人仰马翻,死伤好几个人,不得不加紧收拾残局。
在混乱中,一人匆匆走到商队领头人的身边,声音难掩惊惧:“老爷,小人怎么看着他们不像是夏朝人,更像是北狄人?”
可是这里是夏朝腹地,离着北狄这么远,他们怎么混进来的,又有什么目的?
领头人满面血污,他复杂地看了眼莫老四消失的方向,喃喃道:“谁知道呢,但愿他们能保住命吧!”
刚才如果没有莫老四出面引开他们,商队能存活几人还真不好说,这世道真是越来越危险了。
却说承恩公沈俞鸿一行出发,路上却是悠哉悠哉地不急着赶路。
负责护卫安全的禁军将领江泰也不敢催促,反正差事办好了办坏了,只要有承恩公在,天顺帝一向都好说话得很,他也不担心自己会担上责任,自然是由着承恩公心意决定。
等到队伍到了苏州府,这里离着宣府还隔着一个州府,行程快的话五天之内就能抵达目的地。
不过承恩公却在此处停了下来,在地方下榻后,还特意让人请来了江泰饮酒。
“卑职见过公爷!”江泰忙上前一步行礼。
“江将军太客气了,快坐,我们好好喝一杯。”承恩公哈哈笑道。
“卑职恭敬不如从命,谢过公爷。”江泰在位置上坐下。
酒席上自然少不了歌舞美女,待酒过三巡,承恩公喝得面红耳赤,他挥退了舞女下人,笑眯眯地道:“江将军,本公爷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将军答应。”
江泰有些受宠若惊,他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公爷有何吩咐,只要卑职做得到,敢不从命。”
“哈哈哈,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是本公爷有件私事急着办,但是需要一些人手。因此想让将军从禁军中选一百个人交给我的随从,听候他的命令做事,等完事后再回归队伍。”
承恩公眯眼看他:“将军意下如何?”
江泰僵住,承恩公权势滔天,将军也不敢不从啊!
第96章
江泰也不敢问承恩公要用那些人干什么, 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细心挑选了一百人给承恩公。
然而等到第二天,承恩公笑呵呵地开口向他再要一百人。
有一就有二, 第一次都答应了,难道这次能拒绝吗?江泰咬了咬牙,再次点了一百人交给承恩公府的人带走。
江泰想承恩公要这些人大抵是偷摸着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比如私下带着人将仇家灭门, 或许是看上了某样东西, 带足人手去抢。
不管承恩公干什么,只要他的圣宠还在, 一切就不是问题。
毕竟这种荒唐的事承恩公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每次沈皇后一哭一闹,天顺帝还不是轻拿轻放, 承恩公照样屁事也没有。
他安慰自己, 这次睁一眼闭一眼讨了承恩公欢心, 等来日自己的前程更进一步, 也不算亏。
承恩公把人交给了自己的心腹手下,对方带着两百禁卫消失在了苏州府,承恩公却不急着动身, 而是每日饮酒作乐,间或接见地方官员享受他们的阿谀奉承, 就是不急着赶路。
对于承恩公的行为, 北狄大王子哈尔莫一直冷眼旁观, 他也懒得参与那些奢靡荒唐的宴会,天天带着自己的侍卫早出晚归。
这日承恩公挺着肚子在后花园散步, 不妨撞见了正要出门的哈尔莫,他忙上前打招呼:“好巧啊大王子, 在下在园中设了宴席,等下大王子不如留下来一起热闹热闹。”
哈尔莫眼神里藏着一丝轻蔑,他看着神态猥琐的承恩公,简直无法想象对方会是心上人的亲生父亲。
“不必了,小王正要出去,下次再说吧! ”他漫不经心地答道。
“大王子,”承恩公看了看左右,让身边下人都退了下去,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哈尔莫不耐地皱了皱眉,还是示意自己的侍卫走远点。
见周围一圈没有人了,承恩公这才压低声音道:“此次多亏了大王子报信,若是再有什么消息,大王子可千万不要忘了告诉在下一声。”
哈尔莫冷嗤了一声:“你放心,小王知道该怎么做。不过承恩公也不要在此耽搁太久了,小王还等着启程赶路呢。”
“哈哈,大王子莫非是急着想见未婚妻?”承恩公自以为是地开玩笑道,“嫡公主要喊我一声舅舅,说起来以后大家就是一家子亲戚,足见你我缘份不浅呢。”
哈尔莫眉宇间浮现深深地厌恶,薄唇冷酷地勾起:“小王的未婚妻只有明珠公主一人,若有人妄图取代婉儿,”他残忍地拨弄系在腰间的刀,“那就试试看是她的脖子硬,还是小王的刀硬?”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残虐杀意,让承恩公打了个冷颤。
“呵呵,大王子息怒,这不是大王子身份贵重,只有皇后所出的嫡公主才配得上嘛。”承恩公暗骂一声北狄野蛮,不得不贬低萧婉,“明珠公主毕竟不是皇室血脉,她配不上你啊。而且婉儿也对大王子无心,大王子又何必强求,说不定嫡公主比婉儿更合王子的心意呢,可千万不能动刀啊!”他苦口婆心地劝道。
其实萧婉如果当不成太子妃,嫁给哈尔莫也不错,说不定以后还能混个北狄王后当当。有一个在北狄当王后的女儿,他足以在朝堂横行,什么也不怕了。
只是北狄王儿子生得多,王储之位竞争激烈风险太大,而且也比不上做夏朝未来皇后来的风光。
所以只能希望哈尔莫能改变心意,可千万别真的杀了嫡公主,到时弄得萧婉不得不和亲。
哈尔莫磨了磨牙,万分后悔以前要求非嫡公主不娶,而夏朝皇室阴差阳错地闹出真假公主之事,以致让萧婉这个小人精抓住了漏洞,让真公主代替和亲。
不过没关系,只要真公主这个人不存在了,萧婉早晚会踏上婚车,成为自己的王妃,哈尔莫冷酷地想。
承恩公落脚的地方乃是本地富商献上来的一处豪宅,位于热闹繁华之处,哈尔莫带着人一出门,迎面扑来的就是市井喧哗繁盛之景。
到处都是人来人往,街边店铺林立,食物的香味弥漫在鼻端,引人垂涎欲滴。
哈尔莫的眸光里现出一丝欣赏和贪婪,夏朝的确比北狄繁华多了,生活更优渥舒适,不像北狄生存环境恶劣,只能四处迁移。
而且夏朝的人虽然多,却大多很弱。那些男人都比不上北狄汉子善于骑射,高大有力,一个北狄人就能干掉十个夏朝人。
假以时日,等北狄实力扩充.,到时能占据的就不仅止有几个边疆城池,而是将整个夏朝纳入囊中。
哈尔莫有信心,给北狄二十年,不,或许十年就够了,北狄的王都就能建立在大夏的土地上。
跟随在哈尔莫身边的护卫也用同样贪婪的目光扫视一切,恨不得能马上将这片土地占为己有,土地上的女人财宝都归自己所有。
他们穿着北狄的服饰,身材高壮凶悍,周围人认出来身份,都纷纷畏惧厌憎地躲远。
对于北狄人,大夏百姓出于本能的畏惧。
侍卫莫德轻蔑地对着大王子道:“这些夏朝人真弱,我一只手就能扭断他们的脖子。他们占有这么好的地方,真是浪费了。”
其他人纷纷赞同。
哈尔莫心里也认可,嘴上吩咐道:“好了,我们今天到处走走,想要什么东西就先用银子买。”
他们这些日子不是漫无目标地乱逛,也是想趁此机会多观察夏朝城池的城防武器等情况。
哈尔莫一行旁若无人,左顾右盼,根本没有注意到在前方的路上挡着一个人。
这人明显是个瘸子,腋下拄着一根拐杖。他蓬头垢面,衣衫破旧,身上带着一丝浓郁的酒气,就这么傻愣愣地注视着他们。
哈尔莫见了不快地眯了眯眼,莫德立即上前驱赶:“滚,不要挡路。”
他毫不留情地一推,那人顿时受不住力向后倒去,拐杖离了身滚到一边。
“哈哈哈,你看他像不像南人说的癞蛤蟆,又丑又脏。”莫德指着他大声嘲笑。
那瘸子摔得四仰八叉地,可不就像是四脚朝天的癞蛤蟆。
哈尔莫一行人也觉得好笑,肆无忌惮地笑出声。
瘸子的视线从乱发下射向他们,身子微微发颤,像是恐惧又像是激动,声音沙哑地道:“你们不是大夏人,你们是北狄的人。”
莫德傲慢地上前俯视他,拍了下腰上的刀:“我们是北狄人又如何?你们的皇帝对我们都客客气气地,拿我们当客人,你们也得好好敬着。现在我不想杀人,免得脏了我的刀,滚开。”
说着一脚踢向瘸子。
瘸子被踢得撞向一边摆摊卖炒货的摊子,顿时摊子倒了,地上洒了一地的坚果。
人群哗然,尽皆敢怒不敢言地看着,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啧,孬种!”莫德似乎早有预料众人不的反应,洋洋得意地转向哈尔莫道,“王子,我们走。”
哈尔莫也没有将这些冲突放在心上,微一颔首,大踏步就要离开。
“北狄王子?”瘸子挣扎着要爬起的身子僵住,猛然抬头死死盯住哈尔莫的背影,突然朝地上的拐杖扑过去。
另外一个人比他更快地捡起拐杖,然后用力地搀扶住他,要带着他走人:“表弟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看你又喝醉酒闯祸。快跟我回家,走!”
来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愁苦汉子,满面风霜,身子佝偻着,边扶着表弟边不断地朝着四周赔罪。
哈尔莫随意地扫了他一眼,视线掠过,随之将人丢在了脑后。
瘸子乱发下的脸庞涨得通红,他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盯着哈尔莫的背影充满了仇恨怨毒。
“跟我走。”
来人咬牙硬是将人半托半抱带离原地,七拐八拐地在一旁的巷子中穿梭,然后到了一处简陋狭小的院子,走了进去。
院门一关上,瘸子踉跄地推开他,靠在墙壁上怒吼:“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北狄王子来了苏州府,为什么要瞒着我?”
来人微微挺直了腰背,看着他的眼眸里含着忧伤关怀,他颓然地抓了把头发,蹲下身来。
“少爷,不是我故意要瞒着你,只是怕你知道了会冲动行事。”来人,也就是李西牛无力地道,“你刚才这样做太危险了,只会让自己陷入陷境。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主子?”
瘸子用力拍打自己的腿,喘着气道:“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眼看仇敌在眼前什么也不能做,我宁愿死了,也不想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
李西牛抹了把脸,脸上早已糊满了泪水,却仍然坚持道:“反正少爷不能出事,要是想报仇就从长计划,总能找到机会的。”
瘸子的嘴动了动,他想怒斥,想发疯,最后只能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进了屋子。
背影带着说不出的凄凉。
很快,房间里响起了磨刀声,坚定,决绝,带着一往无前的戾气。
第97章
‘嚓嚓’的磨刀声不断, 直到刀刃被磨得锋利无比才停下。
李西牛在门外守了一夜,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蒙蒙亮,房门被推开了, 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今日瘸子没有喝酒,杂草一样的乱发下眼珠红得似血,他按了按被贴身藏在怀里的短刀,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就要出门。
李西牛抹了把脸, 伸出手想拦又无力地垂下, 他知道少爷放不下心里的仇恨,如果不做些什么会憋疯掉的。
他眼巴巴地跟了上去, 视线牢牢锁住前方行走艰难的背影,想阻止又不敢上前,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
街面上还弥漫着白色的雾气, 路旁却已经有人摆摊卖包子了。
李西牛从怀里掏出几文钱, 要了几个热气腾腾地包子, 而后大步上前塞给瘸子:“不管要做什么, 先吃饱肚子再说。”
瘸子顿了顿,然后伸手慢慢腾腾地接了过来,他的手指扭曲变形, 显然也受过一番严重的伤。
肉馅的包子塞进嘴里,咬一口, 香得人流眼泪。
李西牛自己也拿了一个包子啃, 发狠道:“你要找死, 老子陪着,死前先做个饱死鬼。”
瘸子动作顿了顿, 眸子里溢满了痛苦之色。
三两下吃完包子,他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走, 到了昨日撞见哈尔莫一行人的位置。
看了看找了处隐蔽的角落,瘸子将自己藏了进去,很快地,李西牛也挤了进来。
赶在对方开口之前,李西牛说话了:“昨天为首之人是北狄大王子哈尔莫,他是跟着承恩公一块来的。至于承恩公听说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前去宣府处理外祖褚家的后事,哈尔莫为什么来就不知道了。”
显然李西牛事先就特意打听过,他眼里透出一丝快意:“知道褚家男人们怎么死的吗?被皇帝刚找回来的公主当众砍头死的。”
“都说那位公主能引来天罚为民除害,传得沸沸扬扬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喃喃道。
瘸子眸中闪过一丝嘲讽,若是真的,怎么不见上天降下雷霆打死承恩公?呵,皇家有什么好人,不过是又一个欺世盗名哄骗世人的别有用心之徒罢了。
见他不说话,李西牛也闭了嘴,缩着身子陪他等。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他们才见到了哈尔莫等人的身影,瘸子的身子紧绷了起来。
他的眸色掀起了波澜,既狂热又沉静,像是狩猎猎物的猎人,没有急着冲过去,而是蛰伏起来观察。
见人没有冲动,李西牛眼里闪过欣慰之色,这说明对方没有被仇恨冲得没有了理智。
哈尔莫地位尊贵,身边侍卫围绕,一般人想冲过去杀他,恐怕连身前都到不了就先被侍卫们绞杀了。
瘸子黯然地按了按怀里的刀,短刀近身才用得上,如果手里有一把弓箭就好了。
李西牛无疑也想到了这点,他叹息了一声:“要是老子以前的弓还在就好了。”
哈尔莫却丝毫没注意到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照常在城里游览赏玩。
瘸子不放弃地从隐身之处出来跟了上去,当他看到哈尔莫一行特意在城门处停留,还摸了摸城墙,似乎在观察苏州城的城防体系,顿时脸色越来越阴沉,气压也越来越低。
李西牛也咬牙切齿:“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他又气又急,气朝廷的馁靖政策,放任北狄坐大;急家国之患,外敌环伺。
虽然他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然而一样为国家命运而担忧,只是他弄不懂那些大人物都在想什么。
瘸子没有吭声,只是目光幽幽地盯着哈尔莫。
一连俩天,瘸子还没有找到刺杀哈尔莫的机会,却等来了对方即将离开苏州府的消息。
大概是因为哈尔莫的催促,承恩公终于决定动身启程了。
瘸子没有犹豫地跟了上去,他想要在路上寻找机会除掉哈尔莫。
承恩公可不知道自己身后还跟了一根尾巴,此刻他正笑呵呵地应付着江泰。
“公爷,这人手借走已经五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归队啊?”江泰小心翼翼地问。
承恩公虽然私底下不是个东西,但是面上一向笑眯眯地,从不凶神恶煞的。
“你别急,要不了多久保证一个不缺地回来。”他扯了扯身上的袍子,对逐渐闷热的天气嫌弃不已,“一个小贼偷走了我府上的东西,只要等抓到人,就让他们回来。”
什么小贼需要出动这么多禁卫,而且谁能轻易从承恩公府上偷东西啊?
江泰心里不信,但是他不敢探究承恩公的秘密,当下装作自己信了。
距离苏州府百里之外,莫老四狼狈地在奔逃。他们被敌人紧追不舍,已经折了好几个伙计,如今只剩下两个人还跟在自己身边。
他们本来想找一处城池进城,只要进了城混入其中,敌人想找到他们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但是莫老四发现前方有人在围堵他们,像是进入了包围圈的野兽,对方逼得他们远离城池,逐渐缩小包围圈,把他们逼向敌人的屠刀之下。
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距离莫老四要去的目的地越来越远。
他按了按怀中的东西,怎么办,要怎么将东西交到那个人的手上?
而且,对方为什么像是知道他想去哪里一样,提前准备了人在城外蹲守,那个人真的值得自己信任吗?
莫老四阴狠地咬紧了牙,扶着一颗大树剧烈喘息。
头顶传来一声鹰鸣,一只大鹰展开双翅从天空划过。
眸里闪过一丝厌恶,莫老四道:“我们不去阳城了,换个方向走。”
两个伙计都是形容狼狈,身上血迹斑斑,听了问道:“那我们去哪?”
莫老四蹲下来在地上划了几条线:“后面,前面都不能走,往京城的道路也被堵了,只能想办法绕过去,再往南走。”
他沉思道:“前段日子我们都听说了皇帝从民间接回一位真公主,此前就在珉王的封地不远。我们找过去,然后想办法混进迎接公主的队伍里,直接去京城。”
作了决定,三人立即振作起来,开始想办法钻出包围圈。
杨柳镇上,凡是罪大恶极的该杀就杀,褚家的家财也被清理出来赔偿了下去,剩下的细枝末节就交由本地知府蔡少杰来接手,萧沫打算离开了。
她突然想起了承恩公,不由好奇地问韩重元:“你上次不是说承恩公走到半道上了吗,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到?”
好家伙,她还以为对方来势汹汹要找自己算账呢,结果就这?自己都要走了,人还没到。
此刻她难得有了闲心,在屋檐下摆了张躺椅,拉了韩重元靠着,自己则惬意地枕在男人的腿上。
关于承恩公的情报,韩重元手上自然是有的。
他捋了捋少女脸上被风吹乱的发丝,眯了眯眼:“承恩公在苏州城停留不走,每日饮酒作乐,乐不思蜀,哪里还记得自己外祖母一家尸骨未寒,还等着他收敛。不过,他的动静的确有点奇怪,锦衣卫暗探查到他另外要了两百禁军,不知干什么勾当。”
萧沫皱了皱眉头:“皇帝未免太宠信他,连禁卫都交给他使用。”
韩重元垂眸凝视她,手指轻轻揉散她皱起的眉头,感叹:“因为他是皇后唯一的弟弟啊!”
天顺帝不算是暴戾的皇帝,相反,他还可以称的上一声‘仁君’。虽然执政手段软弱,受制于文官,但性情温和,也知道底层百姓辛苦,对百姓怀有仁心。
可是天顺帝一旦遇上皇后的事,就容易失去理智,什么原则都不顾了,只一径地想着满足皇后。
作为女人,拥有这样的丈夫自然是幸福的;可是作为百姓,天顺帝显然是不合格的。
皇帝称孤道寡,坐在天下至高的位置上,最忌惮的就是私心过重,甚至让私心压倒了公义律法。
萧沫轻声道:“让一个不适合的人当皇帝就是灾难,难道他就没有想过皇后不想失去她的弟弟,别人就愿意失去自己的亲人儿女吗?”
同样是眼泪,悲伤不分高低贵贱。
在她看来,天顺帝所谓的‘仁’只是高高在上随意施舍的怜悯,一旦遇到冲突,百姓就会被轻易地舍弃。
还有皇后,她本人出身微末小官之家,何以当了皇后就开始变得视人命如草芥,难道只有自己弟弟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当命?
如果真的爱护自己的弟弟,不应该从一开始就约束管教他,让人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吗?
一次次的纵容包庇,无疑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不过没关系,俗话说的好,如果你自己不管教好熊孩子,总会有人替你来教。
萧沫表示,她是不会对承恩公手下留情的,绝对会让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远在路上的承恩公好好地坐在车里打了个喷嚏,他狐疑地吸了吸鼻子,心里升起不好的感觉:莫非是有人在背后偷偷诅咒自己?
谁,到底是谁?
第98章
翌日。
宫里派来的公主仪仗重新归队, 浩浩荡荡地簇拥着萧沫的马车,朝着下一座城池而去。
只是队伍中少了钦差栗子瑜一行人,而秦嬷嬷等人更是大气不敢出, 彻底沉默安静了下来,乖顺无比地跟在队伍后方。
天气越来越炎热,两边的车窗都支起打开,感受空气中吹拂而来的凉意。
萧沫懒懒地单手支颌抵在放置点心的茶几上, 长长的睫毛轻闪, 看着外面苗千户手忙脚乱地指点着柳青骑马。
柳青是个坚韧想得开的女孩子,为家人报了仇解开了心结, 就开始积极努力地活下去。
她如今的人生目标就是想变得跟公主一样厉害,然后走遍天下帮助其他受难的人们。
苗千户热情开朗,在杨柳镇和柳青接触得时候多, 见她不会骑马, 就自告奋勇地上前要教会她。
唇边挂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萧沫喜欢这样朝气蓬勃的人, 让人觉得未来会越来越好,心情都跟着透亮开阔起来。
接着她将目光转到自己的男朋友身上。
韩重元一身装束严谨地骑在马上,黑色飞鱼服完美地贴合身材, 宽肩窄腰,脊背挺直, 侧脸像是画师精心勾勒出的剪影, 让人怦然心动。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视线, 男人转过头看过来,在外人看来阴冷清淡的眼眸瞬间柔和下来, 像是蒙上了一层暖光。
萧沫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而后将头探出车窗朝他招了招。
男人挑了下眉, 一牵缰绳,马儿踢踢踏踏地小跑到了车边。
“公主有何吩咐?”他微垂下视线看过去。
少女嫩白的脸慵懒地靠在窗口,像极了一只娇憨的猫,眨眨眼道:“路上无聊,本公主想识字,不如韩统领上来教教我。”
原主朱沫娘对外的形象是不识字的,当然萧沫本人不存在这种情况,要知道她母亲手写的秘籍可都是用繁体字书写的。
不过谁让她无聊呢,路上也没有心思练武,只想跟男朋友贴贴。
韩重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里有着笑意,启唇道:“是,遵公主命。”
当下他下了马,转身上了马车。
萧沫一本正经地拿出一本书放在茶几中间,两人相对而坐。透过开启的窗口,人们只能看到两人的上半身,一人指着上面的字念,一个认真地看着。
而在小小的茶几下面,仗着身体的遮挡,萧沫嚣张地伸出一只手,抓了男人的手指绕啊绕,甚至偷偷玩起了在掌心写字的游戏让对方猜。
韩重元不得不一心两用,嘴上说着话,一边猜测对方写得是什么。
等中午队伍停下准备歇息用饭时,韩重元才从马车上下来,只是其中一只手的掌心有点红。
萧沫也下了车呼吸新鲜空气,顺便伸了伸懒腰。
她环顾四周,队伍停在一处山道上,旁边就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大山。
苗千户正兴致勃勃地准备进山打猎,看能不能弄到新鲜肉类。
萧沫不由有些嘴馋,她想念那些油汪汪的烧烤,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似乎看出了她的渴望,韩重元将她安置在一旁坐着,亲自带着人进山了。
等回来,果然大有收获,打到了几只兔子还有野鸡,还有鱼。
韩重元卷起袖子,亲自操刀剥皮放血,然后将野物放在火堆上烤,等差不多时放上各种调料。
等弄好了,韩重元第一个送给了萧沫品尝。
萧沫啊呜咬下一口,被久违地美味弄得睁大了眼睛,呜呜呜,好吃!
韩重元真是太棒了,野外生存能力强,连烤肉都会 ,万一以后俩人浪迹江湖,她不用担心自己会饿死了。
等用过午食,再休憩了一会,萧沫重新上了马车赶路。
临近傍晚,他们到了一个叫松阳镇的地方,在驿馆安置下来。
或许是萧沫名声在外,驿馆人员特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哪里不如意招了公主发怒。
坐了一天马车绝对不是享受,而是真累,萧沫也受不了,只想赶快用完晚餐好生沐浴一番。
柳青陪在她身边,陪着一起吃饭,一边小声说着今天骑马的收获。
她发现公主真的是平易近人,没有丝毫架子,明明是自己的再造恩人,而且还传授自己武功,却没有高人一等的姿态,对待自己不像是可以随意打骂使唤的徒弟下人,而是同伴友人一样,令人惊诧感动!
柳青觉得,这个世上大概不会有比公主更好的人了。
韩重元要巡查驿馆,安排守卫值班人员,因此没有跟她们在一块吃饭。
苗千户陪着一起办事,眼看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他正要转身进驿馆,却见前面踉踉跄跄跑来两个人。
“什么人?”他警惕地喝道。
“我们不是坏人,”出乎意料地传来一声娇娇怯怯的女声,迟疑地道,“请问官爷,里面可是公主?”
苗千户抬头看去,只见走过来两名女子,被人扶着的像是主子,长得温婉秀丽,发丝凌乱,眉宇间透着一丝倔强。
而另一人则是缩头缩脑地,看着十分胆小。
韩重元闻言转回身,眯眼打量她们一眼:“你们是什么人,为何窥伺公主行踪?”
他身上冷厉森然的气势让人胆寒,为首的女子害怕地咬了咬唇,突然跪下道:“小女子不是故意打扰公主,只是听闻公主爱民如子,菩萨心肠。小女子有冤情在身,特来求公主做主。”说着重重磕了一下头。
苗千户诧异,公主的名声都传到这里来了,竟然专门有人等在这里求公主主持公道。
韩重元冷漠地道:“既有冤情,为何不求告官府?”
女子咬牙道:“因为小女要告的是小女的生身父亲。”
苗千户忍不住惊呼了一下。
在古代讲究亲亲相隐,最重人伦孝道,要是以子女身份告亲生父亲,会被官府判以‘不孝罪’,要受到仗刑等刑罚,甚至可能被判处死罪,作为子告父的惩罚。
到底这个做父亲的犯下何等天怒人怨的大罪,引得亲生女儿来告?
韩重元眉眼一挑,眼里现出几分兴趣,他垂眸道:“所告为何,可有状纸?”
女子仰头道:“小女子想求见公主,当面相告。”
韩重元淡淡道:“不说就滚,公主不是尔等想见就能见的。”
他不会让来历不明的人轻易接近萧沫。
说着,韩重元转身欲走。
“等等,等一下。”女子急了,眼见韩重元冷血无情,当下道,“我有状纸,烦请官爷转交公主。”
苗千户耸了下肩,抱着好奇心转过身来,伸出手道:“那先交给我吧!”
女子磨磨蹭蹭地掏出一张纸递给苗千户,期待地道:“公主什么时候能召见小女子?”
苗千户耐心地应付了一句:“等着吧,最迟明天回给你答案。”
当下俩人带着状纸返回了驿馆,剩下女子眼巴巴地看着,直到人影不见了,才踉跄地站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另一位果然是丫鬟,焦急地扶住她。
“春桃,你说公主会看到状纸吗?她会为我和娘做主吗?”女子轻声道。
春桃认真地点头:“会的。公主是好人,帮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连青楼女子都不嫌弃愿意伸一把手,更何况夫人和你呢。”
原来关于萧沫在杨柳镇的所作所为传到了这里,女子正是听说了,觉得萧沫对弱势无助的女子怀着深厚的同情心,且不拘世俗常理,所以才冒险来求助。
驿馆大堂,萧沫正咽下最后一口汤,就见韩重元和苗千户回来了。
她立即挥手:“韩某忙完了,快过来吃饭。”
柳青有些怕韩重元这位锦衣卫统领,立即手脚麻利地站到了一边。
韩重元的脸色柔和了一些,没有提外面发生的事,而是坐到了桌子边。
柳青声色不动地打量了他一眼,知道在公主心里对方的地位是不一样的,既然公主喜欢,那一切就都理所当然。
反正只要是萧沫想做的,柳青觉得都对,很有成为脑残粉的趋势。
“苗千户你也坐啊!”萧沫热情地道。
苗千户偷偷瞄了自家统领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立即喜滋滋地拉过凳子坐下。
他知道萧沫虽然神秘莫测,但是相处久了就知道对方没有架势,远没有统领来得可怕。
“公主你知道刚才我们在外面碰到了什么吗?”苗千户迫不及待地说出口,“一个女子来找公主告状,告的竟然是自己的亲身父亲,你说稀不稀奇?”
萧沫疑惑地偏了偏头,现代父母和子女对簿公堂的也不少啊,很稀奇吗?
柳青则小小地惊呼了一下,担忧地蹙起眉头:“那她现在没事吧?”
以子女告父,被家里抓住了,活活打死也是有的。
苗千户回答道:“目前看来没事,活蹦乱跳的呢?”
韩重元不悦地斜了眼嘴快的手下,见萧沫一脸好奇,只好让苗千户拿出状纸。
他轻声道:“事情事实如何还待查证,想知道的话,等明天查问清楚再告诉你。”
萧沫‘嗯嗯’地应着,迫不及待地接过状纸摊开看了起来。
第99章
状纸上字迹秀丽, 像是女子书写,苦主自陈名叫秦娇韵,状告的乃是自己的亲身父亲杨怀京。
她告对方身为赘婿却谋害自己的岳父岳母, 将秦家家财据为己有。更甚至无情无义,企图杀妻灭子,计划败落后就干脆将秦娇韵和母亲赶出家门。
如今秦家家财被杨怀旧京收入囊中,坐享富贵, 秦娇韵和母亲却只能流露在外, 穷困潦倒艰难度日。
她知道身为子女状告亲身父亲是为不孝,只是不忍母亲贫病交加, 无钱医治,只能求助公主能帮着主持公道,让杨怀京归还家财, 让母亲能求医治病, 有一处安身之所, 以后与压杨怀京断绝关系, 再不相干。
萧沫看得火大,这不就是妥妥的渣男吗?答应了入赘,转脸一朝得势就反过来扒皮吞血, 杀人害命,将岳家家财占为己有不算, 连妻女的命都能害。
“好混账, 好无耻。”萧沫怒火攻心, 小脸板得死死地,“这么恶心的人, 当地的官府都在干什么,竟然都不管吗?”
柳青也看得义愤填膺:“公主, 那秦家人好可怜啊,这哪里是赘婿,分明是给家里招来了一头吃人的豺狼啊!”
如果秦娇韵说的是真的,杨怀京已经害了两条人命,还打算接着对自己的妻女下手,简直畜牲不如。
韩重元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轻声道:“世上事无奇不有,公主犯不上生气动怒。等明天我让锦衣卫查证一番,若是情况属实,发帖交于当地衙门处置就是。”
秦娇韵要是惧怕‘不孝’的罪名而不敢上衙门,有公主这块招牌护着,自然能保她全身而退。
若是因为杨怀京有钱有势收买了官府,韩重元眯眼,锦衣卫不介意诏狱中多一名贪官污吏。
因着男朋友的安抚,萧沫也不再气鼓鼓,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世上有数不胜数的阴暗,只是自己都没碰上罢了,要是为此一一生气,她气都气饱了。
秦娇韵能碰上自己也是缘分,她知道了,当然是要管一下的。
“好的,秦某,都听你的,明天再说。”她挺乖挺乖地颔首同意,眨眨眼跟他道晚安,“那我要上去了,明天见。”
苗千户在一旁睁大眼看着这一幕,大开眼界:公主殿下真的好双面人,这娇柔乖巧的样子和冷酷无情的杀神,简直不敢相信是同一人。
韩重元自然知道她是真的累了,即使不舍,也是目送她上楼。
柳青也不敢停留,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洗漱完,萧沫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直到第二天阳光洒满卧室才懒洋洋地准备起床。
因为今天没有打算赶路,昨晚一早就通知了下去,此刻驿馆内很安静,似乎不想侵扰她的好眠。
惦记着昨晚的事,她打开门让人打水,就见柳青守在门外,见她醒了高兴地喊:“公主早,我去叫人送水来。”
说着就跑远了。
萧沫也没有阻止,大概有事做,柳青留在她身边会更安心吧。
等梳洗完,她下楼吃早点,环顾一圈才发现韩重元等都不在。
似乎知道她在找什么,柳青忙报告:“韩统领带着苗千户几人出去了,说中午之前定会回来,让公主不用担心。”
萧沫明白,韩重元大概是亲自去办昨晚秦娇韵告状一事了。
“那时间不要浪费了,我们来练武吧。”她拍掌决定。
等萧沫指点了柳青几句,俩人专心练功,不知不觉世间过得飞快。未到午时,就有人来禀告韩重元回来了,请她下去。
萧沫收了功,带着柳青下楼,就见韩重元低垂着眉眼,坐在椅子上不知想些什么。
“韩某!”她高兴地喊了一声。
韩重元站了起来,神情柔和了一点:“公主,韩某回来了。”
萧沫蹦蹦跳跳到他身边,仰头问道:“你是去忙秦家的事了吗?调查得怎么样了?”
韩重元让开位置请她坐下,自己也在一旁落座,才回答道:“查得差不多了。”
萧沫问:“那状纸上说得是真的吗?”
连柳青也忍不住凑了过来听,无他,只因为秦娇韵母女太惨了。
韩重元清俊的面容上现出一丝古怪,慢吞吞地道:“秦娇韵状纸上说的确有其事,松阳镇的确有一个杨家,原本属于秦府,不过自秦府老爷和其妻过世后,就改成了秦老爷赘婿的杨府。”
“而其妻子和女儿也的确不堪在府里受到的虐待,逃出了杨府。”
萧沫拧紧眉头:“看来秦小姐说的是真的。那秦老爷和夫人也是那赘婿杀的啰?”
韩重元喝了口水道:“恐怕八九不离十,的确是杨怀京害死的。”
萧沫一挑眉,冷冽地道:“那还等什么,交由官府严查,莫非他还收买了官员不成?
不等韩重元开口解释,门外苗千户匆匆而来,挤眉弄眼道:“禀公主,统领,昨日的秦氏小姐有来求见公主,公主要见吗?”
萧沫心里同情被无良渣父戕害的女子,当下同意:“请她进来吧!”
对方不畏人言,为了母亲能想到求助自己,也是一个勇敢孝顺的女子。
苗千户掉头而去,不想片刻又匆忙跑了回来,开口道:“公主,那秦小姐的父亲也来了,说要一起求见公主,见不见?”
萧沫眉间浮现一丝疑惑震惊:“他竟敢来见我?”
难道她就不怕自己一掌打死他吗?还是他以为仗着是秦小姐的父亲,自己会站他一边?
萧沫冷哼了声,手指轻敲桌面:“我倒要看看对方是什么人面兽心的品种,让他来。”
“是。”苗千户兴冲冲地跑腿,满脸看戏的神色。
不一会功夫,苗千户领着一个男人并秦娇韵主仆走了进来。
那男人昂首阔步走在前面,秦娇韵则是软软扶着Q裙丝二耳儿五九衣斯七整理本文上传,欢迎加入第一时间追更丫鬟跟在后面,表情痛哭憎恨,似乎恨不得和对方拉开距离。
“在下杨怀京见过公主!”男人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对着萧沫行礼。
萧沫很意外,她定睛看去,不由暗赞了一句对方好相貌。
原以为渣男必然獐头鼠目,不堪入目,没想到男人身姿挺拔,气度俨然。
他看上去三十几岁年纪,长眉入鬓,眸如点漆,一双眼眸含情似会说话一样,蕴着一丝忧郁。眼角有了些许皱纹,却更添一丝成熟男人的魅力,整个人如醇酒浓郁深厚。
如今年纪大了还这般好看,不知年轻时候会迷倒多少女人,难怪能让秦家看中招为赘婿,皮相惑人啊!
再看秦娇韵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但是站在渣男父亲身边,竟给人相形见拙之感。
“小女子秦娇韵见过公主。”秦娇韵咬了咬唇,随之行礼。
萧沫安慰地看了她一眼,吩咐道:“请秦小姐坐下。”
秦娇韵闻言感激地看了眼公主,道过谢后,扶着碧桃的手到一旁落座。
随后,萧沫看向杨怀京:“你就是杨怀京,你敢来求见本公主,所为何事?”
对于萧沫的冷淡,杨怀京视之如常,拱了拱手道:“草民知道锦衣卫今日抓了小人身边的人审问,也知道想问什么,所以亲自前来回禀,就不劳各位大人辛苦了。”
萧沫惊诧地看向韩重元:怎么回事,男朋友的身手退步了,抓人连罪犯都能察觉了?
韩重元向她眨了眨眼,似乎在说,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收敛表情,萧沫严肃地道:“秦小姐状告你害死岳父岳母,企图杀妻灭子,可有其事?”
“没错,是我干的。”杨怀京痛快地承认了,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闪过冰冷,“可我不认为自己有错,是他们该死!”
“果然是你。你有没有良心,他们对你这么好,将家里的铺子土地都交给你打理,唯一求的就是让你善待他们的女儿,到底哪里对不起你?”秦娇韵激动地站了起来,哭得泣不成声,“你不是人。”
萧沫暗暗赞同,的确不当人。
对着女儿的哭声,杨怀京却无动于衷,仿佛那不是自己的骨肉。
他唇边逸出一丝嘲讽的笑:“公主可愿意听听草民的故事,了解我是怎么成为秦家的赘婿的?”
萧沫按下杀心,静下心神道:“你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听你如何狡辩的吗?讲吧。”
讲完了,就送他去监狱。
于是,杨怀京讲述了一段故事。
杨怀京出身贫寒,但是自幼聪明伶俐,长得玉雪可爱。等长大时被父母送去学了几个字,在镇上铺子里谋了账房的差事。
等十六岁时早早娶妻生子,娶的妻子是同村自己一直喜欢的青梅竹马,俩人感情深厚。
没想到一日镇上秦家首富的独女秦秀茹看上了自己,鬼迷心窍地非君不嫁。
杨怀京那时候儿子刚出生,他也没有抛妻弃子另攀高枝的念头,于是坚决拒绝了对方的求爱。
谁也没想到秦秀茹回到家中一病不起,病中仍念叨着非君不嫁,这下可急坏了秦家夫妻。
秦家夫妻手中财富无数,膝下却只有一个独女,爱之如珍宝。
见秦秀茹相思入骨,病入膏肓,霎时什么也顾不得只想着成全女儿。
他们找到了杨怀京,拿出重金诱惑企图让他休妻另娶,结果自然是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没想到秦家夫妻为了女儿丧心病狂,竟想设计除掉他的妻儿,以为这样自己女儿就能嫁给心上人了。
那日,杨怀京留在镇上铺子里做事,而乡下家中一场大火,烧死了妻儿。
而杨家父母为了救出在火场中的儿媳孙子,冒死冲进去救人,被连累得一起没了性命。
等杨怀京得到消息赶回家时,见到的只有满目疮痍,白骨成灰。半日间,他失去了父母亲人,爱妻娇儿,心如死灰。
而在他浑浑噩噩地筹办丧事的时候,镇上的差事也被解雇了,一瞬间,他一无所有,身无分文。
秦老爷就在那时出现,假惺惺地安慰他,并表示愿意出钱为杨家办理丧事,唯一的条件就是希望他能入赘秦家。
杨怀京不是蠢笨的人,相反他很聪明,家里的火灾出得蹊跷,秦老爷有心存不良,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是否有牵扯。
后来见他没有答应,秦老爷翻脸无情,开始打压他,不许镇上的人雇佣他,不许人接近帮助他,杨怀京被逼的走投无路。
那时秦老爷是镇上首富,等闲没有人敢跟他作对,为了保存自身,也为了查明真相,杨怀京忍辱负重地答应入赘。
而后他靠着十几年筹谋隐忍,渐渐获得了秦老爷的信任,并一点一点查清了当初的真相,然后,他开始了自己的报复。
杨怀京说完,静静地看着萧沫:“我与秦家乃血海深仇,他杀我父母妻儿,灭我满门,我杀了他们报仇有何不可?”
萧沫惊住了,这反转来得猝不及防,不会是真的吧?
她呆呆地看向韩重元求证。
看着萧沫的表情,男人似乎觉得有趣,轻笑了一声:“我说是真的,公主打算如何处置?”
萧沫蹙起眉头,要是杨怀京说的是真的,那不就是性转般的另类强抢民女?
如果一个女人被设计得家破人亡,然后受哄骗嫁给仇人生下儿女,却耐心蛰伏后查清真相为家人报仇,对为仇人生下的儿女弃之如敝履,那妥妥的大女主复仇爽文路线,恐怕大多数人会拍手叫好。
那换成了男人呢,其性质岂不是一样?
第100章
比起一个女(男)人是个毫无底线的恋爱脑, 明知道是灭门仇人还爱得死去活来,什么仇深似海都不顾,自私自利到极点的脑残, 萧沫当然更欣赏有仇必报的那一种。
如果是女性这么干,不仅为自己报了仇,还顺势谋夺了对方的产业,将仇人之子踢出门变得一无所有, 她只会呼一声‘痛快’。
换了男性, 萧沫觉得自己应该公平,一视同仁。
萧沫微微一笑:“如果是真的, 我将不会插手杨怀京杀害秦家夫妻一事,”
杨怀京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他还以为公主嫉恶如仇, 会立即将自己拿下处死。
今天来这一趟, 不过自知逃不过锦衣卫的手段, 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吐露一切。
“公主殿下, ”秦娇韵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疯狂地摇头,“那不是真的, 外公外婆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那一定是假的。”
萧沫抬手示意她安静:“虽然我认为杨怀京有为自己报仇的权利, 但是他没有报官私自杀人也是事实。他报他的仇, 秦家夫妻是你的亲人, 你自然也有报仇的权利。所以如果你想为自己外祖一家申冤,可以去报官。如果是怕‘不孝之罪’, 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免去,不让人为难你。”
不是所有报仇后都会是完美结局, 那是爽文主角的待遇,现实中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杀人,都要承担被人逮住后的后果。
秦家夫妻惨死,可是被他们害死的杨家人岂不是更无辜!秦家可是欠了杨家四条人命。
冤冤相报何时了,仇恨有时就是这么一代一代结下,成了逃不开的圆。
然而秦家夫妻是杨怀京的仇人,却是爱护秦娇韵的亲人,她想报仇也无可厚非。
“不,他这样连妻女都要杀的恶人,小女子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要放过他,”秦娇韵留着泪跪下哀求,“求公主明察,为小女子母女做主!”
说着跪下不停地磕头。
“够了。”韩重元冷冽地打断她,“公主又没有阻止你去报官,既然想喊冤尽管去衙门就是,锦衣卫可以送你一程。你不能又想要好名声,又想要不花一分力气就夺回家产,妄图利用公主。”
她尽可以自己去报仇,不能只想着指望别人。
杨怀京一个赘婿,再厉害也不能一手遮天,无非是秦娇韵害怕事情闹大自己会没了名声,而且也担忧不能一下子扳倒杨怀京,反被他报复。
最好是由公主出面处置了杨怀京,而她就可以轻轻松松,片叶不沾地拿回家财。
秦娇韵瑟缩地咬了下唇,哭泣道:“不,小女子不敢,我只是太害怕,害怕步外公外婆的后尘。”
“韵儿,够了,”大堂外响起一道虚弱的女声,一个瘦骨嶙峋地苍白女子被人扶着走了进来。
秦娇韵震惊地回过头,喊了声:“母亲!”
而杨怀京眼里则是闪过一丝嫌恶,甚至身子向后退了退。
女子的视线痴痴地停留在杨怀京身上,见状黯然地垂下头。
这一幕让萧沫看得寒毛竖起,看,真正地恋爱脑来了,好歹人家杀了你父母吧,还用这么缠绵悱恻地目光看人,也不知道秦家夫妻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萧沫转头看向韩重元 ,目带询问。
韩重元好看的眉眼带着一丝笑意:“公主想知道真相,韩某自然要做得尽善尽美。除了秦夫人,还有曾经证明秦家夫妻设计烧死杨怀京一家的证人都带回来了,公主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可以问。”
旁人还好,杨怀京则是悚然而惊,要知道这些证人证据都是他花费了许多精力才弄到手的,如今竟然都落到了锦衣卫手上。
萧沫甜甜地朝他笑了笑,然后好奇地问:“我想知道当初秦家夫妻谋害杨怀京原配夫人和儿子之事,秦夫人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秦夫人激动地上前一步,病歪歪了似乎还企图去抓杨怀京的手,“夫君,你信我,如果我知道的话,一定会阻止的。”
她当时得了相思病,躺在床上都起不来,真的不知道自己父母做了那种打算。
如果她知道的话,一定会阻止的,不是因为她自己善良,而是怕杨郎的怨恨。
杨怀京仇恨地盯着她:“如果不是你纠缠不放,你父亲又怎么会起歹毒心思,我的妻儿父母又怎么会死?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不,我不是故意的。”秦夫人受不了地捂住耳朵,“我心甘情愿地把秦家给了你,不怪你杀了我父母,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感动吗?你没有对我和韵儿赶尽杀绝,心里也是有一点点喜欢我们的不是吗?”她祈求地伸出双手。
“别做梦了,凭你也配让我喜欢。”杨怀京用最恶毒的语言打击她,“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杀你?我正是要让秦家夫妻哪怕死了也不能安宁,在地底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万贯家财落入外姓人手里,看着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儿沦落成泥受人践踏,饥寒交迫地死去,死无葬身之地,这是我对你们秦家人的报复。”
秦夫人如遭雷击,身子摇摇晃晃。
“啊啊啊,我受不了!”秦娇韵冲上去抓住母亲,“母亲醒醒吧,他根本对我们无情无义,你把外公的东西拿回来啊,那是外公要传给我的。”
如果不是秦夫人的无脑信任,杨怀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掌控秦家,而她们却从富贵生活一落千丈到贫民窟生活。
秦夫人回过神,却是责备她:“韵儿,他是你亲生父亲,你怎么可以对他不敬,母亲不许你放肆。而且,这都是我们秦家欠他的。”
秦娇韵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他根本就没有拿我当他的女儿。”
这时候就连萧沫也免不了对秦娇韵生出一丝丝同情,摊上这样的恋爱脑母亲,真是悲催。
一旁的杨怀京冷嗤:“没错,我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我的原配妻子为我所生,你不过是她设计我而意外出生的,我不认。”
只有那埋葬在火堆里的妻儿才是他认定的家人,其他人什么都不是。
苗千户和柳青在一旁听得大开眼界,原来秦娇韵是这么来得,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杨怀京冷漠地看着秦娇韵:“你也别想着弄回秦府的家财,我是不可能让秦氏血脉享受一分一毫的,所以我会把钱财都捐出去,以我妻儿父母的名义造桥铺路,济困扶危,为他们在阴间积福,以求来世圆满。”
真狠,拿着秦家的钱财做好事,这报复真是绝了。
不知道秦老爷等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当日所为。
事情发展到这里,萧沫已经不想再看下了。
她愿意为了那些受尽欺凌的弱者撕开黑暗,给他们一束可以抓住的微光,至于秦家就算了,让他们自己撕去吧!
“秦小姐,我的承诺还是有效的,在明天我离开之前随时都可以送你去报官。”萧沫心神难得的涌上一丝疲惫,无神地对韩重元开口,“韩某,送他们走。”
韩重元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他没有想到萧沫竟然反应这么大,当下挥了挥手,“带他们出去。”
苗千户抓住还要开口说什么的秦娇韵,将一干人逐出了驿馆。
柳青等也很有眼色的离开,将空间留给了俩人。
萧沫立即像是受了打击的小猫扑进男人怀里,郁卒地拿额头顶着他的胸口,闷闷地道:“韩某,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韩重元抱着她闷笑:“可怜的公主殿下。”
她大概还没有见过如秦夫人这般为爱疯魔偏执的人吧。
秦娇韵作为被秦家夫妻宠爱的外孙女,比起帮他们报仇,更重视自己的名声和拿回家财,也让她失望了吧。
另一边。
莫老四在围追堵截中,带着仅有的手下冲破重围,混入了松阳镇中。
承恩公府的心腹手下止住了追踪的队伍,尽管焦急还是无奈地道:“不能再追了,嫡公主就在镇中。”
他们没能在莫老四一行进入松阳镇中拦下他,就不能再动了。
因为在临出发前,承恩公一再交代他,不许叫惊动了嫡公主,怕引起对方的注意。
“没有完成公爷的任务,怎么办?”另一位手下忧心地道。
心腹道:“只能交给另一队人,希望他们能顺利抓到人。走,我们回去向公爷禀报。”
心腹手下在将一张纸条绑在一只大鹰的脚腕上,将它扔出去,看着它展翅飞向远方,才带着人掉头离去。
在距离松阳镇几十里外,一队体型彪悍异于常人的队伍,接到了飞回来的大鹰。
为首之人骑在马上,将信物解下摊开来看,半晌冷嗤了声:“真是一帮废物。”
“科古特,怎么了?”一名汉子骑着马上前问道。
他说的是北狄语。
科古特将纸条交给他,一抖缰绳,眼里闪烁掠夺的光芒:“听说皇帝的女儿也在前面的镇子里,你说我把她睡了怎么样?”
那人骂他:“科古特你可不要胡来,那可能是大王子的未婚妻。”
科古特轻蔑地道:“那又如何,皇帝的宫里不是还有一位公主吗?”
北狄两个都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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